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老警察说，“如果不是下大雨，你根本不能进大门。”

“杜舍。”女孩依旧用蚊子一般的声音答道。

老警察狠狠地瞪了一眼年轻警察，后者立即闭了嘴。

“姑娘？姑娘？”老警察在女孩眼前比画着，像是想引起她的注意，“你来这里做什么啊？是走迷路了吗？这边除了监狱，什么单位也没有。再往后面，就是农村了。”

女孩沉默不语地走出了铁门，向雨中走去。年轻警察拿着一把黑伞追了上来，把伞再次递到了女孩的手里，说：“冷静冷静，你那么漂亮，会有精彩的人生，别再做傻事了。”

“这个可以，可以。”年轻警察在女孩身边说道。

年轻警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往前跨了几步，把雨伞遮在了女孩的头顶，而自己瞬间被大雨浇透。

“等等，你身上带了什么东西？”老警察警惕地说。

“哦，杜舍是犯人啊。”年轻警察恍然大悟。

她慢慢地直视和自己一步之遥的年轻警察，他似乎和自己差不多岁数，十七八岁，肩膀上戴着一颗星的学员肩章。比起自己的父亲，他的肩章上少了四条杠。男孩面容俊秀、干净，此刻的眼神中有掩饰不住的好奇和同情。

女孩站在安检仪的后面，朝建筑物内部看去。可是，除了一个四周走廊都是铁栅栏的院落、一队正在经过院落穿着雨衣扛着枪的武警，什么也看不到。

女孩没有再理睬年轻警察，在他撑着的伞下快步行走。直到走进了再次轰隆隆作响的大铁门之内。

“姑娘，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年轻警察松了口气，挺了挺胸膛，说，“法律是治国安民的良药，是悬在犯罪分子头上的利刃。我们这些人，就是维护法律尊严的！”

女孩没有打伞。

“可是，我就想看他一眼，一眼也不行吗？”女孩的声音变大了，语气中尽是哀求。

“赵管教，这是咋的了？”领头武警下意识地把枪端了起来。

回到了大铁门之内，99lib.net老警察正在主控室里等年轻警察。

女孩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依旧站在大雨里凝视着远方。

“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我姓秦。”男孩说道。

“姑娘，真的不行。”老警察把伞递给了年轻警察，抬腕看了看手表，说，“你在这儿逗留这么久了，必须离开了。”

走到距离女孩两米远的时候，老警察停了下来，并且伸手拦住了还准备向前的年轻警察。年轻警察好奇地看着老警察。

可能是头顶的大雨突然停止了，女孩似乎回过神来。

“你这儿是不是有什么金属物品？别等到来人搜查，怪尴尬的。”年轻警察一边打着圆场，一边伸手去探。

“我是司法警察，他是公安学院的学员。”老警察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建筑物的正面是一片空旷的广场，连一棵树都没有，地面上的沙土被雨滴击打得乱飞。女孩站在广场的中央，双拳紧握，直视着面前庞大的建筑物。

“我自己没法回去，我打电话让我家人来接我可以吗？”女孩对着背影喊，“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回去吧？我不认识路！而且还下雨！不是都说人民警察为人民吗？”

老警察停顿了一下，说：“带她去主控室打电话。”

“杜舍？我们这儿没这个人啊。”年轻警察说。

“真的没东西，我进去看一眼就走行了吧，不不，我打个电话就走行了吧？”女孩捂着腰间，探头向主控室里张望。

咣。

“金宁监狱”。

秦兆国垂着脑袋，无精打采，似乎并没有听明白老警察的谆谆教诲，他看着女孩离去的背影，有些怅然若失。

说时迟，那时快，老警察一个箭步越过站在原地发愣的年轻警察，一脚踢飞了女孩脚边的匕首，一个擒拿动作，扭住女孩的上臂把她按在了安检仪上。

青灰色的墙砖很新，上面条纹状的机器压切痕迹都还没有被岁月磨平，可是，在这个阴雨的季节里，砖缝中都已长出了青苔。

老警察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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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挥手，说：“你有手续吗？探监是需要手续的。”

“哎，哎，等等，师父，可以商量一下嘛。”年轻警察想去追老警察，但是又担心女孩继续淋雨，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腰上什么东西？拿出来我看看。”女孩的动作引起了老警察的注意，他侧脸朝女孩的腰间看去。

“打电话通知辖区派出所。”老警察说，“我早就觉得她不简单。”

“保持安全距离。”老警察小声说道，被雨声掩盖住而听不清楚。

即便走出了很远，建筑物楼顶的四个黑色大字依旧清晰可辨。

“找人啊？那你早说啊，淋着雨算什么事儿啊。”年轻警察把手中的黑伞递到女孩的手边。女孩没有接，男孩干脆把伞把塞到了女孩的手上，然后一溜烟躲到了老警察的伞下。

“女子监区，女子监区，来个管教到主控室。”老警察对着手中的对讲机说道。

“主门守卫注意，一名不明身份的女子正向你方移动。”

“我们是为你好啊，你不走也见不到啊。”年轻警察捡起雨伞，递回给女孩，可是女孩没有接。于是他只有和女孩一起站在雨伞下。

“好，小姑娘，我放了你，但是希望你以后能够走正道儿。法律不是儿戏，要尊重法律，敬畏法律。不要因为自己的一时之气，心血来潮就任性。一失足成千古恨啊，这里面关着的人，都不是生下来就是坏人，而是一步一步坠下深渊的。”老警察慢慢地松开了女孩的臂膀，“匕首没收，这是管制刀具，你赶紧回去吧。”

两人向广场上的女孩走去，大雨击打着伞面，发出“哗哗哗”的噪声。女孩并没有移动，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远方的四个黑色大字。

“你们、你们不就是公安吗？”女孩的声音很小，在大雨中几乎听不清楚。

在跨过安检仪的同时，机器发出了“嘀嘀嘀”的刺耳蜂鸣。女孩被老警察拦在了门外。

老警察走过了安检仪，站在大门口主控室门旁，指9９lｉb•ｎｅｔ了指主控室说：“电话在里面，打完以后，你可以在里面等你的家人来。”

“姑娘你还不到十八岁吧？你要是再不说话，我通知公安了啊。”老警察也凑近了说道。

大雨滂沱。

“别啊，别啊，师父。”年轻警察此时已经从诧异中回过神来，赶紧上来按住要打电话的武警，说，“你看她都还未成年，肯定是一时冲动。您这一送派出所，说不定她就要劳教了。您给她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说不定她的人生就不一样了。”

女孩盯着男孩的眼睛，没有说话。虽然大雨已经被雨伞阻隔，但是女孩的眼眶依旧不停地有水滴正在下落。即使隔着自己帽檐上滴落下来的雨滴，男孩也看得清清楚楚。

“没、没、没有。”女孩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

“我没上大学。”女孩直接回答了后面的问题。

“好咧。”年轻警察高兴地应道，带着女孩跟在老警察的后面，边走边问，“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啊？我公安学院大二的，现在在这里见习。你也刚上大学吧？在哪所学校呢？”

“嗨，干什么的？请远离这里！”

“好，那我不见了。”女孩对着老警察的背影喊道，“我可以进去用一下你们的电话吗？”

“高中生啊？那你爸爸妈妈呢？”年轻警察追问道。

老警察停下了脚步，但并没有回应。

女孩盯着手中的伞把良久，转头对年轻警察说：“你说得对，我的人生一定会很精彩。法律做不到的事情，我来做。”

“我、我、我来找人。”女孩低下了头，下意识地按了按腰间。

女孩循着声音侧脸朝自己的右上方看去，雨雾之中，仿佛看见墙顶有一座塔楼，塔楼之内有一个模糊的人影，穿着雨衣，握着钢枪。

“你是大姑娘了，男女授受不亲，你别逼我搜身啊，拿出来！”老警察厉声说道。

“我们那里有电话，可以帮忙联系你的家人。”男孩补充道。

双方凝视了许久，女孩转头就跑。塔楼内的人影重新站直了身子，把枪负到背后，拿起桌上的对讲机。

年轻警察的喉结耸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他将手中的黑伞伸出去，似乎想给女孩遮挡一下瓢泼大雨，但是距离太远，无法9９lｉb.ｎｅt够着。

“我是他家属，我就想见见他，说一句话就走。”女孩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

“是啊，这里面还有好几道门呢。”年轻警察说，“我们这里的，都是危险犯、精神病人。”

女孩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男孩，让男孩有些无所适从。

“真的，我就看看他，不说话，看一眼我就走！”女孩忍不住喊出声来。

年轻警察收了伞，越过安检仪，说：“进来啊。”

女孩的双手贴着墙壁，十指却在墙缝中抠着，用力地抠着，像是想把这座坚实无比的青砖墙壁给掏空。青苔受到手指的作用，堆积在了一侧，也拼命地塞进了女孩的指甲缝里。

“我、我能参观一下吗？”女孩壮着胆子说。

“姑娘，这么大雨，淋着会生病的。”老警察试探道。

女孩依旧不闻不问。

老警察低头思索着。武警拿着电话机等待指令。女孩已经停止了挣扎，喘着粗气，等待老警察“宣判”她的命运。

女孩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她让整个后背紧紧地倚靠着墙砖，仰着头，任由豆大的雨点肆意撞击着她稚嫩且清秀的脸庞。雨雾之中，她似乎可以看见头顶上方三米多处，高墙的尽头，那带有毛刺的铁丝网，张牙舞爪。

“那我就只有通知辖区派出所带你离开了。”老警察转身就走。

“怎么了，兆囯？心软了？”老警察说，“当一个警察，无论是公安民警，还是司法警察，一定要有铁石心肠。今天的这种事情，会经常碰到。你要是以后从事公安监所管理工作，就要有心理准备。如果你对心存不良的人心软，就是对善良百姓的残忍。”

一个年轻的男声划破了均匀的雨声，传到了女孩的耳朵里，女孩全身微微一震。

整个建筑物内部，除了冰冷，就是肃穆。这样的环境和气氛，对于一个刚刚成年的女孩来说，确实是太压抑了，又或者说那种感觉，是恐怖。

“不！我不走！你不让我见他，我就不走！”女孩一把把手上的雨伞扔在了地上。

又是一阵轰响，门口的武警打开了铁门。

“干什么的？远离这里！”男声重复了一遍，但语气加重了。

“这是法律程序，可不是儿戏。”老警察说。

她全身湿透，倚靠在青灰色的墙砖上九九藏书网，感受不到墙砖的温度。

一声铁门的巨大响声过后，眼前的两扇大铁门缓慢地移动着，直到出现了一道可以通过两人的门缝。门缝里，出现了两把大黑伞，黑伞下方是两名穿着绿色警服的人。

“家属？我可是听说他一个家属也没有啊。”老警察的眼神重新涌上了警惕，“再说了，不管是不是家属，都是要走程序办手续的。”

“真的没东西，没东西。”女孩的脸颊涨得通红。

女孩缓缓地点点头，转脸又朝那间挂着“主控室”牌子的小屋看去，似乎小屋里的窗户，可以看得更远、更深。于是，女孩毫不犹豫地跨过安检仪，向主控室走去。

她一动不动，任由冰冷的雨点顺着发梢和脖颈儿流进衣服里面，她的全身都已经被淋透。她盯着建筑物顶端的四个黑色大字，眼中充满了怒火，又或是悲伤。她已经融入了漫天雨水之中，如果不是眼睛通红，根本就看不出她痛哭不止。

室外，女孩打着秦兆国送来的雨伞，正在大雨中漫步。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只知道眼泪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在雨中肆虐。走着走着，她停下了脚步。她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转过身来，朝那幢建筑物投去坚定的目光。

“呵呵，法律有尊严？”女孩摇了摇头，默默咬了咬唇，转身朝大铁门走去。

“法律？法律是什么？法律只会保护恶人！”女孩被“松了绑”，开始跳脚哭骂起来，“法律连警察都不会保护，只会保护坏人！让我们怎么去相信法律？”

“你干什么？”女孩感觉到了男孩的温度，猛地转身，不料腰间的物件撞在了安检仪的边缘上。

两人走出了铁门，身后的铁门随即关闭了。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杀了他！”女孩拼命地扭动着身体，她的哭喊，引来了正在巡逻的武警。

“嘿，你说什么呢？法律什么都能做到！”年轻警察对着女孩的背影喊了一句。她转脸之前那一脸的悲愤和哀伤，让年轻警察心痛不已。

“听见没有？远离这里！”声音再次增大，人影手中的枪也举了起来。

“你找谁啊？”老警察口气中的警惕减少了些。

咣当一声，一把粗柄的匕首掉落在了地上。在日光灯的照射下，刀刃上闪着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