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奇打开左边的衣柜，这个是卡门的。一条长杆上挂满洋装跟裤子，还有女用衬衫，一个架子上摆满了鞋子。他把门关上，转身打开另一个，这个是史路普的。里面有十几件西装、好几排棉布裤跟牛仔裤，雪松木架子上有很多T恤，塑胶盒里叠了很多正式衬衫、一排领带、高档皮带，地上一长列鞋子满是灰尘，尺寸看来像是十一号。李奇把咖啡杯换到另一手，掀开一件西装外套，看看是什么尺寸。四十四吋，穿的人身高应该在六呎二或六呎三左右，体重大概一百九或两百磅。所以史路普的体格不特别高大，算不上巨人，不过已经比他太太高上一呎，体重多一倍，也不能算太相配。
李奇看看手表，快七点了。
“睡得好吗？”李奇问。
“当然不敢。”李奇说：“那你打算跟他们说吗？”
“妳之前说明天妳就会鼻青脸肿。”他说。
“他比较喜欢我穿这样。”
“看起来像阿莫里罗的女牛仔。”
“什么时候？”
一个相框面朝下放在一叠衬衫上，李奇把相片翻过来，一张五乘七的彩色相片压在奶油色纸垫上，隔着玻璃，四周配上喷漆木制外框。照片里有三个男人，很年轻，大概是即将成年之际，约十七、八岁。相片中几个人站得很近，靠在老旧卡车的外凸挡泥板上，三个人用盼望的眼神看着镜头，相机好像就架在不远处的石头上，而他们正等着自动计时器启动。这三人看来充满年轻活力，很兴奋，像是人生即将展开，有着无限可能。其中一个是海克·沃克，比较瘦、比较有肌肉，头发比现在多得多。他猜另外两个是艾尔·尤金跟史路普本人。年轻时代的哥儿们。尤金比史路普矮一个头，比较胖，史路普看起来则像年轻版的巴比。
“已经关了一年半。”她说。“可是我打算拒绝他。”
“在这里。”她说。
“所以今天让我先跟他讲，好吗？”她问。
“可是我很饿。”
“动作要快喔！”
“这就对了。”他说。
“所以没事，巴比。”
“如果你想冲澡的话可以去。”她说。“我得去看看爱莉。”
“答应我，卡门。”他说：“要不然就我先跟他讲。”
“妳还是可以离开。”他说。
“我想你也不敢吧！”他说。“所以继续留在这里直到中午，然后我会让你回屋里盥洗一下好迎接宴会。”
“还真快。”她说。
墙上靠近地板的插座有个小夜灯，橘黄色的柔和灯光照在小孩身上。爱莉平躺在床上，双手往上放在头部两侧。她把棉被踢开，兔子T恤往上拉了开来，腰部露出一圈胖嘟嘟的粉红色皮肤。她的头发散在枕头上，又长又黑的睫毛在脸上看起来像扇子一样，嘴巴微微张开。
李奇觉得差不多十二点时，看了看手表做个确认，时间是十二点零一分。他看到巴比走出马厩，经过车库，拿着他的早餐盘，刺眼的阳光让他直眨眼，走路的姿势似乎还有点僵硬。他穿过院子，踏上门廊，没说半句话，直接走进屋里，关上门。
“照做就是了，行不行？”
又停了一下。
“在大部分地方是这样。”他说。
“让我跟他说。”
她拉开右上方的抽屉。
杀人团队趁着黑夜往佩科斯推进五十英里。他们先在第一个地点办理续住，几小时后再偷偷离开。这是女人偏好的方法，用六个假名、两个重叠的汽车旅馆住房纪录，绝对可以让人晕头转向，彻底维护他们的安全。
卡门跟爱莉并肩坐在桌边，爱莉的头发刚洗完还湿湿的，身上穿着一件黄色泡泡纱洋装。
她点点头。“第一次先让我跟他说。”
“我知道。”她回答说。
“可是在心里，他会晓得我们已经知道了。”
“我重新想了一次，如果我们用这种方式开场可能会更糟，比较好的方式是由我发起，至少开始的时候。”
“那就去吃马饲料啊！刚好这里有一袋又一袋的饲料。”
“我只想要享受一点乐趣。”她说。“在折磨再次开始之前。”
时间大约十二点半时，爱莉从畜栏方向走来，黄色洋装上全是泥沙，头发跟衣服缠在一起，皮肤因高热而通红。
李奇又坐回摇椅上，试着再睡一小时，不过心里的时钟告诉他，时间差不多了。从他印象中的德州地图看来，亚柏林离回声郡应该不到七小时车程，应该比较接近六小时，因为开车的人是检察官，同样都是执法人员，所以对于超速罚单不会太在９９lib•nｅｔ意。那么假定史路普七点准时出狱，下午一点前就会到家。他猜想应该不会有任何耽搁，对于只有最低程度戒备的联邦监狱，大概也不用什么繁琐进程，监管人员会直接在写字板上打个勾，然后还他自由之身。
“大概。”卡门说。“什么？”
“他们很快就回来了。”巴比说。“你觉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她淡淡微笑。“我想过，大学的时候。当时是我这没有选择的人生中的一个可能。”
他坐起来，双手揉揉脸，好像在洗脸一样。
他坐了起来，两只脚放在地上。
她露出苦笑。“可是你就不愿淹死史路普。”
“很好，就要这样，因为你有枪手那种眼神，就像克雷·艾利森一样。你要让他看到你的眼神，让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他会听到车子的声音。”
“他们那时候不是很有钱吗？因为石油？”
他没说话。
他起身伸个懒腰，穿过拱门到卧房里，看见卡门的衣服在地板上。李奇走到窗边看看天气，没有变化，一样热气逼人。他走回客厅，角落里有个餐具柜，上面一架小咖啡机，旁边摆了两个马克杯，还有汤匙，跟旅馆没两样。浴室门关着，门后面的冲水声很大，李奇倒了咖啡，走到梳妆区，这里摆了两个大衣柜，互相平行，一边一个，但还没大到可以让人走进去，因为只是两个长长的凹室，外面是玻璃滑门，门上有镜子。
“妈妈，可不可以嘛？”
她把衣柜关上，左右转动身体在滑门镜子前看看自己的倒影。
“我没问。”
“他会否认，他会说我是在作噩梦。”
“自然。”他说。
她暂停了一下。“那如果我问你呢？”
巴比耸耸肩。“随便。”
他跟着回到厨房，女佣把头四块煎饼从平底锅里铲起来，放到盘子里，再加上一点奶油和枫糖。李奇用纸巾包起一副刀叉，接过盘子，走到外面的太阳下。走近马厩一看，巴比依然在马厩里坐着发呆。
她溜下椅子，像阵小旋风般跑了出去。李奇听到前门打开，再关上，然后是她的鞋子踩在门廊上的声音。李奇把他的早餐吃完，卡门的叉子还举在半空中，好像不知道怎么用叉子，仿佛生平第一次看到这些东西。
卡门安静下来后，李奇环伺寂静的房间。
“我下定决心了。”她说。“相信我，我下定决心了。”
她带头往前穿过走廊，冷气机的声音很大。他经过一个出风口，一股气流从头上吹过，不过却是热气。卡门的洋装随着每一步左右摇摆，她穿着高跟鞋，所以腿部得特别用力，李奇因此看得到她膝盖后方的肌腱。她头发披在肩上，跟衣服红色纤维上的黑色花纹融为一体。左转，再右转，穿过拱门，出现另一道楼梯，通往楼下。
“妳确定？”
卡门直接穿过客厅，带着他走到卧房。
他没说话。
大约一小时后，卡门叫他起来。她拍拍李奇的肩膀，李奇睁开眼睛，看见她站在旁边，但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现在穿着紧身牛仔裤、格子花纹衬衫，脚下穿着蜥蜴皮马靴。一条搭配的皮带，头发往后绑，脸上打了粉底、画了蓝色眼影。
他没说话。
“我想也是。”
巴比没说话，李奇又开始微笑。
“待会儿有顿丰盛的午宴，欢迎史路普回家。”
她耸耸肩。“还有想多伤害史路普一点，偷偷地，在我心里面。”
“为什么？”
“什么鸟浴室。”他说。
“即使这个女人结了婚？”
“巴比还在。”
“起床了，小弟弟。”他叫道。
“你认为我的作法不妥当。”她说。
“我们可以把电话线拆了。”
“妳看起来很不错。”他又说了一次。
卡门没说话。
“这样穿比较好。”她说。“我不想刺激他。”
“你直接跳到结论了，巴比。我对卡门没什么太大的兴趣，我的目的是要接近史路普，我有话跟他讲。”
李奇在史路普·古瑞尔的沙发上醒过来，星期天的曙光已经出现。房间另一头，卧室的窗户面向东方，夜晚的昆虫不见了，天空一片明亮。床上的被子看来湿湿的，卷成一团。卡门不在床上，浴室里有水声，而且有咖啡味。
“反正巴比已经认定我们做了。”她说。“那么为什么要承担污名却不享受实质的愉悦呢？”
“妳之前不是这么想的。”
“那我要对你说要。”
李奇看着卡门的身形，她的脸上没有表情，仿佛所有希www.９９lib•ｎet望都已灭绝，唯一剩下的只有本能。李奇刚入伍时，敌国的威胁还挥之不去，人们经常谈论要是敌方飞弹升空朝我们打来，会想做些什么？而做这件事绝对是票选第一名，胜过第二名很多、很多。人的本能。卡门现在显露的就是本能，她已经听到毁灭前四分钟的警示，大脑的最后信号开始不断发送。
李奇微笑说：“你是说，我会不会跟他们说这逼你扫马厩、睡在麦草上面？”
他从架子上拿了条新毛巾，在潮湿的浴室里尽可能擦干，然后用毛巾把自己包起来，走回梳妆区。卡门正在扣衬衫扣子，白色的，长裤也是白的。因为身上戴着金饰，她的皮肤相形之下变得比较黑，头发散发出光泽，在高温下已开始又卷了起来。
“最后的机会，卡门。”他说。“我们可以离开，马上，因为这里没人会叫警察。等他们回家时，我们已经到了天涯海角。”
卡门把头转开。“那你的回答是？”
“应该会。”他说。
他站在门廊阴影深处，面前的世界既热又明亮。他的视线尽头出现一阵尘烟，形成朦眬中的一块黑点，灰尘往东飘，好像有阵沙漠中的微风刚好吹来，把它推向古瑞尔家的土地。这阵烟越来越大，形状逐渐浮现，长条的黄色泪珠，升起降落，随着道路转弯而左右摇摆。渐渐地灰尘绵延了一英里长，一层又一层起了又落，直到车子驱近到李奇可以看到莱姆绿的林肯车头。车子爬过路上的高点，在朦胧中发出闪光，到了带刺铁丝网与红色栅栏交界处，接着车速开始降低。经过长途旅行，莱姆绿的林肯车身看来风尘仆仆。快到大门时用力踩下煞车，由于悬吊受到挤压，车头往下一沉，接着车子突然转了进来，甜筒状的灰尘继续往南飘去，好像是因为突然改变方向而让它措手不及。
然后她慢慢走出房间，准备去叫醒她女儿。
“她老公要回来了，老天。”巴比说。“该结束了吧？”
他点点头。
“我想是吧！”他说。
“现在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了吗？”她说。“我们的房间离其他地方都很远，没人听得到这里在干嘛，不过反正我也得小声一点，因为如果我大声尖叫，他打我会打得更用力。”
“讲什么？”
十二点四十五分，巴比走到外面，换上了干净衣服，穿着另一件牛仔裤以及另一件T恤。他脚上穿着鳄鱼皮马靴，靴头部分加了银色装饰，头上戴着顶新的红色棒球帽，前后相反，帽子旁边有个徽章，上面写着一九九九年分区系列赛。
“那可以吗？”
夜巴比沉默了下来。
“是的。”卡门说。
他没说话。
“当然是。”他说。
她把头巾拉开，甩甩头发，湿湿地挂在肩上。
“我得？”
她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然后门再次打开，卡门跟爱莉一起走出来，卡门仍然穿着那套女牛仔装，脸上又重新上妆。爱莉还是穿着那件黄色泡泡纱，衣服较仔细地清理过了，头发是湿的，用缎带绑了个马尾。卡门牵着她的手，脚步有点不稳，好像膝盖没什么力。
“我刚刚在跳远。”她说。“我假装自己是一匹马，然后用我最快的速度一次又一次跳过障碍物。”
“他们输了，对吧？”李奇说。
李奇走回厨房，看到女佣在泡咖啡并热锅子。
“当然。”他说。
“好，我答应你。”她说。
“没有别的用意，”她说，“我不想靠这个改变什么。我的意思是说，关于你对史路普的决定。”
她非常专注地想了想。
再过一小时后，她又把他叫醒，衣服没换，但已经把脸上的妆卸掉。
李奇站起来，挥挥手示意她坐下，爱莉也爬上椅子坐在她身边。没人说话，李奇走到门廊栏杆旁看着马路，视线可以一直看到电线在朦胧中消失的地方，大概是往北五英里到十英里之间，很难确定。
“差不多了。”他说。
“那时候是很有钱，现在也一样，比你想像的还有钱，可是他们也很吝啬。”
巴比动了一下，坐起身来，还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以及为什么在这里。然后他想起昨天的事，全身开始紧绷而且愤怒。他的衣服很脏，麦草杆黏得全身都是。
“你相信我做得到吗？”她问。
“妳也是。”他说。
“因为便宜。”她说。“五〇年代时，这里的人没人要红色的东西，因为这会让人想到共产党，所以油漆行的红漆便宜得不得了。”
李奇没99lib•net说话。
“这有可能会让他抓狂，如果他知道有外人晓得的话。”
卡门转过身，看着李奇，好像刚刚是他在说话，脸上毫无表情。李奇想起一个认识的人，这个人因为视力模糊去看眼科医生，结果医生在视网膜上发现肿瘤，当场就安排隔天动手术把他的眼睛挖掉。于是这家伙只能呆呆坐着，因为他知道明天会带着两颗眼睛进医院，但只能带着一颗走出来。这种确定性让他完全失能，期待、恐惧，远比瞬间发生的同等灾难还难以承受。
李奇点点头。“我听说了。”
“所以？”
“那我还得把早餐端去给他。”她很生气地说。
“他会来追我们，他可以在两小时内找到警长。”
卡门的视线瞪着墙壁，一句话也没说。女佣用个大浅盘把薄煎饼端进来，分给大家，小孩两块、卡门三块、李奇四块，然后收起大浅盘回到厨房。
“一起来吃早餐。”她说。“只要二十分钟。”
她没说话。
他把头转开。“妳说了算。”
“才怪，对吧？”她说。“早安？这个早上一点都不好。”
“不。”他说。
“是不是墨西哥味十足？”她说。“穿著白色衣服的时候？”
“这样妳爸爸看到妳的时候才会干干净净的。”
“我想这是妳的决定。”他说。
李奇穿好衣服后，走另一条路回到屋里。这整个地方就像兔子窝，走出来的客厅是他完全没看过的，然后再回到那个有镜子和来福枪的大厅。李奇打开前门，走到外面的门廊上，感觉气温已经很高。太阳从他右边的地平在线升起，位置还很低，不过物体已开始出现清楚的影子，让院子看起来坑坑洞洞、凹凸不平。
李奇没说话。
“她才六岁半。”卡门轻声说。“她需要这个环境，她需要一张自己的床，我不能让她像逃犯一样过活。”
“德州游骑兵，一九九九年分区系列赛，输给洋基。”
“应该是没办法。”
“好。”
“还有呢？”
“为什么？”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把椅子往后推，站了起来。
“我明天可以不去上学吗？”爱莉说。“可以吗？”
“我没办法跟他们讲。”
“早安。”她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十六小时够了。”他说。“十六小时妳已经可以跑得老远了。”
“史路普选的。”她说。“我很讨厌，水太多了，我洗澡时几乎都快溺水了。”
他耸耸肩，实际上并不了解。当年六岁半时，他的生活就跟逃犯没两样，实际上，打从出生起直到昨天，他的生活都是这样，从一个基地到另一个基地，绕着地球转，通常连通知都没有。还记得有时候他起床准备上学，但却坐上车到机场跑道，三十小时后降落在地球另一边。之后跌跌撞撞、疲惫又困惑地走进潮湿的平房，爬上床，睡在乱七八糟的床上。隔天，妈妈会跟他说，他们在哪个国家、哪个大陆。这还是她知道的时候，有时候连她也不知道，不过对他来说没有影响。还是说，其实是有影响的。
李奇没有回答。
“他们为什么要把所有的东西都漆成红色？”他问。
李奇把薄煎饼盘子交给他，转身走回去。
李奇直视着她。“要看理由是什么。”
“我们要去哪里？”他问。
“为什么？”
“他也会听到。”
“他会待在马厩里。”
他点点头。“这是妳的决定。”他说。“可是妳也要答应我一件事，行吗？自己跟他讲，今天晚上，一定要。如果他打算动手动脚，赶快跑出房间，拚命尖叫，直到所有人都跑过来看，让整间屋子都听得一清二楚。大喊说妳要叫警察，大叫救命，这样会让他很丢脸，也会让事情态势有所转变。”
她安静了一下。
“今天不穿牛仔裤。”她说。“我受够了一直把自己搞得像生在阿莫里罗的女牛仔一样。”
他再次点点头，靠了过去。抽屉大概有两呎宽、十八吋深，里面放的是她的内衣裤，手枪就放在衣物上面。衣物折得很整齐，柔软光滑，布料稀少，充满香气。枪柄上的珍珠母塑胶看来恰如其位。
她做了个鬼脸，战败的脸，他觉得。
他转过身坐在摇椅上，体重让铁链发出咯吱声响。他身体往侧边倾，面对着农场大门，一只脚跷起来放在椅子上，另一只在地上。然后他做了大部分军人待命时会做的事，睡觉。
“这样最好。”她说。
“爱莉睡着了。”她说。“我不能叫她起来，把她棉被裹裹送上车，然后逃藏书网走，让条子追我一辈子。”
“我来。”李奇说。“妳去忙妳的。”
“这是身为女人的权利，不是吗？”她问。“说不？”
他点点头。“这不能改变什么。”
他没说话。
“你不敢讲。”
爱莉靠到李奇身边，李奇帮她把身上的灰尘拍掉。
卡门踮高脚在李奇的脸颊上亲了一下。“谢谢你留下陪我。”她说。“让我觉得好过了点。”
“不要马上说，这样会让情况恶化。答应我，你不会马上跟他讲。”
“妈咪，可以吗？”爱莉又问一次。
“薄煎饼就行了。”他说。
浴室里传来莲蓬头关掉的声音，李奇把照片放回去，关上滑门，走回客厅。过了一下，浴室门打开，卡门从一片烟雾中走出来。她身上裹着两件毛巾，一件包着身体，一件像头巾一样把头发缠起来。李奇看着她没说话，不太确定要说什么。
“因为我想要。”她说。“我想跟你上床。”
“妳看起来很不错。”他说。
“七小时，”她说，“或六个半。如果海克开得很快的话。”
“德州铁树。”她说。“豆科灌木长大后就会变铁树。”
“我爸爸今天要回家了。”她说。“他现在已经在路上了。”
“为什么要换衣服？”
“我要试着面对。”她说。“我决定重新开始，我要跟他说一切都够了，我要跟他说要是他敢再对我动手，我就跟他离婚。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不管要花多久时间。”
“我换过枪的位置。”她说。“我听了你的建议，床边的柜子太低，爱莉可能会找到，但这里她就没办法发现。”
“我们可以让其他车子也动不了。”
卡门回到屋里，李奇看着北边的马路坐了下来，视线大概不到一英里远。温度、热气已开始冒了出来。
“早餐。”李奇说。“我改变心意了，因为你得帮我做件事。”
“在他回到家之前。”她说。
“包括晚餐。”李奇说。“了解吗？”
“我想他得知道那已经不是秘密了。”
“应该是有匹马生病了。”
“来看爱莉。”她说。“她睡着的时候很漂亮。”
“谁？”
她停了一会儿。
“我会的。”她说。“今天晚上，我会告诉他我不要再忍下去了。”
“不要逃跑，卡门。”他说。“挺身而战。”
他没说话。
他点点头。“我要去找巴比。”
“来。”李奇说。
“你得邀请我当你的客人，好像我是你的哥俩好。”
“你跟他讲的时候，会看着他吗？”
“为什么？”
爱莉转头开始吃东西，好像已经饿了很久，李奇则慢慢吃了起来，一边看着卡门，她却似乎完全没有动手的打算。
“妳用说的就好。”他说。“不必带我来看。”
“算是打个比方吧！”
卡门从他身边走过，拉住他的手，带着他穿过厨房走出去，来到后面的小厅。他们爬上后侧楼梯，朝着慢速运转的风扇声前进，经过长长的燠热走廊来到爱莉的房间。她用脚轻轻推开门，调整姿势让李奇可以看到里面。
“你会跟他说吗？”她问。
“我可以把他绑起来，把他淹死在马匹的饮水槽里。”
“这样比较好。”
“妈咪，妳都没在听，妳也很高兴吗？”
“妳应该去当老师。”他说。“因为妳一直都在解释这个、解释那个。”
“早餐呢？”
“我觉得把事情公开比较好。”他说。“该让他知道有其他人知道你们的事，就算不是我，家人也可以。”
李奇没说话。
“他搞不好就在这一分钟走出监狱大门。”
巴比点点头。“我想也是。”
“我改变主意了。”她说。“我不要你跟他说，还不要。”
“是的。”卡门又说一次。
他往前走进安静的客厅，想听听从上面传来的声音。爱莉跟卡门应该会四处走动才对，不过李奇听不到任何动静。他试着在脑中画出整个屋子的地图，可是配置太过诡异，显然刚开始这房子只是间单纯的农场房屋，之后视需要而不断增建，但其实完全没有规画。
女佣把盘子放下，抽掉一个，留下三副餐具。
“薄煎饼。”她说。“只能吃这个，中午会有丰盛的午餐，所以我早上得忙这个。”
“妳应该再去洗个澡。”他说。“把头发弄干净。”
他没说话。
“我要去看我的小马了。”爱莉说。
女佣走进来，手上端着一叠盘子，总共四个，还有四副刀叉跟四张餐巾纸叠在盘子上。
“侧厅。”她说。“应该是史路普的爷爷加盖的吧！”
李奇走到马厩九*九*藏*书*网边，从大门进去，高温跟臭味和先前一样没有变化，马匹都醒着，躁动不安，不过很干净，牠们喝的水已经加满，饲料也添了。巴比睡在一个空马栏里，下面铺了层干净的麦草。
“我想你应该想在这里用餐？”她说。
“这是干嘛？”他说。
“那我该怎么办？”
爱莉看了他一下，然后转身跑进屋里。
“是吗，什么事？”
然后她就独自走开，李奇开始打发时间，这种感觉就像等待空袭警报一样。他漫步到门廊上，看着院子另一侧北边转进来的大门，视线沿着马路直到红色篱笆消失，直到马路消失在地表尽头。早上的空气还很干净，柏油路还没出现海市蜃楼，马路看起来像条有灰尘的带子，西行方向路边有石灰岩层，东行方向则有电线杆。
“我本来以为会是明天，可是却变成今天。”
“至少留下来陪我？”她问。
“现在连二十四小时都不到。”她说。“大概只剩十六小时，早餐我还能自己吃，等到午餐时他就回来了。”
他走进浴室，里面空间很大，建材是大理石，里面附上金边，很像拉斯维加斯的旅馆。他走到盥洗台边刷牙，脱掉满是臭汗的衣服，走进淋浴间。淋浴的地方周围用金铜色玻璃围住，空间很大，头上有个大莲蓬头，每个角落还有高高的喷头对着他。李奇把水龙头打开，发出巨大声响，然后四周的热水如洪流般往他身上冲。他感觉起来像站在尼加拉瀑布下一样，旁边的管子也开始喷出忽冷忽热的水。李奇完全没办法思考，所以用最快的速度洗澡，用肥皂洗头再冲掉泡沫，然后把水全部关掉。
“我相信人都能有所作为。”他说。“只要下定决心。”
“穿出本色会让他受不了？”
他看着五十年的老油漆被磨光的地方。
“现在我带你看我藏枪的地方。”她说。“你可以跟我说你觉得好不好。”
“你这么觉得？”
“了解了吗？”她轻声说。
“好。”她说。
三人沿着十号州际公路往东开，过了二十号州际公路交流道后，继续往斯德顿堡前进。到了巴摩希国家风景区附近，第一批汽车旅馆的广告招牌出现眼前。这些汽车旅馆离真正的景点还很远，所以便宜又不引人注意，没有过于做作的装潢和客房服务，但一样干净舒适。重点是去住的人会跟他们长得一样，这才是女人想要的环境。变色龙的特质，就是知道该躲在什么地方。她选了沿路第二家旅馆，派矮小黝黑的男人去付钱订两个房间。
“当然，如果你想要这些薄煎饼，或如果你不想下半辈子都用拐杖走路的话。”
“很显然是这样。”他说。
“他会想跟我做爱，对吧？”她说。
他点点头，四处看看。房里有扇窗户面对东边，纱窗外昆虫的叫声奇大无比。窗边有张特大号的床，床头侧边有桌子，床尾有个装满抽屉的半个人高的柜子，看起来好像是百年前的产物，材质应该是橡木。
“他不能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因为所有人都听到了。”
“实话吗？”她说。“纯粹只是因为我想要。”
“今天晚上。”她说。“明天我会跟你说情况如何。”
卡门又点点头，没说话。
楼梯通往一个长条型狭窄地面走廊，由主体建筑往外延伸，来到一间主卧室。这房间跟个小屋一样大，有很大的梳妆区、很大的浴室，还有客厅。里面摆了张沙发，两张扶手椅。客厅后面是个很大的拱门，拱门后面有间卧室。
“那么说要也是她的权利，对不对？”她问。
“整整两次。”她说。“我觉得被耍了，整整两次。第一次以为有一年，可是有等于没有；第二次是四十八小时，但实际上只剩二十四小时。”
“门都没有。”
李奇点点头。“可是巴比不会来，他会待在马厩里。”
“我们已经谈过这些事了。”
李奇在客厅里找到卡门，那儿灯光昏暗，空气又热又闷。她独自一人坐在红色桌边，背脊完全挺直，手臂轻轻放在木头桌面上，眼神空白，视线直直定在墙上某个点，看着什么也没有的前方。
车轮下传来压过泥土与碎石的声音，弯进来时挡风玻璃发出一道闪光，然后清楚地看到车上有三个人。海克·沃克在驾驶座，罗斯缇·古瑞尔在后座，前面乘客座有位高大苍白的人，短短的金发、素蓝色衬衫。他抬头四处张望，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史路普·古瑞尔回家了！
她把李奇拉回走廊，轻轻把爱莉的房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