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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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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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生坐在床边,找了一个梨,拿刀子削着,低头说:“现在已经没有补助了。”
科长说:“你又不是他儿子,怎么知道他老不老实?实际上手条子比谁都狠,就是他了。”
水生说:“你心安吗?”
水生说:“我老了,做不动操作工了。”
水生脑袋发木,跟着邓思贤往外走。石宝说:“其实我建议你签字,你这把年纪,在办公室养胖了,去做操作工,基本上就死路一条了。不如早回家,摆个小摊,卖卖杂货,熬到退休你就又有退休工资了。”
水生说:“我为什么要签字?”
石宝看见他们进来,他没有动弹,只用眼睛扫了一下桌子上的表格,说:“你们不用坐下了,既然来了也好,省得我跑一趟了。邓思贤,你留在原岗位。陈水生,你调出办公室,苯酚车间的操作工缺人手,你去顶一阵子。”
两个人走到办公大楼前面,水生心想,这场面不知道该有多混乱啊,他见过纺织系统下岗,女工们的哭声全城都能听到。然而办公九九藏书网大楼前面很安静,只见三三两两的工人,蹲着站着,发呆也有,抽烟也有,更多的人像是被抽干了元气,默然往外走。水生和邓思贤走进了行政科。
玉生说:“你厂里还能要到补助吗?你帮人申请了十年,自己也申请一下呢?”
水生说:“不用你提醒我,婊子养的。”
石宝说:“我记性很好的。我还记得当年对你说过,人要各安天命。我有我的天命,你有你的。”
这一天中午,水生坐在医院的凳子上,背靠着墙壁发呆。玉生睡着了,水生摸摸她的脸,摸摸她花白的头发。玉生和师傅一样,四十多岁头发就白了,以前她总是去美发店把头发染黑,现在她只会对水生说:帮我把头发剪剪短吧。水生抹了一把眼泪,靠着睡着了。他做了一个很短的梦,梦见玉生死了,玉生死得很怪,她变成了一个小女孩,由师傅背着在路口和水生告别,就像当年爸爸背着弟弟走掉一样。水生猛醒过来,看到玉生还在病床上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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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宝说:“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来闹事的?签字,你就可以回家了,厂里每个月给你一百二十块钱的生活费。”石宝把手里的圆珠笔递给水生,水生不知道该接还是不该接,被邓思贤劈手夺了下来。
水生记得那一年,石宝家里只剩下一张床板,他睡在稻草上不肯上班,他几乎就是在等死。老书记给了他一条生路,每个月特批一百元补助,还给了他两个月的病假,把他的旷工记录都抹掉了。他又回到了档案科,缩在那里,即使去食堂吃饭也是沉默寡言,人们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也懒得去猜,只记得他是一个无用的人,家里全空了,睡在稻草上。
水生说:“好嘛,我下岗了。”
水生骑自行车回到厂里,没去办公室,直接进了行政科。石宝刚吃完午饭,他看看水生,说:“你是来签字的吗?”
职工们已经有很久没见到宿董事长了,他坐着小汽车出入。以前的厂长也有汽车,是一辆桑塔纳,通过车窗就能看见厂长,他还特地装了几道布子,然而职工们还是会用食指关节敲敲车窗,让厂长拉开布帘,露出他不耐烦的脸,说上几句话。到了宿董事长这儿,汽车的玻璃窗只能用来做镜子了,从外面向里张望,什么都看不见。司机是一个谁都不认识的陌生人,他很冷酷,敢于揍所有在厂里挡道的人。藏书网
邓思贤说:“石宝挺老实的呀。”
两个人走到半路,看见行政科长叼着烟往外走,赶紧拉住他问情况。科长耸肩说:“我他妈的申请调离啦,这事情再干下去我会被人大卸八块的。”
段兴旺说:“没出钱买股份的人,都要下岗。”
邓思贤说:“你不要害怕,你这个情况国家是有政策的,厂要是不倒闭,你不会下岗。”
科长说:“董事长找到了一个最合适的人,档案科的石宝。藏书网
石宝说:“我心安。我坐在这里,不收礼,不吃马屁,眼泪对我无效,有人下跪我就让他跪到自己困了、饿了。只有一个目的:把你们都清退掉。”
邓思贤说:“段兴旺你说清楚点,是全体下岗吗?我刚买了厂里的股份,它就要关门大吉吗?”
水生说:“那就收下吧。”
水生说:“我是来告诉你,我可以去苯酚车间顶岗。”
水生的脑子忽然清醒了,他转过身问石宝:“石宝,你还记得当年躺在稻草上的样子吗?你拿了厂里的补助才活了下来,这些补助并不是宿小东给你的,而是厂里的工人,每人头上抽出一份,送到你家里。你忘记了吗?”
石宝说:“那就到这里来签字。”
水生说:“我看过政策,有很多很多条,我搞不清了。最后还是上面说了算。”
水生想,这样的人,他怎么能担当行政科长的职位,他怎么清退这些工人呢?
玉生说:“书记说,不要紧的。”
石宝说:“你要想清楚,董事长要求顶岗必须签临时合同,合同藏书网期间你要是走掉,得赔钱给厂里。你有基本工资、产量奖金和中夜班费,但是其他什么营养补贴,已经取消了。”
邓思贤说:“不能签字。签字你就完蛋了,我们先回去。”
水生拖着两条腿回到医院,在病房里,玉生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信封说:“老书记出院了,刚才来看过我,给了我五百块钱。”
这一天,水生和邓思贤在办公室里发呆,段兴旺跑来说:“行政科让大家下岗呢。”
苯酚厂的工人们发现,那个常年散发恶臭的骨胶车间,现在变得冷冷清清,甚至连臭味都在逐渐消失。因为骨胶不挣钱,这个产品已经亏了很多年,设备保养得很差,工人也拿不到奖金,现在,它终于像一头老迈残疾、屎尿失禁的巨兽,平静地死掉了。
邓思贤说:“现在是谁管?”
邓思贤拉着水生去看,一路上,水生越走越慢,最后两条腿都软了。水生问邓思贤:“邓工,说是说下岗,其实就是失业,对吗?”
水生不敢说自己下岗的事,只说:“这个钱能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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