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Who dun it
第二章 而立之年・漂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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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Who dun it
第二章 而立之年・漂流(一)
第二部 How dun it
第二部 How dun it
第三部 Why dun it
第三部 Why dun 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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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顺畅地进行某项行为时,突然眼皮一阵颤动,或是一股头痛袭来,而一旦停止行为,“症状”便会减轻,甚至消失。
昏暗的路灯下,康定路就在眼前。
其中最令我难忘的,莫过于身穿警卫制服的大叔。
我立刻朝成都路的方向迈开步伐,随着一步步踏地的触感,我的脚步逐渐加快,最后发现自己开始在人行道上奔跑。
“大山!”
“在哪里?”
看起来真实、触摸起来真实、听起来真实。
啊,别用那么疲惫的表情看我,会有罪恶感。
我听了非常疑惑,因为一旦刺上去,便很难消除的纹身行为,不仅是在皮肤上留下图案,同时也赋予了“自己”这个人一种独特的“质”,就像改名换姓,一般人是不会随便去做的,通常是为了改运,换言之,那是一种咒法。如果不是具有特殊意义的图案,应该不会打算刺上去才是。
这家伙,说谎不打草稿。
我也陪友人来过好几次,并不是想买什么,而是觉得这样的光景,可能长大以后就不复存在。有历史的东西,经常会被汰旧换新的风潮给淹没,唯有经历得够久,人们才会回过头来,察觉其保存的价值。
就像我眼前的圆形红底白横杠号志,守护着徒步区这个商圈圣地一样。
这是个虚幻的街道。
从电影公园到这里的路程,我儿乎都在奔跑,虽说偶尔会停下来,也没有尽全力飞奔,不过他绕过汉口街、中华路到这里,要比我先到达仍有些难度。如果说其中存在什么关键,那一定就是刚才经过小香港时,我因为突然的恐惧感停下脚步,滞留一阵子的缘故。
或许因为是电影院改建的,骑楼底下仍有一些卖糖葫芦、猪血糕、烤鸡串等小吃的摊贩,这些摊贩与人潮之于街道,就像河水之于峡谷,即使峡谷四周的景色已沧海桑田,河水仍持续不断流动。
电子看板在闹区建筑物的身份,就像舞群里的明星,总是能汇聚空间中人群的目光,刚进入这个路口的行人,视线都会不自觉移向看板的画面。
“喂!你这家伙,说话呀!”
我观察大山,他脸上的表情很诡异,是一张在极度的疲累之下,混杂无奈、不安与绝望的脸孔。我看他仍曲膝坐着,便伸出右手想扶他一把,不过他似乎不想站起身。
络绎不绝的人群、摊贩逐渐幻灭,视网膜底层的街道又恢复方才的寂静。
他摇摇头。
等待的过程中,我开始环顾公园四周。
后方传来沉重的叹气声。
没有辜负我的期待,一个人影从西宁南路的东侧出现,穿越柏油路后消失在西侧。
踩着踏板的人,经常以不同面貌出现,有的穿着很邋遢,一看就知道是打工的流浪汉,有时是打扮时髦的年轻人。
西门小学。
听说,台湾第一家专门放映电影的戏院“芳乃馆”就是盖在国宾影城的位置,之后经历了美都丽戏院、国宾大戏院。在国宾最繁荣的时期,其他几家戏院都只有三四层楼髙,七层楼的国宾大戏院,是大老远就可以看见的代表性地标。
闹区与捐血车,乍看之下是很不相配的组合,与医疗相关的捐血,和逛街、玩乐的气氛怎么也连不起来一一第一次在西门町见到捐血车时,我荇经这么想。然而,当我知道峨眉号所收集的血量,是高居所有捐血车之首的时候,不禁对自己见解的狹隘感到惭愧。
这两条街是西门町著名的涂鸦艺术区,四处可见用喷漆或油彩绘制的生动图案,有抽象派、动幽风或写实派等各种形式,往往还搭配巨大的艺术字体。另一方面,这两条街也是西门町著名的废墟——台北戏院旧址——的后巷。
越过西宁南路,两旁的建筑又出现“新中带旧”的气息,不久前瞥过的“小香港”巷道,也近在眼前。
我感兴趣的,是三轮车上的人。
JUN大楼一楼的SONY形象馆,已随着电子看板一回沉寂。不管是头上的看板,还是里头贩卖的电子用品都是如此,只要一关闭就会显得冰冷、无机,但开启时播放的声音和影像,又看似具备有机物的活力与朝气。
快到成都路的前段了,前方就是西宁南路,一路上我都在快步疾走,风景一个接一个经过眼前。
我将视线转回前方,看着另一个医疗的象征一一市立联合医院。
火锅城、理发店、生活百货、成都大饭店、咖啡厅、豆花店、日本料理、肯德基。
印象中,这条路曾出现过一个人,他银发白须,一身占代仙人的装扮,手持两束布条,一边写着“今年市长XXX会当选”,另一边写着“明年总统〇〇〇会当选”,我当时看了不禁噗哧一笑,因为他不过是根据当时的政局,做出最有可能的猜测。
遥遥相望的两栋岁月痕迹,位在人声鼎沸的市集里,我从它们中间穿过,朝地铁站出口奔去。
“你,不会想看的。”
所以我们到这里的时间,并没有相差九九藏书网很多。
不知大家是否有过类似的经验?
我不知道纹身实际给予了友人什么,但原本和他不是很熟的我,日后提到他时,一定会想起那只老鹰。
挽起衣袖、扎针、抽血一一生命的储存在捐血车里就是如此,符合年轻人简单、方便、直接来的诉求。
“怎么了?”
我穿越昆明街,望向右方,做第三次的“同步确认”。
行人可以在柏油路上步行、通过是一回事,在大都市的街道里,柏油路却是行人和车辆的共有领域,不是行人“独有”的,也就是说,从这里开始,行人便失去了那种“独有”。
没有回应。
不行,再这样下去,到时大山一定会生气。
三步、四步,我开始向前冲刺。
不断流动的人潮。
数位化的交叉路口。
我也应该感到难过吗?
我只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那段时间,应该超过10分钟吧!
有许多街头艺人、临时摊贩的道路,现在也回归静默,尽头处的JUN PLAZA电子广告看板,己融入四周的一片黑暗。
坐落在闹区的庙宇和古迹,往往会给人不协调的感受,但在西门町这个拥有历史的区域,反倒是加了一层光环。在数不清的西门故事里,这两栋建筑将故事年代拉得更久远,加深区域历史的深度。
此时,背后传来一声嘶哑的叫喊:“喂!”
再往里走,左手边就是著名老店“北平一条龙饺子馆”和“阿宗面线”坐落的位置,印象中大白天时,在“阿宗”店门口站着吃的民众,往往会连“北平一条龙”的门口也霸占住,逼得“北平一条龙”不得不在门口贴警语。
我加快脚步,对面的一些知名看板映入眼帘。
我惊讶地转过头。
“有什么急事,需要跑步过来吗?”
大山早己背对我,往汉口街那里走远了。我望着他孤独的背影,听着那沉重的跫音,罪恶感逐渐加深,或许,我该多体谅他一些,更积极一点。
曾在这个交叉路口看见有趣的景象。
只是看起来真实、触摸起来真实、听起來真实的街道。
艺术文化的汇集地,变成了机能性的建物,但唯有经历过这时期的人,才会有所感慨。
我想起“小香港”的入口。啊!一定就是那里。
之所以发出这声惨叫,是因为看到人的尸体,还是因为意识被抽离这个世界呢?
我决定不深究此事。“在这里等了多久?”
在六七十年代,当时的青少年盛行滑冰运动,听说当时的“万年冰宫”就是西区的重要地标,错过那阵光景的我,只见到它脱胎换骨后的风貌。
有机的能量储存于无机的巨大盒子里——这个街道,不,这个城市也是如此。
我离开万年大楼,一面沿中段的峨眉街前进,一面试图想像印象中的人群,把他们套用在眼前黑夜笼罩的街道。
我只好弯腰蹲下,视线才能与他同高。“情况怎样?”
回到峨眉街上持续往前走,右前方就是西门电影公园。
左边是台北天后宫,右边是西门红楼。
而且现在看起来不真实,触摸起来不真实,听起来也不真实了。我突然感到一阵晕眩,忍不住蹲了下来,双手抱头。近似怒吼的尖叫声终于摆脱压抑,自喉咙的深处如潮水般倾泄而出。
“只是走得比较快。”
“是你太慢了。”有气无力的声音。
即使离开徒步区,这里还是能维持一定的人潮,除了万年大楼外,前方的诚品商场也是因素之一。
昨天、今天、明天都会在这里继续流动,只是换了脸孔。
一回神,才发现自己人在汉中街与峨眉街的交会处,仅从出发点走了一小段距离,以搜寻的脚步来说,完全不合格,不知道大山看到我这样会怎么想,想必会很生气吧?
纵使名称拿掉了“性病”二字,这里还是有性病和爱滋病防治的门诊,或许对大多数人而言,仍是难以启齿的疾病。
我朝右方的汉中街望去。
当时的友人回答,因为他缺乏“自我”。
当然,现在不行。我望着封闭的入口,将身体靠在墙上,休会“真实”的触感。
最后,缠绕心头的恐惧渐趋缓和,罪恶感获得了胜利。
一股突然袭上心头的莫名预感,阻止我继续前进。
警卫和人民保姆——警察的制服,两者我并不会太仔细分辨,尤其前者的剪裁和颜色搭配,有时会做得很像后者。在如此错觉之下,上述光景乍看就有种荒谬的滑稽,仿佛警方也开始公然支持色情产业,两者握手言和。
除了确认大山是否己经走到这里,另一方面,我也想看看涂鸦。
国宾影城、U2电影馆、台北牛乳大王。
有点年代的大楼,搭配新潮物品的卖场。
曾经是“人”的东两。
如果现在是在玩大富翁,我好想抽一张“命运”卡,告诉我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象征徒步冈的行人地砖,在此处变成了桕油路,眼前也出现行人和汽车藏书网的号志灯,尽管对当下来说并没有差别,我却泛起些微的失落。
啪达、啪达、啪达。
大山似乎理解我话中的意思,将右手举起挥了挥,继续向前行走。
这一面并不是汽车、摩托车主要进出停车场的门户,让我印象深刻的原因,还是在于一楼的就业服务站,以及经常可以看到停在服务站斜前方,一大一小的两台捐血车。
当然,现在是一片寂静,两旁的店面以发型设计和服饰修改为主,都已拉下铁门。抬头一看,某块招牌因为夜晚的昏黄灯光,变得有些朦胧,那个位置,应该是红磡会馆港式饮茶的招牌吧。
看来我俩的行动,有着莫名的同调性。
我在成都路北侧,边逐一检视骑楼下是否有行人,边往马路的另一侧望去。
印记。注入自我的街道。
我在康定路右转,进入电影公园。
只听得到夜晚冷风的咻咻声。
我踏着忐忑不安的脚步前进,前方就是汉中街,那个与成都路交叉口堪称西门町最热闹的门户,熟悉的诚品116就在左前方,地铁出口则在更远的位置。
请不要在我们店门口吃面线。那样有趣的光景,对照现在的寂寥,让我觉得内心好像有什么被抽走了。
我走出停车场。峨眉街前是空旷一片,象征生命的两台车子已不复见。
“我想也是,这样只是大海捞针吧!”不想让对方认为自己太轻率,我刻意将口气压得深沉。
印象中,这里经常停靠着游览车,还有一些日本观光客聚集。
背后的中华路像是冬天的江河,纵使支流结冰,仍能保持一定的川流不息。眼前的峨眉街入口,则是结冰的其中一条支流,在人声鼎沸时串联主流的人潮,万籁俱寂时,充分发挥阻寒的功能,以静谧二字阻挡一切想进入的人事物。
若加入地方发展的要素之一“观光客”,西门町和这两栋建筑就更亲密了。
我持续奔跑,很快来到昆明街的路。
新中带旧、历史的痕迹——方才“小香港”的思绪又在此时涌起。
大山与我在如此虚幻的世界里,正分头找着某人。
我向后望了一下,里向应该没有人……吧?
这样的光景,如今也回归一片沉寂。
有些人不用在身上烙印,旁人一和他接触,就自然会在他身上打上某种“印记”。友人说,他其实很羡慕这种人。
骑楼下没看到任何人,我弯进途中经过的两条巷弄,依然没看到人影。
动吧,双脚!
不可以再继续下去,否则会有可怕的事发生。
我开始犹豫,是否要毎条分支的巷口都仔细检查一遍,因为前方不远处的右手边,又是一条小巷。
过了许久,大山终于拖着沉重的步伐现身,他看起来有些憔悴。
曾在那附近看到小学生下课的光景,那时心想,不知道的小朋友们,会如何看待旧时西门町的繁华?
在我心目中,西门町这些经过规划,请知名团体绘制的涂鸦“艺术”,似乎就悖离这种“粗暴的一致性”了,不如说是为了想改变别人对废弃大楼的观感,试图改头换面的一种“救赎”行为。
我转向汉中街的斜向入口。
我横越峨眉街,走向对面的停车场,往里头探了探,一楼除了并行停放的摩托车群之外,一个人影也没有。就在此时,一阵疲倦感朝身体袭来。
虽然我对纹身并不热中,不过印象中还是和友人进去过一次。
那一次,我在一旁目睹了整个纹身过程。当师傅在友人的上臂彩绘出一只翱翔的老鹰时,我还觉得那只是个装饰,等到师傅手中的机器发出吱吱声,装上针头,开始在表皮戳刺后,我开始产生一股错觉,仿佛一位印地安的巫师,将老鹰的魂魄一点一滴注入友人体内。
语气如此粗暴,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话一出口便捂住嘴。
我无视信号灯的闪烁,迳行横越西宁南路。此时矗立在前方的,就是著名的万年商业大楼。
仿佛一来到这里,就被狐狸的法术给迷惑,沉浸在周遭的一切,忽略自己应当要做的事。
我在钢棚底下等着,白天时,这里会有阳光洒落形成的方格阴影,现在不过是一片黑暗。
虽不能说是铁口直断的半仙,这样的街头角色扮演,还是让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这是个虚幻的公园。
远方的武昌街口,有个人缓缓地横越汉中街,消失在另一侧。似乎是大山,看来他步调和我差不多,我得加快速度。
只是看起来真实、触摸起来真实、听起来真实。
这里也是西门町,和四周区域的其中一条界线。
我走出巷道前,特地向后回望了一下,结果不出所料,横越路口的人影又映入我的眼帘。
前方好像有什么。
四周仍是一片寂静。
的确,不应该在这里遇见他。依照他当初的指示,我们会在西门町的中华路中段,也就是制服街入口碰面才对。
为什么你要哭呢,大山?
唱片行、运动用品店、服饰店、美发藏书网沙龙。
大的叫峨眉号,小的叫雄狮号。
我去雄狮号捐过血,里面附有液晶电视,不过只是用来播放偶像团体倡导捐血的公益短片。
不知为何,一股怀念的感觉涌上。
台湾似乎经常发生这种现象——花莲也有“曾记麻糬”和“曾家麻糬”——理由通常不是兄弟分家,就是其中一方盗用另一方的招牌。
那是诚品116所在的骑楼,周围的路灯似乎己被破坏,光线无法照到该处,因此屋檐下的阴影相当漆黑,经过时若没有仔细观看,可能不会发觉那里正躺着一个东西。
闹区安静下来的样子,就像沉睡中的顽童,让人不自觉想定睹细看,生怕这景象尚未烙印在脑海里,顽童便苏醒过来。在反覆而频繁的“动”之下,难得让人察觉“静”的那一刻,更显得弥足珍贵。
烧毁前,已闲置15年,烧毁后,又遭荒废了多久呢?每次经过时,都有一股想进去看的冲动,那感觉有点像是尼采的名句:“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在我心目中,废弃大楼就是都市的深渊,是被隐藏的城市角落。
光是西门町就有三家诚品,但只有眼前的这家有卖书,其余都是食、衣或各类用品的专柜,就连唯一摆放、贩卖书籍的三楼,有些空间也被其他小玩物的卖店给占据。
后来就变成现在这样,又白又高大的建筑了,印象中经过这里时,很少看到有人进出正门口,不知是否都从后巷出入。
这是个孤寂的街道。
地下室的小吃总汇,一楼的手表、香水、饰品,二、三楼的衣服、皮包,四楼的模型、动漫画、电玩,五楼的电子游艺场……虽然贩卖的东西很像小型百货,但进入后仔细观察,会发现大理石地板有着无法掩饰的裂痕,墙壁的粉刷偶见驳,电扶梯没什么光泽,上升时,偶尔伴随着间歇性的震动。
是通往纹身大街的巷道。
“没多久就听到脚步声了,然后,就看到你在我面前奔跑。”
末必光鲜亮丽,却有引人一探究竟,窥视它过往故事的冲动。
四周依然空无一人,有的只是钢构平台,与实木地板、铸高压水泥砖、彩色混凝土交错的铺而地坪,地坪缝隙中还有点缀用途的草皮。
没有我和大山要找的人。
就我眼前的这栋豪华影城来看,繁华之后不一定会伴随没落,仍有可能依然繁华。
眼前的联合医院昆明院区,过去是台北市立性病防治所。我曾看过八十年代后期的相片,那时的性病防治所建筑相当老旧,绿色的外墙与灰黑色的屋瓦似乎耐不起风霜,那时就想,站在这样一栋医院前,那些上门求助的病人,也会觉得自己罩着一层阴霾吧?
西门酷客立台底部——也就是地铁站出口附近的角落——传来熟悉的卢音,虽然被阴影给遮掩,但依稀可以分辨那里有人。他两手抱膝,背靠着立台坐在地上,抬起头正望向这里,而必看清楚脸,光凭声音就知道是谁。
这么看来,西门小学毕业的人对西门町的乡愁,说不定比我还要严重。
上海老天禄。
他两眼无神,凝视我片刻,终于用细若游丝的声音吐出一句话。
“摇头是什么意思?”我感到异样,开始摇晃大山的肩膀。
尽管上头都是些看过的广告,和电影预告片。
从此处到与汉中街交会的位置,以及电影公园附近的这两个街段,是白天的峨眉街人群较少的部分。往昔的我都会从这里开始,一步一步地进入,或许是讨厌一次见到大量人潮的性格使然。
“哇啊啊啊哇啊啊啊啊哇啊啊啊啊啊!”
“大山……”
在这个虚幻的街道。
大山应该也快到了吧?
不知过了几分钟,经历多少次天人交战。
我孤独地置身其中,朦胧感越来越强烈。
好想持续徜徉在这个沉睡的虚幻之地,直到日夜交替的那一刻。
我的声调不自觉提高许多,不过他仍然没有回应,只是头部的动作更为明显,变成了左右摆动。
白色外墙笼罩在一片黑暗中,我开始探寻自己对这里的印象。
出乎意料,竟连一丝人烟也没有,更遑论大山的影子,看来他在最后一段路放慢了。
那时,友人说想在上臂刺一个图案,至于要刺什么,打算到时请师傅现场设计。
经过小香港的入口时,我突然停下脚步。
“可是,一定得找出来。”
为何他会那么担心?不,或许现在心情这么平静,步调还刻意放慢的我,才有点不正常吧!
身材相当矮小,俯卧着所以看不到脸部,身穿鲜红色衣服,戴着鲜红色帽子。
虽然早有预感,但直到那一瞬间,我才觉得自己完全理解。
而伴随这些大楼的涂鸦,就是那些深渊的“装饰”,尽管一开始99lib.net往往是下流、毫无美感的乱涂乱写,却也因为粗暴,而与废弃大楼有种协调的一致性。
书店虽然寂寞,但这就是西门町的消费文化。
在这个孤寂的街道。
我尽最大力气叫喊,大山立刻停下脚步,但没回过头。
我望向巷子里侧一一我很容欢里面的一家茶餐厅。
一路走来没什么人,不知何时才会找到,虽然不能马虎,可是又想快点结束。
这是个虚幻的街道。
红砖墙、公园背后的建筑物上,也出现了涂鸦艺术。
从外面抬头仰望,立体停车场的护栏由一根根的白柱相间隔,就像钢琴上的黑键。每层楼透风的空间,也令我联想到口琴的琴格,而外墙就是口琴的盖板。
当下的状况,以及,那时让自己快要窒息的预感是什么。
我转过身。“我……觉得很疲倦了,想快点结束。”
戴上谬误的有色眼镜,眼中的世界会产生歪曲,却也往往透露着和谐。
“没关系,我也是,有斩获吗?”
我来到了西宁南路。
原本活泼与朝气的象征,在黑夜、冷清与恐惧的影响下,竟是如此晦暗,总是迎接过往行人的它,在没有行人时,似乎就把一切“动”的气息给吸走了。
大山浮现疑惑的表情,似乎对我突然的歉意感到不解。
深邃的街道,虚幻的街道。
或许,是因为人们通常不会着眼在繁华光景的长久延续,只会对猝然降临的没落印象深刻吧!
第一次来这里时,曾经疑惑很久,因为几乎找不到任何与“电影”相关的东西,直到后来才知道,开幕时的盛况早已不再,徙留当时的一些建物——昔日煤气公司的红砖厂房、烟囱,与可以透过阳光、营造成“戏棚”的巨大钢棚,以及多角度观戏概念的钢构平台——虽然能隐约感受到当时的设计诉求,如今看来,却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公园。
虽然是大型连锁书店,但经常不是只有卖书,随着周围环境的变化,里面的东西也不一样。有一段时间,我非常热中于去各地的诚品商场,除了喜欢看书外,也想观察商场里的东两与该地特色的连结。
我继续沿着峨眉街向西边走去。左手边出现一条巷子,是人称“小香港”的成都路27巷。
好想上去看看。
我想起在电视专题报导上看过的,熊熊燃烧的废弃大楼。
纵使早期很多香港人在此开店,充满浓厚的港式风情,但逐渐改变型态,成为嘻哈服饰、时尚精品街的这条路,依然保有“小香港”之名。
有“台北原宿”之称的青少年文化集合地,有一座除了妈祖外,也奉祀弘法大师的庙宇,还有另一栋在八角形建筑后面,连接十字形建筑的砖造楼房,经历了市场、剧院等文化变迁。
当整体的相貌已然更替时,历史的痕迹仍会在各个地方,以名号、装饰等型态持续残留着,甚至成为一种固定运作的形式,执拗地与新事物共存——这就是我眼中的西门町。
左右每隔五六米就会设立的红色立竿,说明这里也是进入闹区的门户之一。尽管附近的人群都喜欢从汉中街入口,也就是地铁站前进入,我却钟情于这条窄窄的小路。
我被那股预感给绊住,踌躇不前。
我环顾停车场的四周。
这种经常出现在小说或电影里的桥段,现实中出现的频率因人而异,而且,经常都只是毫无根据的杞人忧天。
但是,人处在孤寂的世界里,往往只能相信自己的直觉。
在黑暗的笼罩下,每家店都己拉下铁门,晚上点亮四周的广荇看板群,也在此时隐蔽它们的光芒。
每家店面都已关闭,仍旧是一片寂静与黑暗。
不知大山是否己通过这里,我朝右边远望。
经过约10秒后,我才敢再度回头看他。
看起来真实、触摸起来真实、听起来真实的街道。
只要右手边的这栋大楼——JUN PLAZA开始营业,人型电子广告看板就会启动,到了那时,才真正有街道苏醒过来的感觉。
完全同步,连续四次,我们真是太有默契了。
大山方才疲惫的表情,又浮现在脑海。因为缺乏现实感,迟至现在才涌现的“恐惧”,开始和“罪恶感”相互拔河。为何自己在紧要关头时,是如此软弱呢?
好希望整个西门町都是徒步区——当然,这是只能放在内心里的小小天方夜谭。
唯独缺乏要找的人。
门口的广场相当大,是青少年经常练习滑板的地点,偶尔也会有一些二线明星,或是新人在这里办签唱会、宣传活动,这对一般的医院来说是很奇特的事,在西门町就显得理所当然。
“你在制服街,等很久吗?”
好想在这条路上奔跑,最后回到原点。我跨出一步、两步。
“想回去就回去吧!我会留下来自己一个人找。”
一定是因为畏惧。
啊,他有说巷子里也要找吗?我记得距离入口处的中段附近,左手边有一条巷子。
巷道的那一头,己看不见任何纹身的广告招99lib•net牌。我方才所想像的,曾注入无数个灵魂的巧艺光景,也在这一刻回归静寂。
“中华路上见。”
之后还开了桌球房、MTV和网吧,相较于另一边的狮子林商业大楼,这里越来越向年轻潮流靠拢,那感觉像是一位中年人,仍将年轻人的行头穿戴在身上,试图与青少年拉近距离,虽然看起来有些滑稽,却也散发着亲和力。
在如此黑暗的街道狂奔、搜寻,情感里竟没有丝毫恐惧,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是物极必反的结果?抑或是无法感受到现实性的缘故?
“其实没有等,在那里没看见你,我就直接过来了。”他的话语,仍夹杂浓厚的喘息声。
结果又看到横越马路的身影,真是太巧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可能会同时到达电影公园。
环绕停车场一圈,在这栋建物的四个面中,还是峨眉街这一面最令我印象深刻。
应该说,头部有稍微震动一下。
“大山。”我压下差点窜出喉咙的尖叫。“你怎么会在这里?”
只有双脚不停摆动着。
只因为我不想离开这里。
因为窄,因为安静,加上两旁高过四层楼的建筑,从入口向里望去,看起來就像通往秘境的峡谷。
“抱歉,我动作太慢了……”
同样在西门町,武昌街也有一家“老天禄肉味”,成都路的这家除了卤味,还有糕饼,而且有趣的是,两家都标榜自己是“正宗创始”、“老字号”、“别无分店”。
成都路的宽度比起峨眉街要大上许多,也因此还存在一些车流的声息,路面的光影也较为明亮。
开始环顾四周——汉中街的斜向入口,半仙依然不在那里;西门酷客公仔,仍旧黑得像是要吸走人的精气;成都路对街的派出所,感觉是那么遥远。
根据许多人的经验,中、小学校附近的地区,在他们童年与青少年的回忆里,经常占有重要地位。放学后,多得是不直接回家,在学校附近逗留的小孩,学校的地理位置决定了青少年生活的“精彩度”。
我想起电影《六号出口》(Exit No.6)的西门町,出现了红包场,出现了废弃大楼。比起从头到脚、从甩到外一片新潮,我更钟爱这种“新中带旧”的样子。
西门町特有的“台北电话交友”广告三轮车,经常会有人踩着踏板,在附近反覆来回。每个世代都有自己解决寂寞的方式,色情电话专线的看板在街道四处展示,倒也不十分稀奇,只是有别于日本发放广告面纸的另一种国情罢了。
当下,我甚至连和大山的对话,都觉得很不真实,仿佛这世界、这一切都是梦境。大山看似那么努力寻找,我却有些心不在焉,甚至对每一样路过的东西触景生情,这样是否该被谴责呢?“对不起。”
我朝左前方走去,熟悉的西门酷客公仔矗立眼前。
使用着类似的名号,可说同享一份荣耀,却又彼此对立,像是生态体系互相牵制的两种生物。
右手边出现一条小巷,我弯进去往里头探看。
这是什么?谁来告诉我,这是什么啊?
我立刻捂住嘴,却发现自己缺乏想要尖叫的冲动,不禁感到有些狼狈。转过身,发现大山也站了起来,走向这儿,右手不停地往眼睛周围抹来抹去,还一直吸鼻子。
大山手指向一旁。我站起身,顺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
听说这个停车场很久以前是儿童戏院,白天放电影,晚间和假日作为各闺民学校的演戏和游艺场所。因为西门町很缺乏停车场,才将儿童戏院拆除,改建为现在的样貌。
“你在干嘛?”
我触摸医院白色的外墙,此时,又一阵冷风的咻咻声响过我耳边,我顿时惊醒。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进入右方的汉中街,就可以看见市政府警局的派出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却在接近终点的当下,将自己困在彷徨不安的牢笼里。
这条狭窄的巷道是武昌街120巷,又称明太子街,进去后走—段路,右手边会出现另一条巷子,就是昆明街96巷,也是俗称的美国街。
往昆明街方向望去,仍然不见什么人,我立刻横越马路。
我走上前,随着我们距离的拉近,大山的面容逐渐清晰,我思忖他来这里花费的时间与路线,顿时涌上强烈的疑惑。不过当我发现他说话时双肩上下起伏,就逐渐明白了。
我逐渐加快脚步,开始在街道上奔跑。
然而,如果他现在在这里,我可能会冲上前揪住他的衣襟,质问他我的命运将会如何。
当下,连我自己都不晓得。
我的漫不经心,得到宽恕了吗?
真实的世界存在虚拟,虚拟的世界又包裹真实。
害怕对方即将说出的事。
我朝巷子里望去,仍然不见丝毫人影。
这样找下去,只是大海捞针吧!
或许,其他人在看到捐血车时,并不是和我一样想到医疗,而是想到生命。
我摸了摸几幅一点都不粗暴的涂鸦一一传来墙壁沙沙的触感,这也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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