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学校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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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帮老师收割牧草的日子里,我认识了青蛙。它常常被人当作诱饵,剥了皮吊在一根竹竿上放在溪边螯虾的洞口,引它们出来。我还在赤杨树上捉到了一只美丽的圣甲虫,它的色彩使天空都为之逊色。溪边长着白色的水仙,我常常采下它钟形的花朵,从花盘底部吸食小滴的蜜汁。这种蜜汁吸多了会让人头疼,然而和那美丽的白色花朵带给我的愉悦相比,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我还记得这种花漏斗形的颈部有一圈淡红的颜色,像给它挂了一串项链。
在这个学校里,我们都学些什么呢?每一个年纪较小的学生手里都有一本灰纸订成的小册子,封面上画着一只鸽子,旁边还有一个十字架,是用字母排出来的。书里尽是一些难念的字母,给我们造成了很大困扰。老师总是被那些年纪较大的学生们缠着,没有工夫顾及我们这些小不点儿。于是我们就只好自己坐在一边认字,遇到不会的就请旁边的大孩子教我们。我们的学习常常被一些外来事件打断。一会儿是师母来看锅里的马铃薯熟了没有,一会儿是小猪们来拜访,一会儿又是一群小鸡忙不迭地跑进来,有时还有同学间因为相互抛掷小石头而引起的激烈争吵。这样折腾来折腾去,一会就到了放学的时间。
像我们这种较年幼的学生,除了可以享受边读书,边吃东西的乐趣之外,还有两件乐事,在我看来不见得比核桃的味道差。我们的教室后门外就是用院墙围起来的饲养场。小鸡在那里围着母鸡在土里找食吃,小猪们则自由自在地打着滚,拱着装了水的石槽。当后院的门被打开时,我们中会有人偷偷地溜出去,回来的时候故意不把门关上。院子里的小猪们闻到马铃薯的香味便一个个跑进教室里。我的位置靠近墙壁,是小猪们的必经之地,每次我都能看到它们欢快地跑着,喉咙里呼噜呼噜响着,小尾巴轻轻蹭着我们的腿。它们会把红通通的、冻得冰凉的鼻子拱到我们的手心里,找吃剩的面包屑。它们还会转动机灵的小眼睛望着我们,似乎在问我们口袋里还有没有东西给它们吃。通常它们这样乱闯一通后,就会被老师赶回院子里去。
我们的老师还是村里的剃头匠。他那双灵巧的手既能替我们的抄写本装饰上花边,也能为地方上的大人物们修面刮胡子,比如市长、牧师和公证人,等等。老师还负责教堂的敲钟工作。每当有婚礼或者有人受洗,他都要去敲钟祝福。这个时候我们就会放假。要是天空下了冰雹或者雷神发怒的时候,他还得跑去敲钟驱邪。这时我们也会放假。此外,老师还是http://www.99lib.net教堂唱诗班的领唱。每当他唱起赞美圣母的诗篇时,教堂的里里外外便会回荡着他浑厚的嗓音。教堂顶上的大笨钟也是老师负责校准时间的,因为里面的秘密只有他知道。
升到高年级后,我倾心于维吉尔笔下的史诗人物。史诗里面还充满了其他角色,如小蜜蜂、蝉、乌鸦和山羊,等等。这些田野里的事物在史诗中读到,令人感到十分爽快。总之,这些拉丁文的诗篇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过就在那样灰暗的日子里,我也没有放弃我的昆虫朋友。我常常回忆起我在松林里遇到的第一只鳃角金龟。它是那么漂亮,富有光泽的深褐色背甲上嵌着白色的圆点,羽毛状的触角时时颤动着,像是在和我打招呼。俗话说,命运总会青睐坚持不懈的人。后来我考上了沃克罗斯省的初级师范学校,在那里我能免费分到食物,尽管只是些干栗子和鹰嘴豆做成的粗茶淡饭。那里的校长是位很开明的人。他允许我随心所欲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只要我不落下学校里的课程。
老师的一大部分工作就是制作鹅毛笔,以便学生们写字。他得考虑到每个学生的年龄特点,给他们做出顺手的笔:这是一件精细活。老师还会画画。画画的时候他的手腕抖动得很厉害,握笔的手在纸上飞着、打着转儿。看啊,笔尖所到之处出现了一条条曲线和花边,里面有螺旋、花体字、张着翅膀的鸟……只要你想得出来,他都能画。我们在一边看得都惊呆了。
这本图画书是我真正的老师,因为它我才掌握了那些枯燥的字母。书中介绍的第一种动物就是“驴”,在法文中它的拼法是Ane,于是我认识了字母A。然后我从牛的名字中学会了字母B,从鸭子的名字里认识了字母C。如此这般,我也学会了其余的字母。不过,有几格图像上的字印得不太清楚,然而这并没有造成大的障碍,因为这个时候父亲便会过来帮忙。我进步得很快,没几天时间我就可以读懂那本鸽子封面的书了。我的父母为我的进步感到惊异:我竟然学会了拼读。唯一能解释那惊人进步的原因就是那群可爱的动物们。它们激发了我的兴趣,教会了我念书。它们是我一生都要感激的对象。
然后,母鸡带着它的小鸡们又来了。小鸡们毛茸茸的,十分逗人喜爱,我们每个人都会www.99lib.net开心地撒一些面包屑来招待这些小客人,然后满怀殷勤地看着它们吃东西的样子,或者摸摸它们的背。
于是我竭尽全力地去研究微积分和圆锥曲线。这是一项艰难的长征。没有老师的指导,碰到难题只能靠自己琢磨,然而我没有放弃。接着我又这样自学了物理,并自己动手做了一些简单的实验器具。在这个过程中我刻意不去想我的昆虫和花朵,把我的博物学的书也藏到了箱子里。
大孩子们常常练习写作。他们的位置比较优越,能够借着从那狭小的窗洞透进来的光,甚至他们前面还有那张屋里唯一的桌子。学校里什么都没有,连墨水都得自备,每个人上学的时候都带着全套的文具。那时候,墨水是装在一个长条的纸板匣里面的,里面分成两格,上面一格放鹅毛管做的笔,下面一格是一个小小的墨水池,里面盛着墨水,那时候的墨水是用烟灰和醋合成的。
然而好景不长。就在我要小学毕业时,我们家遭受了饥荒。我不得不告别我的史诗世界,因为家里再也没有钱供我念书了。那段日子几乎像地狱一样可怕,我们竭尽全力地赚取可以换来食物的每一分钱。算了,那样悲惨的生活还是不要多说了。
到了该上学的时候,我从祖父母家回到了家,那时我七岁。我的老师就是我的教父。我该怎样向你们描述我的学校呢?我们学习写字的那间屋子集多种用途为一身:既是我们的教室,又是老师家的厨房,同时还是卧室与餐厅,甚至有时还充当鸡舍和猪圈。那个时候没有人会要求教室多么庄重华丽,只要能遮风挡雨就足够了。
收获核桃的时候已经是秋天了,田野里的枯草堆里藏满了蝗虫。它们的翅膀张开时就像一把扇子,有镶嵌红色花边的,也有蓝色花边的,让人目不暇接。即便是在冬天,我也能找到消遣的对象,从而自得其乐。我对动植物的爱好自然一路积累。
壁炉的左右两边各有一个小点的壁龛,壁龛是砖木结构的,有一个可以推拉的活动门,里面放了小床。小床上有着塞满谷壳的床垫和一些棉絮,这是两位寄宿生的床铺。要是赶上冬天暴风雪的夜晚,就算有再冷的狂风,只要拉上壁龛的活动门,就十分温暖了。壁炉的下面有一个三脚凳,一台鼓风机。然而温暖的炉火却不是为我们专门点起的,它主要是为了给一旁支着的三口大锅加热,里面煮着马铃薯和麦糠混合的猪食。要是我们想烤火,得每天从自己家里带一小捆柴火过来。
让我们来看看那间教室吧。那房间里有一扇朝南的小窗,相当矮,也很窄。当99lib.net你站到旁边时,头就会顶到窗子的顶部,而肩膀则会刚好卡在窗栏里。然而这扇小窗是房间里光线的来源,从外面透过来的阳光使整个房间变得富有生气。从那里可以看到村子里的房舍和道路,你会发现整个村庄建在一座斜坡上,而这里刚好位于斜坡的上部。老师的小桌子就放在窗下。
由于上起课来我总是神游天外,被小鸽子带离教室,我的功课一直停步不前。幸好我的父亲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从城里给我买回一本书,这才燃起了我阅读的兴趣。那本书上面画着许多五彩的格子,每一格里画着一种动物,它们的名字就写在旁边。
在这样的老师和学校风气的熏陶下,我那天然的潜能有没有得到开发呢?答案是否定的。我对昆虫的热爱几乎慢慢地枯竭了,因为没有人给我什么鼓励和指导。然而这种偏好却不曾真正消失,它已经滋生在我的血管中了。就连我在看着课本封面上那只画法拙劣的鸽子时,也能从它的眼睛中联想到整个大自然。我记得清它翅膀上有多少根羽毛,想象得出那双翅膀将怎样带它飞上云霄。这个比课本里的字母要有趣多了。鸽子会带着我飞过高高的山毛榉的树梢,那些树的树干上长满了青苔,树下面则是潮湿的泥土,上面星星点点的点缀着一些蘑菇。然后它又会带我到积雪覆盖的山顶,小鸟们的星形爪印清晰地印在白雪上面。小鸽子给我的学习带来了安慰,使等待放学的时间不再那么难捱。
墙壁的四周挂着一些宗教画,画的都是人类偷吃智慧果被逐出伊甸园以及圣母受苦等等的故事,使整座教室看起来像是一座陈列馆。年幼的我非常羡慕老师的这些藏品,然而他似乎对这一点并没有放在心上。最远的那面墙上有一座壁炉,大小和我祖母家的一样,令我非常怀念。壁炉的拱顶壁龛有着很强的装饰作用,几乎占了整面墙的宽度。
在命运面前,我们只是无力的麦草,风往哪里吹就往哪里摆动。我年轻时曾经全力以赴的数学,现在对我来说几乎没什么价值,而曾经被我有意束之高阁的动物们,却成了我暮年时代的慰藉。
我们学习的法文常常是从圣经中摘出来的段落,而拉丁文也学得比较多,主要是为了唱赞美诗时大家都能唱对。学校从来不教授历史和地理等学科,因为对种地的人来说,这些东西并无用处。我们甚至不学语法,老师也不会拿这个问题来为难自己。倒是也学了点算术,但那都极其简单,只要把乘法口诀背熟了就行。每周六的晚上都会有一场算术比赛,以便一周能有一个象征性的结尾。比赛的方法是背九*九*藏*书*网乘法口诀,谁的声音最响亮、背得最准确就是优胜者。然后他会被任命为带头朗读的人,带领全班把整个乘法口诀朗诵一遍。这种集体的朗诵声势浩大,甚至会把偶然间溜到屋子里觅食的小鸡和小猪们给吓跑。
毕业后,我对昆虫与花朵的兴趣更浓厚了。然而在当时,博物学被排斥在常规教育的课程体系之外。要养家糊口,我得另找出路。最后,我把目标锁定在了数学上。毕竟教授它不需要额外的装备,只要一块黑板,几支粉笔和几本书就足够了。
我们的老师是个很能干的人。除了能把学校管理得很好,他还替一个常年在外的地主看管庭院和田地里的财产。那个院子里有一个鸽棚需要他照料,他还负责收割干草、采摘苹果和核桃、收获燕麦等工作。在夏天,我们常常帮着他干活。那时学校就会变得冷冷清清,我们的课堂被转移到了干草堆上。这样上课是一件有趣的事,课程分外轻松。有时候我们甚至利用上课的时候清理鸽棚,或是消灭那些雨天从墙脚爬出来的蜗牛。
对面的墙上有一个小壁橱,上面放着一个装满水的铜壶,铜壶的盖子和手柄被磨得亮晶晶的。要是哪个孩子口渴了,可以从里面倒水喝。壁橱上面的架子上放着一些擦得闪闪发光的锡制餐盘和刀叉,还有一些玻璃杯。这些东西只有在节日里或者圣餐时才被拿出来。
不久,好事再次降临。为了奖励我的用功,我又得到了一本拉封丹的《寓言》。书里面有许多插图,虽然又小又简单,可是却很有趣。它讲的尽是些乌鸦、喜鹊、青蛙、兔子、驴子、猫和狗的故事,这可是我熟悉极了的主角们。书里的动物像人一样会说话,虽然它们的语言和举止也像人一样乏味和简单,但并不影响我的阅读热情。我试着把一个个音节连起来,慢慢地就弄懂全篇的意思了。不过读懂全书后你就会不得不承认,拉封丹的确是我们一生的朋友。
户外的教学对我有着更大的诱惑力。当老师带着我们去消灭白杨树下的蜗牛时,我常常不忍心杀害它们。满手的蜗牛使我变得迟疑。它们是多么美丽啊!我怎么能把它们放到脚底下踩碎呢?只要我愿意,我能捉到各种颜色的蜗牛:黄色的、淡红色的、白色的、褐色的……每只上面都有深色的螺旋纹。我挑了一99lib•net些最好看的塞满衣兜,有空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煮着马铃薯的大锅吱吱地响着,冒着腾腾的热气。有些胆的同学会趁老师不注意的时候偷偷从锅里拿小刀挑一个煮熟了的马铃薯夹在包里吃。我不得不承认,如果说我们在学校里没有学到什么像样的东西,但至少我们吃掉了很多东西。一边敲碎核桃咬着面包,一边写作文或做算术,是我们的典型做事方式。
可以说,乘法表是我们每个人学得最好的一门功课了。然而这并不代表在进行实际运算时,有同学不会被成串的数字给弄晕。
那是一座两层的房子。屋子里有一架宽大的梯子通到上面,我们经常看到老师从梯子上爬上爬下。楼上的小房间大概是一间储藏室,有时老师会拿下来一把干草,那是驴子的粮食,有时又会是一篮马铃薯,师母负责煮来喂养小猪。梯子下面有一块凹进去的小空间,里面放了一张大床。
虽然如此,我在那里的学习成绩却很好。我在翻译课上总能得到很高的分数。我们当时主要学习拉丁文和希腊文的课程,由此我们接触了许多神话故事和英雄故事。在神话的世界中畅游的同时,我也没能忘记我的动物朋友们。我常趁着星期天去看报春花和水仙花有没有在草地上萌芽,红顶雀有没有在柏树上孵蛋,鳃角金龟有没有从摇摆不定的白杨树树枝上掉下来。
十岁时,我到路德兹学院念书。由于我是学院附属的教堂里的侍童,我不用交学费。这样的侍童有四个,我是其中最年幼的,因此只能做小角色,算是凑人数。在教堂做弥撒时我们都会穿上白色的长袍,戴上小圆帽干些翻书页、摇铃的工作。我总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该翻书,什么时候该摇铃。弥撒完了,我们还得两两结伴走到圣坛边跪下念祈祷词。而我总是因羞怯背不出祈祷词来。
在老师上课的时候,我们就围着壁炉坐着。两位寄宿生总是能抢到最好的位置,而且有自己的小板凳,其他人就只好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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