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尔坦丝王后
目录
奥尔坦丝王后
上一页下一页
约瑟夫和狗也都吃够了,就被打发到花园里去。
她也的确是一个老姑娘,那种声音刺耳、表情生硬、似乎心肠也很硬的老姑娘。她绝不容许别人顶嘴、辩解、迟疑、马虎、懒惰、厌倦。人们从未听她抱怨过什么,悔恨过什么,也从未见她嫉妒过什么人。她常像宿命论者那样坚信不疑地说:“人各有命。”她不去教堂,不喜欢神父,不相信天主,把一切宗教上的事情都叫作“好哭鼻子的人的把戏”。
不过他突然回到屋里,问小女仆:
他们来到花园入口的时候,一眼就看到女仆坐在一张椅子上,背靠着墙,正在哭。
现在奥尔坦丝王后很快地说着话,不过根本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她说出一些名字,很多名字,温柔地呼唤着一些想象的人物。
“医生究竟是怎么说的?”
克隆贝尔的那条残腿经不起旅途劳累,不停地换着姿势。他低声说:
两家人乘坐同一趟火车在上午十点钟左右到达,克隆贝尔夫妇还带着小儿子约瑟夫。
小约瑟夫和那条狗闹得震天响:一个高兴得吱哇叫,另一个声嘶力竭地狂吠,围着三个花坛玩捉迷藏,像发了疯似的互相追逐。
小女仆只得含着眼泪给她煎汤药。
她养的猫、狗和鸟儿要是老死或者意外死亡,她就再买些来代替,既不流泪,也不惋惜;她拿一把小铲子,把死掉的动物埋在花园墙边的一个花坛里,盖上一点土,再无动于衷地踩上几脚。
她在本城有几家熟人,男的都是职员,每天去巴黎上班。他们时不时地会请她晚上去喝杯茶。每次聚会的时候她都必然会睡着,到了该回去的时候还得别人把她叫醒。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她出门都不害怕,从来不让人陪伴。她似乎并不喜欢孩子。
小约瑟夫被那只狗吸引住了,留在外面看狗。
她们一句话也没说,走了出去。克隆贝尔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又是临终者一个人留在屋里。
两个女人壮起胆子跟了进去,希姆先生走在最后。
那条狗深受刺激,在屋子里乱窜乱跳。
“她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医生说不行了。”
希姆这才站起来,下了决心,走进卧室,一边喃喃地
九*九*藏*书*网
说:
他们尝了尝刚拿来的葡萄酒,看来确实非常好;倒不是因为它是什么了不起的名牌,而是已经在地窖里存放了十五年。希姆说:“这真正是适合病人喝的葡萄酒。”
奥尔坦丝王后用令人心碎的声音叫喊:“不,不,我不想死,我不想!我不想!谁来抚养我的孩子?谁来照顾他们?谁来爱他们?不, 我不想!……我不……”
于是克隆贝尔转过脸去对他的连襟说:
她已经坐了起来,目光惊恐。她的狗为了逃避小约瑟夫的追赶,已经跳上了床,从垂死的女人身上越过去,躲在枕头后面,用闪亮的眼睛看着它的小伙伴,准备着随时再逃。它的嘴里衔着女主人的一只拖鞋;那只拖鞋它玩了已经有一个钟头,早被它的牙齿撕烂了。
她又笑起来,那笑声那么年轻,那么响亮,好像她从来没笑过似的:“你看让,他的脸多滑稽,他涂得满脸果酱,这个脏小子!你看呀,亲爱的,他多么滑稽!”
听得到垂死者在隔壁说话的声音。在这最后的时刻,她正过着她想必期待已久的生活;在这对她来说一切都将结束的时刻,她正生活在自己的梦想中。
“哦!几乎全在那儿,先生;小姐从来不喝酒。地窖底下有一大堆。”
“这倒比我想的还要快。”
她安静了几秒钟,然后又提高了声音,就像在呼唤人似的喊道:“昂利埃特!”她等了片刻,接着说:“告诉你爸爸,他去上班以前,我有话要跟他说。”接着突然说:“亲爱的,我今天有点儿不舒服;答应我别回来得太晚。你跟你的头儿说我病了。你明白,我病倒在床上,孩子们没人照顾是很危险的。晚饭我给你做一道甜米糕。孩子们都喜欢吃这个。克莱尔该高兴啦!”
希姆先生身体很肥胖,呼哧带喘,到哪儿都走在第一个,必要的时候还会把别人拨开,不管男人还是女人;他一边进来一边问:“喂!赛莱斯特,情况真的不好吗?”
希姆在花园里跟小约瑟夫和那条狗玩得正欢;胖男人到了乡下都这么开心。他已经根本不记得那个垂死的老姑娘。
老姑娘和她的这两门九九藏书亲戚没有任何感情。
她回答:“有,先生。”
两个女人脱掉旅途穿的外衣,终于坐了下来。这时,一只猫离开了窗台,伸了伸懒腰,跳进客厅,接着爬到希姆太太的膝盖上。希姆太太抚摸起它来。
小女仆含着眼泪,悲伤地说:
“有,先生,有上等葡萄酒,过去先生来的时候,给您喝过的。”
一八八二年春天,奥尔坦丝王后突然病倒了。邻居们找来的一位医生,立刻被她撵走。一位神父主动上门,她光着半截身子爬下床,愣把人家推了出去。
她妹妹没有回答,只是叹了一口气;克隆贝尔大概是想到玩玩又得走路,嘟哝着说:
小女仆说:
在阿尔让特依,人们都叫她奥尔坦丝王后。从来也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她说起话来像发号施令的军官那样果断?也许是因为她个子大,骨骼粗壮,做事专横?也许是因为她统管着鸡、狗、猫、金丝雀、鹦鹉等一大帮臣民,这些老姑娘们都十分宠爱的动物?不过她对这些宠物并不溺爱,没有温柔的言辞,更没有从女人嘴唇传到毛茸茸的皮上、骚得猫舒服得发出呼噜呼噜声的稚气的温存。她威严地管理,像君主般统治。
在床上躺了三天以后,她的病情变得更重了,那个医生不容商量地又进了她家。隔壁的箍桶匠遵照医生的建议去通知了这两家亲戚。
两个女人和克隆贝尔急忙跑进屋,看她怎么了。希姆也醒了,不过他没九_九_藏_书_网有离开座位;他不喜欢这种事。
垂死的女人在继续呼唤她的孩子们,跟他们每一个人说话,想象着给他们穿衣服,抚爱他们,还教他们念书:“来,西蒙,跟着念:A B C D。念得不对,是这样:D D D,听见了吗?那么,再跟着念……”
“十五法郎。”
三十年来她一直住在她那座小房子里,房子前面沿街有一个小花园。她从未改变过自己的习惯,只是她的女仆一到二十一岁,她就毫不留情地把她们换掉。
“到这儿来,我的小菲利普,吻吻妈妈。你爱妈妈,说呀,是不是,我的孩子?你,萝丝,我要出门了,你去看着妹妹。千万别让她一个人没人管,听见我的话了吗?我不准你碰火柴。”
见克隆贝尔太太在口袋里摸钱包,希姆拦住了她,然后转过脸去问小女仆:“你应该有钱吧?”
希姆太太和克隆贝尔太太匆匆拥抱了一下,一句话也没说。她们长得很像,总是戴着平顶无边软帽和红色的披肩,像炽烈的炭火一样鲜红的法国开司米披肩。
他们又走出去,在花园里坐成半圆,消化吃下的食物。
“他说就让她这么安静地躺着吧,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
喝完咖啡以后,大家都过去看病人的情况。她看上去还平静。
没有人再坚持,希姆太太细心观赏着两只又称比翼鸟的翠绿的鸟儿。她说了几句话称赞这种鸟的非凡的忠诚,并且责怪男人们不去效仿这些动物。希姆笑了起来,看着他的妻子,用嘲讽的语气低声哼道:“唉——哟——哟,唉——哟——哟——哟”,仿佛要让人听出,关于他的忠诚,他希姆有话要说。
“她梦见有一个丈夫和几个孩子,这是死亡将近了。”
一道阳光把床划分成两截,正好照在两只神经质地摆动、不断张开又合拢的手上。手指头在比画着,好像受到一种思想的支配,好像在说明一些事情,表达一些思想,服从着一种理智。身体的其他部分都在被子下面一动不动。瘦削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睛始终闭着。
已经进到屋里的母鸡受到喧闹声的惊吓,跳到了一张椅子上,绝望地呼唤着它的小鸡;小鸡们也惊慌99lib•net万状,在四条椅子腿之间叽叽喳喳地叫着。
“如果您愿意的话,希姆,我很想拿别的东西换这些葡萄酒。这酒对我的胃非常合适。”
克隆贝尔太太于是说:
她仰面倒下。就这么完了。
医生曾经嘱咐克隆贝尔,除了上等的波尔多葡萄酒,不要喝别的酒。不过他尝了尝葡萄酒,马上把女仆叫来:
母鸡也带着它那群小鸡进来;两个女人向它扔面包屑玩。
另一只猫也撅着尾巴走进来。
“还有多少,我的姑娘?”
“喂,我的姑娘,酒窖里有没有比这更好的酒?”
“也许最好回到她身边去。”
“哎呀!来得正是时候。”
“为一件这么可悲的事来,真可惜。今天要是在乡下玩玩才舒服呢。”
希姆说:“真有意思,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的话。”
火辣辣的阳光下,一条狗卧在房门旁的擦鞋垫上;两只猫躺在窗台上,伸展开四肢和尾巴,把身体拉得长长的,闭着眼睛,看上去就像是两只死猫。
男孩看见这个女人突然在他面前坐起来,吓坏了,面对着床呆若木鸡。
克隆贝尔跑到窗口,吆喝他的连襟:“快来,快来,我看她刚刚过去了。”
这时克隆贝尔突然一阵胃痉挛,用手杖敲着铺地的石板。
不过,老姑娘的嘴唇突然嚅动了起来,好像是在说着无声的话,隐藏在这临终者头脑中的话;她两手奇怪的动作也加快了。
那条狗突然嘴里叼着什么东西,围着椅子飞快地奔跑起来。约瑟夫拼命地跑着追赶它。他和狗都跑进屋子里去。
“喂,我的姑娘,你该给我们做午饭了。太太们,你们想吃什么?”
两个女人依然站着。
“请把披肩和帽子脱下吧。请你们到客厅去好吗?”
希姆肚子晒着太阳,睡着了。
最后商定吃香草摊鸡蛋、牛腰肉和煮新鲜土豆、干酪,再加一杯咖啡。
“反正您也没有办法改变她的情况,进去也没有什么用。我们在这里也挺好。”
“我这条腿把我折磨得够呛。”
但是希姆马上让她打消这个念头:
她的时间都用在各种各样只有男人才干的活儿上:做细木工啦,在花园里种菜啦,锯木头或者劈木柴啦,修理她的老房子啦,必要的藏书网时候甚至连泥水匠的活儿也干。
女仆结结巴巴地说:
希姆太太望着窗外沐浴在阳光里的攀缘花木和对面房顶上的两只谈情说爱的鸽子,不禁伤感地说:
她有两家亲戚,一家姓希姆,一家姓克隆贝尔,他们每年来看她两次。那是她的两个妹妹,她们一个嫁给了草药商,另一个的丈夫是靠小额年金生活的人。希姆夫妇没有子女;克隆贝尔夫妇有三个孩子,昂利、波丽娜、约瑟夫。昂利二十岁,波丽娜十七岁,约瑟夫才三岁,出生的时候母亲已经到了似乎不能再生育的年龄。
“有多少?”
两个妹妹始终一动不动;她们已经惊讶得目瞪口呆。
亲戚们围成了半圆,端详起来。他们静默无言,心情紧张,呼吸急促。跟着他们进来的小女仆,一直在流眼泪。
大家面面相觑。
临终者的卧室就在楼下,可是谁都不敢进去。连希姆也退缩了,让别人先走。还是克隆贝尔先生第一个下定决心,他像一根船桅似的一摇一晃地走进去,铁手杖在石板地面上敲得嘎嘎响。
她忽然说话了,微弱得都听不出是她的声音,那声音好像来自遥远的地方,也许是来自这颗始终封闭着的心灵的深处?
两只小虎皮鹦鹉在旁边的一个形似山区木屋的小笼子里,肩并肩,安安静静地伫立在一根棍子上。
垂死的女人高声说起话来,继而又突然大声叫喊起来。
“那就好!你去给我们拿三瓶来。”
希姆向他的连襟转过身去。那是个饱受胃病折磨、面黄肌瘦、没有一点血色的人,而且腿瘸得厉害。希姆语调严肃地对他说:
一只咯咯叫的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在小花园里散步,小鸡长着棉花般轻盈的黄绒毛。墙上挂着一个大鸟笼,上面覆盖着海绿;笼子里有一群鸟,在这温暖的春晨的阳光下扯着嗓子长鸣。
“足够了。快去吧,姑娘,我开始有点饿了。”
希姆觉得这场面太凄惨,蹑手蹑脚地走出去。克隆贝尔那条残废的腿疲倦了,他坐下来。
他们一点钟才开始吃饭。
奥尔坦丝王后始终在说话,不过现在声音低了,已经听不清她说的话。
最后,希姆问:
克隆贝尔突然产生了拥有这些波尔多葡萄酒的热望,又问女仆:
更多内容...
上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