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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升起,又是新的一天,有着无限新的可能。过去的一切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她的班特,人总是这么好、这么可爱。他从不欺骗人,更不会背叛别人。大家都真心爱他,喜欢他。
当他正经八百地在记者面前装成异性恋者的同时,他还可以一丝不挂站在长岛区的浴场上,边对着经过的观光游船挥挥手,边和他的同性恋死党高声唱着:“如果你以同性恋为荣,请跟我们一起唱!”
搞到最后,他甚至试着勾引玛格达莲娜。对啊,他们不是两情相悦吗?都出双入对了,简直像夫妻一样。每次喝醉,他就会这样对她抱怨;不幸的是,他常常买醉。
一位年轻男士在钢琴前坐定,一位脸色惨白的年轻女性缓缓走到麦克风前。
……真正的解脱,让泪水溃堤,痛哭失声。
牧师还是提到“爱”这个关键字,不过仅仅限于班特对演艺人生的热爱和对表演艺术学院的奉献。牧师把这一切称为“他至亲至爱的朋友”。
也许就是因为他太能够适应各种情境,太入戏了,才会变成这个样子。也许有人能像玛格达莲娜一样,看见事实的真相:其实班特比谁都还要害怕。
他是这么一个俊美、富有吸引力的年轻男性,谁会想到他竟自甘堕落到这种程度,无耻到和一个他甚至不知道姓名的陌生男子开房间。一夜情完了以后,他们也不会再见面了。
对着空气,对着风大吼。
保罗马上耳语回去:“老天爷,当然要带它来!它才是我们之中最难过的!”
没事的。什么都没发生过。
所有的男人都在等待他垂青,等待他开口搭讪,等待“雀屏中选”。
然后她清了清喉咙,试着继续说下去,声音却细若蚊蚋。
但是,再几步,只要再走几步,他就不会被当成同性恋了。
仿佛有意阻止其他人继续说下去,保罗又说:“甭担心啦!今天早上我在它的猫食里面加了点镇静剂,它会很乖的。”
他更怕被看见、被认出来。
早上5点整,晨曦初探。
树大招风,有那么一段时间,班特不得不九九藏书网避免在咖啡厅这类公共场所和保罗这种朋友见面。
门轻轻地打开,又轻轻地关上。
“我和班特,我们……我……和班特……我们……”
一阵悲哀无来由地袭来。她心想,自己简直完全不认识他了……
棺木旁边燃着一支风中残烛。
没多久,他开始在课余时间参与戏剧演出,甚至在一部长片里担任颇具分量的配角。发行量大、主打年轻女性读者的瑞典八卦小报《时尚周报》针对年轻偶像进行专题报道,全国最性感十大男星里,班特榜上有名。
他连保护自己的机会都没有。
“班特,来,我唱一首歌给你听。”玛格达莲娜低语道。她小心翼翼、近乎爱抚地抓住麦克风,清了清喉咙:“这首歌要说的是,你再也不需要感到害怕……”
长廊上相当阴冷,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他的乳头硬挺着,腋下的毛发也竖得直挺挺,他年轻的肉体没有一丁点皮下脂肪,每一寸肌肉都清晰可见。他从不看其他人,不做眼神接触。
就像风推开涟漪……
暗红色的长廊是由单薄的纤维板构筑而成,两旁的门或开或关,从外观上看起来缩成一个个小箱子。裸男们有的站着,有的走动,只用手帕勉强遮住重要部位。
就在这时,教堂钟声响起。赛尔波是大伙之中最稳重的,他慢条斯理地转过身,示意他们安静。
今天在这里的大都是平凡人,从未遭遇过死神降临,他们原本都相信自己不会死的,时候未到,自己绝不会这么倒霉。
“此时,此刻,我们齐聚于此,在班特灵前,追思、痛惜他的死亡。我们感到由衷悲痛,由衷不舍。但是,悲痛与不舍之中,还是有着感恩,有着祥和。为了这里的一切……”
害怕……
在梦里,你离开我,
然而现在这种情况,就像对着无人听的话筒讲话一样,其中一人在电话一头讲了又讲,浑然不觉电话的另一头空无一人,直到最后藏书网发现不对劲,才大声吼道:“喂!有人在吗?”
她一时兴起说出最后这段话,然而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竟是如此焦虑、如此绝望,让她忍不住病态地大笑出声。凄厉的笑声在教堂大厅里回荡,既像是逼问,又像是控诉,无人敢回答。
班特生前那些同性恋圈子的朋友——保罗、赛尔波、拉许欧克和其他所有人,这些人在班特穷困潦倒、走投无路之际收留了他。这些年来,他们在斯德哥尔摩组成了一个家庭,为彼此付出外人难以想象的友情、温暖与关怀。
只要离开这个街角,什么事都像没发生过一样。
睡吧,我的朋友,
不过,对于同性恋一事,她从头到尾只字未提。
就像在梦境,
“我和班特,我……我们是同班……同学,两个星期以前,我们……就在这教堂旁边……演契诃夫的《海鸥》,那……那是学校的……毕业公演……该死,该怎么说?康士坦丁……最后举枪自尽了,事情……就是这样……”
玛格达莲娜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着。
我看见你,红红的脸颊……
其实大家都知道。至少在斯德哥尔摩、在学校里、在剧场里,大家都知道的。
班特走到街上,左顾右盼,想确定没有人看见他。这已经成了他的反射动作。假如有人看见他走出桑拿浴场,一定会高声怪叫:“你看,是死同性恋!好恶心哦!”
然后呢?他们当中最年轻、最优秀的家伙就这样弃他们而去,让死神带走了。他们震惊不能自已。
让真爱守护你,
牧师必须边念边低头偷瞄事先所做的、关于班特生平大小事的笔记。
如果什么都没发生过,就不会有什么可怕、无法想象、无法挽回的后果。
钢琴的前奏在大厅内回响,音符在不知不觉间渗透了教堂每一处角落。玛九九藏书网格达莲娜开始唱道:
葬礼来了好多宾客,但是没人想到班特留下的小猫——最后是由保罗将小猫带到葬礼会场。保罗坐着,怀里揣着小猫,努力让它安安静静的。
每次有新剧本首映会,他坚持和玛格达莲娜手牵手出现在镜头前;回到表演艺术学院,他依然可以勾引甚至色诱班上其他男生。
“我们感谢班特的女朋友,为大家带来这首美丽的歌曲。”
当群众起立,保罗也跟着站起身,他的手上还抱着喵喵。
玛格达莲娜老早就和班特约定好,两人要一起征服全世界。在表演艺术学院的第一年,他们就成为莫逆之交,形影不离。
牧师并不急着继续,她保持静默,让悲伤的群众尽情宣泄。随后,她用轻柔却情感浓厚的声音,温柔而坚决地将所有来宾带往葬礼的下一阶段。
裸男们站在各自的门前,对他示好地眨眨眼,邀请他大驾光临,活像在市场上展示着什么产品或服务。
但是当他出现在大众面前,接受某家报纸专访或参加某剧首次公演,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在这种情况下,他总是由玛格达莲娜或任何一位女性朋友陪在身旁,对着新闻记者与摄影机,眼睛眨也不眨地说自己已经有女朋友了。
当初的承诺犹在耳边:他们要一起克服万难,征服全世界。他们说好的。
“什么?”他愤懑地低声吼着,“这个臭牧师,她说什么?”
对啊,开房间、在床上干的事,不都是私事,和公共领域无关吗?
她哽咽着,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其他人了解。她说了又停,停了又说。
现在是凌晨两三点,但在这黑暗的空间里没有时间、没有日光,甚至不见夜色,举目所见只有长廊、门板与裸男。
如果这不是双面人生,那怎么样才是?
海鸥正尖声鸣叫着。对面街上,一位送报人推着满车的报纸。班特朝着欧登广场上停着的夜间公交车走去,经过一家已经歇业的烟草店与书报摊,昨天的报纸还没撤收。
牧师将班特的生平做了总结,却刻意避开了他的同性九-九-藏-书-网恋倾向以及他真正的死因。
她不免俗地从班特在汉玛滩的成长历程讲起,家中三个子女,他是最小的孩子,上有哥哥和姐姐。他5岁时,父亲就离家出走,此后绝少再与家人联系。母亲从此扛起抚养年幼子女的责任,在养老院工作,一家四口挤在汉玛街的出租公寓内。班特最爱的祖母也住在同一个街区。
是的,她很清楚,班特一直非常害怕。他害怕失败,害怕达不到自己设定的目标。
快乐又温暖,
“你把喵喵也带来啦?”拉斯穆斯看到保罗竟然带着猫笼,讶异不已。
安安静静地守护着你……
玛格达莲娜喘息着,几乎要病态地窃笑起来。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
也许就是这种恐惧,让他拥有数不清的爱人,却一个都看不上眼。
“废话,你以为我会把镇静剂浪费在猫身上吗?我才是需要镇静剂的那个!”
唱完圣诗中的三首诗歌,管风琴的琴音缓缓沉寂下来。教堂里每个人都屏息凝神,仿佛在等待什么。牧师站起身走到棺木前,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开口了。
“愿主降福,阿门。”
他在表演艺术学院待得越久,对自己的性取向就越保守。他绝对不能公开出柜,这件事至关重要!弄到最后,他无时无刻不在想这件事,搞得自己心神不宁。
倒不是为了自己的性取向坐立不安,至少一开始不是这样的。
班特对眼前的货色完全不屑一顾。
他们就坐在教堂里,在群众中间,却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玛格达莲娜激动地颤抖着。她朝班特的母亲点头示意,随后走回座位,在她后面一排坐下。
如此悲痛,如此无依无靠。
他最害怕被发现。
也许,这就是她现在话不成句、无法言语的原因吧。她正要欢声高唱,但世间唯一懂她的知音早已不在了。
睡吧,枕着我的臂弯!
“女——朋——友!”拉斯穆斯耳语着,不住地摇头,“她说,那是他的女朋友!”九_九_藏_书_网
一离开维京人桑拿浴场,时间就从头开始。
其实我们都心里有数,对面没人听电话,但我们还是会大吼出声。
保罗本来还安安静静,和同性恋朋友们坐在教堂中央某处,一听到这句话,背部顿时像触电般挺直,两眼瞪得像铜铃一样大。
“你骗人!”本杰明的声音大了点,听起来还有点恼怒。
班特的母亲转过身来,害羞却带着鼓励意味地对她笑笑,手掌轻柔地搭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拍着。
上头正印着斗大的“同志黑死病”。他正快步走过,无暇多顾,这是他唯一来得及看懂的字。反正这跟他无关。可是不知怎的,还是觉得心头一紧。他不得不专心直视前方,要自己别去管报纸上写些什么。
接着,牧师为聚集于此的群众讲述班特的生平与过往。
两人骄傲地走进其中一间空房,从里面锁上门。他们丝毫不觉得羞耻。
每远离桑拿浴场一步,他离“死同性恋”的大帽子就更远一步。
忽然,他们的目光就在这一刻交会,仿佛产生了心电感应。其他年老色衰的男人只能在一旁干瞪眼,看着眼前最俊美的两人择定了彼此,言不由衷地附和着、恭贺着。
在羽翼之下,
黑夜就要来临,
她又转过身去,两眼定定直视着前方的棺木,她的爱子就躺在棺木里。
有一次,《晚报新闻》为班特开了一整版的专访,负责采访的记者以前甚至还和他有过一腿,但班特还是必须以最严谨的态度来应付这样大阵仗的访问。
她必须停下来,用握在手中的纸巾把鼻涕彻底擤干净。
假如保罗、赛尔波或拉许欧克针对这种事情对他兴师问罪,班特会火冒三丈,嘶吼着表示,不能理解自己和谁上床又关其他人屁事了。
夜幕藏匿,
玛格达莲娜一唱完,所有坐在长凳上的来宾再也忍不住,终于号啕大哭起来。也许大家等待着,大家真正需要的,就是这一刻……
这就是双面人游戏,很累很烦,但不得不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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