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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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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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做了和昨天同样的事,去大浴池,吃晚饭,做爱。比昨天的话少,不过更热烈。新村打开了上等的红葡萄酒,我则开始讲儿时害怕的事情。
我一直小心翼翼,不让自己更喜欢新村。
我或许有些惊慌。我混乱、惊慌,而且胆怯,只能这样想。
葡萄酒是新村喜欢的上等酒,不过和往常一样,总在我的舌头上留下一股发霉般的余味。
我说着,依然轻轻地坐在棉被上,伸出一只手。
就在刚才,我们做爱了,如果在那之后马上喝酒,我肯定会醉,所以总是记得隔一会儿再喝。或许新村的表现过于精彩,把我整个人掏空了,所以过后我会不顾一切地吸收眼前的东西。
新村用我喜欢的低沉温柔的声音说。但是对他的原谅,我却无法原谅,于是问道:
我们在傍晚的温泉街散步。因为太兴奋了,我时而莫名其妙地忽然奔跑起来,时而回来拉着新村的手,时而又害羞地松开他的手。
新村诧异地盯着我,然后说:“我也没有刹车了。”他微微一笑,为我的杯子倒上啤酒。
“当然能,一切都能做到了。”新村向我保证。
睁开眼睛时,发现在下雨,我感到绝望无比。但一想到身旁的新村已是单身,还是按捺不住地高兴。同时我也明白,一切已绝不可能恢复原状,尤其是那些破损的地方。
朗无所谓,我的“刹车”不只是朗一个人。
我原来一直以为,是我们俩“实现”了离婚。
“妻子之外?”
新村说着把酒杯递给我,我趴在地上接过来,顺便轻轻亲了一下他的嘴唇。
“本性难移。”新村说。
新村低声笑了。
“如果有一天和妻子分手了……”新村曾不止一次地说过这句话。到现在我才明白,我从未相信过这会成为现实,从来没有,因为“相信”太过恐怖。
我扼要地说明了自己和朗的关系。没有说其他的刹车,因为那样太啰唆了,而且全都大同小异。
如果父亲见到这情景,估计会说“美智瑠真是乐颠颠啊”。
“当然。”http://www.99lib.net
“我们确实爱得如胶似漆,爱得眼中只有对方一个人。以前是这样,今后依然会这样。不过美智瑠身边有一个朗,我好像也有这样的女人,是妻子之外的女人——别动,听我说。”
“什么?”我反问道。
“能生活在一起?”
我回答道。我们正在讨论小时候害怕的事情。
“过来。”
我无法相信新村竟然还有其他女人,原来的一切从根本上被推翻了。
虽然新村让我不要动,我却做不到。我甩开新村的胳膊,离开了他。
声音变得愚蠢无比。
“不检点的女人。”我好像听到母亲在这样说,又好像听到父亲在说:“真是乐颠颠呀。”
有些地方特别不对劲,但到底是哪儿不对呢?新村最先把离婚的事通知了我,这件事到底有什么不对?
“一切都结束了,今后我们能一直在一起。”新村表情认真地说。
昨天,我们来到了这里,离开东京时天气晴朗得晃眼。我感觉连天空都在祝福我们的前途(不是说旅行,而是指今后人生的前途)。电车上人很少,我们坐在四人座位上,面对面地吃了便当。里面有连皮一起烤的甜辣味大虾和煮得非常入味的青箭鱼。能买到这样的便当也标志着我们的幸福。
每当过生日或圣诞节,来客人或在外面吃饭,或是和母亲去买东西,当这些孩子喜欢的事接二连三地发生时,父亲都会用嘲笑的语调说:“美智瑠真是乐颠颠啊。”
就在这一瞬间,某些东西遭到了致命的破坏。就在新村带着寂寞微笑,说“这也没办法”的一瞬间。
等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站在屋里,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新村说:“还是以前那样好。新村,你会讨厌我的,因为我已经没有刹车了。”
回到旅馆,我们去了大浴室,男浴室和女浴室是分开的,如果是以前,连单独洗澡都会感到寂寞,但现在已经不在乎了。我们在有按摩椅的地方会合,然后一起回了房间。晚饭后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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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了,这次两人又在房间的露天浴池里一起洗澡。浴池的水很热,在夜里看起来黑黑的。新村从身后紧紧抱住我,把身体浸在洗澡水中。在浮力和重力之间,肌肤和肌肤好像在哧哧地偷笑。
听到他在叫我的名字,一扭头,他送来一个亲吻。
“这个词。”
觉得它像一个超出常轨的词。从父亲嘴里说出来,哪怕声音已消失了,那种强制的欢快和寂寞好像仍然在空中飘荡。
新村发出了鼾声,我又开始哭了,因为在身旁的并不是那个我熟知的新村,或许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新村在隔壁的屋子里。虽说是隔壁,可拉门大开着,离我坐着的棉被只有两步之遥。新村正盘腿坐在那边喝红葡萄酒,慢慢地喝。
但我却被寂寞感团团笼罩,寂寞化成了夜晚的空气,扩散得到处都是,使我感到冰冷。这就是现实。
雨还在下,所有的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但沙沙的细雨声听起来还是宛如耳边的私语。我身下的棉被好像被那声音弄湿了,感觉越来越潮。
一股来势汹汹的不安袭上心头,我逃也似的离开了浴池。
附近的女人们包括我的母亲都讨厌她,纷纷说她是不检点的女人。我感到害怕,却不清楚自己害怕的到底是背后讲坏话,是穿睡衣的女人,还是自己的母亲?与其说不清楚,不如说无法区分得很清楚。
或许不能说那个女人不检点。她大约三十五六岁的年纪,一个人和两条宠物狗住在一幢独门独户的房子里,有传言说她是一个企业家的情人。她几乎整天都穿着睡衣,有时候头上戴着卷发夹和发罩,常这副打扮若无其事地出来扔垃圾,有时候也清扫门口和四周。
“美智瑠?”
雨下个不停,葡萄酒有股霉味。新村变得像个千手观音,把我的身体翻来覆去。我只能认为自己喜欢他,别的一切都无所谓,因为要从现在重新开始。
“只要和人性有关的词,一般都让我讨厌,比如品性不良、耐性什么的。”新村接着说。
“我们,你九-九-藏-书-网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在不安定的状态下交往,所以即使美智瑠身边有这样一个人,这也没办法。”
不管问了多少遍,也依然无法相信。虽然无法相信,可还是想问。
我说不出一个字。
“我觉得我们不会顺利。”
太悲伤了。我后悔提起朗,但为时已晚。
“为什么能这样轻易地原谅我?我们不是曾经爱得那么深吗,甚至爱得如胶似漆,爱得眼中已经只有对方一个人。按说是因为刹车失灵,才会爱成那个样子,是不是?”
“我害怕。”
我吸了一下鼻子,慌忙笑着说:“以前在我家的旁边,”虽然想用欢快的语调,声音却极其低沉,“住着一个不检点的女人。”
尽管刚刚笑过,可我感觉眼泪正不争气地扑簌簌地流。
“这不是真的吧?”
“这也没办法。”
一条水量贫乏的小河浅浅流淌,河上架着桥,站在桥上能看到淡蓝色的天空,还有自行车店的玻璃门。由于是休息日,里面拉着窗帘。风轻轻地吹拂着我们。
新村默不作声地一直听我讲完,然后说:“看来你对各种事情都感到害怕。”
今天是个悲伤的日子。
“是啊,我能理解。”
“真是乐颠颠啊。”
我又开始哭了,所以把葡萄酒杯还给新村。这次没有亲吻,因为太伤感,根本顾不上了。新村接过杯子,看也没看一眼,一只手把杯子放到榻榻米上,另一只手拉过我的头,强行把嘴贴到我唇上,手还托着我的后脑勺。下一个瞬间,他轻轻捏住我的下巴,用两根手指摁着我的脸颊,让我的嘴张开,接着他的舌头滑了进来。那是强有力的舌头,感觉和我熟悉的舌头的形状截然不同。不知不觉中,他温暖干燥的手心慢慢包住了我的乳房,一会儿往上推,一会儿往下挤,起初是一侧,后来是两侧。我的宽袖棉袍几乎脱落殆尽,带子也被解开了,新村简直像千手观音。
确实如此,我还不到十岁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人是可怕的。我还清楚除了自己,哪怕是亲生父母也都九*九*藏*书*网居心叵测。
新村僵硬的表情仅仅持续了不足一分钟。但已经足够了。他很吃惊,也受到了伤害。
“乐颠颠?有意思。”
尽管那么想相信,尽管自以为会不顾一切地相信。
我开始哭泣,但新村依然寂寞地微笑。
眼前有低矮的花草,和洗澡水一样看上去黑黝黝的,就连浇注了水泥的坚固地面也是又黑又湿。头顶上的夜空同样是漆黑一片,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云朵的形状,让人感觉冰冷。
“新村,我说的刹车,不是指你的婚姻。”
“最先通知了你”?我希望是自己听错了。
“美智瑠。”
我们等了很久很久。一边相信虚构的东西,一边向现实妥协,等了很久很久。我知道新村也在考虑同样的事情。他应该相信对我来说,他是我的全部。
“是真的。但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好字时,我脑中并没有浮现美智瑠以外的女人。当然我也最先通知了你,实际上,现在还没有告诉其他女人。”
“本性难移,我害怕这句话,但不知道为什么。”
“你不用担心。”
我脸上布满汗珠,靠在新村那像把舒服椅子的身体上,说:“像是在做梦,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外面正下着雨,我们待在一家旧旅馆的房间里,在浴衣外面罩了件宽袖棉袍,轻松惬意。屋里光线昏暗,只有一个放在枕边的台灯,那形状像女儿节偶人旁边的纸灯。
“朗。”
朗是我随随便便交往了五年的男朋友。他曾说:“如果对新村先生厌倦了,随时可以来我这里。”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所以他每次这样说时,我都会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还说“因为你只不过是我的刹车”。
我呼唤着另外一个男人的名字,在自己耳中,这声音却是那么不安。
我拉过新村赤裸裸的手,把嘴贴在上面,躺在那里,静静地交缠着他的手指。
“不是的。”
“该睡会儿了。”
“乐颠颠这个词,不知为什么总是让我害怕。”
房间里灯火通明,电视开着,音量调得很小,新村正坐在椅子九九藏书网上喝啤酒。我开始憎恶那个想见朗的自己,虽然那只是一瞬间的事。
“可是,你害怕它什么呢?”
无论如何,我们必须从现在开始。
我们真的等了很久。第一次见面时,我二十三岁,新村三十六岁。到现在,十五年已经过去了。
“太过分了。”我说。
与我的意志相反,他这句话还是让我感到很幸福。
“妻子之外。”
他把我抱在怀里,让我坐在他的大腿上。
事实也的确如此。虽然不喜欢这种说法,可我会由于高兴高兴太高兴,忽然感到人生很恐怖。就像一尊满是尘土的许愿达摩,原本一直没有眼睛,忽然有一天装上了眼睛,开始自己从架子上观看世界了。
“我们交往了五年,约好下周还要见面,他知道你的存在。我决定再也不和他见面,可是刚才想他了。”
新村先洗完了。我说马上进屋,随后一个人留在露天浴池中。不知为什么,我感觉会失去新村,或者说已经失去了。心脏就像被冷冻了,太害怕了。
旅馆的人第一眼看到我们,或许认定我们是一对婚外恋情人。领班拿着行李领我们到房间时,我清楚地感觉到这一点。实际上我们俩都是独身,新村的离婚拖了很久,前几天终于办完了。
新村缩了缩脖子,重复了一遍。
我考虑了片刻,他说的倒是实话,于是微微一笑。
“可以给我喝点吗?”
“真是乐颠颠啊。”父亲说。
我说着,又开始觉得自己像一尊许愿达摩,尽管长着两只眼睛,却无法活动,因为被放在架子上。想到这里,忽然觉得可笑,便轻声笑了。
新村正式离婚后,我已问过一百次这个问题,现在又问了一遍。
早饭后,让旅馆帮我们叫了出租车,去了附近的美术馆,在那里的咖啡店吃午饭,又打车回到旅馆。从昨天路过的那座桥上看到了被雨湿透的自行车店。
我非常喜欢新村,觉得除了他,谁都算不上真正的男人。只有新村才是我的生命、我的人生、我的至爱、我的全部。只有这一点可以向上天发誓,永远都可以挺起胸脯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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