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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恩的褥疮甚至深入臀骨,年轻的助理护士替他换床单时,必须狠下心来,才能不将自己的脸别开。他无声地啜泣着,不敢告诉别人……
我无怨无悔!
所有人随即继续高唱。
天空晴朗无云,天空很久没有这么湛蓝过了。烟草店前,晚报标题又在大声嚷嚷:绰号“雷射人”的约翰·奥索尼斯被认定犯下谋杀、杀人未遂与抢劫等罪,被判处终身监禁。
不过十来年,可是,感觉就像一辈子那样长久。
拉斯穆斯转过头来,大惑不解。
等待自己的身体机能开始下降,等待淋巴细胞总数下降,等着病魔开始将他全身上下啃噬殆尽。
群众顺着节奏,打着拍子。赛尔波和本杰明先是面面相觑,然后笑出声来。
保罗抱住班特,醉意迷茫的双眼充满喜悦。本杰明倾身向前,给拉斯穆斯一个香甜的热吻。赛尔波为大家倒着香槟酒,然后,大家为了彼此,更为了圣诞节干杯。
他们就是他最亲的家人。
“哎呀,他们应该是亲戚还是什么之类的。不要少见多怪嘛,老天爷!”
敢于将假想世界抛在脑后,开启通往真实世界的大门,空气,还有那凛冽的夜色,无一不真确;那条路远比他所能想象、理解的还要漫长。
“没事,”本杰明应道,“已经没关系了。”
全城下着大雪,他俩手牵着手,走过遍地银白。那真是一个美好、受到主祝福的夜晚。
其他参加葬礼的来宾从四面八方赶来,许多人问候着彼此,拥抱彼此。
“你认不出那男生了吗?他就是彼得啊,班特在表演艺术学院的同学。”
赛尔波靠向本杰明:“我们去过埃及,保罗还以为吃当地的料理没问题,不会生病。”
本杰明跟着赛尔波走进室内,还是难掩惊讶。
本杰明站在剧院入口等着赛尔波,他不住地跺着地面,想驱逐寒意。鞋底的沙子和冰雪在嘎吱嘎吱作响。这是个晴朗的冬季,但他的鞋子实在太单薄了,一阵寒风吹来,单薄的西装裤布料根本就不耐风寒。
牧师将土覆在棺木上:既从土里来,就应回土里去。
“在宁静的新世界里,充满喜乐地活着。”
我仅有的今生。
太太皱起眉头,非常不悦:“不,就是史蒂芬。”
她打开本杰明背后的门。
班特的同窗继续说道:“保罗感染了很多并发症,癌症是其中之一,不过他并非死于癌症。他身上找得到各种病毒感染、癌细胞和细菌。像这次罹患阿米巴痢疾后,他自己就说过:‘我的屁眼已经不是屁眼了,而是住着一堆寄生虫的公寓!’”
棺木的盖子敞开着。
“保罗喜欢在剧院举行葬礼,他就是这样。”
“或者说……他就是喜欢少数民族。”
我唯一的今生。
笑声平息下来。这时,台上的男子突然严肃起来。
“我唯一的今生!从过去到将来,这就是我唯一想要的人生!无怨无悔!我唯一的今生!”
此刻,他站在室外刺骨的寒风中,正等待着重新进入假想世界。
保罗穿着一条平常的黑色牛仔裤与T恤。他并未罹患卡波西氏肉瘤,脸部和双臂并未遭到大型褐斑的侵蚀而变形。然而,他全身上下几乎什么都不剩了。大家直到现在才看清楚。
现在,保罗就在那里,他一手精心策划的人世天堂!
等待的尽头,就是与自己的爱人在另一个世界重聚。
赛尔波努力将眼前堆积如山的礼物摆放整齐,遗憾的是,寿星本人恐怕再也没机会亲手拆开这些礼物了。
他不知道这一切究竟还要多久。

“保罗?”他们听到身后一个女声疑惑地叫着,“他不是叫……”

自由,只属于勇于争取的人。
迎向最后的诀别。
她边说边检查手中的地址。
他躺在敞开的棺材里,被朋友们包围,这就是他选择的人生。
他受尽苦难的躯壳静静躺在棺木里,不知怎的,他的形象却无比鲜活。
一位身穿笔挺西装、头发卷曲的年轻男孩来到帷幕前,宣布葬礼正式开始。看到西装,本杰明皱起眉头,九-九-藏-书-网那不正是自己当年执行任务时穿的西装吗?保罗是怎么偷去的?
“你应该知道,这玩意儿算是赃物吧?”赛尔波对他耳语,“这本该是市议会的公物啊!”
他真的好想念保罗。

那位太太转向本杰明:“不好意思,请问这里是猎户剧场吗?”
这下本杰明真的不懂了。赛尔波继续说着,语气听起来很轻松。
“可是,那些叫他史蒂芬的人呢,他们又是怎么回事?”
保罗……怎么说呢?他一眼就认出了他。那一晚,他坐在保罗家的沙发上,连外套和鞋子都没脱,焦虑、近乎绝望地说出自己生命中唯一真确的愿望。
我唯一的今生。
这都是十多年前的往事了。
“保罗并非死于癌症,置他于死地的疾病,在过去十年来夺走我们许多朋友的生命。同性俨然成为无法说出口的爱情,同样地,大家也一直否认艾滋病的存在,不敢高声说出这种病的名字,只能充满耻辱、卑下地耳语!美国总统花了许多年,才说得出这个词。来自上帝的天谴,同志的黑死病,艾滋病……”
“看在上帝的分上,在我被冻死以前,快把门关好吧。”
这就是我所梦想的一切,这就是我所盼望的一切,这就是我在勇气犹存时,放胆尝试的一切。
赛尔波终于来了,气喘如牛。两人轻吻脸颊时,本杰明发现对方的鼻子红通通的,鼻尖和脸颊一片冰冷。
“亲爱的,我想我们可以从这里进去。”
我无怨无悔!
来,宝贝,把我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翻过来,对,再来一次……他们边跳着舞,边笑闹搅和着。
大教堂的讲道活动,为解放运动周画下句号。教堂外,圣主降临运动分子疯狂地举着广告牌抗议:“艾滋病就是天谴!”“邪灵,魔鬼的教堂!”
今后,科彭镇的圣诞夜,将不再有白麋鹿的身影。
福音歌曲从扩音器中传出。变性人合唱团一把抓起麦克风,开始引吭高歌。
他能再撑多久?离千禧年还有七年,他能撑到那时候吗?
“对啊,没错。这可是他自己决定的名字。”
“噢,”赛尔波咕哝,“他竟然还在坟墓里羞辱我们,真是太过分了。”
“没错。”
拉斯穆斯死后一年,悲痛使他的生命失去动力,对任何事变得冷漠且无动于衷。他甚至因此被要求提早退休,回家领退休金。不过,他拒绝了。
一群流浪者。
穿西装的年轻男子刻意戏剧性地暂停一下,再也无法掩饰脸上的微笑。
我无怨无悔!
如果瞧得够仔细,就会发现,平躺着的保罗,脸上还留着一抹微笑。
当时,解放的狂欢与盛宴还在持续。
几个月后,他终于邂逅了拉斯穆斯,还是保罗居中穿针引线。
本杰明聚精会神地听着,立刻坐直起来。真是出乎意料,参加过这么多场葬礼之后,本杰明以为自己对所有流程与形式早已能倒背如流。不过保罗终究还是保罗,本杰明知道他花了许多时间规划自己葬礼的细节。住院的最后几个月,他的全部精力都花在规划这些上了。他还能亲自参与导演,却无法正式着装预演,让他不由得咒骂这残酷的命运。本杰明心想:现在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保罗的旨意。
“他总是犹太人,没错吧?”
班特打开阳台的门,让阳光、飞鸟与梅拉伦湖晶亮生辉的反光透进室内。连皇家剧院的主任都与他联系,想将他收入自己旗下!对,他要他。现在,他是大人物了!他深吸一口气。今天藏书网的天气真美好,能在这样美好的一天死去,真是无上的光荣……
“我唯一的今生!”
我无怨无悔!
十多年前的秋天,成功引诱他,让他走出心魔、说出心里话的,正是保罗。
过去,保罗曾说过无数次:“我这辈子都是同志,我愿意公开自己的性向,就算走到生命中最后一程,我也绝对不掩饰,不盖盖子!”
“今天,我们齐聚于此,就是要悼念他们,悼念这些死去的男同志。他们的死无与伦比,他们的美好与勇气无人能出其右。他们用生命勇敢地爱,然而,寒霜却提早夺走他们的生命。”
两人走进温暖的室内。
这是我唯一的今生!
从20世纪初开始,“猎户剧场”就坐落在汉玛毕港工业区一座老旧的机械厂房内,这一区目前正在兴建许多新住宅。有时,本杰明和赛尔波会沿着河畔散步,眺望正逐渐形成的全新景观。
8月的晚间,夜幕已然降临,保罗穿过马路,走向市政厅。在市政厅建筑的东侧,男同性恋尽情互相搭讪。在此同时,班特可能又溜进维京人桑拿浴场的包厢,准备跟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来一下。
本杰明又靠向赛尔波,咕哝道:“这一段想必是保罗自己写的吧?”
一年前,情况非常恶劣,一星期里死好几个人都不算什么新鲜事。当时小命不保的可怜虫,多半是在还不知道如何保护自己,甚至根本不晓得什么是艾滋病时就已经被传染了。
假如没有保罗和赛尔波一路相伴,他的下场不知道会怎么样。
“他护照上的名字就是史蒂芬。不过他从来就不喜欢这名字,所以在搬到斯德哥尔摩之后就改了名字。”
最近,他周围死去的人已经越来越少。
本杰明这才认出对方是谁,点点头。他曾在班特陪同下见过彼得好几次,有那么一两次,彼得甚至还来到保罗家里,与他们一同欢度圣诞节。
从过去到将来,这就是我唯一的今生。
那是在十多年前,他们初次相遇时,本杰明留给保罗小册子里的一张插画:“在宁静的新世界里,充满喜乐地活着。”
“是啊,他布这个局已经布了好几年了。”赛尔波回答。
本杰明听到那位太太说:“亲爱的,一定就是这儿,没错。”
从过去到现在,甚至将来,这就是我唯一的今生!
现在……只剩下赛尔波了。
其实还是有人能挺过来。
我唯一的今生。
他的熟人圈子里到底死了多少人?30个,还是40个?他参加了“阳性集团”与“挪亚方舟”等社团,认识的人多,病死的人也多。然而,在拉斯穆斯生命中最后半年,本杰明忙于照顾自己心爱的人,无暇继续投入社团的组织与运作。他只有放手不管,任由他去,从此再也没有重拾过社团事务。
我唯一的今生。
“怎么啦?你认识他们啊?”
本杰明实在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保罗竟能使画中景象重现!本杰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过,他也在等更有效的抑制药物问世。至于新解药,感觉还要等上很久,所以就别再提了。
我唯一的今生。
当然,他本人也还没死。
从过去到现在,甚至将来!这是我唯一的今生。
当天稍早,本杰明和拉斯穆斯肩并肩骑着自行车,加速骑过西桥,两人就在长岛区最远处岬角上尽情享受日光浴,一丝不挂,朝对面满载着观光客的游船兴奋地挥手。
拉许欧克蹲在马桶上,紧紧抓着毛巾,紧到十指关节都发白了。他尖叫,尖叫,再尖叫。
“当然。不然你觉得呢?”
整个大家庭里,就剩他们两人还没死,还没还债。
赛尔波总会咕哝,说他这番“至理名言”还不是从书上剽窃来的。保罗就会更不在乎地耸耸肩,大方承认:“是啊,我就是从书上看来的,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齐聚于此,准备送保罗这位举世无双的超级娘娘腔最后一程,将他送回耶和华的手上……”
赛尔波微笑,不过脸上并无惊讶之色。因为这就是保罗一贯的作风。
这张九_九_藏_书_网画,本还是属于他的。
我希望在我的生命里,能爱上一个爱我的人。
突然,那名男子抬头直视本杰明。本杰明发现,对方已经发现他了。
我唯一的今生!我唯一的今生!这句话就像一句祈祷文,一再重复着。从过去到现在,这就是我唯一拥有的人生,无怨无悔!我唯一的今生!
“我唯一的今生……”变性人大军一次又一次地唱着,或者说,对着口形唱着。现在不管他们做什么,其实都无关紧要了。
赛尔波对本杰明眨眨眼。
“根据指示,我必须将这个留给您。”带位的年轻男子继续说着,并且把保罗那块海绵制的甜甜圈状坐垫交给本杰明。本杰明愣在原地,搞不懂是怎么回事。
从小,他在教会中长大,长辈常常讲起1914年。
他的生命,就是一场漫长、无止境的等待。
他带两人来到一小区座位,这区的座椅还特意用丝绸围起来。
“什么?”
参加葬礼的来宾坐在舞台前,椅子就像剧院那样成排摆放着。台上,一道红色的帘幕紧闭。一位肌肉结实的年轻男子协助来宾就座,本杰明认出,这人正是性平会办公室附设派对会场的服务生。他一见到本杰明和赛尔波,就走到他们面前,表示已经为两人预留座位,要带他们就座。
1914年被视为耶稣在天国成王的关键年。《但以理书》就是这样写的:“当那列王在位的时候,天上的神必另立一国,永不败坏,也不归别国的人,却要打碎灭绝那一切国,这国必存到永远。”
大门在他身后砰地关上,锁紧。
“怎么啦?他们是谁?”
他们强迫他勇敢走下去,散散步,看电影,上剧院,喝酒,不让他闲着胡思乱想。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等待是需要时间的。
“看那边!”
身着西装的年轻男子继续说道:“各位亲爱的朋友,今天,我们终于可以把狗屎蛋的癌症基金会抛在脑后了!”
太太转向丈夫,一脸得意的表情:“你看吧,亲爱的,我就说嘛!”
在周日清晨,离开解放运动庆祝大会的途中,保罗遭到一票光头党小混混袭击,被痛揍一顿。他去报警时,警察两手一摊说:“你是自作自受,你不要挑衅不就没事了?”
帘幕被掀起时,群众聒噪了一下,随即报以热烈的掌声。
赛尔波眼睛一亮:“对啊,他就叫这名字!”
本杰明站在门口,盯着赛尔波,困惑不已地摇摇头:“等一下,现在我真的不懂了。保罗的名字不就叫保罗吗?”
比如,史汀纳被证实为病毒带原者,已经12年了,他自己都常说,他还是“头好壮壮”,健康得很。
这些都非常重要,否则要是他的肌肉萎缩,以后就再也无法自由活动了。
赛尔波不耐烦地摇摇手,就像保罗的招牌动作那样。
“我唯一的今生!”他们继续高唱着,一次又一次地高唱。
随后,本杰明的父亲保护性地将手搭在本杰明的母亲的肩膀上,她并未发现儿子和他身边的男伴。两人下车,渐行渐远。
他发现对方发现他了!
从过去到现在,甚至将来,这都是我唯一的今生!
拉斯穆斯的葬礼,却无人出席。
悲痛足以使一切瘫痪。
现在,他就在这无边的等待大厅里徘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在街头示威运动中,他们手牵手,心连心,高喊着口号:“我们今天变成这样,全都是老妈子的错!弗洛伊德!弗洛伊德!弗洛伊德!”
拉斯穆斯撒手人寰之后,保罗和赛尔波就成为他仅存的生命线。他们使尽浑身解数,使他能够面对现实,继续活下去。
他们拉开门,准备进入室内。本杰明提到那对向他询问猎99lib.net户剧场的中年夫妇。
问题在于:到底要等多久?
一对中年夫妻步履迟疑,沿着剧院外来回走动,似乎是迷路了。
“你知道吗?有几个人来参加葬礼,却把保罗叫成史蒂芬。”
哈拉德紧握莎拉的手。莎拉木然、沉默地直视前方。
本杰明还站在原地,拍着戴黑色皮手套的双手,努力想保持暖和。他还等着赛尔波出现,就是不想自己先进去。
保罗的葬礼上,大家都来了。
赛尔波拍拍他的肩膀,安抚他。
总之,那是在他选择用打结的延长线吊死自己以前的事。
“不管怎样,我是这样相信的。”
她又转向本杰明:“我们来参加史蒂芬的葬礼。”
拉许欧克坐在长桌旁,脸庞被火炬与烛光映照得清清楚楚。他看起来由衷地感到喜悦。这么多朋友特地赶来,庆祝他的生日!
只剩两个人。死亡游戏玩到最后,通常免不了经过这一段。
拉许欧克的头靠在赛尔波肩膀上,保罗、班特和朋友们又在“五彩碎花”舞厅翩翩起舞。
这是我唯一的今生!
当然,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到猎户剧场。他以前常和拉斯穆斯到这里看各种不同的表演,例如那出颇受各界关注的《皮格马利翁》,当年班特也跟来一起看,所以……应该是1985年的事吧?当年班特正开始崭露头角,正在变成明星的康庄大道上前进着……
瞧,这就是我的梦想!你可以贴近瞧个仔细,这些梦想就像黄金,沉在湖底,闪闪发亮。
保罗总是这么说:“只要能事先了解到,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都是有限的,我们的人生会过得更好、更有意义。”
拉斯穆斯就像母亲子宫内的小婴孩般,蜷缩在浴室地板上。医院检查结果的通知单遗落在一旁的地板上:很遗憾,我们必须通知您……
棺木后方站着一群矮胖的变性人,全都身穿金缕衣,像古希腊戏剧中的合唱团一样。合唱团后方屏幕上画着阿尔卑斯山。棺材的一边竟站着一头狮子填充玩具,另一边则是小羔羊——老天爷,保罗是打哪儿弄来这些玩具的!
本杰明守在垂死的拉斯穆斯病床前,爱抚着他稀疏的头发,对心爱的人耳语:你好美……
接待员朝身材壮得多的赛尔波点点头。
丈夫则喃喃自语,摇摇头:“看起来像储藏室啊!”
此刻,连舞台下的群众也都起立,边跟着节奏打拍子,边唱了起来。
保罗对这张有些庸俗的插画情有独钟,还刻意问有没有这张图。当他在本杰明所带的小册子里找到这张插图时,简直欣喜若狂。他小心翼翼珍藏这张图,用画框装好,甚至在病重住院时,还把这张图一并带进医院。
“根据保罗亲笔所写的指示,这是要留给……”年轻男子取出一张折叠过的小纸片,本杰明还认得保罗那颤抖的笔迹,“屁股又窄又小的男子!我想,这位先生应该不乐意接受这个称号吧?”
越来越多的人冲上舞台,没多久,舞台上就挤满了人。有皮革恋物癖的男同志、变性人,还有身着金缕衣、网袜与高跟鞋扮成教皇的男子(每次上街头示威游行,他总会穿成这样),大半个斯德哥尔摩的男同志合唱团,几个踮着脚尖的芭蕾舞者,两位货真价实的牧师,一个蓄着胡须、穿戴耳环与全套犹太东正教徒装束的男人,还有三个只穿着金色丁字裤的男性舞者。群众当中可能没几个人真正见过保罗的哥哥,不过有四个小孩看来绝望、难过之至,他们很可能就是保罗的侄子。一个粗壮的女同性恋者抱着喵喵,女歌星安娜李·瑞德(她自备一支麦克风,本杰明竟然还能在众声嘈杂中认出她的歌声,真是不可思议),一位女警,保罗的两位医生,四个戴着银色天使翅膀的美男子,九-九-藏-书-网最后还有个在街头摆摊卖热狗的老头,戴着满满一盒热狗,似乎在舞台上迷路了。
保罗躺在医院病床上,刚注射完一针吗啡,现在什么痛苦都感觉不到了。他瞧着自己红红的脚指甲,瞧着狮子、小羔羊和正在野餐、其乐融融的全家福。天气真好,最适合野餐了。他觉得自己应该买点啤酒、烤鸡,专程杀到长岛区,什么事都不管,无忧无虑地躺在那儿逍遥一整天。
保罗,史蒂芬,不管他到底叫什么名字,他就躺在这里。
“那明明就是我的!”他恼怒地向赛尔波耳语。
或者说,他们只是在玩对口形游戏。
新的一年,意味着新的葬礼。不过,在轮到他自己之前,这恐怕是他所能参加的最后一场葬礼了。他先是受到初期感染,病况严重,随后症状又完全消失。也许,到真正发病前,他还能再拖延一阵子。
当时的他才19岁,一颗炽热的心始终无所寄托。见到拉斯穆斯之后,他终于能告诉自己:“就是他了。”
班特用延长线编织起绳结。
本杰明至今还记得,这次亲临剧场的体验不同以往,令他震撼无比。
拉斯穆斯的双亲还在外面等着,正准备阻止本杰明出席爱子的葬礼。
本杰明困惑不已:“史蒂芬?你是说保罗吧?”
此刻,他要是地下有知,一定爱死这一切!
他和拉斯穆斯相识之前,生命都还有所残缺,都还只是孩子。
本杰明接过海绵椅垫,坐在上面。
“保罗还弄了个贵宾席啊。”
他转过身来。
赛尔波转过头,要求对方安静。
我唯一的今生!
我唯一的今生!
“保罗在此!”
只要他踏上这条真实之路,就无法回头了。
其实他从未真正亲身经历这场盛宴。一来,他太晚加入同性恋者的“大家庭”;二来,他的个性本来就不爱狂歌纵舞,把酒言欢。
他对他们点头微笑,表示他们来对地方了。
“抱歉,我迟到了。我没赶上巴士,所以跑来的!你在这里站很久了吗?见鬼了,今天真是够冷的!”
他模仿保罗的抑扬顿挫,哈哈大笑。
本杰明苦笑着,检视着自己的思绪。有时,他真为自己感到可耻。

这就是我最疯狂的思慕,我就是这样无比骄傲狂妄!现在,你给我看清楚啦!我是死不了的!
耶稣也曾教门徒祷告:“迎来属于你们自己的王国。”
莱恩在解放运动的游行广告牌上写下:没有人能夺走我的骄傲!
这是我唯一的今生!
他每次这样说,都会装出无忧无虑的口吻,装得无懈可击。
其实他根本没病,只是厌倦,只是累了。
保罗本人就躺在这一片混乱之中。
他从床上起身,进入图画意境之中:他亲切地拍拍狮子的鬃毛,对着刺眼的阳光眯眯眼。这日光多么耀眼,多么美好,永远不会坠入山巅之下……
我无怨无悔!
听众离开座无虚席的大教堂之际,感受到门外反示威者的强烈恨意,不由得沉默片刻。但随后开始高歌:“我们会挺过来的!我们团结在一起,团结真有力!我们所向无敌!”
没有保罗,就没有这一切。
那位身穿本杰明西装的年轻男演员,个性非常沉静。
他心中笃定,这一次,他绝不会让对方溜出自己的视线。
这就是我生命中的向往,我的朋友们在此扶持着我,我悸动的心为了我爱的一切,就算流血也在所不惜。
他轻轻地朝一对坐在公交车上的男女点点头。
从说话的口音可以听得出她不是斯德哥尔摩人。本杰明猜,可能是奥勒布鲁人或埃斯基尔斯蒂那人。保罗就是在埃斯基尔斯蒂那长大的。
某日,本杰明和拉斯穆斯坐在咖啡厅外场喝着咖啡,此时一辆公交车停在对面车站,他们看着乘客鱼贯下车。突然,本杰明全身僵硬了一下,急急用手搭住拉斯穆斯的手臂。
从过去到现在,甚至未来,这就是我唯一的今生!
底下传来笑声。
他听起来发自内心地感到快乐。
哈拉德、莎拉、莎拉的妹妹及亲属,还有像亲兄弟一般的老邻居霍格。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人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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