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津的戏份就到此结束了。

一开始，周围的人都用惊讶的目光迎接岛津。天才——人们为岛津优秀的设计而惊叹，并以此称呼她。

三月份，岛津收到了前往总务部的调令，四月新的财年开始后就要去赴任。在制造部门的职业生涯就要告一段落了。

又过了三天，逆向工程依旧毫无结果。

“我确信，只要研发出这款CVT，就能超出子公司的范畴，得到更多的订单。”岛津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请让我试试看，就算不算作下期的重点项目也无所谓。我很想用这款CVT来挑战市场，而且有这个自信。”

岛津向这个难点重重的变速器发起了挑战。

岛津忍住内心的感情波动，语气平淡地回答。

这是个好机会。

岛津的话越过了那条不可跨越的界限。

会议结束后，岛津才知道自己的发言让田村常务多么生气。

但回应她的只有宛如巨石的沉默。

岛津离席后，会议上又进行了怎样的讨论，最终将哪一款变速器定为重点项目，这些关键信息都不重要，反倒是她在会议上的发言被柴田当成了重点问题。

帝国重工并不需要自己这样的人，这一瞬间她沉痛地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只要各位乘坐一次，就知道CVT带来的驾乘体验有多么优秀了。”

总算等到这一刻了，岛津心想。

常务田村、制造部部长柴田，还有那个奥泽，他们好像从一开始就认定这个提案是不可能实现的白日梦，把她叫来参会可能也只是为了劝她放弃。每个人的表情背后都隐约可见此事已有定论的意思。

就是因为您这样想，我们才斗不过竞争对手——岛津把这句话生生咽了回去。

简单来说，岛津跟其他技术人员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她绝不妥协，十分“讲究”。她不接受只要性能好，什么样的变速器都行的想法。

有时候他还会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个旧发动机或变速器，拆开来给她看。

高转速确实会引发很多问题，但是其他变速器都走在七速八速，至多九速十速的多阶段化发展轨迹上，那么本身以无级变速为特点的CVT应该是高出一筹的。

“怎么会分辨不出驾九九藏书网乘体验的好坏呢？”岛津带着失望的心情，不由得加大了音量，“我们不该对普通用户更有信心吗？”

“不，几乎没赢过，因为我们没有成功案例，唯一的例外就是爱知汽车采用的‘T2’。”

把产品强行卖给旗下的汽车公司，反过来还坚称得到了顾客的支持，这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这些人拒绝追求更优秀的东西，还能有什么作为？

神谷默默思考了一会儿，仿佛在咀嚼她的回答，随后轻吐一口气，向她道谢。

变速器变了，汽车的呼吸就会改变。从一速变到二速时的手感，行驶过程中从踏板传来的震动，驾车的乐趣、欢喜及感动，岛津在变速器上追求的，并不只是代表性能的数字罗列。

可是，技术方面的难题也是不争的事实。若要应用，就要考虑控制皮带的转动和摩擦损耗，让驾驶感更好，综合起来就是一道巨大的技术壁垒。对公司内部那些将其视为“下品”的技术人员来说，CVT不过是个拥有可能性，但是实用极为困难且无意义的东西。

“你是想说，日本汽车是我们的公司，才采用了我们的变速器吗？”柴田部长问道。事实的确如此，可是柴田却露出了心寒的表情。

理由有好几个。

口口声声说要研发新型变速器，到头来却只是披上一层看似崭新的外衣，还是回到了原来的路线上。他们做不出多大的成绩来，还安于现状，不断逃避，拒绝走向新领域。

岛津像只斗败的狮子，硬撑着提出反论。日本汽车是从帝国重工分离出去的一家汽车公司。

“田村常务特别生气。”

神谷凝视着岛津，看见她缓缓摇了摇头。

“你很有自信嘛。”田村饶有兴致地说，与制造部部长柴田和宣对视了一眼。柴田可能已经听闻岛津是个“直言不讳”的人。

岛津一边不断提出新创意，一边毫不客气地否定前辈们的设计，批评他们太过时。于是，同僚们逐渐视她为麻烦。

“你这个企划没法活用公司现有的技术和经验啊。”

因为这样选择，失败时就可以找到借口。

“CVT不是只适用于小型车吗？”奥泽轻蔑地断言道，“做这种东西根本没有前途。”

太不爽了。

岛津据理力争，得到的却只有冷笑。她越是热心，面前这些人却越是冷淡。

帝国重工排斥岛津的才能，痛恨她否定九-九-藏-书-网固有路线的态度，并给予她沉重的责罚。

带着这个意识，岛津入职不久后就提出了许多变速器改进提案。

“你的意思是，都怪我们的变速器不好？”田村常务极其不愉快地逼问道，他凝视着岛津的目光像闪着寒光的尖刀。

“可是，目前采用我们的变速器的，只有日本汽车。”

岛津呆立原地，心中翻涌着沉重的徒劳以及身在组织中所特有的深切失望。

他说着又打开手动变速器的外盖，用诙谐的语言讲解里面的结构。

“今天这个会议是为了挑选作为重点项目的变速器。”制造部部长柴田严肃地开口道，“除此之外的事项就放到以后再谈吧。你辛苦了。”

岛津结束了漫长的讲述，脸颊泛起红晕，双眼有些湿润，想必是回想起了当时的不甘。

“你好像有个错觉。”奥泽再次开口道，“我们帝国重工面向的不是普通用户，而是汽车厂商。顾客怎么想，这是他们要考虑的问题。而且，以往的成绩也证明了，顾客对我们的变速器非常喜爱，不是吗？”

“虽然我们没有量产化的经验，但其耐久性和性能方面都没有问题。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日本紧凑型家用车搭载的主流变速器将会是CVT。”

同属研发线上的副部长奥泽靖之也提出了反对意见。此人在变速器研发这块工作了很长时间，相当于变速器制造部门的领头人物。

“而日本汽车的销售业绩一直萎靡不振。”

父亲是岛津头一个，也是最棒的师父。在父亲的影响下，她自然而然地成了一个喜爱汽车的人。

然而，惊叹的目光没过多久就变成了嫉妒的目光。

这样的气氛让岛津焦虑不已，同时心怀怒火。

对岛津来说，远离制造一线的工作没有任何意义。

岛津的发言让奥泽的表情眼看着阴沉下来，因为正是他主导研发与生产那些没能成为主流的变速器。岛津像在暗示，那些她认为很“差劲”的变速器都是因为奥泽能力不足。其实可以说，她一直藏在心里的对奥津的不满，此刻无意中流露出来了。

但是岛津的想法不一样。

“有前途。”岛津来了劲，直接反驳道。明明把前景都写进企划书了，肯定是奥泽不屑一顾，根本没有看。这人已经不是第一次给岛津的提案挑毛病了，有位技术员前辈曾对她说：“奥泽先生其实是嫉妒你的9９ｌiｂ•ｎet才能。”

“嗯，有过好几次。”岛津回答。

帝国重工的设计思想落后于时代，过于保守。

她对自己的提案有绝对的自信。可是，现在这个会议，却要沿续帝国重工一贯的变速器发展路线。

但她的心情陷入了绝望——对这些人说什么都没用。

当然，除了岛津以外，帝国重工每年都有大量技术人员入职，也有许多优秀人才被分配到汽车变速器部门。但是可以说，岛津在其中属于大放异彩的一个。

她被制造部部长柴田叫到了办公室。

此人在公司里是出了名的小心谨慎，这次的发言也趋于保守。岛津不喜欢这种想法，没有经验，那又怎样？

“那里水平不算高，更需要你的能力。”这句话让岛津感觉到了一些可能性。

一是因为内部尚未确立性能检测和评估系统，另一个是帝国重工内弥漫着一股将CVT视为下品的风潮。

岛津的父亲曾在广岛市临海地区的汽车厂里工作，是一名从早到晚浑身油污，对工作无比热情的技术人员。

岛津知道这场会议还会讨论另一款变速器，是小型车专用变速器。就是将已有的产品做成更轻更小的紧凑版。岛津在样品阶段乘坐过搭载了那款变速器的车，感觉并不坏，但她觉得无法超越CVT。

神谷冷静地做出评判，然后提了一个问题。

“你真的觉得变速器能卖出去是因为对方是我们旗下的汽车公司吗？”

“对不起。”岛津感到这一切很无稽，但还是姑且口头道了歉，“那么，那个变速器的策划案……”

父亲会给她讲关于汽车零件的知识，有时还会开开玩笑，岛津从不觉得无聊。跟同龄的女孩子玩耍固然有趣，但对岛津来说，由父亲引导走入的工程世界是那么富有内涵，崇高而知性，不停刺激着她的好奇心，可以说是一场让她雀跃的冒险。

岛津不禁沉默了。集团企业合作固然能为帝国重工的业绩做出一些贡献，但一味依赖于此，只会扼杀真正的竞争力。

“那么……你们赢了？”

在岛津家，汽车可以说是家人的羁绊，沟通的桥梁。

父亲的哲学后来也变成了岛津的哲学，以及她在大学攻读机械工程的原动力。

她为此制作的企划书可谓集大成之作。身为一名搞技术的人，身为一个钟爱汽车的人，她想做出最棒的变速器——她把这份热情完全融进了那份企九九藏书划书中。

“我们目前为止生产的手动变速器和自动变速器都没能成为汽车市场上的主流，我认为问题在于性能和驾乘感受。如果换成CVT，这些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岛津说得力量十足，现场氛围却极为冷淡。

就在岛津确信了这一点后，伊丹找到了她——跟我一起创建一家新公司吧。

“你的企划书非常不错。”头一个发言的是常务董事田村勇一，“可做CVT未免太跳跃了吧？我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听好了，这个车盖底下，装满了人类的智慧。”父亲的解说基本都从这样一句话开始。

“这段工作经验可能不太如意，但我认为也不算浪费。”

岛津作为策划提案者，被要求出席。

帝国重工此前制造的变速器多数搭载于中型以上的车辆，那时上层下达指令，要开始研发并量产适用于紧凑型家用车市场的新型变速器。

她后来没有去汽车厂商，而是接受教授的推荐进入了帝国重工。这是因为教授认为，该公司的变速器部门还有成长的空间。

入职第五年的秋天，公司里传出了那件事。

他一上来就这样质问，怒火背后透出作为带领帝国重工制造部前行的男人的自尊，还掺杂着一些组织中人对特立独行者的愠怒。

父亲是因为喜欢汽车才进入汽车厂的，可是为了供养祖母、母亲、岛津及弟弟妹妹，他没有余钱购买新车，只有一辆公司前辈开了三年转让给他的二手车。摆弄车子堪称父亲唯一的爱好，而岛津从小就盼着给父亲打下手。

“CVT被否决了。”

“那段时间伊丹也在帝国重工感到痛苦不堪，我们俩各自倾注了心血去搞经营、搞技术，却在那个组织里渐渐腐烂。于是，我们联手开创了幽灵传动。”

在帝国重工众多的制造生产线中，她独独选择研发车辆变速器，其实这背后有一定的原因。

父亲会拿着拆下来、上好油的齿轮，骄傲地说：“就算只是这么一丁点儿大的齿轮，要精准地做出来也是非常困难的。一个小小的齿轮，就能体现出制作者的能耐。”

与其他大厂商相比，帝国重工的变速器首先是在性能方面存在劣势。可是岛津认为，在讨论性能之前，应该先解决设计思想方面的问题。

“感谢你在百忙之中抽空回答我的问题。”

第二年一月上旬，公司召开了决定新型变速器的会议。出席者九_九_藏_书_网包括总管制造部门的常务董事、生产技术研究所所长，以及负责变速器生产的爱知工厂厂长和制造部门高管，是一次极为重要的会议。

入职以来，岛津一直参与CVT这种跟以前的帝国重工产品完全不同的变速器的研发，然而CVT迟迟未能量产化，一直悬在那里。

那之后是怎么过的，岛津不太记得了。她只记得每天从位于调布的宿舍出发，乘坐满员电车上班，还有大手町外面灰色的天空，以及白得刺眼的办公室。

“我认为，在不久的将来，会诞生能够让CVT无级变速适应大排量车辆的技术。正因为现在没有，这个变速器才具有成长可能性，难道不是吗？”

“我想请问一下，在研发‘T2’之前，你们是否在招标中与凯马机械有过竞争？”

“汽车能让人获得幸福，哪怕不是新车也无所谓。用自己喜欢的汽车载着家人朋友出行，这一行为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奥泽又提出了相反意见。他长年从事变速器生产，资历很深，因此发言的影响力极大。“而且，驾驶紧凑型车的都是些什么人？家庭主妇，上班的职员，这些人有几个能判断驾乘体验的好坏？他们肯定觉得都差不多吧。驾乘体验这种无法量化的东西，不能作为判断依据。”

这家公司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了。

他好像就是想说这个。

CVT没有复杂的齿轮组合，而是利用皮带进行变速。说白了，就是进化型的自行车变速器。自行车还分几段变速，CVT甚至没有这一概念，而是以无级变速为特长。但这种变速器轻盈紧凑，最适合发动机舱偏小的车辆。可是此前的定论认为这种变速器不适合搭载于大排量、动力强劲的发动机——这种定论直到现在依旧被广泛采纳。因为发动机转数越高，皮带磨损的问题就越严重。由于无法解决这个问题，也没发现替代结构，不少技术人员便对CVT评价不高，认为其“只能装在小型车上”。

“驾乘体验是因人而异的吧。”

理由很明显。

岛津在大学学的是机械工程学，并获得硕士学位，入职帝国重工后如愿以偿地被分配到研发部门，过上了与变速器艰苦斗争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