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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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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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匠铺以收皮子为主,当然也剥些交售来的野物,可陈皮匠从来没有剥过人皮,也从来没听说过剥人皮。井宗秀一走,他吓得手脚发软,将这事说给老伴,老伴说:他井宗秀是说气话哩,还是笑笑说的?陈皮匠说:笑笑说的。老伴说:坏了!你这几日离开镇子,到深山收皮子去。
日子就这么积累着,一月一月过去,士兵们都在认真地操练,店铺的生意也都兴隆,井宗秀迟早骑在马上经过了,所有人都停下来问候,笑着,或者就远远地躲开,等他离去,又久久地注目而望。
有了列队的巡递,预备旅就收了警锣,不再需要老魏头了,但老魏头睡不着,夜里总要出来到街巷转一转。这一次刚走到三岔巷口,迎面过来个人,一看是三猫,知道道遇鬼了,就和鬼打起来。正打着,井宗秀骑马过来,看到老魏头又蹦又跳,挥拳踢脚的,喊了一声:干啥哩?老魏头一下子坐在地上,衣衫不整,头发纷乱,气喘吁吁,说:我和鬼打了一架!井宗秀说:我怎么没见到鬼?老魏头说:你是旅长,杀气重,鬼哪里敢近你?我手里没警锣了,鬼才寻的。他要求能把警锣再给他,他继续巡夜。井宗秀同意了,老魏头重操了旧业。往后的日子里,老魏头是看到了更多的鬼,但他一敲警锣,鬼都离他远远的,他就在白天里要给人讲许多鬼的故事。
周一山就说了刚才听到蝙蝠的叫声。井宗秀说:真的?周一山说:你可以不信我,把我从马上颇下来,但你得信那些蝙蝠。井宗秀说:我哪儿不信你,哪儿就故意要把你从马上颠下去?啥你不掉下去哪儿又会听到蝙蝠叫!
春节里,茶行的各个分店的掌柜都要回来和家人团聚过年,更要进行营业汇报的,陆菊人就早早计算好这些人的薪酬,以及所发送的红包。过了腊月二十三,陆续就回来了几位,有的家是涡镇的,有的家在黑河白河两岸的村寨,凡是回来一位,花生就把准备好的薪酬和一份四色礼包先送上其家,那些掌柜果然高兴,便不回家去,住在茶行的客房里,一一接受陆菊人的约谈,然后等候所有的掌柜到齐了,茶行要举办聚拜。六个分店的掌柜已经回来了五位,迟迟未回的是三合县的崔涛。花生说:崔掌柜是不是不回来了?陆菊人说:这他不敢。花生说:那他就是心虚吧。陆菊人让花生再次翻各分店的营业记录,三合分店确实营业额最低。三合县人口多,分店的门面也大,以前的生意都不错,但崔涛去了以后,收入总是不行,陆菊人和花生曾去那里察看了两次,眼瞧着买茶的人不少,也暗示过崔涛。但全年下来,以全部分店的盈利数拉平,三合分店是低了平均线一成。花生问陆菊人:给崔掌柜的薪酬和红包怎么准备?陆菊人说:和桑木分店来掌柜一样吧。花生说:来掌柜盈利的那么多,崔掌柜肯定贪污了。陆菊人说:这话你知我知,万不可说出去。开分店肯定有掌柜会贪污的,咱也允许他贪污,但这里要有个度,别人上缴一千个大洋,你可以缴来八百个大洋,但要只缴六百个大洋,那绝对是不行的。花生说:咱年初定了制度,这第一年就要特别体现公平奖惩,什么也不给他,来年了换人。
崔涛说:我想给总领说几句话。花生说:哦,该你说的时候你只说了几句,现在倒要说?就拿嘴努了一下堂屋。堂屋里,陆菊人才要解开裤管的扎带,脱鞋歇脚,崔涛一进来,说:我要给你磕个头!扑咚就脆在地上。陆菊人也没拉他,就势坐在椅子上。崔涛说:我明白你全知道我的事,我之所以回来得迟,我是在家做好了准备,一是我提出不干了,二是你会要把我交给井旅长的。可你却给了我面子,和别的掌柜一样的礼遇还当众表彰了我,多给了奖金。陆菊人这才脸上活泛了,拉他起来,说:你明白了我就高兴。这茶行原本是井旅长的,井旅长为了涡镇,为了预备旅,把它交给咱们来办,人要知道知遇之恩,被人信任了就得有责任把活儿办好。崔涛说:都是我的错!有你这样的总领,我算口服心服了。今年的奖金我分厘不要了,你就看我明年的业绩吧。陆菊人说:奖金发了就是你的,你抓些药,好好调养肠胃,需要治腰疼,我给你找王喜儒,他那儿有个姓白的,是给麻县长按摩的,也给你推拿推拿。明年我也就看好你!今日咱啥话都不说了,回去好好过个年吧。崔涛千谢万谢出了门。
到了清明,预备旅再纳粮缴款,陈来祥派出了四个小分队。去东南乡的小分队四个人,正是被关过禁闭的那四个光棍,他们在东南乡的祁家序柳条沟村,崖底矶村,五峰坪的五天里,并没收下多少粮食和税款。这天在崖底矶村一富户家收纳了两担麦子,晚上却听说这富户上个月给他爹过八十大寿,凡是前去恭贺的有头有脸的人都是先招待一锅烟土的,便想着既然家里有烟土招待人那只缴了两担麦子是太少了,四人便连夜又去富户家要求拿一千个大洋出来。没料一进那富户家,院门一关,倒被下了枪,五花大绑地丢在地上。绑他们的也是四个人,为首的长着一对牛铃眼,留个八字胡。那人拿着一支短枪在他们脑门上敲,敲到谁,谁就裤裆湿了,说:拉稀啦?四个人绑四个人就像绑鸡娃子,你们也不会反抗咧?这就是预备旅的人?!他井宗秀请我去主事儿,老子不去了,那么个弹丸小镇,泼水池子就养你们这样的王八!我在秦岭里起杆子,你们就来祭旗吧。他们以为遇上丁逛山刀客或是红军,嘴里一会逛山爷刀客爷红军爷地叫着饶命。那人嘎嘎嘎地笑,说他不是逛山刀客也不是红军,他是独立自卫队的。他们没听说过独立自卫队,问独立自卫队是哪里的爷,富户就告诉他,这爷姓璩,是从平原上来的璩司令。他们就给璩司令磕头,说璩司令要起杆子,他们就护杆子,然后开始骂预备旅,骂井宗秀,说他们在涡镇吃不饱穿不暖,受人打骂,长这么大了连个女人的屄都没见过。璩司令说:狗日的吃谁的饭砸谁的锅,我要放你们回去,是不是又骂独立自卫队,领了预备旅来打我了?!他们说:我们不回去。璩司令说:回去!他们说:不回去。璩司令说:我叫你们回去!他们说:你能叫我们回去?璩司令说:回去把井宗秀的头提来!他们傻了眼,说:我们近不了他的身呀,他身边有夜线子,巩百林,都是指哪儿打哪儿呀。璩司令说:我知道你们提不了井宗秀的头,涡镇不是还有一门山炮嘛,炸了山炮总行吧。他们说:这可以试试。璩司令说:不是试试,一定要炸毁!当下解了绳索,安排吃饭喝酒,吸了烟土,住在富户家的牛棚里,不知从哪弄来个痴傻女的,四个人折腾了一夜。第二日,他们还是雇人拉着收缴来的粮食运回涡镇,璩司令说:如果炸毁了山炮,你们就立了功,我给你们都做营长,吃香的喝辣的,想肏谁就肏谁。可话说清,如果回去变卦了,我不动手,也会有办法让井宗秀剁了你们!
七天后,一面人皮鼓就挂在十字街口的老皂角树上。老皂角树上从此不见任何鸟落过,没有了蝴蝶,也没有了蝙蝠,偶尔还在掉皂角荚,掉下来就掉下来,人用脚踢到一边去。人皮鼓挂得高,谁都不曾敲过,但每当起了风雨,就有了噗噗的声音,似乎鼓在自鸣。
看着井宗秀一步一步下坡去了,陆菊人闭着眼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而一颗沮又同时掠下来。她说:你掉的啥眼泪?睁开眼了,就在坟基上,突然站着一只朱鹮。她以前见过的朱鹮都是全身雪白,但这只朱鹮却是白的,而腋下及两翼颜色逐渐渲染,就成了粉红色,头枕部的那根羽毛那么长,样子?矛状,就使得整个羽冠隆大又漂亮。陆菊人静静地看着,怕弄出声响惊动了朱鹮,朱鹮却在啄坟堆上长出的那棵独角莲,独角莲结了杨,籽还嫩着。人传说着凤由近到远高贵,是只吃竹实,朱鹮稀珍,它也只是吃独角莲的籽吗?陆菊人慢慢地站起来,往村后的玄女庙走去。今年以来虎山上的竹林一片一片地死去了,而玄女庙后的山梁上竹林正堆起云,越堆越高,越堆越高,无法看到竹林是绿着还是也黄了。猛然间那云堆竟顺着梁畔往沟里倾泻,如瀑布一样,陆菊人似乎听到了巨大的轰鸣,回过头来,沟道里,那玄女庙,那村子,就已经被白云覆盖了。
果然,陆菊人在井宗秀爹的坟头上坐了一个时辰后,井宗秀骑马就到了沟畦,他下了马,让蚯蚓看着,自个急匆匆到了坟上,说:你也来了?哪里有老鼠洞了?陆菊人说:没有老鼠洞,我哄你的。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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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秀说:哄我?陆菊人说:我不哄你,也见不上你么。井宗秀就坐下来,说:我是忙,也没去茶行,也没问候你了。有啥事吗,要我爹也听着?陆菊人说:井伯听着也好。上次剥三猫皮,我是要找你的,周一山挡了我,那事过去了就不说了。可现在镇上人私下嚼舌根,说你相上谁家女人了,不论媳妇还是姑娘,就在人家门环上挂马鞭,挂了马鞭,就得去伺候你。我想这都不会是真的,可假话说得多了,别人就当了真的。井宗秀说:这是真的。陆菊人说:真的?
周一山没有再蹴蹲坑,就站着,说:这都怪我了。是不是清理一下货栈?北城门口得严查那些从平原来的人。井宗秀说:先不要查,让麻县长知道了会被动的,县政府那儿有人暗中盯着就行了。周一山说:这我安排,你知道他现在是住在哪儿吗?井宗秀摇摇头,用力努起来,脸上的皱纹聚起来又像是在笑,但还是没能屙下来,就烦躁了,说:不屙了,跟我跑马去!他提了裤子站起来,蹲坑里咕涌着蛆,苍蝇又嗡嗡一团。
查明了事实真相,井宗秀怒不可遏,把三猫头发用绳系起来吊在屋梁上了他就亲自要带夜线子,巩百林,陆视二百人去崖底矶灭璩水来。陆林说:你不用去,我给你把人抓回来。井宗秀说:我要去,把麻县长叫上一块去!真的就叫上了麻县长。麻县长胖得走不动,井宗秀骑了一匹马,另一匹马让麻县长坐,麻县长坐不上去,就用两条碾杆,中间以葛条编个网,抬了走。三猫疼的喊叫,井宗秀给陈来祥交待:给他操他娘的腿上撒盐和辣椒面,但不让他死,等我回来。陈来祥就在三猫腿上撒盐和辣椒面,三猫喊叫声更大,陈来祥顺手拿了个木柴片子塞在三猫嘴里,说:是不是疼?咬住木柴片子!
井宗秀策马已经过来,他有些不好意思,把周一山往起扶,周一山却说:你知道麻县长要给咱塞的人姓什么吗?井宗秀说:好像是姓璩。周一山说:名字呢?井宗秀说:叫水来还是来水,记不清了。周一山说:此人千万不能要,不但要拒绝,而且想办法得灭了。井宗秀说:咋突然有这想法?
四道巷是条死巷子,巷子里有屠宰坊,果然不一会儿,周一山就出来,身后两个兵拾着一扇猪肉。陆菊人就迎上去,说:这肉好肥呀,听说又打了胜仗,摆庆功宴呀?周一山说:这是要伺候麻县长的,他好这一口。你们咋在这儿站着?陆菊人说:在这儿等你哩。周一山说:这话是假的,但我会当真话听的。是不是要我给井旅长捎什么话?陆菊人说:你真是个人精,啥事都瞒不了你!我是想找井旅长,但又觉得不妙,要给你说说。
下定了决心,但井宗秀并没有给麻县长回话,他不悸怕拒绝姓璩的了麻县长那张不高兴的脸,而是担心麻县长不再联系炮弹的事,所以就拖着。当王喜儒和白仁华再来报告情况,他就让他们从预备旅的灶上带半扇生猪肉回县政府,叮咛着麻县长爱吃肥肉,又爱喝醪糟,每天必须保障一顿醪糟坯做的白条子甜肉。
陆菊人说:这些你都掌握了?方瑞义说:掌握了。陆菊人又问:人家那里茶作坊是怎么盖的,你又能全部记得?方瑞义说:记得。陆菊人很高兴,当即赏了二十个大洋,还送了一个她新做的桂花香包,委任为掌柜,负责盖作坊,制家当,可以在茶行里挑选所用之人。方瑞义便夜以继日地忙活起来。
灭了璩水来,从崖底砭回来,井宗秀去找陈皮匠。陈皮匠刚熟过一张獾皮,在收拾着刮凳、刮刀、钻子、锥钉,猛地见井宗秀,吃了一惊,说:你胖了?井宗秀说:咋能胖了?是瘦了吧。陈皮匠再看,腮帮子、眼皮子都鼓鼓的,好像是肿着,两只眼睛也没了往日的细长,光是比以前亮,但有些疹人,说:哩,好像是虚肿,没睡好吧。井宗秀却问皮货作业都要郡些工序?
陈皮匠说:那不行,跑七天八天可以,能永不见他?老伴说:这昨办?你开个皮货店,我做梦是那么多的野物和牲畜都来家里咬,这剥了人皮,那让鬼上门啊?!陈皮匠琢磨井宗秀要剥了三猫皮是气得很了,得有人劝劝,他气一消,或许就不会剧了,他让儿子去劝,让儿子找技杜鲁成周一山去劝,没想陈来祥却说:他三猫活该!还不许爹去找杜鲁成和周一山:旅长定下的事,找他们也不起作用。陈皮匠说:那没人管住他了?陈来祥说:看茶总领的话能不能听。陈皮匠说:他听杨钟媳妇的!陈皮匠不愿意招陆菊人,井宗秀当旅长哩,怎么就能听一个寡妇的话,磨蹭了半天,没办法,还是去了茶行。陆菊人在茶行已经听说了要剥三猫皮蒙鼓的事,她不肯相信,在陈皮匠来说了情况,让她去劝说井宗秀,陆菊人是吃了一惊,却很快不满了陈皮匠为这事能来找她。她说:陈伯咋想着让我去劝说预备旅的事?陈皮匠说:听人说井宗秀现在就听你的。
又是一年的八月,白起几次提出能把杨记寿材铺转让给他经营,陆菊人没有同意,铺门就还锁着,而且门楣上都有了蜘蛛网。但是,门前的桂树一开花,方瑞义从平原上回来了。方瑞义交给了陆菊人一份黑茶制作的工序单,陆菊人看了,上面写着:一、收茶。每当秋季,采购毛尖茶,压榨打包。二、开包剁茶。茶包打开后,用大刀剁为小块。这是头等出力活。三、打吊。用秤称剁过的茶,每秤五斤。四、端苛郎。每斤茶二斤水做成湿茶,用小畚箕送至炒茶的锅内。五、畅锅,即炒茶。六、捶茶。用长一尺二宽八寸厚一寸的多层纸糊成小茶封,夹在地面修好的木制小槽内,用三尺长的棰子往封内捶。棰子上安手提把,下端为厚一寸长二尺五的铁制棰头,把上套三十斤重的铁箍子。旁边坐一人叫扶帮子,注视茶叶出进,另有一人专门端送茶叶。捶茶是仅次于剁茶的重活,又是技术活。七、封茶。茶封捶成,由专人检验,逐个验收,盖印,盖印后要锥眼透风。八、陶晾晒。是彻底放完茶封内的水分,但只能阴干不能日晒,时间为夏季一月,冬季两月。九、堆垛。茶封晾至七八成干后,全部收集存放,使其自行发花。封皮纸包上发出黄点,称作茶子花。出现花以后,打开垛堆分放,再晾一至两月,茶封发出芬芳香味,即可打包发售。
陈皮匠一走,陆菊人在茶行闷坐了半天,她倒没再生陈皮匠的气,想着井宗秀真的要剥三猫了,那三猫犯了死罪,那就枪打了,砍头了,尸体挂在树上示众都可以,怎么就要活剥人皮呢?即便活剥人皮能解恨,能镇住那些当兵的和镇上人,可也从此落个残忍的名声。狮子和狼都是吃人的,但人并不嫌狮子却嫌狼,就是狼残忍啊。她便怨恨起杜鲁成、周一山,井宗秀是气攻心,晕了头,身边人怎么就不说一句清醒话呢?她就起身去找井宗秀。走到街上了,突然为自己的角色好笑,怎么一有事就要去给井宗秀说呢,我就是给井宗秀递话的角色?!却又想,陈皮匠能让我去给井宗秀说话,肯定好多人都认为井宗秀会听我的,我这再去,别人又该嚼什么舌头呢?陆菊人又返回了茶行。花生这时从街上也到了茶行,说:姐,你脸色不好,是病了还是来了身子?陆菊人说:没病也没来身子,女人么,你不是三两天看着气色好,三两天气色又不好了?你去把账簿看一看,桑木分店批发的货是多少?花生就去了后边屋看账簿。陆菊人坐在天井下的花坛沿,指甲花上爬着一只蚂蚁,用手弹了弹,再想着嚼舌头就嚼舌头,只要能对他好。他现在是旅长了,别人是他的部下,劝说他了只会发脾气,我去提醒他,或许他能冷静了听得进去。陆菊人就朝后屋喊:花生,花生,花生出来,陆菊人说:你跟我出去一下。花生说:刚才脸那么冷,这会咋话又软和了?陆菊人说:你去还是不去?花生说:去,去。两人就出了门。
也就是从那时起,井宗秀正式将他家的屋院作为旅部,他搬过去住了。照例要一早一晚巡逻外,还有了预备旅深夜巡逻的列队,他们三班轮换,每个列队十二人。井宗秀的巡逻已经不再是一匹马了,还有另一匹马,两匹马一早一晚交替着。他高高坐在马上,全身武装,腰里别着两把手枪,腰上还插了一把匕首。但他的身体明显发生了变化,嘴角下垂,鼻根有了皱纹,脸不再那么白净,似乎还长了许多。
这四个人回到涡镇,上北城门楼察看了山炮位置,于一个晚上请老魏头喝酒,老魏头喝醉了,他们偷偷把一个炸药包塞在山炮下,点着了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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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就往楼下跑,跑下楼了,炸药包却没有响,就怀疑是不是炸药潮了,或是导火索没点着。让点导火索的再去点,那人说我上去了被人发现而你们跑了,那不全是我的事?要去点,咱都去点。四个人就一块上去,发玩导火索是燃了三分之二灭了的,割掉燃过的那导火索,重新点,可人还没离开,炸药包就炸了。
从来没有公告过,但却淅渐成了一种规则,井宗秀在黎明前的巡逻,总会把马鞭挂在了谁家的门环上。起先,井宗秀是让一户人家第二天去兵菅里干活,为了不至于遗忘,他将马鞭挂在了那家门环上。后来能去兵营里干活似乎成了一种信任和荣耀,给井宗秀要求过:我也去干活,给我家门上挂马鞭吧。这马鞭就这样挂起来。马鞭天天都挂,天天都有镇人去兵营里垒墙呀,修路呀,收拾靶场呀。兵营里自然没有那么多的活要干了,他们就去井宗秀的屋院,帮忙烧水做饭,清理垃圾。而干这些杂琐事务,男的也行,女的也行,以至于后来,凡是发现门环上挂了马鞭,去干活的倒都成了女的。再后来,去的倒是些年轻女的,她们全要洗得干干净净,换上新衣,梳妆打扮一番了,花枝招展才出门。
一直站在堂屋窗下的花生就进来,笑嘻嘻的,陆菊人说:你在外边偷听哩?花生说:我学一手么。陆菊人一下子就把脚上的鞋踢脱了,趴在旁边的榻上,说:快给我捏捏肩!花生捏着陆菊人的肩,说:姐,这些老男人平日里趾高气扬的,你倒把他们摆得顺顺的。陆菊人说:不是我能摆顺,人家都是些干事的人么,马拉车走的都是大路,咱经管着就是不能把车往床底下拉么。花生说:那是猫啊,我看崔掌柜就是个猫。陆菊人说:这你又胡说!往上,再往右,你不晓得右吗?花生说:你对人家和声细语的,就对我历害!陆菊人嘿嘿笑着,说:你就是寻不着右么,噢,就那,就那,手轻点,你捏死我呀?!花生在右肩捏了一会,又在脊背上捏起来,说:姐,姐,他们说你是金蟾转世的,你这身子不长么。陆菊人没有吭声。花生还说,他们说腿长腰细生不了娃也发不了家,他们是说我吗?陆菊人还是没吭声。花生低头一看,陆菊人已经睡着了。
涡镇的人当然就很杂了,预备旅加紧防卫,为了炫耀涡镇的和平繁华,也是为了给外来人产生一种震慑,四面城墙上更新了黑旗,预备旅每日操练都要列队从中街经过,步伐一致,口号响亮,把王成进当年带来的那门山炮也拉出来架在了北城门楼上。山炮一直是存放在一百三十庙的一间平房里,拉来后,好多部位都生了锈,用油擦了一天,架到了北城门楼上,但只有三发炮弹。热弹白己造不了也没地方可以买,井宗秀就找麻县长,希望麻县长和六军联系,能给拨一批炮弹。他给麻县长讲,银花镇一仗是他心中最大的痛,之所以能阵亡那么多人,就是吃了阮天保他们有炮的亏,而咱们也是有炮啊,一门炮能抵几十个上百个兵,可没有炮弹,那又就是一堆废铁疙瘩。他说的时候,还扳着指头念叨着那五十一人的名姓,鼻涕眼泪一齐流下。麻县长也受了感动,应允着他尽快联系六军,也是因为六军正好传来指示,要预备旅筹备一批粮食,到时候,去送粮食了也最好能把炮弹弄回来。井宗秀明白预备旅的存在也就是要随时帮六军筹备粮草的,他不能违抗,只是问这次六军要筹备多少粮食,麻县长说一百担。井宗秀叫若这二三月里百姓都是吃了上顿少了下顿的,镇上粮食集虽繁茉,每日出入粮食也就四五十担,这到即儿去挖抓?!两人挠头交耳了半天,最后说定,由麻县长给六军通融,涡镇筹粮六十担,六军给拨二三十颗炮弹,二十天后双方一手交粮一手交炮弹。说妥后,井宗秀要离开了,麻县长突然说:井旅长,我还有个事要给你说的。井宗秀说:什么事就给我命令吧,百分之百的完成。麻县长说:前几天从老家来了个老乡叫璩水来的,他原先是泾阳县警察局长,人长得高大威武,又极其干练,曾经缉拿了平原游击队的一个副队长,但泾阳县保安队长却邀功得赏,两人从此不和,他就不在泾阳县干了,希望到我手下做事。在我手下能有什么事做吗?我想推荐到预备旅去。井宗秀说:那好么,好么。却问:他人来见你了?麻县长说:他来见了我,没有住就走了。他走的时候说,如果他能到预备旅,让我通知来镇上的泾阳县串子客,这些串子客常在粮食集东头的货栈里歇息,串子客就能寻到他。井宗秀说:哦。他既然来过,你就喊我过来也见见么。麻县长说:我想到要叫你来的,但又担心当面突然提说这事你若不愿意,场面就尴尬了,他也是当过警察局长的人,脸上挂不住。
井宗秀他们才跑到一百三十庙前的牌楼下,夜线子已经从城门楼下来,报告说:没有什么人攻镇,是楼上的山炮炸了。井宗秀说:山炮炸了?怎么会自已炸?夜线子说:狗日的有人搞破坏。他急促地吹哨子,命令立即封锁城门洞,不许任何人出镇,部队分散开到每条巷每户人家查陌生人,凡是可疑的都抓起米。井宗秀,杜鲁成、周一山、巩百林上了城门楼,楼顶塌了一半,一些木头还在燎烧,那门山炮重没炸碎,但已彻底变形,而旁边躺着四个兵,三个都死了,不是有头没了身子,就是有身子没了头,还有一个活着,两条腿全断了,人是迷着,嘴里往外冒血泡儿。毫无疑问,炸山炮的就是这四个人,井宗秀拿脚踢那个活着的,认得是三猫,猛的想起他关过三猫禁闭,骂了声:你操你娘的报复!着人把三猫拉到城门口老魏头的屋里审问。没想老魏头从醉酒中刚刚惊醒,知道自己失了职,就去扇三猫脸,三猫被扇醒了,杜鲁成却一把揪住老魏头,甩出了屋去。
剥皮在按计划进行着,预备旅的全体官兵,还有很多的涡镇人,都集合在了一百三十庙前的牌楼下,昏迷的三猫被拉来固定在一个木架子上,执行剥皮的也是陈皮匠。陈皮匠并没有拿了捅条在三猪的脖子处往下捅也没用气管充气,从怀里捧出个酒壶要往三猫的嘴里灌,但嘴里有一块木柴片咬得死死的,取不出来,硬拽了出来,有嘴角就裂到腮边,三猫是睁开眼,苏醒过来了。陈皮匠把酒往三猫的嘴里灌,说:你喝上,把你灌醉。涡镇上只有我会剥皮,你做鬼了别寻我!就用刀在三猫的脑袋上割了个十字,便坐在了一旁。两个士兵近去,前后抓了分开的皮角往开拽,然后往下扯,像是扯树皮,竟然扯得很快,没有血,冒起热气,发出噌噌的声响,扯到鼻子,下巴,肩和胳膊肘时,扯不动了,陈皮匠才过去用刀尖在皮和肉之间剔那么一下。三猫一直在叫喊,场子上的人也在龇着牙,倒吸着凉气地呀呀地叫。等皮剥到胯部,上半身根本看不出了是人的模样,三猫是再不再喊了,场子上的人也不再叫,差不多都在呕吐,妇女们晕在地上,被抬出去了五个,又被抬出去了七个。三猫的皮完整地剥下来后,陈皮匠手软得提不住刀,刀掉在地上,腿也立不起,还是陈来祥背了爹要回去。周一山说:把皮子拿上!皮子就搭在陈皮匠的身上。
周一山说:是剥皮蒙鼓的事吧?这事现在传得风声很大,你肯定有想法,要劝说井旅长你是可以的,而你又觉得去不如,这是对的。陆菊人说:那是为哩?周一山说:军队上的事就是杀人么,井宗秀是一旅之长,他朝令夕改,那还带什么兵?上次阮氏族人的事你拖了麻县长,恐怕也只有这么一次。陆菊人说:这事你也知道?周一山说:嘿嘿,你是心慈么。陆菊人说:带兵的事我不懂,可不能让他落个恶名啊!周一山说:他是魔鬼吗?他坐的椅子不一样,面对的题目不一样啊!对叛徒内奸不狠,今天有了三猫,明天还可能有四猫五猫的!所以我不给你捎这个话。陆菊人不吭声了。周一山却笑了,说句:花生漂亮了!就带人去了县政府。
这个晌午,陆菊人和花生没了心思料理茶行,干脆就去了一百三十庙,她们只能去一百三十庙,管不了,不管了,那就给地藏菩萨上上香,跟着宽展师父学吹尺八吧。可是,跪在了地藏菩萨像前了,她给菩萨念叨着,把三猫剥皮就剥皮吧,三猫罪有应得,下一世托生个好人,即便做不成人了,便托生个树,多长叶子,多生阴凉,或者变一个石头,去垒墙,去做磨盘,就是做一个墩子让人坐着也好。而剥了三猫的皮,不要影响到井宗秀的声誉,他是
九九藏书
有情有义,是有德行的,只是他要带兵,必须拿命夺命,用人头换人头,环境逼着他才这么干的,老皂角树不是也都长着像矛戈一样的刺吗?
粮食集一热,不久井宗秀就成立了监察队,严厉打击低买高卖,困积居奇,采取搭皮苫面,染色接水行为,凡经发现,没收粮食,捣毁摊位,游街示众。并实行斗捐:卖粮的人捐百分之六的税,买粮的人捐百分之三的税。
九月初九,天高气爽,陆菊人去茶作坊工地看了,又拿了方瑞义画好的茶棰的图纸去铁匠铺要求打造。铁匠铺里有几个人在说话,其中巩百林的侄儿光着膀子,陆菊人说:去把衣服穿好!那小伙说:在你面前我是娃哩,不穿了。陆菊人说:还娃哩,嘴唇上都长毛了还是娃?穿去!那小伙就把衣服穿了,而别的人起身要走。陆菊人说:刚才说得那么热闹的,咋就走呀?说你们话,让我也听着。那小伙说:婶子,婶子,井旅长在没在你家门上挂过鞭子?陆菊人说:啥事?其余人却给那小伙丢眼色,发恨声,说:你不说话怕别人认你是哑巴呀!陆菊人说:啥事不肯给我说,越不想让我知道,我偏要知道的。谁都不要走,挂什么鞭子?那些人便又坐下来,才讲了井旅长每天挂马鞭的事,陆菊人顿时心慌了,伸手去桌子拿茶碗要喝,茶水洒了一滴在柜面上,说:有这事了?我咋没有听说过。年纪稍大的一个就说:这事预备旅的兵知道,镇山的老百姓知道,只是你和花生不知道。其实呀,这有啥的,井宗秀是长官了,预备旅是他的,涡镇也是他的,啥都是他的,他和谁在街上能拉个话是谁的脸面,谁能到他屋院去是谁的福分。陆菊人说:听你说,这事就是铁板上钉了钉,实打实啦?!那人说:我是听人说的。陆菊人说:这种事没根没据的都不可信,也不要传,井宗秀的声誉不好了,呢涡镇还有啥好声能。那人说:是呀是呀,我也怀疑这是有人要坏井旅长的事哩。这和三猫一样,应该查出来剥皮蒙鼓的!说完,他倒起身走了,他一走,其余人也都走了。
没想蚯蚓又顶了一句:你不骂人就不会说话了?杜鲁成说:你说啥?你这话敢给旅长说还是敢给主任说?你这碎屌也会见碟下菜了?我不能骂你了?我就把你骂了!巩百林说:主任,这话是不是让你听的?周一山只是笑着。杜鲁成进了店,还在大声说:张掌柜,你狗日的把飞鼠肉做好,有啥好酒就往出拿啊!看到柜台下一笼子洗好的红萝卜,弯腰拿一根红萝卜要吃,突然一声巨响,天翻地动,杜鲁成一个趔趄跌在地上,忙喊:咋啦,哪儿炸啦?房间里的井宗秀,周一山、巩百林也都跑出店,便见北城门那儿烟火冲天,以为有人来攻打镇子,撒脚都往中街北头跑,街上就乱成一锅粥了。
陆菊人还站在巷口,花生说:原来说这事!陆菊人没有说话,花生又说:这些男人咋越来越变了!陆菊人还是没有说话。花生说:姐,姐!陆菊人说:我在你面前站着的,你叫得阵高!花生说:我以为你发呆哩。陆菊人笑了一下,说:我没了主意么。花生说:我估摸这主意就是周一山给他出的,即便不是周一山出的,他们也都是顺着他的话说话,咱还是直接找他,只有你才给他说真话。陆菊人叹了一口气,说:凭咱俩现在还能说动他吗?算了,或许是咱做女人的真不懂了这些男人。
这天晌午,巩百林去虎山崖察看情况时,打了三只飞鼠,晚上提回城隍院的灶上,伙夫却不会做,井宗秀和巩百林又提到张记饭店。张记饭店拿手的菜是酸菜小鱼和血豆腐,小鱼是从黑河里捞的,两三寸长,烘晒半天,油炸了,配着酸菜和辣椒炖的,血豆腐是在豆浆里加上猪血和茴香压制成的。做飞鼠也有办法,就是将飞鼠肉切成块了,用淘米水泡过,再拌上黄米揉搓,然后加茶椒粉、细辛末、盐、辣面和苞谷糁一块上笼蒸。飞鼠肉还在蒸着,井宗秀就让蚯蚓去把杜鲁成、周一山也叫来吃喝。周一山到了,杜鲁成却迟迟未来,巩百林就说起他在虎山崖看到后山的箭竹,龙头竹都开花了,这是他从没见过的,场景十分壮观。井宗秀说这坏事了,竹子开花预兆着竹子要枯死了,他小时候看见过竹子开花,前些年纸坊沟有竹子开花,怎么现在又是虎山崖的后山竹子开花?门外有了杜鲁成的声音,他又是骂骂咧咧地走来的,先骂谁家把泔水泼在街面上,又骂谁家猪不关在圈里,就拿脚踢游猪,游猪吱哇乱叫,好像蚯蚓嘟囔了他一句什么,他就再骂蚯蚓。周一山说:鲁成以前性子多好的,咋脾气越来越坏了?
井宗秀一到街上,就变了脸训斥王喜儒:平原上来人见麻县长,你怎么不告诉我?王喜儒说:就来过两个人,一个县长说是他早年的同学,一个是串子客,是县长的老乡。井宗秀说:你给我提上心,凡是生面孔的人来都得及时报告我!经过一户人家山墙外的猪圈,顺手把糕点扔了进去。
从铁匠铺回来,陆菊人心里像长了草,闷坐了半天,决定得去找井宗秀,一定得去,但她不愿意到城隍院,也不愿意到旅部,而是第二天一早在街上等蚯蚓,让蚯蚓去告诉井宗秀:纸坊沟来人说发现他爹坟上有了个老鼠洞,下雨水钻了进去,让他得去坟上看看。然后她自己先去了纸坊沟。
二十天后,预备旅筹集了六十担粮食用船送去龙马关码头,六军把三十颗炮弹也送到那里,双方交接后,炮弹又搭船回来。井宗秀,周一山带人在南城门外接船,麻县长也来了,仅仅不到一个月,麻县长明显地胖了,肚子挺起来,也有了双下巴。麻县长笑眯眯地对井宗秀说:这六军待咱们不薄呀,我给提出要二三十颗炮弹的,心里想着能给十五颗就不错了,没想竟给了三十颗!井宗秀说:好哇好哇,有这炮弹了就更能保卫涡镇,保卫县政府了啊!麻县长,你气色好哩!麻县长说:是不是又有些胖了?我觉得是胖了,现在粮食正缺着,你倒给那么多米面,那么多的肉啊!井宗秀说:再穷也不能穷了县长啊,只要你爱吃,涡镇还供不起你吃的肉吗?!王喜儒有做白条子甜肉的本事,我以前倒不知道的,他做的合你口味?麻县长说:好吃好吃,这是我吃过最好的肉呀,吃得再胖下去,我就上山考察不成了。井宗秀说:跑不动了就写书么,你不是要写一本书吗?井宗秀打着哈哈说写书能千古留名,将来秦岭人会给你修个庙哩,就是只字不提姓璩的事。
麻县长的话是没有传播出来,这事却悄悄在镇上议论着,如人群里一个人打了呵欠,陆续就有人张嘴打起呵欠。而且当一个人给另一个人咬耳朵说了这样那样,还在警告:我只是给你说呀,千万不要给别人说,都这么警告着不要对别人说,却都说给了别人。
陈皮匠介绍那得先收皮子,买缸,油皮子,开刮,脱灰,清洗,漂白,熏皮子,冻皮子,刮冻皮,腐冻皮,割皮子,片皮子,裁剪,定型,然后才是做什么物件。井宗秀说:要做一面鼓呢?陈皮匠说:那得先剥张好皮子呀。井宗秀说:怎样能剥一张好皮子?陈皮匠说:那是杀了牛趁热用捅条在皮内层捅上几个道儿,然后用气管充气,充得整个牛都胀起来,好剥,剥下的牛皮厚实又匀称。井宗秀说:好,明日中午趁没死,你去剥了。陈皮匠说:牛在哪儿?井宗秀说:不是牛,是炸山炮的那个三猫。陈皮匠笑了一下,说:剥人,你是给我说笑话?井宗秀说:我没给你说笑话,你把工具准备好,明日晌午就在照壁前剥。陈皮匠看着井宗秀,井宗秀的脸真的虚胖着,没有了秀气,也不白净,发火,像烟熏了一样。
陆菊人说:崔掌柜这人以前倒是不错,他对茶业精通,正因为精通,他才营业额那么低账面又看不出破绽。再说,以后还得指望他和方瑞义一块制黑茶的。他之所以敢贪污,贪污得这么过分,我看他是不服我来做总领,也是试试咱们的能力哩。花生说:那就让他散负你了?陆菊人说:我估摸他已经回来了,是先回了他家,明日会来镇上。明日即便不来,后日就来。他若来了,你笑脸相迎,安排好吃住。花生说:我可以笑脸相迎,但你得治治他,不能心软。
果然第二日崔涛回到镇上,他走路斜着,说是闪了腰,在白河岸的老家躺了两天,就抱了拳说:抱歉!茶行举办了聚拜,先是设宴款待,陆菊人一一敬酒,吃喝完毕,撤去席面,就听取各分店今年的营业汇报,哪些做好了,哪些还没做好,还有哪些困难是需要自己解决或需要总行出面解欢,再是畅谈来年的计划和安九_九_藏_书_网排。他们差不多都有个汇报稿,照本念了,就对茶行改变经营方向、推销黑茶的做法觉得称道,夸陆总领善于理财,精于管理,今年取得这么大的业绩,明年以“美得裕”牌号继续扩张,前景真是不可估量。麦溪分店的王京平还检讨了他自己,说:年初陆总领制定了规章制度,说老实话,我听是听了,并没往心上搁,总领是妇道人家,年轻,又从没经营过茶,估摸茶行也不会有多大发展,我还是凭我的老经验办。可三个月后,别的分店都营了那么多利,麦溪分店倒还亏了,这才执行起总领的新办法,后来果然有了大起色,钱便撵钱,越能赚就越能赚。我是服了,人都传说陆总领是身长腿短的金蟾转世的,还真是!大家嘿嘿地笑,花生说:王掌柜咋能这样说话,总领是身长腿短吗?我看她是涡镇上最美的!陆菊人没有恼,她也笑了,说:花生你不要插嘴,我本来就长得一般么。王京平说:身长腿短这不是瞎话呀,蟾就是这个样的,有福相的女人也都是身长腿短,谁见过腿长得像两根细麻秆的能生了娃娃,能发了家,恐怕做姑娘也嫁不出去哩!我还要问总领的,有人说修城堤时下了雨,你去送饭,泥地上留了一双脚印子,后来就在你站的地方挖土,按出了一罐子银元?陆菊人说:别听那些胡说!经营茶行,是井旅长认为我做事能较真儿才让我来的,咱都一样,是给井旅长干活的,是给涡镇干活的。茶行今年收获不错,这都是各位掌柜心血换来的,我要说脚印子下有银子,那我啥也不干了,自己天天去挖好了!大家这下就笑得哄哄。王京平说:反正我认你是金蛤蟆!陆菊人说:蛤蟆可是个大嘴整天呱呱叫,你可别嫌我哮叨你啊!龙马关分店的闻西坡说:蛤蟆可是只吃不屙。花生说:哈?闻西坡忙改口:是只进不出。花生说:咋能是只进不出,不是都有薪酬吗?薪酬比以前翻了一番,还有那么大的红包。陆菊人说:我已经有了想法,明年咱们实行股银制。大家都拍手叫起好来。陆菊人说:这还得给井旅长报告,他同意了才能定具体方案。大家又说:你给幸旅长报告,你络井旅长报告!崔涛却起身去了厕所。汇报过程中崔涛已经是第三次上大厕所了,花生问:崔掌柜你害肚子了?崔涛说:几天了一直都后跑的,刚才席上的红烧肉,看着馋得很,我也没敢吃。上完了厕所,他就坐在那里只是吸烟,别人吸烟是旱烟锅子,他吸的是水烟锅子,把烟丝在手里捻呀捻成个小疙瘩了,按在烟哨子里,然后就吹纸煤,纸煤燃起火了,对着烟哨子便吸烟锅嘴,吸得烟锅子里边咕噜噜响,鼻里口里才云腾雾罩起来。轮到他汇报了,他不吸了烟,水烟锅子还拿在手里,说得很慢,说得也少,最后是:各位都赚了大钱,三合分店赚的不如各位多。三月份店铺的后墙漏雨,淋湿了上千斤茶叶,重新翻修房子,店门关了些日子。又花销了一笔,到了十月,两个伙计一个中了风干不成了,一个不干了。今年三合分店运气差呀,虽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我这腰累坏了,久日不敢搬重东西,犯起来了连炕都下不了,也伤了胃,吃太冷的疼,吃太热的也疼,还是没各位赚的多啊!崔涛的话没有人附和,他说话的时候大家都不看他,还这个咳嗽了,那个也咳嗽,或者挪了椅子发出嘶啦声。有人就指责旁边的谁放屁了故意挪动椅子,难道听不来屁响还闻不来屁臭吗?有人就拿手在鼻前扇,有人捂了嘴嗤嗤笑,过去打开了窗子,冷风立即钻进来,又把窗子关了。花生说:咱听崔掌柜说吧。崔涛却说:我说完了。他又吹着了纸煤吸水烧锅子,大家不再言语,屋子里一片寂静,只有水烟锅子的呼噜声。陆菊人问各位掌柜的还有谁要说话,回答没啥再说的了,陆菊人就总结了茶行本年的成绩,再次感谢着各位大掌柜的卓有成效的经营和付出的辛勤劳动,她向大家深鞠躬,花生也跟着鞠躬。接着,陆菊人又特意表彰了三合分店遇到那么多的困难,崔掌柜还病着,能坚持在三合县,没有回涡镇歇过一天,令她十分感动。于是,当场又拿出一筐大洋,再奖每位掌柜二十个,剩余了六个,给了崔涛。大家兴高采烈地收了大洋,听陆菊人讲了来年的计划安排,全一哇声地说:明年会加劲干的,争取每个季度给茶行赚回三驮银子!
井宗秀说:你能推荐那肩定是人才,我个人真是求之不得,但你也知道预备旅还有杜鲁成周一山,我得和他们碰碰头,过几天我给你回话,这样好不好?麻县长拿出一包糕点,说是串子客从老家给他带来的,送给了井宗秀,又让王喜儒送客。
走到街上,花生问是不是要买块布料,还是要请她吃糍粑吃荷包蛋,陆菊人没有言语,却站住了,想,去见了井宗秀该怎么说呢,上次为了阮氏族人的事他可是当场给了个难看哩。花生说:姐呀,一说让你请客,你就不吭声了!从五道巷口出来了三个兵,又匆匆经过中街,进了斜对面的四道巷。陆菊人说:那三个人里是不是有周主任?花生说:是周主任,咋瘦得腰都躬了?陆菊人说:咱在巷口等他。
队伍撤离时,把所有房间里的尸体都拉出来,和院子里那些烂肉疙瘤放在一起,就捆了七颗手榴弹在其中引爆,尸体全成了碎块抛在空中,再像雨一样落在卧倒在院外士兵的身上,有一颗眼珠子就在井宗秀的脚前,他踩了一下,想听听响声,但没有响声。
周一山就蹴在旁边的蹲坑,扑里扑腾地拉个不停,说:我这胃不行,只要吃几口冷茶,保准就得上厕所。井宗秀说:咳,我能拉一次肚子就好了。周一山说:你长年都便秘?你要多吃韭菜,多喝水,再就是不要熬夜,压力太大也容易干肠。井宗秀说:我正要给你说个事的。就把麻县长推荐的事说了一道。周一山已经屙完了,但他还得蹴在蹲坑上,说:麻县长的推荐,来了就得给个副旅长吧?他当过警察局长,缉拿过平原游击队的副队长,又能和保安队长闹翻,那就绝不是个平地卧的人。一个阮天保就把咱折腾够了,如果……井宗秀说:麻县长来到涡镇后,先还来预备旅了几次,后来就再不闻不问,突然能推荐个人来,是他不满意了预备旅,想安插人了慢慢控制预备旅吗?周一山说:要是拒绝,怎么拒绝哩?厕所外的粪池里响了一下,井宗秀说:谁偷听着?周一山往起站,双腿全麻了,他扒着厕所墙往外看,一只扑鸽刚刚从粪池沿飞去,说:是鸟把石子扑拉到池了。井宗秀说:他竟然能见了麻县长,还有串子客,这些咱都不掌握。
陆菊人说:这是谁说的?是不是我是寡妇了,是是非非就往我门前堆?井宗秀是何等人,他能听我的,是欺负寡妇哩还是要给井宗秀脸上抹黑?陈皮匠说:你别生气,我也这想法,井宗秀如果听一个女人的主意那他怎么能干大事?!陆菊人看着陈皮匠,她更不爱听这种话。陈皮匠说:可我再一想,他不是让你给他做茶总领吗?陆菊人说:陈伯,井宗秀和杨钟、来祥自小一块耍大的,杨钟一死,他或许是瞧着我和剩剩可怜,才让我去茶行干个事混口的。你家来祥不是也在他手下击?这事你不要来找我!陈皮匠落了个没趣,灰沓沓地走了。
天露明赶到崖底吃完,二百人围住那富户家的屋院,堵了院门和屋后窗子,二话不说,院墙头上几十枪枚一齐开火。璩水来一共四人睡在东厢房里,惊醒了衣服顾不及穿就趴在厢房门后回击,但厢房门扇很快被打成马蜂窗,接着四分五裂。屋里就问:不打了,不打了,我们认识麻县长!井宗秀给麻县长说:让他们往出走。麻县长早软成了一扑沓,从葛条网兜里爬不出来,说:这得我喊?井宗秀说:你不是推荐他吗,他听你的。麻县长喊:璩水来吗,是璩水来吗,如果真的是璩水来你出来给井旅长把事情说清楚!厢房里就走出来一个,又走出来一个,一共走出了四人,都是光身子,一丝不挂。井宗秀说:还有?打头的那个说:没了。井宗秀突然叫道:打!几十颗子弹就一股儿打过去,四个光身子就一堆白肉,肉全飞溅,成了一摊一摊血疙瘩块。几十人随即冲进院子,进每一个房间拿枪就打,在上房的正厅打死了一个老汉,在西边小房间的炕上打死了一男一女和两个孩子,又在东边房间的炕洞口打死了一个老婆子。井宗秀在尸体里找璩水来,院子里的那一摊一摊的血肉疙痘块里认不出个人形,问麻县长:姓璩的是什么样?麻县长呕吐不已,不敢到跟前来,说:还有头吗,他留着八字胡。是还99lib•net有四个头,两个已成了半个葫芦瓤状,两个还算完整,但不是没鼻子,就是脸皮掉了下李,果然一个鼻子以上血肉模糊,嘴还在,嘴唇上有个八字胡,骂道:就你这熊样子,还谋算预备旅!
老魏头讲他鬼的故事,夜里人们都不敢出门,街巷里就空荡了,尤其马蹄响过去,夜里又经过巡罗列队的节奏一致的脚步,没有了醉汉,没有了谁家窗户口传出的麻将声,连一只游狗都没有。各家商铺、饭店客栈早已打烊关门,有的树下偶尔还亮着一盏两盎灯笼,昏暗不清。城墙上的旗子在摇,蝙蝠飞来飞去,旗子把夜越摇越黑,蝙蝠又反复地要用翅膀把夜分割成碎片。只有黑河白河的水还在流动,流动着的声音却像是打鼾,时不时夹杂猫头鹰的叫,还有狼嚎。这样的鼾声持续了一夜,当镇人还没有醒,马蹄声便又哒哒响过,紧接着兵营里的号角在吹,有了鸡鸣,有了狗咬,人们这才陆续起来,打开门第一眼看到街巷白花花的,马蹄声好像才过去,仍残留着一丝铜的音响,再抬头看到密密麻麻的蝙蝠从南向北飞,如揭开了黑布,天上有了鱼肚子一样颜色,就急忙察看门环上是否挂有马鞭。
聚拜了多半天,散场时,陆菊人和花生一一送掌柜们出了大门,看着他们各自回家去了,就回到堂屋,花生说:端了半天的身架子,我都累了,我给咱好好泡一壶茶吧!陆菊人说:我只是脚疼。化生提了水壶到院子里取水,却见崔涛又从大门里进来,花生说:崔掌柜把啥东西遗了?
井宗秀说:是到我那儿有媳妇的也有姑娘的,但我这话只给你说,我没有对她们做啥事。陆菊人说:你是个男人你能没做啥事吗,没做啥事你让她们到你那儿,我是能信还是他们能信?说着自已就哭起来。陆菊人一哭,井宗秀怎么办也劝不住,从怀里取了围巾要给她擦眼泪,陆菊人见那围巾还是他的那截黑布,突然一把夺过来就撕。井宗秀拦挡不及,围巾已被撕成了三绺,恨恨地扔在地上。井宗秀把那三缕黑布拾起来揣在了怀里,就趴在坟头上说:爹,爹,我说的是真的,我说的是真的!陆菊人是不哭了,说:你现在是旅长,是长官,说一不二,你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可这么下去涡镇人能长久地拥戴你吗?五雷当年是多凶的,阮天保又是多横,你不是把他们都弄下去了?你要斩草除根阮氏族人,你要剥三猫皮,这些或许你有你的道理,但把那么多的女人招到屋院,你以为人家都心甘情愿吗,你这样做公平吗,想没想到还会有李宗秀张宗秀来弄了你井宗秀?!井宗秀说:我是有犯糊涂的时候,也有做错的事,但乱世里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我清楚我该要什么。你也想想,你只盼望我就当个旅长吗,只盼望我就在涡镇里闹腾着成事吗?陆菊人说:你别说我,我在你眼里算个啥,有几斤几两?井宗秀说:不仅是眼里,在我心里你是啥样的位置,你应该知道。是你给了我一把木锹,有了风才扬场的,你指望这风更大吧,指望我扬更大的麦堆吧?陆菊人拿眼睛就看着坟头,说:我是个寡妇,我知道这贱命,可你爹睡在这里,你不能辜负了你爷和你爹睡的这个地方,你又精明能干,你也不要辜负了你自己。那你再给我说,你没有那事?井宗秀说:没有那事。陆菊人说:那你就答应我一件事。井宗秀说:你说,你说啥我都答应。陆菊人说:这一个月里,我就把花生嫁给你,她真是个好女子,也该到嫁你的时候了。你们成了家,那些闲言碎语也就止住了。你愿意吗?井宗秀说:啊呀!陆菊人说:啊呀啥的?井宗秀说:我娘为啥我一直没让回来,现在局势不稳,要防外要防内,我整天都忙乱着。陆菊人说:她嫁了去好照顾你,也能把你娘接回来伺候着。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先走吧,我再到村后的玄女庙里烧烧香。
周一山掉下马后,亏得屁股落地,尾巴骨疼得站不起来,就坐在地上,看着河滩上一道尘烟腾起,如偌长的导火索在燃烧,心里倒骂道:你个井宗秀,我都落马了你还往前骑!扭头却见龙王庙旧址后的崖壁上黑乎乎一片,定睛看时,那石缝石槽石嘴子,以及那些从石缝石槽石嘴子长出的荆棘上全挂着蝙蝠,它们聚集得太多,几乎是一疙瘩一疙瘩的。周一山这才知道镇上的晚上那么多的蝙蝙在飞,原来都是从虎山崖这里去的,但蝙蝠应该白天在山洞里呀,怎么却都吊挂在崖壁上?那蝙蝠突然骚动起来,先是上边的儿只飞走,下边的左边的右边的陆续飞起,十只百只,成千上万只发出咿吱咿吱的叫声,像扯着一面黑布去了崖头的树林,一层粪屎就落在他的头上,而同时他听那咿吱咿吱的叫声,似乎是:呀水呀水呀发水呀!
有了炮弹,就要试着先放一炮,在北城门外的河滩上扎了个稻草人,穿上衣服,戴了帽子,衣服上贴了白纸写上阮天保的名字,那个姓程的炮手装了炮弹,瞄准了,让井宗秀亲自发射,炮弹一出去把稻草人炸了个粉碎。
不知不觉间,麻县长又胖了一圈,肚子鼓起一堆,走路开始摇晃。璩水来死后,他很少见到井宗秀,也很少进山察看草木动物,只是在街巷转仡一下,然后要整晌整晌地在安仁堂,他已经和那些挖药人熟悉,他们来交售药草时会特意给他带许多连涡镇人也少见的草木。这日在书房里,他记录着刺柄南星,肺筋草,油关草,蛇菰,蝇子草,血水草,铺地栒子。并一一注明了这些草森的形状特征,花果期和生长的环境,就脖颈酸痛,眼睛干涩,喊白仁华来给他按摩。白仁华说:县长你又弄那些草木了?他说:嗯。白仁华说:你咋老弄那些草木。他说:嗯。却说:你觉得我不是好县长吗?白仁华吓得不敢说。他又说:我是不是有才华?白仁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笑起来,说:我是一身的才华,应该有所担当的,可我就弄这些草木啊!白仁华就给他按摩,两人再没说话。按摩完了,他突然问:井旅长还一早一晚在巡逻吗?白仁华说:是一早一晚都巡逻的,雷打不动。他说:听说,我是听说井旅长在谁家门上挂马鞭了,这家就把年轻女人送他那儿?白仁华说:啊,这我不知道呀,不可能有这事吧。他说:我也想着不可能。白仁华把麻县长的话说给了王喜儒,王喜儒叮咛白仁华这话不要信不要传播,全当什么都没听到。他去给井宗秀报告麻县长的情况时,也没报告麻县长所说的话。
两人从厕所里出来牵了马,井宗秀骑上去,让周一山就坐在他的后边,双手搂着他的腰,一抖缰绳,便出了北城门口,风驰电掣地向虎山湾奔去。周一山是第一次骑在马上,紧张地叫:我要掉呀,我要掉呀!井宗秀说:掉不了。缰绳甩打着马头,马跑得更快,经过那两岔路口,问:去白河岸还是黑河岸?却自作主张往右一拐,马便斜着过去了。几乎便到十八碌碡桥头,他说:你胃不好,又不爱动,以后每日我带你来跑跑马,颠上一个时辰,胃口肯定就开了。但没有回音,回头一看,身后没有了周一山。
一开春,青黄不接,粮食又紧张起来。去年实行粮食只能进镇,不能出镇,基本没让镇人和预备旅挨饿,也没有谁外出逃荒。今年北城门口取消了粮食只进不出的关卡,黑河白河两岸村寨,甚至龙马关一带的人也来,粮食集就又形成,除了众多小门面小摊位外,还有了许民冒,杜老森、韩成正三家粮店。但一些二道贩子同时以低价买,掺假拌水,抬价又卖给日求升合的贫民。他们把葵秆插入拌水的米里,经过一个夜晚,米粒胀大,颜色变黄,在上面盖一层好米。买米人只看到上边的米粒,讲好价钱要买时,他们挖的却是下边拌了水的米。也有晚上他们在装满面粉的瓮里倒进几斤水,第二天只零售。更有了贩粜粮食的串子客,这些串子客既有本镇人和黑河白河两岸村寨人,也有来自平原的人,把粮食运来卖了,再买上山货土产返回去,或者是把别的地方的苞谷黄豆运来,换取这里的小米,斤半苞谷换一斤米,二斤黄豆换一斤小麦。串客都是赶着骡子或毛驴,一个骡子驮八九斗,一个毛驴驮六七斗,为了增加粮食数量,减少牲口负重,他们跟在牲口后边,肩上还背着三十斤上下的粮袋子。
井宗秀回到城隍院,把给六军筹粮的事交给了杜鲁成,他就考虑着麻县长推荐的人事,主意不定,就去上厕所,但蹴在蹲坑了,又干肠得屙不下,周一山却进来了,给他笑了一下。井宗秀说:你笑啥的?周一山说:是你给我笑呀,我才回笑。有啥好事?井宗秀说:谁给你笑?我是努屎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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