祛病猴
作者:庄秦
为了让镇里人相信祛病猴真的可以吸出婴儿体内的病气,郑老先生精心调教了通人性的小黄,先让它跟踪请走祛病猴的婴儿家长,找到婴儿住的地方。这也是为什么我昨天离开郑老先生家时,会听到“啪”的一声响,那正是郑老先生打开铁笼,放出了小黄。随后我那“如芒在背”的感觉,也并非幻觉,而真是小黄在芴芒草丛中跟踪着我。
“郑老先生不是剪掉了小黄的指甲吗?怎么还能抓得李柱子浑身是血?”
范青注意到,尽管綦镇边上就是一条小河,叫綦河。镇外遍布农田,但镇里却没什么苍蝇蚊虫。岳父告诉他,镇里人定时采集芴芒草的叶片,用明火焚烧,叶片燃烧后产生的清香气味,正是苍蝇蚊虫的克星。
林莎浑身颤栗着,肩膀不停抖动,她似乎不肯相信自己的丈夫会说出这样的话。
“李柱子杀了人,没跑吗?他怎么又受伤后被五花大绑在地上?”范青好奇地问。
范青只好苦笑,他拎着这块猪肉回到岳父家,在门外,他把肉交给了岳母。
几块愤怒的石头,砸在了林莎的后脑上,林莎倒在地上,后脑溅出了白花花的脑浆,当场死于非命。
郑老先生名叫郑去病,听说是个年逾古稀的老中医。范青从岳父那里得知,郑老先生就住在镇外一处芴芒丛中的土墙平房里,于是他当天就揣着三百块钱,挎着数码相机出了綦镇。

尾声

范青是个喜欢动物的人,所以他立刻伸手想要抚摸一下猴子那干净顺滑的皮毛。没想到他手刚抬起手,猴子的两只爪子就伸出了铁笼,疾速朝他的手背抓了过来。范青吓了一跳,正要缩手,却已经来不及了。
綦镇是个偏僻的山村,闻讯赶来的镇里人,认为林莎的死,是罪有应得。范青的岳父也不敢触犯众怒,只好将林莎就地掩埋后,自认倒霉,不敢追究施暴村民的责任。
这几个村民同时怒吼着冲向了林莎,大声说道:“原来是你害死了郑老先生,镇里的婴儿再也没有祛病猴可挂。你是个恶魔,你让以后出生的婴儿再也没办法吸走体内的病气了!”在他们的手里,都握着坚硬的石头。
李柱子脸上露出了喜色,但他打量了一眼范青后,忽然问:“你是谁?我以前怎么没在镇里见过你?”
范青又想到,平时在城里的时候,就算林莎吃了舒乐安定,也不会发出鼾声,前天夜里她服用了芴芒草药丸后,却发出了鼾声——这难道是她想让所有人以为她睡着了,而伪装的么?

范青的问话,让李柱子顿时恍然大悟,他若有所思地说道:“啊……那她肯定会顺便把祛病猴也用河水洗干净,等干了后再挂在新换的小衣服上。现在天气这么热,只要半个小时。就能晒干祛病猴,难怪我一直没看到猴子身上出现斑点……”
范青赶紧对林莎说:“这里出了事,你快带着女儿回家吧。我在这里看看热闹。”
端午节小长假,范青与妻子林莎带着刚满三个月的女儿第一次回到妻子的家乡綦镇。外公外婆看到宝宝后,都开心得不得了,整天爱不释手抱在怀里。范青也乐得轻松,整天带着数码相机在小镇里游逛,看到有趣的场面,便用相机记录下来。
“我叫范青,刚陪妻子从城里到綦镇探亲。我到这里来,是为我女儿请祛病猴的。”范青解释道。
自从女儿出生后,林莎罹患了严重的精神衰弱,如果每天不服用镇静安眠的舒乐安定片,她根本就无法入睡。岳父连忙说:“别担心,我去找郑老先生要点芴芒草制成的中药丸,那也能安神助眠的。”
岳父答道:“按照习俗,祛病猴的用法,从来都不能让女人知道,否则就会断了祛病猴的灵验,所以一直以来都只在男人之间口口相传。”
之前,就算范青想象力再是丰富,也想象不到屋里会出现什么。
“奇怪了……”郑老先生的脸色变得很是茫然,甚至还透出一丝隐隐的恐惧。

林莎坐了起来,朝气窗望去。这时,她看到了一条模糊的黑影正趴在气窗上,两只熠熠发亮的眸子正死死地瞪着屋里两个沉睡着的宝宝。正当林莎惊恐到不知所措的时候,那条黑影竟从气窗里爬了进来,“咚”的一声,跃进了屋中。林莎情不自禁地张开嘴,大声发出了一声凄惨的尖叫……

原来如此。范青不禁叹道:“小黄真是通人性。”
吃完了早餐,范青抱着女儿,与林莎出了綦镇,穿过镇外那片芴芒草地,来到了郑老先生的土墙平房外。令范青感到意外的是,平房外站了很多人,正大声争执着什么。在人群中,还有一个人被五花大绑着跪在地上,而这个人,正是五大三粗的屠夫李柱子。李柱子的身上,到处都是血,此刻已经休克了。
在屋里,直立着一只棕黄色的猴子,正是郑老先生所喂养的宠物小黄。小黄呲着牙齿,瞪着卧室里的三个成年人,然后猛一蹬地,冲到了婴儿床旁。在范青、林莎与周蓉的尖叫声中,小黄伸出了一只手,快速在两个婴儿的身上点了一下,接着它转过身,又猛一蹬地,竟上窜了三米多高,径直钻进了西墙上的那扇气窗。只是刹那之间,小黄已经钻出气窗,消失得无影无踪。
范青探头朝土墙平房里望了一眼,却看到屋里的铁笼大大开着,笼子里的小黄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一夜,嗅着飘荡在空气中的芴芒草气息,范青睡得很香很香。只是在半夜的时候,镇里下起了雨,雨点滴滴答答落在平房的瓦片上,屋顶有些漏雨,雨滴正好落在范青的床铺上,让他惊醒了好几次。但醒过来没多久,他又陷入了香甜的梦乡。

范青无言以对,他看了一眼妻子林莎,却发现林莎的眼神变得很是古怪。而周蓉又说道:“我猜,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前天夜里,那只原本出现了斑点的祛病猴,被人换走了!”
回到岳父家,范青看到妻子林莎正抱着女儿与一个也抱着婴儿的女人聊着什么。林莎见范青回来后,连忙介绍:“这是我的好朋友周蓉,她男人就是李柱子……”
但范青怎么都没想到,在这个雨夜里,綦镇竟发生了许多不可思议的离奇事件。
一个村民答道:“出大事了,郑老先生被杀了……他是被李柱子杀死的……”
林莎决定,第二天就带着周蓉离开綦镇。当天夜里,林莎与周蓉带着两个宝宝住一间房里,而范青依然睡在另一间客房里。
“这怎么好意思……”
而就在这时,范青忽然听到身后的芴芒草丛中传来了奇怪的声响,窸窸窣窣的。回过头,他忽然看到草丛里出现了一颗毛茸茸的棕黄色头颅,正是郑老先生喂养的通人性的宠物猴子小黄。
青铜樽里,盛满了暗黑色的草灰,郑老先生在草灰里扒拉了一下,取出了一只布制的猴子。这五颜六色的布猴子相貌丑陋,做工粗糙。但郑老先生拨开布猴子的嘴巴,却从嘴里取出了一颗剔透晶莹的浑圆珠子。
村民看了一眼林莎,迟疑了片刻,却犹豫着什么也说不出来。
范青微笑道:“你家媳妇很贤惠嘛,肯定天天都要把脏了的小衣服拿去清洗吧?”
每个古镇里总会有一些古老的习俗,范青对此并不感到奇怪,布猴子上的斑点,只不过是因为脏了才出现的。但他还是问:“为什么说这是男人才能知道的事?”
范青沉默良久后,对林莎说:“是的,你没权利去改变别人的生活。是你一手造成了李柱子的悲剧,就连郑老先生也间接死在了你的手里。林莎,你自首吧。”
范青不由心中唏嘘,他暗忖,一定是李柱子怕周蓉再去清洗祛病猴,所以才逼她回了娘家吧。
范青道了声谢后,取过了布制的祛病猴。趁郑老先生捏着取下的珍珠转身,范青偷偷打开数码相机,朝着那只青铜樽拍了张相片。当他按下快门的一刹那,门边那只关在铁笼里的猴子小黄忽然发出了尖利的叫声:“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眼看猴爪就要抓到他的手背,范青只好暗暗对自己说:“看来这下要受伤见红了,事后肯定免不了要去打一针狂犬疫苗,只是不知道猴子的主人会不会给他报销医药费。”
这个叫李柱子的乡村汉子连忙答道:“郑老先生,真是奇怪了,我从你这里请的祛病猴,不知道为什么,都六天了,却一点没出现斑点……”
说话的是一个长髯及胸的老人,面容慈祥,颇有几分道骨仙风的模样,想必他就是郑去病郑老先生吧。
“出了什么事?”范青连忙问道。

而这时,他只觉得手背一凉,却并没有疼痛的感觉。垂头一看,他的手背上多两道白印,而屋里也传出一个老人的声音:“幸好我定期要给小黄剪指甲,不然你的手肯定被抓烂了。”
一股草灰的味道,间中还夹杂着芴芒草的气息。是芴芒草的草灰。
此刻,林莎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见到林莎的神情有异,范青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想到小黄每次夜晚出来,只会在祛病猴的身上留下一个斑点。但他却记得昨天早晨在女儿的祛病猴身上,出现了两个斑点。他顿时恍然大悟,难道是妻子前天夜里曾经出了屋,到李柱子家用干净的祛病猴换走了那只已经出现了斑点的祛病猴?而她回家后,小黄又从气窗跃入林莎的房中,在那只有了一个斑点的祛病猴上,又留下了第二个斑点?
李柱子顿时怒由心生,钻了牛角尖的他,气急败坏地拔出杀猪刀,出了綦镇。穿过芴芒草地,他踢开土墙平房的大门,将锋利的杀猪刀捅入了郑老先生的胸膛。

说实话,李柱子在镇里本来就不是一个不招人待见的人,他一向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在镇里也没有什么朋友。他认定了郑老先生拿假祛病猴欺骗他,是想让他儿子体内的病气无法吸出,从而让他绝后。
至于范青与周蓉,自然也不能再呆在镇里,只好在埋葬了林莎后,各自抱着自己的婴儿,黯然离开綦镇。
但这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李柱子原先以为,今天只要一起床,就能看到布猴子的身上出现椭圆形的斑点。但他天亮后睁开眼一看,却无比的失望——布猴子依然干干净净的,哪有什么黑色的椭圆形斑点?
岳父连忙解释:“綦镇有一种古老的习俗,小孩出生后,要为孩子请一只用布缝成的猴子玩偶,用别针挂在婴儿服的袖口上。挂七天之后,布猴子身上会出现七个斑点,一天多一个斑点——据说这是布猴子从孩子体内吸出的病气。接着,就要把布猴子扔进镇外的綦河里,随水飘走,这样就可以让病气远离孩子,保得孩子一世平安。而这种布猴子,也被称之为‘祛病猴’。”
周蓉却忿忿地答道:“不管怎么样,柱子对我再残暴,他都是我儿子的老爸。现在他被抓走了,我就成了寡妇,我儿子也成了没有爸爸的可怜人。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
不过,却不知道为什么李柱子请回祛病猴后,小黄却没有在祛病猴身上留下斑点。就算前几天都是周蓉无意洗掉了布猴子上的斑点,最后一夜也应该留下一个斑点呀!难道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竟让小黄忘记了去李柱子家?
周蓉本来想抱着儿子跳井,幸好林莎赶了过来,将她带回了父亲家里。
而在长途车站,当着候车的村民,范青与林莎揭穿了林莎的所作所为,又诱使愤怒的村民杀死了林莎。
这村民答道:“多亏了郑老先生喂养多年的猴子小黄。小黄见主人被杀,立刻就扑向了李柱子,把他抓得浑身是血,直到他昏死过去……”
范青打趣道:“就是啊,昨天晚上你一进屋,没多久就打起了鼾,睡得可香了。”他一边说,一边走到婴儿床边,抱起了才三个月大的女儿。这时,他看到女儿袖口上的祛病猴,不禁愣了一愣。
“男人才能知道的事?”范青有些诧异。
他不禁咒骂了起来,为什么镇里其他人请回的祛病猴,都可以出现吸出病气后所产生的斑点,而自己请回的祛病猴却毫无作用?他开始胡思乱想,是不是郑老先生拿给了他假的祛病猴。郑老先生是不是对他有什么意见,所以才这样做的?
乡村的夜晚,也没什么娱乐活动,电视节目又不好看,和岳父聊了一会儿,范青就起身回屋睡觉了。按照綦镇的风俗,回娘家的夫妇不能同住一室,所以岳父单独为范青准备了一间客房。
这猴子身上没有一点异味,看来它的主人常常为它洗澡。
吃过了饭,天也黑了。给女儿洗完澡后,妻子林莎早早陪着女儿一起睡了。芴芒草药丸要真不错,没一会儿屋里就传出了林莎微微的鼾声。

4


范青坐在堂屋与岳父聊天,无意提到了李柱子送肉的事。岳父咳了一声后,说:“说起来这李柱子的老婆周蓉,和我们家林莎倒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无话不说。今天林莎还念叨着要去找周蓉玩呢。”
范青顿时恍然大悟,他终于知道了为什么綦镇里的人为婴儿请回祛病猴后,布制的猴子身上会出现黑色的斑点。这一切,都是郑老先生与小黄搞的鬼。
这样一来,回到城市后,范青就可以与周蓉永远在一起了。
“可是,真的没有啊!”李柱子带着哭腔说道哦按。他把婴儿从怀里抱了出来,果然,在婴儿穿着的小衣服上,挂着一只布制的小猴子,布猴子干净得就像才清洗过一般,没有一点污迹,更没出现任何斑点。

长途车还有一会儿才能到站,在车站旁,周蓉忽然从背包里拿出了两样东西,对范青说:“以后我们的路还很长,所以我在郑老先生家偷偷弄来了这些东西——卖掉它们之后,可以让我们未来的生活变得更有品质。”
林莎揉着睡眼朦胧的双眼,迷糊地说:“昨天晚上真是睡得好啊,居然一直没醒来过。郑老先生的芴芒草药丸还真不错,效果蛮好。今天得让爸爸再去买一点,好让我带回城里继续服用。”
周蓉向自己最好的朋友林莎暗示,想要不惜一切代价离开李柱子。林莎是个愿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女人,于是以换走祛病猴的手段,诱使李柱子杀死了郑老先生,以为这样可以让周蓉脱离婚姻的禁锢。
但岳父曾经说过,祛病猴只存在于男人的口口相传中,绝不能让女人知道,所以范青并没把这事说给林莎听,只是不动声色地说:“干脆我们吃过早饭,一起到郑老先生家去买芴芒草药丸吧。”
“这天杀的柱子为什么要害死郑老先生呀?”周蓉嚎啕大哭道。
刚走近土墙平房,范青就听到房里传出了“叽叽叽叽”的动物叫声。范青不禁有点好奇,走到门边,他看到屋里靠门的地方有个铁笼子,笼子里有一只棕黄色的猴子,正用力搔着后背,“叽叽叽叽”的响声正是这只猴子发出的。
刚进了綦镇,范青就看到五大三粗的汉子李柱子向他走了过来,在李柱子的手里还拎着一块血淋淋的猪肉。
林莎却撇撇嘴,说:“我小时候也得过神经衰弱,吃过很多芴芒草药丸,身体早形成了抗体,只怕药丸对我根本没用。”
而这时,林莎将怀里的女儿递给了范青,歇斯底里地对周蓉叫道:“是的,是我换的祛病猴,但我这都是为了你好啊!你早就对我说过,李柱子对你不好,常常殴打你,你做梦都想杀死他后,离开綦镇。我早就知道祛病猴的传说,又从范青和我爸爸聊天的话里,知道了前六天李柱子请回家的祛病猴被你清洗干净,所以赶你回了娘家。我趁着昨天下雨,溜到你家换掉了那只祛病猴。我知道李柱子的脾气,他一定会迁怒于郑老先生而痛下杀手,只要他被抓住,定会杀人偿命,这样你就可以脱离他的魔爪,然后与我们一起回城!我都是为了你的前途,才做了这些事。”
“可是,她去了城里,能独立生存下来吗?”范青不无担忧地问。
范青顿时想到了自己在郑老先生家看到体无完肤浑身鲜血的李柱子。李柱子是因为冒犯了郑老先生,才被小黄用爪子抓成了那副模样。而周蓉偷走青铜樽与珍珠,不也正是冒犯了郑老先生吗?
郑老先生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答道:“这怎么可能?如果不出意外,斑点最迟应该是第三天就出现在祛病猴的身上……”
范青不禁有些哑然失笑,他强忍住笑意,指着婴儿对李柱子说:“宝宝的小衣服好干净。”
“应该可以的……周蓉给我说过,她生小孩前,曾经在城里做过文员,就在我们那个城市里。”林莎答道。
岳父揽住了范青的肩膀,说:“我们来谈点只有男人才能知道的事吧。”
“为什么?”范青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柱子,问,“他为什么要杀郑老先生?”
进了屋,范青听到妻子林莎抱着女儿,向他抱怨:“真倒霉,我忘记把舒乐安定片带过来了,綦镇里的药店又没这药卖,这下我可怎么办呀?”
那间土墙平房很好找,一条石板铺成的简易小路劈开芴芒草丛,通向了郑老先生的家。

1

林莎见郑老先生已经死了,芴芒草药丸自然买不到了,只好从范青手中接过女儿,悻悻回了家。
小黄来留过了一次斑点,也就不会再来第二次了,所以之后这一夜什么事也没再发生。
一提到李柱子的名字,周蓉的眼神立刻变得黯然了下来。周蓉很漂亮,她今天一听到郑老先生的死讯,就赶回了綦镇。李柱子被镇里人抓走了,而她则赶回家,把丈夫丢弃在床上的刚满两个月的儿子抱在了怀里。
“不管怎么说,试一试也好嘛。”岳父一边说,一边出了门,向镇外走去。
綦镇是个古镇,没有高楼,镇里镇外到处都长着一种叫作芴芒的野草,约有人的膝盖这么高,颀长的叶片,农历五月间会开出毛茸茸的花。每当有风掠过的时候,白色的花粉便会四处飘散,整个綦镇也像被笼罩在一片淡白色的雾气之中。
接过了三百块钱后,郑老先生从里屋捧出一只双圈足菱花口的青铜樽,樽的外壁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缕空纹路,古香古色,一看就知道是个古物。
岳父从郑老先生那里拿到芴芒草药丸,回到家的时候,岳母已经用范青带回的猪肉,做好一桌丰盛的晚餐。
李柱子爽朗地对范青说:“范先生,刚才全靠你解疑,才让我放下了心来。这块猪肉,是我特意答谢你的。”
村民说:“郑老先生只剪了小黄一只爪子的指甲,另外一只却没剪。平时,小黄都用剪看指甲的一只爪子和镇里的人玩。如果有人欺负它的主人,它才用没就爱你指甲的一只爪子保护郑老先生。”
岳父住在平房中,綦镇的平房与其他地方不一样,家家户户的平房都没有窗户,只在东西两面墙壁靠近天花板的位置有一个很窄的气窗。气窗没有镶玻璃,就连纱窗也没有,但因为两扇气窗所产生的对流,屋里的空气却很新鲜。
出了土墙平房,还走在芴芒草丛中那条小路上时,范青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啪”的一声脆响。回过头去,他却什么异样也没见到。范青只好耸了耸肩膀,拎着花了三百块钱请来的祛病猴,出了芴芒草地,走回了綦镇。

“祛病猴可不便宜哦,要三百块钱一只,还一定得在镇里最年长的老人郑老先生那里去请才行。”岳父叮嘱道。
范青撕心裂肺般冲到婴儿床边,想看看女儿是否受到小黄的伤害。令他惊奇的是,女儿和周蓉的儿子正香甜地睡在一起,嘴角还淌着口水。丝毫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而挂在女儿小衣服上的那个布猴子上,却多了一个黑色的斑点,此刻这斑点似乎还没干涸。范青用手指蘸了一下斑点,又放入嘴唇中吮吸了一下。
范青正要提出购买布制祛病猴时,忽然听到屋外的芴芒丛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回过头去,他看到一个肌肉健硕的乡村汉子怀里抱着一个婴儿,正满面铁青地向土墙平房走来。这汉子一边走,一边粗鲁地破口大骂道:“真是邪门了!真是邪门了!”
范青并没把自己的推论说出来,毕竟就算祛病猴是个骗局,但也要考虑到这是一个流传在男人之间的传说,没必要告诉镇里的女人。所以他只是让林莎与周蓉继续陪着孩子睡觉,让岳父扛着火铳在屋外放了一整夜哨。
月光从两扇气窗里撒进房中,让林莎很是清醒。她试着数羊,却什么用也没有,林莎只好睁大了眼睛,望着天花板上一团团水渍形成的污迹,良久无眠。
范青不禁暗叹,小黄一定只愿意做郑老先生一个人的宠物,而不愿意再有一个新主人,所以它才在郑老先生死后,独自躲进了芴芒草地,不见了踪影。
这可真是一只有情有义的生灵啊!
范青明白了,郑老先生的死,一定与祛病猴有关。祛病猴的事,只有綦镇里的男人才知道,所以这个村民不愿意当着林莎的面说。
岳父是位相貌憨厚的老人,这天范青刚挎着相机走出家门,就看到岳父跟着走了出来,叫住了他。岳父的眼神闪闪烁烁,似乎有什么话要对范青说。
范青一看到这颗珠子,惊得目瞪口呆——这竟是一颗毫无杂质的天然珍珠,足有婴儿拳头一般大小,想来绝对价值不菲。
“那当然,平日里,小黄真的很通人性,郑老先生让它做什么,它就做什么。它还常常到镇里来帮主人买东西呢。”
大概因为前一天綦镇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所以三个人一路上都沉默无言,各怀心事。当他们来到车站,车站旁已经站着好几个等车的村民。周蓉忽然瞪大了眼睛,大声对范青说:“范先生,镇里人说的祛病猴,真能吸走孩子体内的病气吗?”
范青把祛病猴挂在了女儿衣服的袖口上,他只对林莎说,这是一只小玩偶,并没说出祛病猴的来历。林莎过去也看到镇里其他的婴儿,衣服上也都挂着这样的布猴子,以为只是綦镇古老的风俗,所以没再多问什么。
没有人知道,其实范青与周蓉早就认识。周蓉生小孩前,就在范青任职的公司担任前台接待,与范青相识后生出了一段情。甚至连周蓉怀上的小孩,都是范青的。为了名正言顺地在一起,范青与周蓉设计了一段借刀杀人的计中计。
因为没了郑老先生的芴芒草药丸,林莎整夜都合不上眼睛。而周蓉与两个宝宝嗅着空气里的芴芒草气息,早早陷入了梦乡之中。
范青也不方便将祛病猴的事情说出来,只好胡乱安慰了一下周蓉,让她别太伤心,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呵,确实是个怪异的习俗。不过,为了让宝贝女儿不受病气骚扰,同时也让岳父安心,范青还是决定请一只布缝的祛病猴回来,在女儿的袖口上挂七天。
四周那几个等车的乡民也望向林莎,眼中露出了诧异与愤怒的神情。
“你媳妇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看到小衣服上挂着一个脏了的布猴子,你说她会做什么?”
周蓉吐了吐舌头,笑道:“你当然没有我考虑得这么长远。”
郑老先生见到这汉子后,抬高声音问道:“李柱子,出什么事了?大清早就说邪门,不吉利呀!”

范青的眼中一亮,开心地说:“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还可以在綦镇里顺便捞一票呢?”
小黄从芴芒草丛中一跃而出,伸出了一只毛茸茸的爪子。这只爪子,是没有剪掉指甲的那只。它狞笑着,向范青和周蓉冲了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布猴子的前胸后背,真的多了两处椭圆形的黑色斑点。这两处斑点,都只有鹌鹑蛋蛋黄一般大小,但却十分清晰,并非是弄脏后形成的污迹。难道这就是祛病猴从女儿体内吸出的病气吗?范青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范青也曾担心房中的两扇气窗会不会引来盗贼,但妻子林芳向他解释,綦镇民风淳朴,即使夜不闭户也不用担心盗贼。再说,气窗如此狭窄,只有猫才能钻进来。而房子的外墙很是光滑,根本没有可供攀援的附着物,气窗离地足有三米的距离,就连猫都没法钻进来。
而这时,郑老先生说话了:“李柱子,你今天回家后,最好先把祛病猴解下后,再把脏衣服给你媳妇拿去清洗。我保证,明天你一起床,就能看到祛病猴的身上,出现吸出病气后而形成的斑点。”
在离綦镇两里地的远郊长途车停靠站,只有范青与周蓉两个人在此候车。看到四周没有其他人,两人忽然相视一笑后,紧紧拥抱在一起。
这乡村的古怪风俗,竟能让卖祛病猴的人都感到恐惧?
“这又有什么?我是綦镇里的屠夫,我没什么别的东西,但猪肉却多得很。”李柱子安心范青不肯要,他把猪肉塞进范青的手里后,转身就快步溜走了。
大约凌晨三点的时候,睡意终于入潮水一般涌上了心头,林莎合上了眼睛,正准备入睡时,忽然听到墙外传来了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蓦地,她睁开眼睛,却发现屋里黯淡了许多,那些从气窗撒进来的月光似乎被什么挡住了。
李柱子点了点头,答道:“是的,尽管才农历五月,但天气已经转热了。刚出生的婴儿每天都要洗澡,小衣服自然也得天天换。”
不过,在回镇的路上,范青总觉得后背热乎乎的,似乎身后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正死死地窥视着他。好几次,范青猛地回过头去张望,却什么也没看到,身后只有一片密密麻麻正在摇曳的芴芒草。
岳父顿了顿,又说:“我刚才拿了芴芒草药丸回镇里的时候,特意绕到李柱子家去打了个招呼。可周蓉却没在家,李柱子说她回娘家去了。这周蓉啊,也可怜,李柱子是个粗汉,家事稍有争执,他就会殴打周蓉……”
李柱子欢天喜地地抱着婴儿离开了芴芒丛中的土墙平房,而范青则被郑老先生引入幽暗的屋中。
“砰”,范青踢开门,冲进了妻子的卧室中。
她的手里,是一只青铜樽,与一颗晶莹剔透的珍珠。这都是郑老先生为祛病猴开光所用的宝物。
周蓉问:“为什么别的小孩请回了祛病猴,都被出现病气形成的七个斑点,为什么我家柱子请回的祛病猴,就没有斑点呢?就算前六天的斑点被我洗掉了,前天夜里我回娘家了,也应该出现最后一个斑点呀!”
镇里每个新出生的婴儿,都可以让郑老先生赚到三百块钱,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哦。
范青愣了愣,尽管他隐瞒了很久,但看来周蓉还是知道了祛病猴的秘密。他只好说:“偏僻小镇里的古老习俗总是很古怪的,谁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那当然,每天她都会把脏了的小衣服拿到镇外的綦河边清洗。”李柱子答道。
小黄瞪着铜铃般的眼珠,盯着周蓉手里的青铜樽与珍珠,呲开嘴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叫:“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村民又说道:“小黄抓昏了李柱子,就跑到镇子边上大声喊叫,把镇里人引到了郑老先生的家里,这才让人抓到了李柱子。不过,随后小黄就跑进芴芒草地,躲了起来。”
天亮后,范青与林莎、周蓉抱着两个婴儿,踏上了回城之路。要乘车回城,必须出了綦镇后再步行两里地,才能走到长途车的停靠站。
到了夜晚,镇里人嗅到有着安神作用的芴芒草气味,陷入梦乡时,郑老先生就再次放出小黄,让它用剪了指甲的那只爪子,蘸了芴芒草草灰,在祛病猴身上留下一个斑点。只要如此这般七天,小黄就能在祛病猴身上留下七个斑点——这就可以让所有人都以为祛病猴真的吸出了婴儿体内的病气。
林莎还没起床,平时她起床很早的。范青不禁有些疑惑,于是走入林莎与女儿的卧室中,叫妻子起床。

3

“岳父,有什么事吗?”范青问道。

2

郑老先生说道:“这布猴子经圣物青铜樽与辟邪珠开光后,已成为了祛病猴。你拿回去后用别针挂在你家宝宝的小衣服袖口上,就能吸出宝宝体内的病气。”
村民见林莎走远了,这才压低了声音,对范青说:“李柱子在郑老先生这里请了祛病猴后,接连六天布猴子身上都没出现吸出的病气。他以为是老婆周蓉无意清洗了布猴子,才让祛病猴没起到作用,所以最后一天他把老婆赶回了娘家。”
避开了周蓉,林莎悄悄给范青说:“我们回城的时候,带着周蓉一起走吧。她老公杀了人,她以后一个人带着孩子,是没法继续在镇里过下去的。”
大清早,天放了晴。范青起床后,就看到岳母在厨房里做早饭,岳父则戴着老花镜坐在堂屋的八仙桌前听收音机唱戏。
更多内容...
上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