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明月金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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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蛊蛛之毒
第二十一章 战鼓如山
第二十一章 战鼓如山
第二十一章 战鼓如山
第二十二章 龙战于野
第二十二章 龙战于野
第二十三章 御梅之刀
第二十三章 御梅之刀
第二十四章 碧水涟漪
第二十四章 碧水涟漪
第二十四章 碧水涟漪
第二十五章 云深不知
第二十五章 云深不知
第二十五章 云深不知
第二十六章 如月清明
第二十六章 如月清明
第二十六章 如月清明
第三十章 明月金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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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唐俪辞的声音很静,“我们都不要说话了好不好?你也不要说话,我也不要说话。”他后退了几步,靠着墙坐了下来,一动不动。
白影一晃,水多婆已站在莫子如的庭院之中,探头进唐俪辞的马车,伸手在他身上检查起来。柳眼费力将身体转过看着水多婆的背影,见他本来举止颇显轻松,渐渐动作却少了起来,在过了一会儿,他竟然维持着弯腰探查的姿势,良久一动不动。
柳眼缓缓转头望向马车,马车里毫无动静,他不知道唐俪辞是不是早就知道这样的结果,他想起一个曾经让他流泪的故事,在荒蛮的草原上,有一匹健壮的母马难产,在挣扎的时候踢断了自己的外露的肠子,她拖着断掉的肠子在草原上绕圈奔驰,不停地奔跑,不停地奔跑……
马车疾奔,他只知道远离洛阳,往东方山峦迭起的地方奋力奔去。
莫子如在水边停下,柳眼只见一片涟漪千点枯荷,风云气象悠然,果然是不同寻常。在水泽当中有一处楼阙自水中立起,雕梁画栋,十分华美。约莫便是明月楼了。莫子如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楼宇:“那就是明月楼。”柳眼点了点头:“可是要乘舟而过?”
未过多时,洛阳城内大街之上,路人都惊奇地看着一个面包灰布,双足残废的怪人双手撑地在地上爬行,他双肩上挂有两条绳索,身后拖着一辆板车,车上牢牢缚着一个大木桶,他双手各拿着一块转头,每行一步都费尽全身力气,似乎全身骨骼都在咯咯作响,身后的板车一步一晃,跟着他艰难地往前行去,路人惊奇地看着这怪人,有些人虽有相助之心,但看这怪人衣裳褴褛,面戴灰布,不知是什么来路,委实不敢。见他慢慢爬行到城内一处马廊,竟然递出一锭金子买了一辆马车,让人帮他把板车上的大木桶搬入车内,自己扬鞭赶马,笔直往东而去。
木梯咿呀咿呀作响,柳眼双手颤抖,爬到第十二级便摔了下去,勉强吊在空中,僵持了一会儿,仍是“啪”的一声摔了下来。莫子如走回屋内给自己倒了杯茶,静静地看他摔下:“只能爬十二级吗?”
“阿俪?”柳眼向着他的方向抬起手,“允许别人理解你有这么难吗?为什么非要把自己逼疯……”
柳眼沉默地坐在椅中,坐得久了,思绪也朦胧起来,恍惚可很久,突地觉得屋内清朗起来,竟是天亮了。对着唐俪辞坐的墙角看去,却见他倚墙闭目,仍然是一动不动。柳眼手臂使劲,费力把自己从椅上挪了下来,一寸一寸向唐俪辞爬去:“阿俪?”
“慧净山就在前方五十里山峦之中。”青衣书生手指东方,“沿着官道缓行即可,不必心急。”柳眼见他神情始终淡定,既没有诧异之色,也没有好奇之态,忍不住又问:“阁下可是来自慧净山?”
方平斋依然被锁在大牢石壁上,身上的穴道依然被封,甚至这十二个时辰里他什么也没有吃,连一口水也没有喝到,杨桂华对玉团儿和阿谁仁慈,不表示他对方平斋也同样掉以轻心。
沸水倾下,幽雅的茶香浮起,沁人心脾。唐俪辞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惨白的脸颊几乎立刻泛起一层红晕,柳眼也喝了一口:“你身上竟然带茶叶。”
方平斋是早就醒了,虽然身上挂着沉重的铁镣,外加被点穴道依然动弹不得,但杨桂华点穴的功夫自然不比少林僧的那群老和尚,他看起来依然潇洒自若,只差手中没了那只红毛羽扇。
他奔向洛阳,柳眼奋力挣扎:“放我下来!”提着他这么一个人,唐俪辞能走多远?何况他重伤在身,官兵到处搜查可疑之人,一旦有宫中高手找上门来,他要如何是好?他极力挣扎,唐俪辞手一松,他“嘭”的一声跌坐地上,心头一怔,抬头只见唐俪辞额上满是冷汗,颇有眩晕之态:“阿俪……”唐俪辞唇角微勾:“你再动一下,我捏碎你一只手的骨头,再说一句话,我捏碎你两只手的骨头。”柳眼本是求死,此时却是呆住,唐俪辞短促地换了口气,提起柳眼,再度前行。
遥不可及的墙头上探出一张古典优雅的面容,瓜子脸型,发髻高绾,眉心有个鲜艳的朱砂印,看似翩翩公子,若隔着屋子听他的声音多半会以为是个满地玩耍的稚子。只见他对着柳眼摇了摇雪白的袖子:“看你的样子是个老实人,后面屋里喝茶的那个,完全不是什么好人,太相信他的话你就会倒霉,我很有良心,绝对不会骗你的。”柳眼的嘴唇嚅动了一下:“你就是水多婆……”墙头的翩翩公子对他笑了一笑:“是啊就是我。”柳眼的视线掠向庭院中的马车:“听说你……医术高明……”墙头上的公子连连摆手:“很多人医术比我高明得多,我只是个庸医而已。”柳眼低声道:“无论你是神医还是庸医,能就他一命吗?我远道而来,若非巧遇莫兄也不可能寻到此处,既然是有机缘,我求你救他一命。”
“这个――”方平斋拍了拍脑袋,“这还真是难办了,再说吧,”他往外走了出去,“也许以后有机会再聚,也许日后永无机会,目前我并不想改变。”西方桃悠然道:“目前我也不想改变任何事,在你学会柳眼的音杀之前,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绝不干涉。”方平斋笑道:“你还真是深谋远虑,什么都想要啊……”话未毕,他身形一晃,却见钻进女牢,瞬间不见了踪影。西方桃哧哧地笑,对女牢的两位姑娘她也有心带走,但此时此刻却是不宜和方平斋翻脸。官道萧索,枯叶纷飞,一辆马车往东疾驰。马蹄所过之处沙石飞扬,越添了秋冬的枯败之气。柳眼策马疾奔,已是疾行了一日一夜,心中本来算定车后定有官兵追踪,却不知焦士桥驾临大理寺审讯方平斋,底下人新得的消息一时尚未报上,而后方平斋、玉团儿、阿谁几人大牢被劫,杨桂华身受重伤,大理寺此时一片混乱,已无瑕顾及多如过江之鲫的可疑人。
“莫子如!”墙头的白衣公子突然大叫一声,“你故意把人带回这里就是为了给我找麻烦吗?”屋里喝茶的莫子如眼睛一闭:“岂敢,这位兄台要找你,我看他行路辛苦,于心不忍而已。”水多婆哼了一声:“你故意叫他爬会断的梯子……”莫子如睁开眼睛,眼眸依然澄澈通透,宛若透着一股空灵之气:“我没有。”水多婆白了他一眼,头自墙头缩了回去,竟似要走了。柳眼一惊:“水多婆!若能救他一命,你要舍命代价我们都能答应,就算是万两黄金稀世珍宝他都付得起。99lib.net
水多婆的脸上露出了很惊异的神色:“人心?他把人心接在肚子里?”柳眼点了点头:“我不知道他接在什么地方,但那颗心在跳动。”水多婆用雪白袖子里藏着的折扇敲了敲自己的头:“肚子里哪有地方让他接一颗心?他一定破坏了其他内脏,否则一颗人心这么大要搁在哪里?又何况心在跳动,说明血流畅通,肚子里又哪有这许多血供人心跳动?”柳眼听他说出这番话来,情不自禁升起佩服之情,千年前医者能如此了解人体,真的很不容易:“他说他把能接的地方都接了。”水多婆又用折扇敲了敲头:“那就是说虽然腹中没有一条血脉能支持人心跳动,他却将多条血脉一起接在人心之上,所以这颗心未死,但是他必然是切断了腹中大多数的血脉,在中间接了一颗外来的人心,然后在把血脉接回原先的内脏之上,这样许多条血脉纠集在一起,必然使许多内脏移位。而这颗人心又和他本人的体质不合……”柳眼闻言心中大震,是排异反应吗?让不畏受伤不惧感染的唐俪辞变得如此衰弱的,是移植方周的心所产生的排异反应吗?如果有排异,那在移植之初就会有,唐俪辞不可能不知情,他忍受了这些年的痛苦,只为了给方周留下微乎其微的希望――而自己――竟然把方周埋了――不但埋了,还让他变成了一摊腐肉。
“从何可见我来自慧净山?”青衣书生眼睫微扬,一双眼睛澄澈通透,却看不见情绪波动。柳眼轻咳一声:“直觉……”青衣书生道:“你的直觉真是不同凡响。”柳眼吃了一惊,这人竟然真的来自慧净山。“那阁下可是明月金医水多婆?”“我姓莫,我叫莫子如。”青衣书生道:“你们要见水多婆,我可以带你们去。”柳眼从未听过“莫子如”三字,却并不怀疑:“得阁下相救,不胜感激。”莫子如转身前行,步履平和,并不见他加劲疾奔,却始终在马车前一二尺。
“咳咳……明月金医水多婆……”唐俪辞嘴角微微上扬,“慧净山,明月楼。”
一夜寂然无声。
“我没事。”唐俪辞闭着眼睛,“再过半个时辰天色就明,杨桂华把他们带走,少说询问一夜,今日一早恐怕还是会来此巡查。”柳眼叹了口气:“你站得起来吗?”唐俪辞笑了笑,倦倦地睁开眼睛:“我在想两件事。”柳眼皱眉:“什么事?”唐俪辞慢慢地道:“沈郎魂把你弄成这种模样,他人呢?”柳眼淡淡地道:“这我怎会知道?他不过想看我生不如死罢了。”唐俪辞道:“他把你弄成这种模样,按常理而言,应该暗中跟踪,你越是痛苦,他越是高兴才是,至少他不会让你死在别人手上,但少礼十七僧要抓你入六道轮回,他却没有现身。”柳眼道:“他也许是离开了。”唐俪辞浅浅地笑:“我猜他恐怕是出事了,跟踪你的人不止一批,既然大家的目标都是你,少不了明争暗斗,论武功论心机,他都不失桃姑娘的对手。”柳眼沉默:“桃姑娘?西方桃?”唐俪辞柔声道:“是啊,温柔美貌聪明伶俐的桃姑娘,从前你对她推心置腹,从不怀疑。难道到现在还不明白是她算计你战败好云山,将你抛在局外沦为丧家之犬?”
眼见满地碎木不成形状,要把这一地板木屑重新修成一把梯子谈何容易?何况柳眼对木匠这等活全然没有天分,拾起两段折断的木头,看了半天仍不知要如何将它们接起来。水多婆却是坐在墙头,饶有兴致地看他拼木头,未过一会儿,莫子如端着茶从屋里出来,手里握着一卷书卷,时而淡淡地喝口茶,倚门站在院中。
柳眼伸出的手停在空中,慢慢收了回来。
方平斋叹了口气:“你是谁?”焦士桥缓缓地道:“我非江湖中人,但熟读江湖逸事,百年以来,能使用这种卷刃飞刀施展‘风雪吹牡丹’之人,唯有七花云行客之叠瓣重华,七花云行客素来神秘,本名从无人可知,想必是如此所以无人知晓方平斋就是叠瓣重华。”他目光锐利如刀,一字一字地道,“七花云行客与近来江湖局势息息相关,风流店与中原剑会一战之后死而未僵,竟敢在宫中发放猩鬼九心丸,既然梅花易数、狂兰无行、一桃三色都曾为风流店座下之臣,不知阁下对风流店内情了解几分?”
在路上走的是一个肩系披风的青年书生,闻声回过头来,却是唇色浅淡,眉目清秀,眼见奔马撞来,衣袖一扬。柳眼只觉全身一震,奔马长嘶扬蹄而起,整个身躯往旁侧落,刹那之间马车就要四分五裂,突然柳眼手中一空,马缰已然不在手中。那青衣书生挫腕拉马,失去平衡的奔马重新立起,四蹄落地,马车也在一片咯吱声中勉强未坏,那青衣书生将缰绳还给柳眼,平静地道:“狂马奔走,容易伤人,阁下以后该多加小心。”柳眼看了他一眼,这人武功极高,模样却很年轻,不知是什么来路:“多谢……”他说了句多谢,眼见该人避过一旁,等着他马车过去,突然问:“你可知慧净山在何处?”
“呵呵……六哥怎能推得一干二净?你莫忘了三哥四哥喝下的那两杯毒酒是谁敬的?那天的宴席又是谁相邀,谁主持的?”西方桃缓缓地道。“从一开始你就参与其中,莫要以为自己真的清白无垢。唐俪辞得了绿魅珠,一旦他解了黄明竹之毒,三哥四哥清醒过来,记起当年之事,你说他们会恨你――还是恨我?”
“不可能了,他的许多脏器都和那颗心粘在一起,在没有粘在一起之前可以冒险一试,但现在不行。”水多婆的表情很惋惜,“我可以给他药,可以救他一时,但他活得越久……只会越痛苦,那是你我都难以想象的……”
柳眼嘘了口气,单凭双手之力要爬上如此高的木梯也不容易,但既然倒了这里,怎能不上去?他从马车上艰难地下来,慢慢挪到木梯之旁,双手抓住第一根横梯,拖着沉重的身体慢慢爬了上去。
水多婆慢慢从马车里退了出来,站直了身子,望了望地面:“他肚子里的是什么东西?”
他为何要回洛阳?柳眼被他提在手里,唐俪辞奔行甚快,亦如行云流水,丝毫不见踉跄之态,柳眼闭上眼睛,一动不动,未过多时,已在洛阳城门之外。夜已颇深,路上的行人稀少,唐俪辞带人往城门便闯,守城军只觉眼前一花,一团白影鬼魅般闪过,当下大叫一声,飞报指挥使。
柳眼听着,默然许久,深深嘘了一口气:“你打算救他?”唐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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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眼帘微合:“他落入谁的手中尚无定论,走着瞧吧。”柳眼不答,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再问了一次:“你站得起来吗?”唐俪辞道:“第二件事,你那位新收的徒弟不是简单人物,我想大理寺的牢房困不住他。”柳眼又问:“站得起来吗?”唐俪辞顿了一顿,再无其他言语搪塞,脸上竟是微微一红。柳眼突然觉得很想笑,要承认自己无能为力也是这么困难的事吗?他抬高手臂,勉强够到了身边桌上的茶壶,摇了摇,却发现里面茶水已干。他拿着茶壶,把它放在地上,双手撑住往前爬了两步,再拿起茶壶放前一点,再往前爬两步,如此慢慢地往厨房挪去。
柳眼转过头抿唇不答,唐俪辞轻轻伏下头,在他耳边越发柔声道:“他还说了我什么?”柳眼闭上眼睛:“他……他从来不相信你,因为――因为他和刘姨虽然生了你,虽然他们花了重金请医院为你选择了最好的基因,甚至做了基因改变,但是你出生以后医院发现你是‘xyx’,也许是对受精卵做了太多改变的关系。‘xyx’是犯罪基因……”他睁开眼睛,不敢去看唐俪辞的脸,只能目不转睛地看着地面,“所以你爸对你失望不失因为你有哪里做得不够好,是从你一出生……从你出生他就很失望,他……他知道你的性格会和别人不一样,而刘姨她……”唐俪辞呵了一口气,柔声道:“所以我妈见了我就像见了鬼一扬。”刘姨点头,“所以小时候他们将你关了起来,而你――而你后来又打人又吸毒,又去混什么三城十三派……还喜欢纵火……”唐俪辞急促地喘了口气,笑了起来:“那你呢?你既然早就知道,既然我这么可怕,整天跟着我不怕我哪一天潜伏的暴力基因发作,莫名其妙地杀了你?”
玉团儿和阿谁同关一处牢房,身边都是相同的女牢,玉团儿伤重昏迷,杨桂华却是好心送了伤药和清水,阿谁正一口一口喂她,凤凤被杨桂华抱走,说是托给了府里奶妈照看,对于这点阿谁却是相信他的,杨桂华虽然是官兵,却也是君子。
“那时候我觉得你……”柳眼的声音慢慢平静下来,“我觉得你虽然性格很坏,但不是一个坏人,你只是控制欲很强而已,你不喜欢不听你命令的东西,除了这点以外……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可怕。”唐俪辞再喘了口气,笑道:“那现在呢?”柳眼抬起手抓住了唐俪辞扣住自己咽喉的手腕:“你……你还是性格很坏。”他紧紧地抓住唐俪辞的手腕,“但我现在知道你控制欲很强……不是因为你想要称王称霸,而是因为你保护欲也很强……而已……”他用力地把唐俪辞的手往外拉,“我知道你从来都把自己当做坏人,让人知道你心里想保护大家……你觉得很丢脸吧,所以你从来不让人知道……别人怕你,怀疑你,恨你……都是因为你故意――咳咳――故意引导别人把你想得很坏……”
“是一个人的心。”柳眼淡淡地答,“我们的兄弟的心。”
“咳咳……”柳眼摔得背脊剧痛,眼前一片发昏,睁眼再看时,莫子如已经转身回房:“练吧。”他竟似并不同情柳眼,也并不出手相助,回房喝茶去了。柳眼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抬头看那十二级的木梯,他摔下的地方少说也有一层来楼高,但距离墙头尚有三分之二的距离,这院落不大,围墙却砌得很高,休息过了,他继续往木梯上爬行,这一次他爬得比上次快得多,心知腕力臂力不足,若不在力气用完之前爬上去,只怕永远也爬不上去,双手并用,他堪堪爬到二十级,身躯像担了千钧重担一般沉,手腕颤抖地厉害,整座木梯跟着他颤抖起来,他咬了咬牙,牙齿咬破嘴唇流了血出来。柳眼浑然不觉,奋身向上,挣扎爬到二十七级,眼看过了大半,突听“咯啦咯啦”一阵脆响,天旋地转,身子坠落,碰的一声头上受了下撞击。他茫然抬起头来,只见木屑纷飞,那木梯从中损坏,竟是断了。
掐在颈上的五指缓缓松开,柳眼剧烈咳嗽,强烈地喘息着:“咳咳咳……”唐俪辞摇摇晃晃地扶树站了起来,一把提起柳眼:“走吧。”柳眼大吃一惊:“放下我!”唐俪辞充耳不闻,右手挟住柳眼,提起真气往远处疾奔而去。
“啊……”那张翩翩公子的脸又从墙头探了出来,“我如果要二十万两黄金呢?”柳眼毫不犹豫:“可以!”水多婆眉开眼笑:“那两百万两呢?”柳眼斩钉截铁:“可以!”水多婆越发高兴:“那如果两千……”柳眼道:“可以!”水多婆喃喃自语:“耶……我哪有真的这么爱钱?两百万两黄金就两百万两黄金,但收钱之前你得先把我的梯子修好。”柳眼一怔,这梯子分明在莫子如院内,怎会是水多婆的梯子?水多婆看出他疑虑:“姓莫的奸人向我借东西我自然要借给他坏的,谁知道他用来害你?”柳眼又是一怔,这两位相邻而居的奇人果然是古怪得很。
生命,有时候以太残酷的形式对抗死亡,以至于让人觉得……原来猝死,真的是一种仁慈。
方平斋扭动了下被铁镣锁得难受的手腕:“白天焦士桥来见我的时候,你该不会是在旁边偷听,知道我什么也没说才绝顶救我吧?”西方桃盈盈而笑:“怎会呢?即使你对焦士桥和盘托出,既然当年歃血为兄弟,我就不会见外。”方平斋哼了一声,两眼望天:“你若真的在乎兄弟,怎会把三哥四哥整成那般不死不活的模样?就算你不必向我解释,我的选择十年前就已经说得很清楚,如果我不清楚,只怕现在和三哥四哥一样,也不过是你的傀儡而已。”
时间过去得很快,秋风刮过些许落叶,天气又寒冷了些,夜色恍惚到来。
二更刚过,三更未到。方平斋被锁在墙上,处境虽然不利,他却是安然睡着,突地听见牢门“咯啦”一声,便睁开了眼睛。深夜来访的客人多半不怀好意,他对着来人笑了笑:“半夜三更,阁下不去睡觉来牢门,让我不得不怀疑你的来意是――杀人灭口?”杨桂华手腕一翻,青钢剑在手,他竟然未带剑鞘,一直握着那出鞘的剑:“其实我并不想杀你,方公子武功不凡有情有义,虽然性格独特,却不失是条汉子,可惜――你是叠瓣重华,既然是叠瓣重99lib.net华就非杀不可。”
唐俪辞慢慢伸出手端起杯子,轻轻晃了晃杯里滚烫的开水,洗了洗杯缘,慢慢地把水倒在地上。他探手入怀,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淡青色的盒子,打开盒子,盒子里是一撮青嫩的茶叶,他往杯子里敲了少许,柳眼杯子往前递过,他顺手把剩下的茶叶全倒进柳眼的杯子,丢了那盒子。
这人既然是叠瓣重华,绝对留不得。焦士桥今日一谈,已知方平斋口风严密,他不想说的事纵使用刑也绝对问不出来,而与其听他满口胡言,将这等危险人物留在大牢,不知杀鸡儆猴,也让风流店知晓皇宫大内绝非易与之地。他心中杀机一动,也不想将他留到明日,当即下令杨桂华,夜里三更,杀方平斋。杨桂华未想焦士桥只与方平斋见一面便下杀令。由此也可见方平斋其人危险,夜里三更杀方平斋,他心中略有遗憾,但不得不行,方平斋是一头虎,如果打虎不能致命,就会有反扑的危险,这个道理他很明白。
阿俪真是……一点也没有变。
而短短片刻,唐俪辞已带着柳眼回到杏阳书坊,闯进房内,只见遍地血迹,桌椅依旧,本应在屋里的几人却不见了。地上血泊之中有许多脚印,纵横凌乱,柳眼突然道:“他们――”唐俪辞手按腹部,低低地咳嗽了一声:“闭嘴!”柳眼停下不说话,唐俪辞闭上眼睛,撑住桌面,过了好一会儿,“他们约莫是被禁卫军带走了。”柳眼默然,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道:“你在想什么?”唐俪辞缓缓睁开眼睛:“我如果在少林十七僧还未和你动手之前出手,也许……不会惊动禁卫军,他们也就不会被带走。”柳眼冷笑道:“如果?你明明知道任清愁一直跟踪你,就伏在外面等候机会,你要是和少林十七僧动手,只要一个破绽他就足以要了你的命!”唐俪辞咳嗽了一声,缓缓抬起手捂住口唇,他一口血污一口清水地吐了起来,柳眼吃了一惊,见他吐了好一会儿,脸颊上的红晕全悉转为惨白方才渐渐止住,但就算是呕吐他也保持姿态,吐得并不难看,吐完了伸手取出一块锦缎擦拭,后退了两步。“你的伤……”柳眼看他吐得辛苦,忍不住问:“你把方周的心接到哪里去了?”唐俪辞是优选的基因,只要不是致命的伤,伤口痊愈的速度都是常人的几倍,并且伤口从来不受感染。从小到大,柳眼看过他受过不计其数的伤,却没有一次让他看起来如此疲惫。唐俪辞弃去那块锦缎,低低地笑:“我不懂医术,所以把能接得上的血管都接了,总之……他的心在跳,并没有死。”柳眼僵硬地看着他:“你以为你当真是不死身吗?”唐俪辞眼角扬起,目中笑意盎然,“难道不是?”柳眼勃然大怒:“你胡说什么?从小你就是个疯子!到如今你还是个疯子!真是一点也没变!你爸说你是个‘xyx’的怪胎,真是一点也没有错!”唐俪辞蓦然抬头,轰然一声面前的桌子炸裂为数百片碎屑,柳眼浑身起了一阵冷汗,一只手穿过碎屑一把抓住他的颈项,只听他柔声道:“他还说了什么?”
厨房离厅堂并不远,唐俪辞倚着墙坐着,听着厨房里柴火轻微爆裂的声响,还有沸水翻滚的声音,突然道:“还记得祭鬼节银帮的那条小巷吗?”柳眼的声音从厨房传来,音调很平静:“你说的是你被银帮的几个马仔揍了一顿的那条小巷?那天我帮你把人家反揍了一顿,小巷后来不失被你放火烧了吗?真难想象,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唐俪辞笑了笑:“那是第一次有人帮我打架,在那之前我被人揍过很多次,但别人都是看了打群架就跑,爸妈也从来不管。”柳眼正往茶壶里倒水:“突然说这些干什么?”
柳眼面上的黑纱已经不见,衣袖也撕去了不少,血肉模糊的面貌和白玉无瑕的手臂相映,看来更是可怖。见他醒来,柳眼松了口气,语气仍然很冷硬:“好一点了吗?”唐俪辞坐了起来,背后和腹部的伤口已经包扎,也不再流血,举目望去仍在白日那密林之中,他微微一笑:“辛苦了。”柳眼转过头去:“站得起来就快走吧,今日侥幸无人经过,否则后果难料。”唐俪辞笑了起来:“你是想自己留下自生自灭吗?”柳眼淡淡地道:“杀了我吧。”唐俪辞眉心微蹙,柳眼冷笑一声:“你是江湖栋梁,我是毒教奸邪,惩奸除恶那是理所应当,杀了我江湖上千千万万的人都会为你欢呼。”刹那间唐俪辞出手如电,一把扣住了柳眼的咽喉,五指加劲,一分一分握紧。柳眼气息停滞,咽喉剧痛,颈骨咯咯作响,突地听唐俪辞轻轻咳嗽了两声:“有时候……真想杀了你,你这人心软,办不成大事,也分不清好人坏人,该听的话不听,不该听的话偏信,就是闯祸也能闯得不可收拾,但无论如何……我知道从小到大是你……是你对我最好。”
“你――”方平斋苦笑,“扮成了女人,就能比女人还恶毒吗?”西方桃手指按在唇上嘘了一声:“六哥,回来吧,游荡了十年难道还不够?十年漂泊你又得到了什么呢?这江湖有谁认同你?有谁看得起你?没有金钱没有权力没有条件,纵使你是天下第一的奇才也不过淹没江湖洪流,有满腹抱负也无从施展。”方平斋一挥手:“啊――我并没有什么抱负,只不过有小小心愿想证明没有你们我一样可以扬名立万而已。可惜――”西方桃微笑:“可惜始终不能。六哥,江湖看不起你,我看得起你。”她柔声道:“何况你欠了我两条命――当年的和今日的。”
“哈!我还一度以为自己这个名头很响亮,原来却是一道催命符。”方平斋毫无惧色,面带笑容,“你怕风流店会为我闯天牢救人吗?放心,他们没这么傻――”一句话未说完,突听“嗖嗖”两声微响,杨桂华身后两位狱卒扑倒在地,生死不明。方平斋一呆,杨桂华霍然转身,只见大牢的入口有人一步一步走入,身上穿的是官兵服饰,却未带帽子。
屋里一片安静,没有点灯,看不清唐俪辞脸上的表情,只有一片安静。
这人实在太过可疑,在他离去之后不足一刻,军巡捕已接到消息,说有如此这般一个人和一个大木桶在洛阳出现,也许和汴京洛阳最近的凶案有关。大理寺。
他没有回答,也没有动。
“嗯。”莫子如的眼神一直都很平静,仿佛他的情绪一直很柔和,又仿佛他全然没有情绪:“爬上去吧。”
马车和人静默无声的前行,莫子如这等轻功在柳眼眼藏书网里看来并不算什么,如果他不曾武功全失,一样能做得到,但莫子如如此行走,他却看不出这究竟是他十成十的轻功,或是他十之二三的轻功。唐俪辞既然知道慧净山明月楼,不知他是否认识此人?柳眼回头看了唐俪辞一眼,他仍是昏昏沉沉躺在那木桶之旁,似乎连路遇这奇怪的青衣书生都未曾察觉。
“最糟糕的是他本人体质很好,所以腹中脏器变得如此乱七八糟,一时三刻也不会死。”水多婆惋惜地道:“换了是别人也许几年前就死了,现在他腹中移位的肝、胃和那颗心粘在一起,又因为血脉的驳接使肝脏逐渐受损,所以他会痛,不想吃东西。”柳眼沉默,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地道:“他什么都吃不下,吃什么吐什么。”水多婆叹了口气:“除了这些之外,他肚子里的那颗心似乎起了变化,它往上长压到他的胃,所以他容易土。”柳眼突然觉得牙齿有些打颤起来:“他会死吗?”水多婆很遗憾地看着他:“他在往肚子里埋那颗心的时候就该死了,其实你也早就知道他会死,只是不想承认……他的外伤不要紧,只要简单用点药就会好,但是脏器真的大部分都坏了。”柳眼牙齿打颤,浑身都寒了起来:“你是说……你是说他现在不会死,一直到……直到他耗尽所有脏器的功能之前,都不会死?”水多婆自己浑身都起了一阵寒战:“嗯……他会非常痛苦。”
马车默默地前行,在黄昏之际转入了一条山道,山道两侧遍是微红的枫树,莫子如仍是不紧不慢地走着,绕过了两三条小溪,渐渐地又入了山坳,眼前豁然开阔,竟是一片水泽。
墙头上的莫子如飘然而下,声音清和沉静:“如何?棘手吗?”
莫子如翻过了一页书,水多婆不知哪里提起一个油布包,放在墙头,淡青色的影子一瓢,莫子如就着读书的姿势上了墙头,若是有人看着,多半只觉眼前花了花,莫子如仍在墙头看书,姿势如方才般优雅,只是那油布包已经打开了,里面包的不知是饭团还是整鸡的东西不翼而飞。水多婆把油布包一脚踢进莫子如的院子,笑吟吟地看着莫子如:“好吃吗?”莫子如眼睛微合:“白饭。”水多婆袖中扇“啪”的一声打开:“只有白饭是搁在灶上就会熟的。”莫子如合上书卷,平静地道:“何时再去酒楼喝酒吧。”水多婆看着墙下柳眼将木条一块一块绑起,“和你?和你去喝酒一定会迷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这里住了两年,连山前那条大路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说话之间,柳眼已经把断裂的木梯绑好,身上的衣裳本来褴褛,此时衣袖都以撕去,模样越发狼狈不堪。他的眼神却很平静:“修好了。”水多婆上下看了他几眼,突然问:“你会做饭吗?”柳眼道:“会一点吧。”水多婆顿时眉开眼笑:“你会炒鸡蛋吗?”柳眼皱眉:“炒鸡蛋?”水多婆叹了口气:“难道你连炒鸡蛋都不会?真让我失望。”柳眼眉头皱了又皱,终于道:“我会做枸杞叶汤。”水多婆大喜:“当真?”柳眼哭笑不得,指了指马车:“他做菜做得比我好得多。”
狱卒端过一个红布盘子,盘里装了数十只寸许长的卷刃飞刀,雪白的颜色,卷曲如花的形状煞是好看。焦士桥拾起一只,这东西两边开刃,锋锐非常,若非个中高手决不可能使用此种暗器,他目不转睛地看了许久,突然道:“你是叠瓣重华……”
他先在玉团儿和阿谁那里问了一夜,第二日一早,焦士桥来到大理寺,看过了玉团儿和阿谁之后,便去审问方平斋。
柳眼将那包子掰成两半,唐俪辞撕了一片放入口中,突然咳嗽了几声,唔口吐了出来。柳眼一怔,见他仍是一口血一口水地呕吐,吐了好一阵子,脸色又转为惨白。“你站不起来,我带你走。”他两三口把剩下的包子吃了,“听说你有个朋友认识明月金医水多婆,你可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
莫子如摇了摇头,沿着水泽岸边慢慢走着,柳眼的马车跟在他身后,转过大半个水面,眼前景色突然一变,却是一片泥坑,千坑万壑,崎岖不平,其中泥坑有大有小,大的整辆马车都可陷入,小的不过一二寸许,犹如鞋印。柳眼一怔,这种一半水泽一半泥坑的奇景甚是罕见,只见在富丽堂皇的明月楼背后紧贴着一座小小的院落,虽是不及明月楼华美,却是雅致简洁,距离尚远,隐隐约约有一丝淡香飘来,嗅之令人心胸舒畅。莫子如径直往小院落走去,马车摇摇晃晃地跟在他身后,柳眼小心策马以免摔入那些较深的泥坑,数十丈的距离走了大半个时辰,终是进了那院落。
庭院如远望一般素雅,和其他读书人的院落也并无什么不同,只是其中不种花草,凡是能放东西的地方都叠满了各色盒子,都系着缎带,也不知里面装的什么东西,更不知那似有若无的暗香由何而来。莫子如指着后院围墙上的一具木梯:“要见水多婆,只有从这里翻过去,要入明月楼只有这一条路。”柳眼怔了一怔:“什么?”外面广大水泽,难道不能自水面而过?莫子如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水多婆不喜欢别人碰他的水。”柳眼眼望墙头,住在隔壁的当真是个怪人,外面的水泽少说数十丈宽阔,难道就不许任何人触摸吗?莫子如又道:“他虽然不喜欢别人碰他的水,但也懒得去管那片水。但你果对他有所求,最好还是听话,不要另存想法。”柳眼笑了笑:“我不会有什么想法的,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我只管得到我自己,管不了别人。”
柳眼慢慢地将地上碎裂的木块一块一块排好,短短时刻,他已经明白身边两人其实半斤八两,莫子如表情淡漠,似乎没有在看他,但他和水多婆一扬,都是存心看戏而已。他的头脑一向并不清楚,此时竟是分外清晰,心里没有半分火气,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碎木上,沉吟了一会儿,他从残破不堪的衣袖上撕了块布条下来,将两块断开的布条绑在一起。
“我与师父同行,是因为他是我师父。而我被少林光头和尚所擒,人都被你抓来,怎会知道师父人在何处?我还要问你他人在何处?”方平斋神色自若:“我与你对他企图不同,但我没有害他之意。”焦士桥闭目思考片刻,站起身来:“我明天再来,你若还是这藏书网种态度,满口油腔滑调,莫怪我对你不敬了。”方平斋笑道:“我真心受教了。”
而慧净山,慧净山究竟在何方?就算找到了慧净山,那明月楼又在何处?
“我对风流店完全不了解。”方平斋的眼色微微深了,“他们三人为何会成为风流店座下之臣我也不知道,因为早在十年前,我就与七花云行客里的兄弟分道扬镳了。”焦士桥一怔:“为何?”方平斋哈哈一笑:“因为他们兄弟情深,而我薄情寡义。”焦士桥皱起眉头:“你为何会与柳眼同行?此时他人在何处?”
那人缓缓走到杨桂华面前,只见他脸上戴着一张滑稽的面具,竟是一张钟馗的脸。杨桂华一怔,运气长呼:“来人啊!有人闯天牢!”随即一剑向来人刺去,那人袖袍一拂,只见杨桂华运足真力的长剑刺到他袖上竟是弯曲弹起,“铮”的一声脱手飞出。杨桂华心念转得极快,眼见不敌来人,一个回身并指往方平斋身上死穴点去。方平斋动弹不得,睁大眼睛等死,却听“啪”的一声闷响,来人的手掌快过杨桂华的身法,在他的手指点上自己死穴之前在他后心轻轻拍了一掌。杨桂华就此顿住,软软地倒了下去。方平斋打了个哈哈:“七弟,我真是想不到今日是你救我。”那带着钟馗脸的人往前一步,将杨桂华的手背踏在脚下,缓缓取下戴在脸上的面具,面具下的容貌娇美如花,正是西方桃。只见他嫣然一笑:“六哥有难,小弟岂能不救?何况六哥素来讲义气,宁死也不透露风流店的机密,如此六哥岂能让杨桂华这种小人物一剑杀了?他连给六哥提鞋都不配。”说话之间西方桃已扭开了方平斋身上的铁镣,拍开他身中的穴,“快走吧,虽然说大理寺没有什么高手,陷入人海之战也是麻烦。”
“我一向随身带很多东西。”唐俪辞呵出一口气,眉心微蹙,“但我从来不带食物。”柳眼举起一个包子,两人看着那包子,那是阿谁搁在厨房里的剩菜,过了一会儿,柳眼嘘了口气:“若是有人知道你我今日要靠这个包子度日,想必――”唐俪辞微微一笑:“一人一半吧,再过一会天就全亮了,这里非常危险。”
不知过了多久,唇上一阵沁凉,唐俪辞紊乱的心绪微微一震,突然清醒过来,睁开眼睛,只见头顶星月交辉,身上的衣裳已经干了,唇上犹有凉意,刚刚有人将清水灌入他口中,转过目光,正是柳眼。
他说完了。
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很卑劣地欺负着别人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快乐的和孤独迷茫的光……他不让别人接近他的心灵,是因为从来没有人接近过他的心灵,凡是胆怯柔弱的人对于未知的陌生的东西,总是排斥、恐惧,没有接受的勇气。可笑的是,他的不坚强却以极端强硬的形式表现了出来,显得……极富邪气,充满了侵略的狂性,无坚不摧似的。
杨桂华把玉团儿和阿谁关在一处牢房,而将方平斋关在另外一处。对他而言,玉团儿和阿谁并无伤人之能,对方平斋却颇为忌惮,在他身上穴道未解之前杨桂华用精钢铁链将方平斋牢牢锁住,再复点了他身上十二处大穴。
“从他身上搜出什么东西?”焦士桥身着官服,来到大牢之中,两侧狱卒立刻为他端过椅子和椅垫,另外有人陪笑道:“他身上没有什么东西,几十两碎银子,一把怪里怪气的扇子,还有些小刀片,此外什么也没有。”焦士桥皱眉:“刀片?什么样的刀片?”
“没什么,只是在想……如果那时候会武功,也许我会杀人,然后就不认识你。”唐俪辞悠悠地道:“也许我就会什么都有,什么人都不必认识,永远不会输。”柳眼将装好水的茶壶放在地上,一步一步慢慢爬了回来:“如果有如果的话,我也希望从来不认识你,一辈子在小酒吧当驻唱,玩几把吉他,交几个普通朋友,比什么都好。”唐俪辞笑了起来:“哈哈哈……可惜的是,你现在是堂堂风流店柳眼,就算时间可以再倒回,你也再不可能是风情酒吧里好脾气的眼哥。”柳眼的语气微微有些冷,摸到桌上的茶杯,倒了一杯热水放在唐俪辞面前:“你倒是一点也没有变,从前是疯子,现在还是疯子。”
唐俪辞缓缓地放开了抓住他咽喉的手指,柳眼大口大口地喘息:“就连我……就连我也以为你害死方周是因为你……你喜欢钱和权力,我怀疑你会变成这样是因为你天生就是那样。你为什么非要逼别人怕你恨你?你喜欢大家恨你吗?难道人人都误解你都怀疑你怕你恨你,你真的就会感到安全真的完全不会受伤害吗?你这个……疯子!你为谁拼命为谁流血?你为谁从汴京去到好云山再从好云山千里迢迢地回来?你得罪风流店你得罪禁卫军,你有安逸奢侈的日子不过你为谁趟的什么浑水?你有得到过什么好处吗?明明付出了这么多,为什么非要装得若无其事,为什么非要别人误解你你才高兴?”
“是谁?”杨桂华沉住气,低喝一声。
“呃……你不用自责,这梯子要坏很久了。”墙头突然传来声音,若非柳眼此时头昏目眩脑中一片空白,或许会认出这声音十分稚嫩,微略带了些娇气,宛若十二孩童,但他只是瞧见了自墙头上探出来的那张脸而已。
“我?”方平斋道,“我只是一介江湖浪人,闲看闲逛悠闲度日,偶尔喜欢惹事生非,偶尔想要扬名立万,但似乎并未做过要进大理寺天牢的大事。”焦士桥淡淡地道:“你既是叠瓣重华,名震天下,何须追求扬名立万?”方平斋“哈”的一声笑:“总是借着他人之光环非常腻味,我想靠自己打遍天下,可惜我运气不好,从来没遇到能扬名天下的机会。”焦士桥淡淡的问:“你对风流店了解多少?你为何会与柳眼一路同行?他对大内之事有何企图?”
远远的官道上有一个人正往前走,柳眼的马车奔得兴起,虽见有人,却刹不住势头,柳眼发力勒马,然而武功全失,力量实为有限,却是根本拉不住发性的奔马,眼见马嘶如啸,就要撞上,柳眼振声喝道:“危险!小心了!”
唐俪辞仍是吃不下任何东西,马车颠簸,他一路上昏昏沉沉,柳眼几次要和他说话,虽然他都有回到,却始终是答非所问,也不知道是什么,柳眼心里渐渐觉得惊恐,唐俪辞看起来真的像要死了,流了这么多学,三处外伤,加上方周的心,这些也许……真的会要了他的命。
“那么把那颗心拿出来呢?”柳眼低声问,他的手心冰凉,从心底一直冷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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