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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将会永远记得身为寿星、坐在主桌上的拉许欧克,今夜竟是如此消瘦憔悴。
“《我就是克劳底阿斯》,连续剧第13集!哈哈哈!”他高声大笑,“我就是来捣乱的!”
分手几年后,索菲亚回来找他,两人成为好友。
他仿佛已是七旬老翁。
“除此之外,大家也常常私下约晚餐,出来聚聚。弄到最后都变成狂欢派对,”他又哈哈大笑起来,“几杯酒下肚以后,大家就玩嗨啦,就是这样。”
“我是说,唱《一朵小郁金香》,不过分吧?”
“我现在只能坐着了。”
拉许欧克就坐在长长的主桌旁,一切的狂欢、庆祝、高歌与纵舞都围绕着他进行。
那尚未盛开,就即将凋零的生命……
“太好了,”拉许欧克喊道,“我之后就来听听。谢谢,你们人真好!”
这一夜,将是终生难忘的回忆。
衣服、录像带、唱片、书籍,还有葡萄酒。
“没关系,不要紧的!”本杰明摇了摇手,化解他的不安,再次拥抱他。
“嗯,你们自己都看到啦。”他有点心不在焉地说。
“我们带了这个给你……”本杰明略显羞赧地摇了摇他们带来的生日礼物。
他们帮今天的寿星挑了一张唱片,是美国爵士乐歌手妮娜·西蒙的《我的孩子只想我》。本杰明其实有点担心这份礼物过于穷酸,他们也许应该买一份看起来比较贵重的礼物。
所有的烛光、火炬、五颜六色的光线,都传递出某种信息,一切都和8月夏夜的暖热与他们身处的中庭紧密连接。本杰明环顾四周,内心充满了感激之情,感谢今晚能够来到此地,得到至少相对上的自由,还能在这儿一起庆祝。
“是啊。”赛尔波淡淡地说。他们可以听出他声音中的绝望感,绝望仿佛就在话语的表面下颤动着,随时要迸发九*九*藏*书*网出来。
小狗摇摇尾巴,把脑袋靠在拉许欧克的膝盖旁。
“是呀,你知道的,”其中一个女人一边回答,一边拥抱拉许欧克,她的女友则将那条黑色的拉布拉多抱回去,“一个女人身边总要有个男人吧。”
在这神秘凝重的月光下狂歌纵舞。
随后,三个人都沉默下来,打量着眼前如山一般高的礼物堆。
突然,拉许欧克不经意地抬起头来,看见本杰明和拉斯穆斯,不禁微笑起来。
“赛尔波,我的小亲亲,看在上帝的分上,我真希望你们已经事先写好遗嘱了,不然,他那些亲戚就要抢走所有的礼物啰!”
他们还高声为他欢唱:“祝他长命百岁,愿他活到一百岁……”
“嘿,小子们,”保罗的招牌招呼声音飘过来,打破沉默。他随手搁下一份有两块红砖那么大的礼物。
他雀跃不已,四处张望着:所有他认识、所有他真正关爱的人,大家都齐聚在这儿,庆祝他的生日。
既闪耀又悲凄,却又不得不强颜欢笑,高歌庆祝。今晚就像是世界末日前最后一场派对,所有人只能及时行乐,今朝有酒今朝醉。
“他永远没机会看完这些书,没机会听完这些唱片,没机会试穿这些衣服。可是,我们还能怎样?”
他们将会告诉彼此:“嘿,你还记得拉许欧克30岁生日的派对吧!”
有时,他会闭上眼睛休息一下,然后再睁开眼睛,继续凝视,间接参与周遭的一切。大家都察觉得出来,他已经累了。
“好多人哪!”拉斯穆斯佩服不已地说。
8月,暮夏夜,生日派对即将隆重举行。这一切,将令在场所有人终生难忘。
“哈啰,蓓坦,卡萝!哎呀,你们把吉登也带来啦!”
大家安静下来以后,奥夫开始说话:“亲爱的拉许欧克,亲爱的赛尔波,各位亲爱的朋友,刚才,我向本杰明讲到我们年轻时的往事……”
这是死者之舞。
寿星仍然坐着,眼眶里盈着泪水。衬衫的领口对他枯干的喉咙来说实在太大、太宽了,他的身体太瘦,整件西装大得离谱。大家都看得出来,他正在冒汗,呼吸对现在的他来说实在是一件苦差事。他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不断地眨着眼。
他这一生,他们共处短短这几年,就像今天晚上一样。
拉许欧克眼神一亮。
这时,有人关掉音乐,坐在本杰明九_九_藏_书_网和拉斯穆斯身旁的奥夫站起身来,手中的酒杯装满红酒。
拉斯穆斯将手搭在赛尔波的肩膀上,压低音量问道:“嘿,本杰明告诉我不准问这个问题,可是……拉许欧克现在到底病得有多重?”
他凝视着朋友们,他们高声谈笑,尖叫,大吃大喝。那一颗颗狂跳的心。
他们会这样说。
保罗走上前来,一把抓住拉斯穆斯,拉他共舞。本杰明继续和奥夫闲聊。奥夫讲到60年代晚期性平会成立的艰辛过,当年本杰明甚至还没开始上学呢。
在烛光与各色灯光的重重映照下,此刻的拉许欧克看来更像一具死尸。他曾说过,他要穿着那件阿玛尼西装进棺材,现在他身上就套着这件西装。
“我们永远不后悔!”
他的声音颤抖着。一席话说完,他举起酒杯。
他很快就发现,除了自己、拉许欧克本人还有他的父母,其他人早已翩翩起舞。
本杰明凝神注视着夜空。今夜,整个宇宙都在注视着他们。
“天哪,好多礼物!”本杰明赞叹道。
他永远没机会看完这些书,没机会听完这些唱片,没机会试穿这些衣服了。
有人喊了一声“干杯”,在场所有人纷纷响应。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仍然要欢呼、要高唱,还要送他各种礼物。
有时,本杰明会斜眼朝拉许欧克的方向望去。他安坐在长桌前,喝得脸红红的,有些微醺,脸颊上还冒着汗,看起来快乐极了。
保罗屈身向前,向本杰明和拉斯穆斯耳语。
看这排场,受邀出席派对的来宾肯定不少。一扇开启的窗户前摆着一对扩音器,正对着内园,播放着美国歌手迪娜·华盛顿的歌。拉斯穆斯和本杰明向在场的熟人与朋友点头致意,和一对女同性恋好友相拥,四处找寻拉许欧克,才发现寿星本人坐在枫树下一张扶手椅上。枫叶正在慢慢转黄,不久后即将飘落地面,不过此刻仍然称得上绿意盎然。拉许欧克面前早已排了长长一列来宾,等着向他祝贺。
他突然意念一转:这一切,值得吗?
然后,他试着将注意力集中在下一对等着恭贺他的来宾身上。
本杰明和拉斯穆斯走到礼物桌前,桌上早已摆满九_九_藏_书_网各式各样的生日礼物。他们看到赛尔波站在桌前,努力帮大大小小的礼物腾出位子来。
他不住地点头,像是睡着了。随后,他总算又睁开眼睛,露出疲惫却喜悦的微笑。
“最好的建议,就是别再唱什么‘祝他长命百岁’啦。他都活不过三个星期了,还长命百岁呢!”
拉斯穆斯和本杰明都还来不及回答,大家就站起身来高唱:“祝他长命百岁,祝他长命百岁,愿他活到一百岁……”
奥夫特别告诉本杰明,他是1941年出生,所以他可以说从出生起就被视为“罪犯”了。
在庆生会上,拉斯穆斯和本杰明刚好坐在奥夫身旁。奥夫的年纪稍长,早期曾是提米夜总会的主持人,但在被诊断出罹患艾滋病以后,他就改加入阳性集团。
最后一夜。最后的宴会。
感觉上,他现在已是死人,遗体就放在这儿,在下葬前供万众瞻仰。
抚慰死者亡魂的宴会。
“你们在讲什么?”他问道。这时的奥夫已经深陷回忆之中,完全没有察觉到拉斯穆斯在场。
保罗又来到他们身旁,这次索性把本杰明和拉斯穆斯一并拉进舞池。
随后,伊丽莎白站起身,建议所有人一起为拉许欧克唱首歌。
寿星本人永远没机会亲手打开这些礼物了。
在这一夜,他们多么希望能靠一己之力,阻止时间巨轮的前进,他们希望一切看来就像一个正常的30岁生日。
“当然啰!大家都来啦!”
本杰明洗过澡,刮过胡子,套上旧西装,对着镜子打好领带。在这些日常细节与动作中,存在着某种专注,能够使他真正感到平静。拉斯穆斯罩上一件衬衫,还有光滑近乎透明的夹克,卷起袖子,朝本杰明投来匆匆一瞥。本杰明总像个妈妈一样,细心、体贴又焦虑。他告诉拉斯穆斯,派对在庭院里举行,傍晚时分外面比较凉,记得多加一件毛线衣。
长桌上已经摆妥餐具,内园正中央的枫树上悬挂着各色灯泡,户外还架了许多蜡烛与火炬,将整个内园映照得闪闪发亮。
“嗯,当时羽毛球协会的餐厅就位于利丁厄路上,餐厅里有个舞厅,我们常常以性平会的名义租用这个舞厅办舞会。羽毛球协会里可能有干部同情我们的遭遇,或者他们只想收场地费,我不知道。总之,我在亨姆勒花园里搭讪过一个家伙,他拉我去那里,那边有各种变装秀,特别精彩!我就加入成九九藏书为会员。当时想加入会员,还得有一或两个保证人愿意帮你写推荐信才行,然后还得亲自到上校路的办公室递交申请书。我还记得,当时办公室里有个老头,总是穿拖鞋,走路总是拖着脚步。经过理事会认证同意后,就去提米夜总会领取会员证。我第一次去提米就是领会员证。当时提米已经成立好几年了,在那之前,整栋建筑属于一家乳制品连锁公司。那时候性平会分为两部分,男同志分会叫‘小圈圈’,女同志的叫‘黛安娜’。你申请会员的时候,还可以使用化名。老天爷,很不可思议吧?”
他的拉斯穆斯已经与保罗、赛尔波及其他朋友跳起舞来。本杰明心想,自己看起来一定像个死人。
在五颜六色灯光幻影之下,翩然起舞的众神。
他意味深长地朝拉许欧克的方向点点头。
这些年,就像一场不间断的宴席,就像挂在树枝上五颜六色的灯光,更像此刻他们头顶上的天空。一段灿烂却不胜悲戚的时光。
保罗微笑地耸耸肩膀朝天翻了个白眼,随后也跟着站起来,唱得比谁都大声。
院子的墙壁外紧邻大马路,一进门往里走,会看到一座花园,生日派对就办在这儿。
忽然,他像是有些晕眩地闭上眼睛。“那边有张桌子,是放礼物用的,”他说着,眼睛还是紧闭着,“你们可以把唱片放在那儿……”
本杰明边听边想,这不就是我的经历吗?他转身找纸和笔,心想,所有人都应该记住他们所经历过的一切,无论是刻骨铭心的爱情也好,旁人的嬉笑辱骂也罢,一切酸甜苦辣,悲欢离合,都不应该这样凋零!无论他们已经走了多远,都不应该忘记最初出发的地方。
他为他们讲述过去斯德哥尔摩同性恋者的遭遇,“过去”可以一路回溯到大约20年前,那些故事可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大家高谈阔论,干杯,引吭高歌。火炬和蜡烛总有烧尽之时,不打紧,再点新的就好。
本杰明脸红得像熟透的西红柿。拉斯穆斯跟着笑起来。
今夜就应该狂歌纵舞。
他边开自己的玩笑,大笑几声后,继续描述这段历史。
拉斯穆斯从热舞中暂时退下来,坐着休息一下。
光线映照在派对的人群上,五光十色。
终于,轮到本杰明和拉斯穆斯祝贺今日寿星了。他们上前热情地拥抱他,亲吻他的双颊。他表示自己实在无法起身,为此感到非常抱歉。九-九-藏-书-网
本杰明不禁打了个冷战。
今夜,所有人都出席了这场盛会:不只是男女同志,他的父母、哥哥,童年最要好的玩伴理查与汉瑟,几个师范学校毕业的同学,甚至他当年出柜前的未婚妻索菲亚都来了。
他们哈哈大笑。
众神感受不到悲凄。
“拉斯穆斯!”本杰明大声制止。
他直接对着赛尔波的嘴送上个大大的热吻,伸出手臂,边笑边像树枝上的小鸟般,叽叽喳喳叫着。
赛尔波只是专注地处理眼前堆积如山的礼物。
他的一举一动,就像录像带的慢动作重播,慢到不能再慢。
就像在证明:他们可以被强迫下跪,但他们是打不倒的!
“当年提米的政策是这样的:每周三是‘男士之夜’,每周四是‘女士之夜’,每到周五和周六就开放双方交流联谊。我们常常打趣说,男士之夜来的净是些小娘娘,就像插着迷迭香装饰的奶酪三明治;女士之夜来的都是剽悍、留着短发的男人婆,就像工人吃的三明治,很‘粗勇’的。我有一种感觉,当时的女同志真的比较男性化,就像芭布萝·莎琳一样,我爱死她了。她总是说,大家做人要谨慎,但是一定要团结。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时光啊!当时的提米夜总会就像个大家庭,让你有归属感,大家都认识彼此。”
他的笑容与眨眼,究竟是因为高烧,还是因为由衷的喜悦?已经没有人能够知道了。
幽暗的夜色逐渐降临。这是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如果班特还健在,他一定会说:这样的夜晚最适合开溜了!
他们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他的头盖骨几乎要把那单薄到不能再单薄的皮肤挤破了。
“1809年,芬兰割让给俄国!”保罗在底下高声起哄,所有人纵声大笑。奥夫礼貌地微笑一下,继续说:“我想到一件事,必须告诉各位。你们都知道吧,我们当时弄了个贴纸标签还是什么之类的,以前还没人搞过这玩意儿,我们想必是全瑞典第一。贴纸上面写着:‘同性恋,双性恋,站起来!走出来!你绝对不会后悔!’旁边还附了一个求助专线。我记得芭布萝·莎琳建议我们到处张贴:‘你们就把它贴在火柴盒上,然后藏在餐厅或电话亭里!’我们就听她的,到处贴!我们摆明来捣乱的!可是,各位亲爱、亲爱的朋友,我看到你们大家都在这里,觉得好高兴。我觉得很高兴,我们当初敢于尝试,敢于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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