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辑 人生的况味
忆小学乡土教育
目录
第一辑 逝者如斯未尝往
第二辑 良师与益友
第二辑 良师与益友
第三辑 风范与风物
第三辑 风范与风物
第三辑 风范与风物
第四辑 人生的况味
第四辑 人生的况味
忆小学乡土教育
第五辑 文章千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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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1935年清华研究院毕业后就开始做社会调查。1936年回家乡在庙港的开弦弓村养病,天天同乡亲们谈家常,了解他们的劳动和生活,以及有关生老病死的风俗习惯,后来去英国留学,用这次调查的记录写成了一篇论文,出版时书名《江村经济》,它实际上是一本开弦弓村的乡土志。我最近十多年里每年回家乡了解情况,发表过多篇访问记。今年春天我又到盛泽、北厍去转了一圈,把我在这十年里所看到家乡在经济上的发展作了个初步总结,称作《吴江行》,也可以说是一份乡土教材。
1991年9月16日
提到乡土教材,我不能不联想起我在小学里沈校长给我们讲的“乡土志”。我1910年出生在松陵镇,当时只说是吴江县城。1916~1920年在吴江初等小学里念书,因为校址是原来供奉雷神的雷震殿,所以一般就叫作雷震殿小学。几年前我还去看过,庙已没有,九九藏书网学校还在,旧校舍改建成了大楼,面貌已更新。
我父亲写完了视察报告就请本乡的一位书法很端正的先生抄写,我的两位哥哥的任务是作校对,一人念原文,一人对抄本。我因为年纪小,只配在旁陪坐。这也许是我父亲有意教我们这几个孩子怎样认真写作的方法。校对过后他自己还要阅读一遍,如果有没有校对出来的错字,就要责备我两位哥哥,说他们校对得不够认真。看来我哥哥后来自己写文章时,字迹清楚,反复审读的习惯是这样训练出来的。而我这个陪坐的孩子却没有学到这一手,直到现在甚至已经印成书的文章里,还是错字常见。在旁边听他们校对,对我也有教育,我后来喜欢写文章,写调查报告,不能说与此没有关系。
讲这门课程的老师是这个小学的校长。我记得他是姓沈,名天民。我很敬重他,不怕他。他不像有些老师那样老是背着脸流露着讨厌我们这些孩子似的神情。他会拍拍我的小脑袋,微微带着笑容问我九-九-藏-书-网这一阵身体可好些了?原因是我这些年常常生病请假,大概在他的眼中我一直是个怪可怜的病娃娃。他对我的关心抚慰使我感到亲切温存,每一想起还是音容宛在。
下面是这篇文章的结语,写下了我写这篇乡土教材时的心情:“我在写这篇《吴江行》时,回溯了故乡十年的变化。这是我们祖国在这不平常的十年中的一个镜头,它给了我安慰,也给了我勇气。我故乡的父老乡亲没有辜负这大好年头,为今后进一步发展打下了基础。这个基础我相信是结实的,因为它的根深深地扎入了千家万户,它会生长,它会结果。再有十年,就进入二十一世纪了。尽管我不一定能再写《吴江行》,我的故乡一定会更美好,更可爱。这不是梦想,应当是故乡人的共同信念。信念会带来力量——创造的力量,前进的力量。”
愿我今后还能为家乡亲友多写一些乡土教材。
我敬爱沈校长,也喜欢听他讲的乡土志。他在课堂上讲给我们听的,都是些有关我藏书网们熟悉的地方,想知道的知识。他讲到许多有关我们常去玩耍的垂虹桥和鲈香亭的故事。至今我每每想起“松江鲈鱼肥”这句诗时,这些桥亭的画面仍悠然在目,使我心旷神怡;同时浮现着沈校长那种摇头吟诵的神态,更引人乡思难收。
对我影响更大的也许是父亲每次出差回家总要带回的几部新的地方志。地方志就是记载各地方地理、历史、名胜、人物和风俗的书,其实也就是沈校长所讲的乡土志和现在正在编写的乡土教材。我父亲在视察过程里收集到江苏各县的地方志,装满了一书架。我也常翻着看,其中如人物传记、风俗节令等也还可以看得懂一些,至少对这类书已不生疏。我在大学毕业时做的论文就是用全国各地方志里所记载有关婚姻风俗的记载作材料写成的。
当然,我也不敢忘记自己的父亲给我做出的榜样。我在吴江小学里读书时,我的父亲是江苏省的视学,视学是教育督导员。他一年中大部分时间在江苏省境内巡回视察各地的学校,回家期间
九九藏书网
忙于写视察报告,我常见他书桌上堆满了各地收集来的材料和笔记。有时为了好奇,趁他不在时,我偷偷地去翻阅这些材料。我虽则很多看不懂,现在还记得的是他随班听课的记录,还有评语,某某教师讲解扼要明白等。他的视察实在就是在做有关当时教育的实地调查。他并没有料到在他的儿子中后来会有人继承了他的调查工作。他并没有在我面前讲过要了解社会必须亲自去看去问的道理,但是他做出了身教,身教显然比言教更起作用。
家乡来信要我为他们正在编写的乡土教材写几句话。编写乡土教材的目的是在使本乡人熟悉本乡事,培养热爱家乡的感情,立志为家乡建设出力。这是一项很有意义的工作,我愿意支持和参与。其实我几十年来在家乡做社会调查就是在编写乡土教材。现在将有更多的同志从不同角度来介绍家乡不同方面的情况,乡土教材一定会更丰富更充实,我感到十分高兴。
我还记得当时课堂上贴近着我坐的那位同学,他名叫沈同,是沈校长http://www.99lib.net的儿子。跟我相好,玩耍说笑在一起,课堂上还会忘乎所以地在下面搞起小动作来。小学毕业后,我们就分手了,没有料到1933年在清华园里我们又聚在一起,我是研究生,他是助教,两人不但口音都没有变,性情脾气也都未脱童年本色。从此几次同事,直到老年。从他口上,我听说他父亲在我1920年离开吴江后不久就去世了。家道清寒,但从不言苦。他一生的精力全都花在家乡儿童的身上。他播下的种子是有收获的,在我前后几班的同学里后来至少就有五个学有所成,包括他自己的儿子,在大学里教书。我写下的各地社会调查也应当归功于他的启发,这是我不敢忘记的。
大概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有一门课叫“乡土志”。当时我不大明白这三个字的意义,衍声附会,讹成了“香兔子”。这个荒唐的误会,留下的印象却很深,至今我还喜欢把它作为笑话来讲。我幼年在动物中最喜欢的是兔子,在小学课程里最喜欢的是乡土志。这也许是把二者联系在一起的心理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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