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辑 风范与风物
爱国学者的一代人
——在纪念曾昭抡同志诞辰100周年座谈会上的发言
目录
第一辑 逝者如斯未尝往
第二辑 良师与益友
第二辑 良师与益友
第三辑 风范与风物
第三辑 风范与风物
第三辑 风范与风物
爱国学者的一代人——在纪念曾昭抡同志诞辰100周年座谈会上的发言
第四辑 人生的况味
第四辑 人生的况味
第五辑 文章千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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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分子心里总要有个着落,有个寄托。一生要做什么事情,他自己要知道要明白。现在的人很多不知道他的一生要干什么,没有一个清楚的目标,没有志向了。过去讲“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现在他没有志了,没有一个一生中不可移动的目标了。我觉得“志”是以前的知识分子比较关键的一个东西,我的上一代人在这个方面比较清楚。像汤佩松,把一生精力放在生物学里边;曾昭抡把一生的精力放在化学里边。没有这样的人在那里拼命,一个学科是不可能出来的。
现在科学院里的人,可以在一门学科的考卷上证明自己学得很好,分数考得很高,得到硕士学位,博士学位,得到各种各样的名誉,可是他并不一定清楚进入这个学科追求的是什么,不一定会觉得这个学科比自己穿的鞋还重要,比自己的老婆还重要。我对现在的年轻人不大了解,也不大理解。我这一代人不能完全理解上一代人,下一代人也不能完全理解我这一代人。相差10年,就有了不能理解的地方。我希望大家能互相地多理解一些。中国文化要是再有一个蓬勃发展的时候,科学界就99lib•net不能缺曾昭抡这样的人。我希望有这一天。知识分子靠的是知识,国家发展也需要积累知识,这是根本。曾先生当部长的历史很快就过去了,可是他花钱办的化学杂志还存在,他拼命发展的学科还存在,他的“志”转化成的东西还存在。我不知道新的一代继续下去的人心里还有没有这样一个东西。没有这个东西就危险了。没有“志”了。文化就没有底了,没有根本了。我很担心。
说老实话,我能看出来这一点,但是并不能完全理解,他们生活中的很多事情,我觉得很奇怪。比如讲曾昭抡先生,在西南联大时期,他已经很出名了,是系主任。因为潘光旦先生的关系,我同曾先生也比较熟识,经常听到说他的笑话。他这个人连鞋都穿不好的,是破的。他想不到自己要穿好一点的鞋,还是潘太太提醒他要换一双。最突出的是,下雨的时候,他拿着伞,却不知道打开。我们这一代人觉得这批老头子是怪人。可是我们同情他们,觉得怪得有意思。不修边幅,这是别人的评价,是好话。在他们的真实心里是想不到有边幅可修。他的生活里边有个东http://www•99lib•net西,比其他东西都重要。我想这个东西怎么表达呢?是不是可以用“志”来表达。“匹夫不可夺志”的“志”。这个“志”在我的上一辈人心里很清楚。他要追求一个东西,一个人生的着落。
几天前,我接到一份通知,说民盟中央要举办纪念曾昭抡先生诞辰100周年座谈会,问我能不能参加。我说我一定要来。说过之后,我就想,曾昭抡先生在我脑筋里边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这个问题不清楚不行,曾先生在历史里边该怎么评价,我没有资格讲这个话。在我心目中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他正代表了“爱国学者”这一代的人。要定个位。我想来想去,有四个字觉得比较妥当一些,就是“爱国学者”。
他的“志”在什么地方,我看的不一定对,但我看到了两个主要的东西,第一个是爱国,这是我看上一代人首先看到的东西。他们的爱国和现在讲的爱国不同。他们真的爱国,这是第一位的东西。为了爱国,别的事情都可以放下。第二个是学术,学者要有知识,有学识。开创一个学科或一个学科的局面,是他一生唯一的任务。一是九-九-藏-书-网“爱国”,一是“学者”,曾昭抡先生身上这两个东西表现得很清楚。现在的学者,当个教授好像很容易,搞教学可以,到科学院也可以,他已经不是为了一个学科在那里拼命了,很难说是把全部生命奉献于这个学科了。
我们民盟也是从爱国这两个字上长出来的。我和曾先生差不多同时进民盟,都是在40年代。进民盟没有别的理由,就是爱国。当时我们觉得,再那么搞下去不行了,要当亡国奴了,要救亡,所以要加入民盟。不是想当官、想当部长才进民盟的。他后来被打成右派,官做不成了,他也不在乎。他觉得这样很好。编写了很多教材,培养了很多人才。他在的那个学校我去过,在珞珈山上,高高低低的路不大好走。他还是老样子,穿的还是破鞋子,走路碰在树上,碰破了头也不在乎。他心里边装的就是一个学科的发展,志在此也。
从年龄上讲,我比曾先生差10年,晚他一代。他这一代人,我接触到了,可是我不属于他那一代人,下一代人认识上一代人不容易,我上一代人的特点在哪里,不容易看得清楚,我曾昭抡先生,是小一辈看前辈。两辈人在历史里边的位置不同,发生的变化也很大。我希望自己能超脱出来我这一代,设身处地去想想上一代知识分子的精神特点,领略一代风骚。我写过一篇文章,叫《清华人的一代风骚》。这一代人在精神上有共同之处,在各个学科上都表现了出来。九九藏书网
曾昭抡先生对待化学,是和对待他爱人一样的。他创办化学学会会志,用的钱都是自己掏出来的。不是人家要他拿钱,是他主动把工资拿出来办这个杂志。杂志比他的鞋重要。他为这个学科费尽心力,像一个妈妈对自己的孩子一样。在我国把实验室办大学里边,据说他是第一个。通过实际获得科学知识,他解决了这一个很基本的问题,抓住了要害。人生经历当中的有些东西,随着历史发展就过去了,像“六教授”,像“右派”,这些东西都过去了,不再讲了,可是实验室对于获得科学知识的重要性是不会过去的。这是学习的需要。将来说起曾昭抡先生的历史上的贡献,九九藏书网我看他在中国化学学科上的贡献会比他当部长的贡献重要得多。在我心目中,曾昭抡先生是个真正的学者。“学”的根子,是爱国,所以我说他是爱国学者。
1999年6月10日
我最近看了不少写上一代知识分子生平的书,比如陈寅恪,他一定要在明朝到清朝的知识分子当中找到他可以通话的人,所以写《柳如是别传》。他感到语言能通、能交流思想的人,还是在明清之交。志向不同,讲不了话的。代沟的意思就是没有共同语言,志不同也。现在,我们同下一代人交往,看不出他们中的一些人“志”在哪里。他也有他的志,有他追求的东西,有他生活的着落点,可是我们不能体会他了。这和我们对老一代人一样,我对曾昭抡先生这一代人,包括闻一多先生,他们一生中什么东西最重要,他们心里很清楚,我们理解起来就有困难。曾先生连家都不要的。他回到家里,家里的保姆不知道他是主人,把他当客人招待。见曾先生到晚上还不走,保姆很奇怪,闹不明白这个客人怎么回事。这是个笑话,也是真事,说明曾先生“志”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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