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些年里，村西最难熬的日子莫过于四十岁那年父亲突然病倒的时候。

一开始，村西被分配到大阪总公司。他住进了位于宝塚市内的单身宿舍，每天赶路到位于大阪市内京桥的公司上班。他被分配到家电事业部，担任地区负责人。通俗一点地说，这份工作就是在市内各个电器铺奔走，沿街叫卖索尼克的商品。

村西算是同期当中的顶尖人物了。不过，还有一个与他同期的人，也在那一年进入了董事会。他就是梨田元就。

“咦，我不必接手？”

就是因为谈及此事会起冲突，所以之前一直巧妙地回避了。

现在的村西彻底明白，父亲当时说的那句话，是从事买卖的人绝对不能忘记的金科玉律。

“不用。”父亲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从口中挤出这一句话，“现在这份工作很适合你。保持现状就好。”

“你能接受吗？”

到了第三年，他被调到东京总公司，负责秋叶原一带的销售店营业。那个时候，他的成绩算是名列前茅了，但也绝对谈不上表现优异。

村西是那种乍一看不显眼、其实非常优秀的推销员，而能够看出他这些素质的，是当时的营业部部长——那个姓清岛的男人。在回访店铺时，清岛留意到村西的工作态度，自那九九藏书网之后，只要有机会，他就会关照村西。

幸好，清算了公司的财产之后，还能留下一笔足够的资产给独自一人生活的母亲。如果由他接手，肯定能让公司进一步发展扩大——但村西压下这个想法，向姐夫表达了感谢之意。公司的土地和楼房要转给他人时，他还回了一趟老家帮忙搬迁。没有一个人责怪村西，说他这个儿子没来接手公司才会导致倒闭。或许也是因为村西在索尼克做得很成功，所以父亲生前也把后继的问题跟身边人都交代清楚了。

同在营业领域待过的梨田，其性格和工作方式与村西恰恰相反。村西用的是正面进攻的方式，梨田则是开辟新道路，不顾一切地拿下目标。

“真的……不用吗？”

说完这些话，父亲的侧脸显得有些寂寞。

在清岛的提拔下，村西开始出人头地，四十岁时当上了关西地区的总领队。村西凭借稳健可靠的营业态度，成功地提升了营业额，在那之后更是连番拿出实绩，五十二岁的时候当上了营业部第二部长，最后进入了董事会。

德山是个贴心的人，姑且问了这么一句。但这个已经盖棺定论的人事安排，就算村西不接受又能如何。

村西的力量源自这些切身体会九-九-藏-书-网。当然他也很知道有人在工作上给予了各种帮助。那些人是他的前辈，是他的后辈，是公司里的职工，而帮助他最多的是，是顾客。

村西反而觉得奇怪，小心翼翼地偷瞄父亲的脸。

不懂善待顾客，甚至背叛顾客，无疑相当于自己掐自己的脖子。正因为明白这一点，村西从不会强迫顾客做买卖。他一直诚实地工作，为顾客着想。

“你很快就会明白什么是工作。唯有一点，我得先告诉你。”当时父亲这么说，“工作这回事啊，可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帮助他人。要看到大家的笑脸才叫有意思。这样钱财也会跟着滚滚而来。不好好对待顾客的话，这生意就没得做。”

德山的理由是——索尼克正面临着逆境，为了在竞争中获胜，梨田的强硬是必不可少的。

“爸，你会不会对我期望过高啊？”村西说道，“我可没那么大本事。进了大公司，也不知道做不做得下去。只不过我觉得，可能去大公司更能找到自己喜欢的工作吧。老实说，工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还想不明白呢。”

在人事公布之前，德山把村西叫到办公室，告诉他为什么自己选择了梨田。

在村西还是新人那会儿，靠这种推销方式取得的业绩，在同期的同事藏书网里应该算是中上水平，但也不至于多显眼。

在这场赛跑中，开跑时的四百名同期同事，此时也只剩下村西和梨田两个人了。究竟谁会继续往上走，谁又会遵从索尼克的人事惯例被派往分公司呢？如何二选一，全看社长德山郁夫怎么判断了。

村西还以为父亲喝多了。父亲的脸确实让酒精染红了，眼神却相当认真，说：“是啊，不用你来接。”

村西家有三姐弟，他是幺子。父亲经营着一个小公司，员工大约才三十人，不过经营状况很稳当，家境也还算富裕。

村西是一个文学少年，从小就喜欢看书，总是从图书馆借书边走边看，在校的成绩也很好。

第二年，村西闯过了严苛的就职战线，进入了有实力的综合电机公司——索尼克。

“以后光靠这个小公司生活可不行啊。虽说现在还过得去，但也很难说再维持二十年。小公司终究还是太弱了。我觉得你应该去一个更适合自己的舞台。这样你就不必担心公司能不能继续做下去，担心得吃不下饭。这些苦到我这一辈就够了。你就去你自己喜欢的地方吧，去那里试试自己的能耐。人啊，自古以来就有自己相应的容器。你的容器，不是我们这个小公司。”

父母都很关心村西的教育，在当地公立９9lｉb•neｔ大学的附属高中毕业后，他又考上了九州的公立大学。在差不多该考虑前途的时候，父亲没让村西回来继承家业。

这就是村西从始至终都坚持贯彻的工作思维。

其实在那之前，他从未和父亲商量要不要继承家业，因为父子俩都知道彼此心里是怎么打算的。父亲倒是希望儿子能接手，但村西跟其他学生一样，想着进入自己喜欢的公司就职。

村西出生在广岛县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家里做的是金属加工的营生。

“你没必要接手这种小公司。”

正因为父亲很少跟他谈及工作的事，这句话才能深深地沉淀在村西心里。

大三那年暑假，村西回老家度假，父亲突然这么跟他说，他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当时是在晚饭前，他正与父亲一起喝着烧酒。好喝酒的父亲很享受跟儿子对饮的乐趣。

“我明白了。”

村西一路受到很多人的支持，其中最主要的是家人的支持。

这句出乎意料的话，与其说让村西感到困惑，倒不如说让他有些沮丧了。

村西的特长就是坚持贯彻顾客需要什么就卖什么商品的态度。就算有销售目标，他也从来不会给顾客强塞商品，一心想着怎么创造业绩。与村西同期的顶尖推销员，都在利用不切实际的强买强卖，不顾一切地提升业绩九_九_藏_书_网，只有他不惜多费工夫，多跑几家销售店去销售适量的商品。对待工作，村西一视同仁、脚踏实地，所以顾客也非常信任他。

与村西同期被招进公司负责事务性工作的人有四百名，几乎所有人都是这样从组织的底层开始做起。

德山选中的，不是村西，而是梨田。

——不好好对待顾客的话，这生意就没得做。

村西没有一丝不甘，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内部安排。回想这三十二年的职场人生，他竟觉得有些神清气爽。

当时村西曾犹豫该不该辞职离开索尼克，回去接手父亲那个业绩还算可以的公司。他赶到医院病房，对父亲说：“公司交给我来做吧。”那个时候的村西已经身处营业统筹的位置，认为自己相当了解营业的里里外外，也精通管理之道。他觉得，不管是什么公司，交给自己总能顺利地经营下去。

结果，父亲就这么去世了。原本在老家一家公司上班的姐夫即将退休，便辞了工作取代父亲当了社长。自那之后的十年里，公司的经营情况每况愈下，最后在村西五十岁那年，终于还是关门大吉了。他姐夫根本不是当老板的料。

这一次，自己的部下闹出这种舞弊行为，确实让他怒不可遏，但最让他觉得不可饶恕的是，这种舞弊手段的根本，源自对顾客的轻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