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继成：“真的说服不了吗？”
刘警官装傻：“顾警官不在啊！里面只有杨队长一个人。”
“组织对顾耀东的考察，很快会有结果。从莫干山回来之后，希望你也能给我一个答案。如果真的觉得他不合适，我会让他死心的。”
顾邦才卑微地朝各个方向赔着笑：“不会的不会的，年轻人，可能没听明白记者的意思，讲错了话。”
赵志勇领着丁放去了刑二处，丁放等在门口，赵志勇进去没看见顾耀东，便问小喇叭：“顾耀东呢？”
王科达既恼火，又有些无奈：“让你对付他要用手段，不是让你把他打一顿！”
顾耀东见王科达和杨奎盯着自己，只好支吾道：“昨晚没睡好……”
赵志勇有些心酸地笑笑：“她不会来的。”
夏继成笑眯眯地感叹着：“不可思议啊，这还是你第一次为顾耀东打抱不平。”
正说着，吴太太跑过来一把将儿子护在背后：“你想干什么？”
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顾耀东看着录音机，有些紧张。
顾悦西刚要还嘴，被父亲使劲往后一拽，只得忍了回去。
赵志勇有些不是滋味：“他们不是那种关系。丁作家是来报案的。”
李次长：“我这次来上海，就是为了落实这个名单。上海是文化重镇，我们当然希望名单上的人都能悉数出席，只不过人越多，各位就越要费心了。”
夏继成：“切磋完了，回去吧。”说完他便转身走了。
顾耀东有些腼腆地说：“谢谢。”
李队长：“开门。”
“哎哟，您还是有些憔悴，看来确实伤得不轻啊。”
“一处安排他接受报社采访，把打人和开枪的事推到请愿人群头上。他不肯合作。”
“为什么？”
顾耀东：“李队长，今天有任务吗？”
顾耀东看着他，一时有些走神。他当然知道对方等的是什么答案，区区两页采访稿，看第一遍时他就已经背下了。纸上的答案印在了脑子里，可还有一个答案印在心里。
双方推搡得越发厉害，眼看要打起来，小喇叭后退两步躲到于胖子身后，小声对赵志勇说：“处长可能在副局长办公室。”
“沈小姐，你批评得对。顾耀东基础确实太差了，得给他找个老师，下点猛药才行。”
杨奎：“人缘不错，这么多人来接你。”
丁放将钢笔插回笔帽，收拾稿件：“不好意思，这招对我不管用。你要是再缠着我，我就去警局告你骚扰了！”她把钱放在桌上，抱着东西起身就走了。
她愣住了，回头看着他。
“是！处长，什么行动啊？”
赵志勇听得尴尬，小声说道：“丁小姐，其实刑二处还有别的警员，也不一定非得找顾耀东……”话没说完，丁放转身就走了。
杨奎走了。赵志勇凑过来随便看了两眼：“行了，一处怎么可能自己担责任。他更不可能提自己开枪的事。糊涂点吧。”
刚一进门，一家人就看到沈青禾拎着行李匆匆下楼。
李队长：“没有。”
很快，这场采访就在极度尴尬中草草结束。记者也走了。
“哎呀！”
“采访的时候想过后果吗？”夏继成问道。
“实在抱歉，我对贵党操办的活动没有一丝兴趣。我是无党派人士，不过写点风月小说而已，为什么非得让我去参加那种大会呢？”
顾耀东被她吼蒙了，正好耀东母亲和顾悦西从外面买菜回来，一进弄堂就看见顾耀东在和吴家母子说话。
记者接连给顾耀东拍了好几张照片，然后拿出笔记本，并且打开了微型录音机。“今天来，主要是想听您讲一讲那天的事情经过，让市民了解实情，防止以讹传讹。”
夜晚的晒台静悄悄的。弄堂里的路灯已经灭了，只有不远处大街上的霓虹灯在闪烁，映在晒台上忽明忽暗。沈青禾一个人晒着衣服，连碰也不让顾耀东碰。顾耀东杵在那里像只被嫌弃的跟屁虫，于是只好到旁边浇花，假装有事可做。那几盆月见草在夜风里轻轻摇着，它们只在暮色里绽放，悄悄地，像极了在心底开出的花。
“这样能让你学会吗？”
夏继成也默默看着他。
男人脸上堆着笑：“丁小姐，你不答应参加莫干山交流会，我回秘书处交不了差啊！”作为上海市政府秘书处的第一秘书，他已经低声下气请了丁放好几次，次次都碰一鼻子灰。被政府邀请参加大会，是多少作家求之不得的机会，这女人竟然还装清高。
“大会还设了各种奖项，你是很有希望拿奖的！”
“内政部要办交流会。上海这边有影响力的作家，还有民盟、报社、各大学校，都会派人参加。我们要负责送他们去，送他们回。”王科达从抽屉里拿了一张名单给杨奎：“这是参加大会的人员名单。”
顾悦西火冒三丈地吼了回去：“你们一家人什么毛病呀！上次朝我们家耀东吐口水就没跟你们计较，今天又无缘无故骂人！谁亏欠你们吴家啦？”
齐升平皱紧了眉头：“二位，这些是你们的人？”
老董给了他一张名单：“莫干山的事，我已经向组织汇报了。我们拟了一份名单，警委行动队不熟悉莫干山的情况，所以上级决定联络莫干山当地的同志，由他们对名单上的人提供全程保护。”
直到黄昏时分，夏继成才从看守所把顾耀东领出去。顾耀东是站着走出去的，这让马武山和夏继成都有些意外。一路上，他着了魔似的跟在夏继成后面不断比画擒拿动作，一边比画一边问道：“处长，你真的要给他申请释放令？”
赵志勇简直痛心疾首：“跟长官作对，最后还不是自己吃苦头？这么倔有什么好呀？到底有什么好呀？”
“眼睛别总在二处这么个小地方打转，我们的目光，都要放远一点。”
马武山起身，慢慢走到顾耀东面前。顾耀东被他看得有些发怵，转头求救般望向夏继成：“处长……”话音未落，马武山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的双手锁在背后，并勒住了顾耀东的脖子。顾耀东很快就憋红了脸连哼都哼不出来。马武山这才松了手。
夏继成的车就停在福安弄外的拐角。沈青禾拎着行李走到弄口，再往前走两步就能看见车时，顾耀东忽然从后面追上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沈青禾也从后视镜中看着他的眼睛：“你想说什么？”
齐升平：“总署长主张‘公秘分家’，不想让警察总署成为保密局的外围组织。保密局的地位，已经大不如戴局长时期啦！这次警局主导，保密局协助，是我们替总署露脸的机会，可别演砸了。”
顾耀东：“妈，不是医院，我……不小心摔的。”
过了一会儿，顾耀东小声地说：“处长，我觉得你这个人……有时候像处长，有时候像警察。”
王科达自觉理亏，小声训斥杨奎：“搞什么名堂！”
老董：“对。莫干山那边，会提前安排一名联络员混进会场后勤，青禾把名单交给他就回来，后面的任务由当地同志执行了，她不参与。订货单、货款，我们都会准备好。放心吧。”
顾耀东一抬头，顾悦西吓得差点摔在地上，水洒了一地。
夏继成：“不必多了，只需要您的反手擒抱这一招。”
顾耀东还是不说话。
刘警官假惺惺赔着不是：“您别生气，我也是不得已，杨队长让我看门，谁来都不许开，您是队长，他也是队长，我不知道该听谁的啊！再说，顾警官真的走了！”
于胖子走过来：“你说医院的采访？”
赵志勇快哭出来了：“去哪儿了？”
杨奎很不理解：“前几天还恨不得见一个抓一个，现在又变成保护他们，这不是打自己脸吗？”
顾耀东：“应该！他是条好汉。”
“这个会以前是民间自发组织，但是今年内政部要介入，由他们主办。上海这边有影响力的文人作家基本都受到了邀请。局里让王科达到莫干山负责安全工作。”
杨奎看了几眼：“好些都是前段时间游行请愿的人啊！”
顾耀东很诚恳又有些腼腆：“我不是在夸自己勇敢。但是我想努力成为这样的人。”
夏继成噎得说不出话来。过了片刻，他忽然问道：“承认顾耀东是自己人了？”
沈青禾放了几盒药在桌上：“跌打损伤的药膏。知道怎么用吧？”
顾耀东：“是。我的胳膊被人用刀划伤了。”
夏继成望着她的背影，不禁笑了。
片刻的沉默。
赵志勇出外勤回来，刚到警局大楼门口，就看见丁放远远地走了过来。他赶紧整理衣领和帽子，挺胸收腹地走过去：“丁小姐。”
“对不起，处长……”杨奎的脸因为极度克制而微微发抖。
顾耀东喘着气问：“你搬走，是不是因为那个采访？”
顾耀东：“知道”。
“有点。”
顾耀东急切地说：“我真的没有撒谎，我不知道为什么收音机里放出来的对话变成那样了。弄堂里的人误会我不要紧，至少希望你能相信我。”
李队长：“我不找杨队长，我找二处的顾耀东。”
“明知道他什么都不会，脾气还www.99lib.net倔，你就应该多看着点！自己的人，在警局里居然都能被打！”
“哎！可别吓我！你姐刚刚也说了，伯父伯母还等着你回家呢！别让老人家担心！”
一个中年男人情绪激动地把报纸塞给他：“那是记者乱讲的吗？报纸上写了，你控诉参加游行的人是暴徒，可吴太太的儿子说是警察先动手打人。我认识的工厂和学校的人都说是警察先打人！你说我们相信谁？”
“换上吧。”
“这个你不用知道。”
记者赶紧暗示他：“你不用紧张，录音只是为了让大家相信这篇报道不是我杜撰的。顾警官，你只需要实事求是回答就好了。”见顾耀东点了点头，他开口问道：“请问，那天在报社门口发生骚乱，是因为有人动手打人了吗？”
“你看过他的书？”
杨奎冷笑：“我看夏处长对他也没那么上心，被打成那样，他一句话没说。估计他心里也只有生意和麻将了，顾不上这点小事。”
肖大头听到门被人从里面撞得“嘭”的一声，拨开刘警官就去开门，发现门反锁了。
小喇叭又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我看他就是存心作对。”
沈青禾根本不理会，开门见山问道：“来的时候就想问你，顾耀东到底怎么回事？”
“也不是什么秘密，夏处长告诉我了。”
两人渐渐走远了，男学生回头朝顾耀东重重地“呸”了一声，骂道：“黑皮狗！”
于胖子朝一屋子人抬了抬下巴，小声说：“一见报，都看了。”
杨奎：“到外面等我。”
众人不再说话了。
耀东母亲更加痛心地哭天喊地：“这叫什么世道啊！被人欺负成这样了，回家还不敢说！可怜我的儿子……”
夏继成差点噎住：“你教我？”
“嗯，可以。就是有点像修车的。”
顾耀东：“没事了！处长，这身衣服行吗？”
顾悦西十分笃定：“没有啊！头上也消肿了。你就放心吧，过两天就回来了。”
从咖啡馆出来以后，夏继成上了自己的轿车。沈青禾原本朝另一个方向走了，忽然又追过来上了车。
“不要自作聪明，也不要对别人说你这些所谓的猜测。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沈青禾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这是真心话。
“是啊，这么巧。”沈青禾端着空水盆离开了，走到楼梯口时，她回头望向顾耀东的背影。
“爸，我当时不是这么说的。”
肖大头的火爆脾气顿时上来了，上去就推了他一把。双方推搡起来。
沈青禾嘀咕着：“反正顾耀东要是我的人，我不可能让他被欺负成这样！”
夏继成立刻猜到了原因，不动声色地问道：“顾耀东呢？今天的采访瞎胡闹，让他来见我！”
顾耀东转身就跑，没命地往弄堂口追去。
警局走廊里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队长带着肖大头四人一路小跑赶到澡堂门口。刘警官带着一处警员守在外面，见刑二处来了五个人，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刘警官毫不示弱：“杨队长洗澡呢！不方便！”
顾耀东拉着沈青禾胳膊的手，终于放下了。
沈青禾心想顾悦西是刚从医院回来的，又说得这么肯定，那应该就是没事了。再想着前两天去医院看顾耀东时，确实也能吃能喝，便放下心来。至于为什么之前心里会悬着……大概是因为害怕他总赖在医院，夏继成又得差遣自己去送吃送喝缝缝补补吧！
“货平安送到了，就给老董打个电话。”夏继成交给沈青禾一本证件，“这是会场的通行证，大会期间，可以用它进出会场。”接着是一张许可证，“这是放在卡车上的进山许可证。警局在山脚设了关卡，许可证只能管两天。到期之后你就不能再进山了。”
“知道。警委本来要转移一批进步人士去解放区。但是现在大家都不愿意，就是为了去莫干山。”
这天下午在牢房里的两个小时，对顾耀东来说完全是另一种人生——面团一样的人生。他以上百种姿势，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地被马武山摔在地上。他出了几身汗，喝光了徐三放在牢房里的水。摔来打去，挤干汗水，他仿佛变成最后剩下的那团面筋，韧劲十足。
赵志勇会意，悄悄退后，瞅准时间，从人群后转身就跑。
“你也看了？”
赵志勇高兴地说：“托你的福，在医院这两天我都长胖了。这里简直就是世外桃源，我都不想出去了。”
他回了屋，关了房门，小小世界总算安静下来。不想说话，不想思考，很疲惫，疲惫到想一觉睡去，再也不去警察局，再也不指望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指望。
“那你干什么去了？”
这番话让沈青禾意识到，也许真的到离开顾家的时候了，也许真的不会再回来，就此划清界限，才是最善良的做法。
“要我去莫干山可以，但我确实有个条件。”
顾耀东：“干什么？”
第二天，顾耀东去了警察局。按照夏继成之前的交代，他穿了一身工装类型的便服。
“被杨奎打了。”
吴太太一边拽他一边说：“跟这种人讲什么理？搞不好人家直接把你也抓进去！”
顾悦西：“我去医院看他的时候，明明好好的呀！”
杨奎：“王处长，夏处长。”
他赶紧松手：“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没弄疼吧？”
“他和王处长陪副局长出去了。”
夏继成打断了他：“技不如人，有什么好不满的？以杨队长的身手，这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肖大头脱口而出：“放他娘的……”李队长赶紧拉住了他。
杨奎给了顾耀东脸上一拳。
对于处长的反应，二处警员都很意外。
“可是记者会把我说的话登在报纸上，所有人都会看到，这样对那些人不太公平。”
这天午饭时间，顾耀东到食堂买饭，他见夏继成一个人，便端着饭盒坐了过去。看周围没人注意他们，小声问道：“处长，您帮马先生申请到释放令了吗？”
夏继成很意外：“我要回警局。”
“是。我的胳膊被人用刀划伤了。”
屋里只剩赵志勇和顾耀东，他还在絮絮叨叨着：“哎，大家都是为你好。你说你，这么倔到底有什么好呢？”
赵志勇看见齐副局长和王科达，有些不敢开口了。
“那为什么还要这么固执？”
回刑一处后，王科达马上把杨奎叫进了处长办公室，他看起来有些兴奋：“顾耀东的事就到此为止了。报社已经作了安排，他那些话见不了天日。这段时间别老盯着他了。”
“带他去医务室。”夏继成说得太无所谓，轻巧到令人心寒。顾耀东望着他的背影，没有任何表情。
顾悦西挣脱二人：“真晦气！莫名其妙被人骂一通！走走走，回家去！”
没有人理他。人们一边愤愤然议论着，一边散去。老刘对旁人说道：“我看不光政府混蛋，现在的警察也早不是从前的警察了！”
顾耀东以为是自己的警服皱了，站起来整理。
杨奎满头大汗地站在门边，身上只穿了衬衣，已经湿透了，看起来像是刚刚跑完长跑，唯一的区别是衬衣上有血迹。
赵志勇：“出什么事了？我马上帮你立案！”
夏继成把鸡腿扔回饭盒里：“顾耀东，在你眼里我是不是除了吃烤鸡什么都不会？”
小喇叭和于胖子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二人好心地围到顾耀东身边，小喇叭说：“他们在磁带上动手脚，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你是被他们当枪使了。”
记者：“会不会是因为民众情绪失控，所以他们先袭击了警察？”
一进去，门“啪”地关上了。
终于车停在了车站外。
杨奎站在车屁股冒出的一溜黑烟里，觉得自己像条狗。这样的羞辱，竟然是因为他最不屑的顾耀东。
“废话真多。练得怎么样了？”
顾耀东：“是。”
记者心想可能这小警察太紧张，忘了稿子，于是换了个问法：“顾警官，那天你在维持秩序的时候被人刺伤了？”
杨奎从暗处走出来，抬脚照准顾耀东的肚子就是一脚。
夏继成犹豫了一下，说道：“他身上有伤，对他用五成力就够了。开始吧。”说完，他便离开房间，锁了房门。
“你说你是什么处的？”
夏继成对徐三说：“把他的手铐脚铐都打开。”
有那么几秒，晒台上什么声音都没有。
约定的老时间，夏继成去了鸿丰米店。
丁放抬头一看，顿时有些恼火：“你怎么又来了？”
沈青禾将两样东西收进坤包：“知道了。”
“如果这段时间我让你产生了什么误会，希望我现在解释清楚了，你也不要再胡言乱语给我添麻烦！”
沈青禾慌了：“首先，他还在考察期；其次，你说过这件事的决定权在我。我还没有同意接受他！”
“啊。就算不用来抓犯人，关键时候也能用来保护自己。”顾耀东说得一脸真诚。
顾悦西去医院给顾耀东送了换洗衣服，还有母亲做的点心和小菜，装了满满两个大餐盒，其中一份是给赵志勇的。她看顾耀东也没什么大碍，手
九*九*藏*书*网也能动，便放下心来，走时还嘀咕着哪有伤好了还不回家的道理。
“其实您也可以学学这招。要不等我练得再熟练一点，我来教您！”
顾耀东松了口气，笑着放开了沈青禾的胳膊。是自己急糊涂了，竟然忘了她是家里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王科达指了指脑子，低声训道：“你真以为夏继成就是他看起来那副样子？静水流深，不想在你这儿起波澜而已！”王科达太了解杨奎了，他不比顾耀东复杂到哪里去。但是夏继成不一样。
丁放第一次正眼看他了：“哦，这么说如果我提要求，你们有能力满足了？”
顾悦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哎，今天这是什么日子啊，没一件开心事！”
“亭子间会一直留着等你回来。祝你一路顺利，生意兴隆。”顾耀东朝她挤出一个笑容，转身回去了。沈青禾只觉得心底一阵痛楚，那种潮湿但却流不出泪的痛楚。她咬牙转身出了弄堂，上了夏继成的车。
过了片刻，门开了。
任伯伯家的二喵又在弄堂里神出鬼没了。猫似乎有诡异的第六感，走在街上，它好像总能看见人间的千万丝气息在流动，有的僵冷，有的喧腾，有的郁郁寡欢，有的气若游丝。二喵上了年纪，喜欢温暖柔和。它轻轻地从这两个人中间踱过，用尾巴蹭了蹭顾耀东的腿，安心地趴了下来。
他没命地冲进二处，大喊着：“处长！”
小喇叭：“顾耀东？”
王科达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心里咯噔一下，低声喝道：“让他把门打开。”
王科达：“干什么？洪门还是青帮？”
顾耀东没说话，几个刑一处的人倒是回答得很积极：“怪可怜的。干脆带他一块儿去莫干山帮我们打打杂吧！”
杨奎委屈地说：“我说得很清楚啊！让他按照采访稿回答，不该说的别说。”
王科达推开他快步走进去，夏继成不慌不忙跟在后面。
夏继成：“好。我尽快给她弄到会场通行证。”
澡堂里，顾耀东好容易才缓过气，捂着肚子爬起来。
沈青禾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也忽然意识到顾耀东正在经历什么。而自己偏偏在他被栽赃被误解的时候离开顾家。
“让你背下来，不是让你纠错。”
他呆滞地坐在床边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然后翻出镜子照了照，居然被鼻青脸肿的自己惊了一下。
对于这个谈话结果，夏继成并不意外。他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灰，很随意地说道：“给你放几天假。等伤好了，穿一身方便活动的衣服来警局。”
“我看二处这么多人就你一个人闲着。人闲久了容易出毛病，去干点体力活吧，出出汗，振奋振奋！”
街上依然每天都有大批民众游行示威。他们举着横幅，高喊着：“反对饥饿！反对内战！反对迫害！”“我们要用汗和血去换取一个真正独立、民主、和平、康乐的自由新中国！”顾耀东躺在床上，每天都能听到从远处传来的激烈而振奋人心的呐喊。他在家里躺了好几天。头上挨那一闷棍的剧痛还很清晰，而外面的世界已经在悄然发生变化。
顾悦西高兴地朝他挥手：“顾耀东！”
李队长看了看他：“病号服呢？”
顾耀东立刻起立。
“我只写自己喜欢的东西，去我想去的地方。这有什么说不过去？”
顾耀东“哦”了一声，回头看着一屋子无所事事的二处警员，此刻他比任何时候都渴望能有人塞给他一堆事情。
澡堂里只剩王科达和杨奎二人。地上到处都能看见血迹。
两名警员挤开他，“亲热”地搂住顾耀东的肩膀，一人说着“茶都泡好了”，一人说着“就是喝喝茶聊聊天，很快回来”，两个人看似搭着顾耀东的肩膀，实则挟持着他去了警局澡堂。
顾耀东鼓起勇气：“沈小姐，其实我知道你……上次在电车站附近，我说虽然我们走的路不同，但我们的方向是一样的，我是认真的。如果你需要帮手，能带我一起吗？”
男秘书追到门口拦住她：“内政部专门从南京派人来上海落实名单，李次长再三叮嘱一定要邀请您参加。毕竟您是年轻作家的代表，又在学生里很有号召力，不出席太说不过去了。”
齐副局长显然很不想听见顾耀东的名字，他不客气地朝夏继成一挥手：“正好，你去，让他解释清楚报社采访是什么意思。要是对局里给他安排的任务不满意，可以另谋高就！”
“他拿到的采访稿和你的一样，会乖乖配合的。”
夏继成有点不放心：“她一个人去？”
小喇叭张着嘴半天没把话说出来，最后只说：“算了，没事。你回去吧。”
“对啊。就是因为他们有话要讲，所以才请去，大家坐在一起开诚布公地慢慢讲。”
肖大头：“再臭也比你们一处正大光明！”
夏继成：“还有心情洗澡？”
顾耀东：“我是警察，不是流氓。”
门轻轻推开了，是沈青禾。
夏继成：“顾耀东这几天还好吧？”
顾悦西哼着歌从二楼下来倒水喝，刚一下来，就看见顾耀东从门口回来。
“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王科达：“老夏，实在抱歉！我真没想到他们敢这么放肆！是我管教不严，回头一定处分！”
王科达将车停在了医院门口。下车前，他给了后座的记者一台德国产的波茨坦微型磁条录音机：“一会儿就按我给你的采访稿提问。”
夏继成坐在车里，默默听着这一切。
所有人同情地看向顾耀东。
沈青禾被说得哑口无言，憋气地下了车。
“不好意思副局长！”王科达赶紧瞪了二人一眼示意放手，“拉拉扯扯像什么话！”
李队长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示意二处警员动手。小喇叭和于胖子上来就脱顾耀东的警服，肖大头走过来，三两下拨乱了他的头发。顾耀东一头雾水。
“到！”
夏继成将名单还给他：“知道了。我想办法在警局里弄清情况。莫干山那边，谁去联络？”
沈青禾努力平复心情，离开了晒台。
肖大头实在气不过：“处长……”
周围不断有人附和：“白纸黑字能作假，录下来的话还能作假吗？”
顾耀东乐呵呵地：“我就是找弄堂口修车的老伯借的！”又走了几步，他好奇地问：“我们去看守所干什么？”
赵志勇立刻反应过来，赔笑着把顾耀东往自己身后拉：“他刚出院，要不……让我们先跟夏处长请示一下？”
“去哪儿？”
沈青禾听见动静，从楼上匆匆下来，看见顾耀东肿成猪头的样子，也愣住了。
吴太太狠狠瞪了她一眼，警惕地拉着儿子就走：“走，回家去！”
夏继成竟然被她咄咄逼人的质问给问结巴了：“那那那，你要我一个处长去跟杨奎打一架吗？”
顾耀东看着他，不说话，眼神里竟有一丝惺惺相惜的意味。
“这不是政治大会，主旨还是交流学术。您现在是上海文坛最受欢迎的年轻作家，您要是不去，那就显示不出这个大会兼容并包啊！”
沈青禾要了一杯咖啡，小声问道：“最近几次游行和罢工，现场都只来了几名交通警，而且只佩戴警哨，连警棍都没有。怎么突然就变态度了？”
赵志勇气喘吁吁：“顾耀东……要出事！”
肖大头：“得了吧，赵志勇，他迟早连你一起拖下水！”
顾邦才赔着笑朝邻居们的背影喊道：“老刘，晚上来家里喝两杯？”
耀东父母听见尖叫声，赶紧从屋里跑出来。顾耀东遮遮掩掩，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一屋子人都傻了眼。
顾耀东正要说话，李队长先开了口：“毕竟是我们二处的老幺。”
冲到警局大楼门口时，刚好几辆轿车停下来，齐升平带着夏继成和王科达下了车。趁赵志勇停脚的空当，一处警员冲上来按住了他。
顾邦才不想听了，他关掉了收音机：“耀东啊，这个……你说的……”
赵志勇赶紧接话：“他在澡堂！”
杨奎：“我早看不惯他那一副假正义的样子了！就他一个人高尚，我们都是小人吗？被这种人糊弄，我气不过。”
顾耀东和赵志勇刚进警察局大楼，两名刑一处警员就迎了上来。
“千万别告诉我爸妈，还有我姐。我怕他们担心！”
李队长：“刘警官，我毕竟是队长。再不起眼也比你官大一级，这样敷衍我不大合适吧？”
李队长：“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杨奎皱着眉头干咳了两声。
“夏处长刚送给我一本，我看完了，很喜欢这句话。”
男学生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他甩开母亲的手，冲顾耀东大声喊：“那天我也在！我亲眼看见是怎么回事，你是在帮他们说谎！”
赵志勇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拼命往楼上爬，两名一处警员紧追不舍。
顾耀东刚抹掉鼻血，又是一拳。
回刑二处的路上，夏继成走在前面，赵志勇和于胖子搀着顾耀东跟在后面。
顾耀东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沈青禾一把推开了。他疼得小声“哎哟”了一声。沈青禾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挽起http://www.99lib.net袖子，替他洗起衣服来。
记者：“你不用紧张，录音只是为了让大家相信这篇报道不是我杜撰的。顾警官，你只需要实事求是回答就好了。请问，那天在报社门口发生骚乱，是因为有人动手打人了吗？”
“到时候就知道。”夏继成没头没脑地扔下这一句，转身走了。
从福安弄到客车车站的路上，只有沉默。
王科达：“但他毕竟是夏继成的人，你要注意分寸啊！”
一名刑一处警员大声问道：“顾警官，夏处长怎么发配你来刷澡堂子了？”
说完这番话，两个人心里大概都明白了怎么回事。
“听说过莫干山文化交流会吗？”
杨奎：“二处又去副局长面前闹了？”
顾耀东看在眼里，很是心酸。
齐升平：“那天警察总署来人，你也听见了，这件事不光总署，整个内政部都盯着。分量不轻啊！”
刘警官：“可他早就走了。没回二处吗？”
“让你开你就开。后果我负责。”
男秘书很是自豪：“上海市政府秘书处。给您发邀请函的是国民政府行政院内政部。”
沈青禾尽量小声说话，但依然能听出她的愤怒：“在警局里被打的？”
昏暗的澡堂里，顾耀东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鼻青脸肿，满脸是血。他倔强地扶着墙站好，擦掉鼻血，默默看着二人。
登记室值班的依然是徐三。他按照夏继成的要求，打开了十九号牢房门。屋里关着一个精瘦挺拔的中年男人。他是刑二处的犯人，叫马武山。夏继成要见的人就是他。
顾耀东没说话，这是默认了。沈青禾一脸的不可思议。
“试过了，行不通。他们坚持要利用这个大会发声，给政府施压。我们也不能强迫。”
记者纳闷地看了眼王科达和杨奎，只得又换个问法：“听说行刺的人当时就被一名警察按住了。”
肖大头：“处长出门还得跟你通报一声啊？”
沈青禾拎上行李，隐没在客车站的人来人往中。
杨奎冷冷看了他片刻，李队长脸上带着息事宁人的笑，但没有躲开他的眼神。毕竟是队长，杨奎多少要顾忌，于是也呵呵笑了两声，说道：“出院了，恭喜你啊，顾警官。”说完皮笑肉不笑地转身走了。
“没什么。”
沈青禾愣住了。
顾耀东已经在医务室上完了药。
沈青禾：“你也觉得是司马昭之心？”
顾耀东：“妈，我没事——”
大学生瞪着他又气又恨，说不出话来，顾耀东以为他吓着了，还在解释：“我前两天刚学的反手擒抱，刚才你冲出来我以为……”
“少说少问，省着体力，一会儿用得上。”
“这么巧。”
顾耀东赶紧起身：“沈小姐！”他想起自己肿成猪头般的脸，使劲埋下头恨不得藏起来。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赶紧很识趣地离开了，屋里只剩夏继成和顾耀东二人。
她拎起行李要走，顾耀东期待地拉住她：“最近我学了反手擒抱，每天都在练习！我现在能保护自己，万一你遇到危险，说不定还能帮上忙！”
夏继成：“赵志勇，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窗外又是一队游行的学生经过。
好半天，夏继成憋红了脸，憋出来两个字：“幼稚！”
夏继成的办公室空着。
李次长：“以前这个大会都是民众自发举办的。前几年因打仗停办了，现在又准备恢复。不过这次，政府希望由我们内政部来主办，也是为了给双方一个坦诚相见、畅所欲言的机会嘛！”
顾耀东压低了声音：“‘马先生’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我不会说出去的。”
顾耀东指着上面几行字：“杨队长，这上面写的‘游行人群先动手袭警，引发骚乱’，好像不对啊。”
杨奎照准他的脸又是一拳，顾耀东被打得撞在门上。
屋里只少了一个人，但显得格外别扭和冷清。
沈青禾怔了怔，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是你这么说的！”
刘警官大叫：“拦住他！”
顾悦西：“不用了妈，我看他红光满面，日子过得舒服着呢。根本没多大伤，人家警局重视他，才让他在医院多住几天的。”
“下次记住了。”
顾耀东很意外。
赵志勇冲到齐升平办公室门口，直接推开门就冲了进去。
顾耀东回了福安弄。弄堂里没什么人，他一边朝家走，一边琢磨今天练的动作。忽然，一个人影从角落闪出来，举着拳头就朝他扑过来。他条件反射地一个反手擒抱制住对方，这才发现是弄堂里吴太太的儿子，那个游行中遇到的男大学生。
“我要出一趟远门。”沈青禾将一个信封塞给耀东母亲，“顾太太，我着急走，本来想放在桌上的。这是我这段时间的水费、电费、伙食费。”
顾耀东被踢得往后飞出一截，趴在地上，好半天喘不过气。
顾耀东一言不发回到病床上。
赵志勇不敢多说，急了半天憋出来一句：“处长，您快去看看吧……”
顾耀东：“不，不是那个人。他只是站在我身边，但不是他用刀划伤我的。”
顾悦西：“嗯。他说快出院了。”
夏继成：“马先生，我想请您教这个年轻人几招擒拿技巧。”
丁放淡淡地说：“顾警官在吗？我想找他。”
马武山打量顾耀东：“他恐怕不是那块料，我教不了。”
沈青禾苦笑：“你在警局被人打得鼻血流了一身，我当然相信了。”
夏继成：“当然。”
“这么害怕家人担心，采访的时候何必逞能呢？”
这下赵志勇不吭声了。肖大头愤愤然离开，于胖子和小喇叭也跟着走了，李队长摇头叹气，也走了。
她从警局大楼一出来，男秘书果然立马现身，笑脸相迎地杵在了她面前：“丁小姐，你再考虑考虑？”
记者谄媚地笑着：“明白，您对我一向关照，我当然不会拆您的台了。就是不知道那位警官准备好了吗？”
这股倔劲让肖大头看得冒火：“自从你来了二处，我们就没安宁过一天！你成天跟警局作对，到底安的什么心哪？”
“李队长。”夏继成开了口。
沈青禾：“那我也不能白吃白喝呀。这段时间没少吃您做的饭，谢谢你们一家人的照顾。屋里的东西我都收拾好了，放在一个箱子里。万一我不回来了，会有朋友来替我处理这些东西。”
澡堂里没有开灯，光线很暗，只有墙顶通风口透进一道微光。过了一会儿，顾耀东才看清澡堂里站了几名一处警员。
王科达“哼”了一声：“现在就算去闹，副局长也没工夫搭理他们。局里有大行动，你要跟我去趟莫干山。”
“你家人不在上海？”
于胖子赶紧附和：“这回认栽吧，下次长个教训，你是不可能斗得过杨队长的。”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做生意又不需要反手擒抱，你根本就对我的事一窍不通。”
顾悦西气得要冲上去，被顾耀东和母亲拼命拉住，她大声吼着：“小兔崽子！你谁说呢！”
王科达领着记者进了病房。只见顾耀东穿着病号服坐在床上，头发乱糟糟，胳膊缠着纱布吊着，一副憔悴不堪的样子。
赵志勇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也是，丁放这样的女孩，有才华有名气人又漂亮，怎么可能记得住自己？这太正常了。他很快就安抚好了自己的情绪，依然热情地说：“我这就带你去。”
丁放这才想起来：“哦，赵警官。我来报警。”
“不教他点真本事，将来怎么委以重任？”
“跟马先生比差得远，但是下次再去维持秩序，我觉得起码能保护自己不被一棍子打晕了。说不定还能再保护一两个人。”顾耀东说话时像块劲头十足的面筋。
李队长叹了口气：“哎……收拾东西，出院吧。”
“哦，那就把希望留给别人吧。”丁放绕开他想走，但男人今天铁了心要把秘书处交代的事情办成了。他拉着丁放不依不饶，游说渐渐变成了纠缠。
王科达：“是！刑一处保证完成任务。”
沈青禾明白了，他听到了刚刚在弄口的谈话：“其实有时候，我宁愿他是个浑浑噩噩的笨蛋，或者哪怕是个混蛋，我都不用这么纠结。”这话像是解释给夏继成听的，又像是自言自语说给自己的。
夏继成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我释放他当然有正当理由。不需要你保密。”
“让我试一试！做生意我可以学！你做的事情我都可以学！”
“我相信。”
到底有什么好？这天，赵志勇问了很多遍这个问题。对他来说，一个人做一件事一定是因为这件事对他有好处。什么好处都没有，为什么要做？他实在不能理解。他关心顾耀东，对他怀有天然的亲近感，但更多时候，顾耀东对他而言是一个超出认知范围的存在。
王科达意味深长地说道：“保护，那是有条件的。去，要把他们一个不漏地送去。但是哪些人能回，就不一定了。”
春林酒楼，上海市警察局和南京政府内政部的数名官员正欢聚一桌，觥筹交错。齐升平、夏继成和王科达都在座。
夏继成看了一遍名单，上面一共有十二个人。都是http://www.99lib.net无党派人士，文化界的领头人，也是反内战运动的中流砥柱。宪兵队和保密局早就盯上了这些人。如果敌人要在莫干山下黑手，这十二个人一定是首当其冲。
王科达：“你到底怎么跟他说的？”
“跟我学赚钱吗？顾警官，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只是想好好跑单帮好好赚钱，将来能过上舒服一点的日子。你想当英雄，我只想过小日子，我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沈青禾说得很冷漠，很俗气，也很刻意。
“什么意思？”
耀东母亲：“伙食费？我没说过吃饭还要收钱的呀！”
夏继成一行人走到澡堂门口时，正在吵闹拉扯的警员们赶紧分开，各自站好。刘警官狠狠瞪着去追赵志勇的两名警员。
“好，我马上把情况汇报给老董。”
在那之后，顾耀东经常一个人站在刑二处的角落暗自比画擒拿，嘴里还念念有词。大家都很担心，怕这老幺是被杨奎打坏脑子了。
杨奎恍然大悟：“明白，要看他们的态度。”
夏继成一直在观察齐升平和王科达。齐升平说这句话时，王科达笑着不经意地看了夏继成一眼。就是这一眼，让他忽然意识到王科达早就知道警局要负责安全工作，而且一定是由刑一处来负责。
没有回应。
所有人都转头看向顾耀东。
去布兰咖啡馆的路上，沈青禾每隔一段就能看到执勤的交通警察。他们衔着警哨站在路边，只是看着游行队伍经过，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警哨也懒得吹响。沈青禾从人群旁经过，看了几眼交通警，进了咖啡厅。夏继成已经按时到了。
“恢复得不错啊。”杨奎从兜里拿了一张纸给顾耀东，“顾警官，过会儿报社记者就来了。该怎么回答，我都写在纸上了。”
“有什么区别吗？”
夏继成装无辜：“不管最后你接不接受，我都应该培养他作为警察的基本能力啊！这次的事情对我也是个教训，要想不被欺负，靠我不行，他得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顾耀东：“我不会撒谎。”
顾耀东不敢再说话了。沈青禾看着他，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方秘书正在收拾桌子，吓了一跳：“你哪个处的？不懂规矩吗？”
“这么有自信？”
夏继成和老董在米店商讨莫干山交流会的同时，王科达和齐升平也在办公室密谋着同一件事。
“哦……顾耀东。”夏继成转向顾耀东。
夏继成：“马武山从前是个镖师，后来在大世界当守门人，被抓进来，是因为他打了侮辱舞女的官员公子。你觉得我应该给他申请释放令吗？”
她不假思索的回答，让顾耀东反而愣住了。
“是。”
“夏处长经常关照我的生意，帮他照顾手下，算是还他人情。”沈青禾晒着衣服，仿佛是闲聊一样问道，“你一丁点还手的能力都没有，就不怕真的被人家打出毛病来吗？”
耀东母亲：“看见耀东了？”
顾耀东愣住了。
赵志勇有些尴尬，“我是赵志勇，刑警二处的警员。”见丁放还是一脸不认识的样子，只好又补了一句，“顾耀东的朋友。”
顾耀东不好意思地赶紧解释：“别误会，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一个叫席勒的人说的。”
夏继成不禁笑了。
病房里只剩下刑二处的人，气氛依旧沉闷，不安。谁都知道杨奎笑比不笑更可怕。顾耀东倒是三两下拆掉了胳膊上的纱布，终于轻松了。
咖啡馆里弥漫着香气和若有若无的音乐声。丁放独自窝在角落里喝咖啡、写稿。一个男人忽然唐突地坐到她面前。
赵志勇见状不妙，赶紧拉住顾耀东，赔笑道：“我们知道了，杨队长。耀东会好好接受采访的，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会说。”
“我说了，生意的事。”
耀东母亲：“我还是去看看吧，总觉得不放心！”
离开病房后，杨奎站在医院门口被王科达一顿痛骂。
杨奎：“你是背不住采访稿，还是不想背？”
马武山不卑不亢地看着二人，问道：“什么意思？”
现场气氛僵住了。王科达铁青着脸转身离开了病房。
然后沈青禾听见顾耀东小声说：“真正勇敢的人，可以用生命冒险，但绝不会用良心去冒险。”
顾耀东：“在床上。”
一群人七嘴八舌，夏继成的眼睛一直没离开顾耀东。
“一路顺利。”
“我伤已经好了，我自己来吧。”沈青禾没说话，于是顾耀东又说，“你看我！明天我就可以去警局了！”沈青禾懒得理他，他只好乖乖坐在一旁，看着她洗衣服。
澡堂里已经弥漫了一丝血腥味。顾耀东擦了擦鼻血，依然倔强地站起来。
沈青禾惊了一下：“你说什么？”
齐升平：“这是分内的事。王处长会亲自带队去莫干山，确保参会者在路上和会场的安全。”
吴太太：“我们是平头老百姓，惹不起你们这些吃官粮的人！”说罢她使劲拽着儿子离开，男孩被拽走了还回头嚷着：“当警察就可以睁眼说瞎话吗？”
“你还不如流氓！穿件警服就当自己是警察了？你能干什么呀？”
杨奎离开时，在顾耀东身边停了一下，低声说道：“你是你们夏处长的掌上明珠，但在一处你就是个屁。说话当心点。”
“顾警官，不好意思，我要走了。”
赵志勇：“我找刑二处夏处长！”
“是。”
肖大头：“让里面开门！”
刚把衣服泡在水盆里，沈青禾从屋里出来，径直走了过来。
夏继成抄着手靠在门边：“李队长，带他们先回去。”
顾耀东没吭声。
“你当时就在现场，看见是谁先动手的吗？”
杨奎和李队长带着刑二处警员再来病房时，顾耀东已经换上了警察制服，正坐在床边穿皮鞋。杨奎瞄了他两眼，对刑二处的人说道：“王处长和记者一会儿到，赶紧给他收拾收拾。”
沈青禾心里有股无名火，忍不住问道：“怎么会被人打成这样？你是警察，实在打不过……你可以往警局里跑啊！”
顾耀东悻悻地“哦”了一声，夏继成拿起鸡腿继续啃。顾耀东吃着饭，不时偷偷看他，夏继成只当不知道。
记者上来就殷勤地握手：“您就是顾警官吧？你好，我是《正言报》的记者。”
“现场很乱，我不知道是什么人。”他最终还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的前提并不成立。
顾耀东不敢回答。他想了想，小心翼翼问道：“处长，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二处除了我不会用枪，是不是还有……其他人，也不会？”
马武山：“你说话算话吗？”
刘警官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不好意思啊，杨队长在里面洗澡。不太方便。”
杨奎显然不耐烦了：“是警察局在养着你，不是那些穷学生酸文人。明白吗？”
这时，敲门声响了。
顾耀东一个人趴在晒台边，望着远处的霓虹灯发呆。霓虹灯映在他脸上，明暗之间显得棱角越发分明了。他有干净的眼睛，鼻梁有好看的弧线，鼻尖微微翘着，透着稚气。也许是忽明忽暗的光线制造了交错感，他的稚气褪去了几分，竟多了些夏继成的影子。
沈青禾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采访？”
顾邦才笑呵呵地搓着手：“没事了，回家，回家。”
眼看刑一处警员要追来，赵志勇拔腿就冲了出去。
老董：“只能是青禾。她熟悉上海和周边几个地方的情况。警委会安排她以跑单帮的身份送一批烟酒和罐头到会场，这样不会有人怀疑。”
“那你为什么突然要走？”
齐升平：“恐怕还轻松不了。这次受邀参加的文化人士里，上海的占了三分之二。所以行政院要求由我们上海市警察总局出人，负责这部分人的安全。”
沈青禾心情复杂地笑了笑：“我只是想起很久以前认识一个朋友，他也很喜欢这个作家的书，还有这句话。”
顾悦西和母亲也跟了上来，两人站在亭子间门口，顾悦西小声问她：“沈小姐搬走，会不会也是因为采访的事？她想跟耀东划清界限？”
顾耀东吐掉嘴里带血的唾沫，还是那句话：“我不是流氓。”
顾耀东和赵志勇一边吃点心，一边从医院的小花园回病房。
顾耀东愣住了，收音机里的对话似曾相识。声音是真实的，每个字甚至每个词都是真实的，可连在一起却字字句句都不对。
顾家三个人一头雾水。
杨奎：“我今天不拿队长身份压你。有本事把我打倒，你随时可以出去！”
沈青禾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和自己说话的是另一个人。
沈青禾还在狡辩：“我替他打抱不平的时候多了！他基础那么差，我是怕将来搭档被拖累！”
顾耀东：“等伯母来医院看你这样，肯定不相信你受伤了。”
“可能是一场百家争鸣的盛会，也可能是鸿门宴。跟他们讲清楚形势，最好是能说服这批人放弃莫干山之行。”
李队长赶紧放下正在织的毛衣：“在！”
徐三只得照办，给犯人松了镣铐。夏继成又让他送了一壶水过来，然后从他手里拿了钥匙，把他支出去了。牢房里只剩夏继成九_九_藏_书_网和顾耀东。
杨奎：“还手啊！”
顾悦西先开口问道：“不回来了是什么意思？”
“哦，那就行。”
顾耀东像是猛然回过神来，几步冲上楼去。亭子间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切都恢复到了沈青禾搬进来之前的样子。角落里放了一只箱子，应该就是她的所有私人物件了。
齐升平：“这位是行政院内政部李次长。今天诸位坐在这里，是因为马上要在莫干山召开的文化交流会。”
“听说管澡堂的人生病了。”
老董：“警委一直在和他们接触，但他们还是坚持要到莫干山和内政部对话。”
赵志勇很气愤：“我明明看见顾耀东被你们带进去的！”
沈青禾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察觉到了异样：“是在警局里被打的？”
耀东母亲：“脸上留疤了吗？”
“昨天去澡堂，里面乱糟糟的。负责打扫的人呢？”
“处长让他刷澡堂子。”小喇叭看见了门口的丁放，“他那个红颜知己又来啦？”
顾耀东：“我明白。”这也是真心话。
他又领着丁放去了澡堂。门开着，杨奎和几名刑一处警员围在门口看笑话。两人走到人群后面，朝澡堂里一望，只见顾耀东挽着袖子和裤腿，正在卖力地洗刷澡堂地板。
“高才生，背下来应该不难吧？”
顾耀东起身去拿制服，杨奎没有让路。二人就这样对峙了片刻。杨奎看了看周围，一圈刑二处警员，全都看着他一个人。
夏继成想了想：“如果一定要去，谨慎起见，最好联络当地组织，提前做好应对。”
于是顾耀东又把自己餐盒里的点心塞了两个到赵志勇餐盒里：“你喜欢吃，以后我让我妈多做点带给你。”
夏继成：“这只是我的私人请求，与警局无关。不过我可以以处长身份为你申请释放令。”
顾悦西回了家，和耀东母亲在门口洗衣服，沈青禾在天井里择菜，正好听见两人聊天。
顾耀东很平静：“杨队长是这么说的。”
徐三有些犹豫：“这个……怕不安全啊。”
肖大头：“是他光着屁股不好意思见人，还是在干见不得人的事情啊？”
顾耀东被打得摇摇晃晃，他扶着墙努力站稳。
王科达：“这是好事啊！大家坐下来谈，我们警局也不用城东城西地维持秩序了。”
“那就是说，参加游行的人用武器袭击警察，然后你们才不得不采取自卫措施？”
刘警官和另外几名警员去门口守着，杨奎将门从里面反锁了。赵志勇躲在远处看见这一幕，转身就跑。
杨奎给了他一拳。
刘警官：“肖德荣！你嘴巴还是这么臭！”
“我只是个穿着警察外套的普通人，不想因为这身衣服，连福安弄都没脸回去。”他抬起头，鼻青脸肿地挤出一个笑容，“处长，其实我现在挺高兴的。说了自己想说的话，我能心安理得回家了。”
杨奎眼神有些发直了。他几个大步跨过来，用皮鞋头最硬的部位照准顾耀东的肚子踹了下去：“想当警察？那我今天就教教你最基本的警察技能，擒拿格斗。”
男秘书立刻来了精神：“当然当然！一定满足！”
夏继成领着他朝看守所走：“确定没事了？”
“死扛着，什么都不肯跟家里说。”沈青禾埋头喝了口咖啡。
“杨奎，顾耀东他就是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要让他听话得用手段！手段，明白吗？”
顾耀东有些不理解：“队长，穿制服好像更庄重一些啊。”
刘警官赶紧敲门，大声喊着：“杨队长，处长来了，夏处长也来了！您开一下门吧。”
夏继成“啪”地拍了一下他的警帽：“说谁呢？”
丁放看着他，一脸茫然，显然她并不记得他。
“说清楚了？那他刚才是什么意思？”
顾耀东看着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小声问：“‘生意’……是不是一个暗号？”
夏继成不置可否，只转头问顾耀东：“顾耀东，是切磋吗？”
“有饭局。应该快回来了。”
夏继成下了车，沈青禾也跟着下了车。他将行李拎下来，交到她手中。
杨奎冷哼一声：“莫干山的会是内政部主办，有的是打杂的下人，他去了连刷澡堂子都排不上号。”
“在倒是在。家里就我和我妈两个人。她开了个小面摊，一个人从早忙到晚，没时间来看我。”赵志勇很快就让自己熬过了这种有些难过的情绪，笑着大口吃东西：“这点心味道真不错。”
“出院啦？”
“上面下了死命令，最近一段时间不得发生任何冲突事件。刑一处和刑二处都取消出警了。”
“沈小姐，你怎么了？”
二人边说边吃着进了病房，一进去，就看见杨奎在里面。
小喇叭看他离开了刑二处，叹了口气：“那傻子白挨这顿打了。”
顾耀东犹豫了一下：“没有。我没看见。”
杨奎放下衬衣袖子，无所谓地说：“和顾警官练练手，切磋一下格斗技巧。”
顾耀东一脸倔强，但半个字都不辩解，只是闷头脱掉病号服，重新换上警察制服。
顾耀东不太习惯这样，红着脸说：“你好。”
一共两页纸，顾耀东很快就看完了。
顾悦西：“沈小姐，你这是……”
刑二处气氛有些古怪，好几名警员在看了报纸以后，都偷偷瞟着顾耀东。顾耀东一向迟钝，自然毫无察觉。下班时间到了，他背着挎包正要出去，小喇叭拿着报纸从外面进来。
小喇叭：“没关系，我们家耀东还是太年轻，受点委屈，以后慢慢就好了。”
夏继成从后视镜看着她，语气有些冷：“青禾，你应该知道，不管有没有顾耀东，我都会离开上海吧？”
耀东母亲：“吴太太也在呀。你今天去逛菜场了没有？茭白和荠菜又涨价了！你看看，上个月买十斤菜的钱，现在就只能买这么一点点啦！”
顾耀东：“那我先走了。”
赵志勇看顾耀东挨骂也不吭声，有些不忍心，替他解释道：“耀东这个人没有坏心眼，他就是人太老实了，不会撒谎。”
“你知道了？”
“记者那边知道该怎么写，你找人把磁带处理一下！别再出差错！”王科达恼火地交代完，上了车，又忍不住朝杨奎吼道，“居然蠢到被他糊弄！要不是今天来的记者是自己人，你离撤职也不远了！”说罢一脚油门离开了。
耀东母亲哭喊起来：“这叫好好的吗？那是什么医院啊！他们是救人还是杀人啊！”
“打他又怎么了？游行队伍里开黑枪的人肯定是他！打他算便宜他的！”
赵志勇：“处长呢？”
三人经过任伯伯家时，见一群邻居围在门口听收音机。顾邦才也在其中，脸色不大好看。这时，收音机传出顾耀东和医院那名记者的采访对话：
其中一人说得很客气：“顾警官，有时间吗？杨队长请您喝茶。”
沈青禾触到顾耀东的眼神，一时有点慌乱，“我是说……万一我去的时间太长，或者……有别的更合适的房子了。你们也知道，跑单帮的人总是来来去去，很难稳定下来。”她看了看表，“我得走了，再晚就赶不上长途客车了。顾先生顾太太，悦西姐，顾警官，谢谢你们，我走了。”她最后看了眼顾耀东，拎着行李走了。
顾耀东无精打采地进了刑二处。夏继成随后进来，看了他几眼，装作若无其事地泡茶。
马武山：“我是犯人，没有义务为警察队伍培养人。”
“处长——！处长——！”赵志勇不管不顾地大喊着，挣扎着往夏继成身边跑，两名一处警员拼命把他往地上按，三人撕扯成了一团。
夜里，顾耀东洗了澡，换了一身睡衣。趁父母在灶披间烧水洗脚，姐姐在房间给多多缝衣服，他轻手轻脚抱着脏衣服去门口的水门汀池子，打算自己洗了。在家躺了几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他也想自己做点事情，不再让家人担心和辛苦。
“仗着有夏处长撑腰，就敢糊弄我？就因为你这坨屎，我在王处长面前被骂得像狗一样！你算个什么东西？”
“想过。”
耀东母亲声音哆嗦了：“顾悦西！你不是说你弟弟红光满面好好的吗？”
王科达：“听说总署和保密局在打架？”
“我当时不在啊！”
夏继成啃着鸡腿，轻描淡写地说：“今天下午就会送到他手上。”
当天夜里，顾耀东按照马武山的要求做了五十个俯卧撑，然后自己又加了五十个。第二天天一亮，他就穿着修车服，拎着水壶兴冲冲地去了十九号牢房。一进去，先朝马武山鞠了一躬，然后便又开始了被人摔打的面团人生。
赵志勇：“行啊！哎，我妈做阳春面的手艺也是一流的！在我们那片，我妈的小面摊是生意最好的！附近几条弄堂的人都爱来我们家吃。等出院了，我请你吃面！”
刑二处的警员已经不忍直视。
饭桌上一派祥和。王科达和齐升平在提前密谋什么？夏继成一边和王科达喝着酒闲聊莫干山的风景，一边思考着。
刘警官挡在门前面：“处长，杨队长在里面洗澡，让我们在这儿替他看门。”他一边说话，一边悄悄用手在背后的门上敲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