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罗拉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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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罗拉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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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就解释了丹的行为。
他不敢冒险和他一起笑。
她答应跟他一起吃午饭。他们挂了电话。他进浴室刮胡子。他父亲写来的一封问他为什么从研究生院辍学的信,用苏格兰胶带粘在镜子上,和其他有趣的玩意搁在一起。有一张褪了色的剪报是强尼的,以前合住时挂在房里的冰箱上,是关于一个叫作加州超人的家伙,穿着超人的衣服,冻死在自己的冰箱里。罗伯特所有的朋友都在家里贴着荒诞不经的故事。西瑞尔的故事是一家人饿死在高速公路边上,死在自己的车里,最后一顿饭吃的是西瓜。那张剪报别在西瑞尔的床头。罗伯特意识到这些糟糕的剪报故事代替了以前每个人都有的那些乏味的日辉牌荧光漆海报,这让他觉得苍老而迷惘。还有,纽黑文街上开始有人向他走过来——警察,肯定的;他们不是警察才怪——在他面前晃动装满大麻的塑料袋,从他们口袋里拿出一把把好的坏的东西。还有,一天前他母亲寄来一个盒子,是一个帆布门阻,上面绣着一条灰白相间的苏格兰犬,背面还有半圈玫瑰花。这东西让他心情糟透了。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混乱。”她说,“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你。”
到了外面,她哭起来:“我可以叫西瑞尔跟我走,但是我没有。”她说。
“哦,难道那儿没有号码吗?我很快给你打回去。”
“我也不是很明白。”她说,“她说他越来越疯狂了。”
他走到车旁,打开门,在烟灰缸里摸索,找那根他们在比伊和马修家前开始抽的大麻烟头。他的手指冻木了,很难把烟头摸出来。最终他拿到了,点了烟,边抽边走回有鸟笼的那棵树。他靠在树上。
“西瑞尔在丹家的聚会上告诉我的是真的吗?”她说,“说你在暗恋我?”
“我不知道。”他对西瑞尔说。
“什么?”他说。回答以前的停顿时间太长。他把这个词吐出来,而不是说出来。
“我觉得轻飘飘的,像是要生病了。”
他记得比伊激动起来什么样,那是她和他们住乡下房子的时候。其实更像是神经质,而不是兴奋。比伊说她一直在学芭蕾,马修叫她展示一下。她在房间里跳,开始微笑,后来喘气。她抱怨说自己不够优雅——她太老了。马修想让她感觉好点,就说她才刚开始学芭蕾,还需要增加力量。比伊更激动了,说自己没有力量,没有姿态,没有芭蕾舞演员的未来。
他穿上牛仔裤——他没有干净的内衣,算了——穿上衬衫和夹克,往餐馆走去。佩内洛普在第一个隔间,还穿着外套。她面前的桌上有一瓶啤酒。她笑得很窘,看到她他也笑了。他在她身边坐下,用胳膊环住她的肩头,把她搂过来。
他也需要新鲜空气。他惊慌失措,就像那天她在秋千上说“我要跳了!”的时候。他知道秋千摆得太快,也太高——秋千都飞过一座小山了,山势陡峭,山下是小溪边一片泥泞的河滩。他意识里觉得不能再推了,但只是站着,等待着,在秋千扇起的微风中发抖。
“嗯,是的。比伊今天早上在你上班的时候打电话来了。她说她一定得马上打电话说愿意,她激动极了。”
他们的狗零蛋躺在地板上,听音乐,舔苹果汁。他对立体音箱毫不注意,但喜欢耳机。他不愿让人把耳机戴在他头上,但是如果耳机在地上放着,他就会慢慢爬过去,在一旁安顿下来。佩内洛普指出一张玛丽安·菲斯福的唱片,似乎会让零蛋格外愉快。比伊给他喝苹果汁来治便秘。她和马修非常宠爱这只狗。日后将是麻烦。
她坐在地板上,脚趾之间塞着小团棉花。她双脚的第二个脚趾有点扭曲,小的时候她把鞋子反穿。有天晚上她打开灯,给罗伯特看她的脚,说它们让她难为情。那么,为什么她还在涂指甲油呢?“佩内洛普,”他说,“我对那该死的聚会没有兴趣。我对去科罗拉多也兴趣寥寥。”
“我们不如暂且先忘掉科罗拉多?”他说。
“我不想告诉你。”
他们走到马修的车前。罗伯特听到车门关上。他注意到自己在车里了,零蛋在后座。天更黑了,马修发出哼声。烈酒店里,罗伯特摸索出一张十美元的钞票。马修不要。他停了车,摇下窗户。“我不想带着这东西的味道走进去。”他说。他们等着。等着等着,罗伯特糊涂起来。他说:“这是哪个州?”
“我想来点威士忌给我的肺降降温。”马修说,“我们没有该死的威士忌了。”
“那好吧。”他说,他知道她不管怎样也不会为此争执。他走到厨房的饭桌那里,拿了她的外套。“要不你等她到了这儿再走?”
“我想她本来计划这样。话说起来就长了,可是她离开了,状态很差。丹,我很担心她,所以——”
“算了,”马修说,“别劳神讲话了。”
最终:“哈佛。”
“有一个日本女朋友。”马修说,大笑。
“比伊告诉我,他把他们的一些积蓄送给一个日本女人了,好让她开一个礼品店。那女的跟他的一个同事同居。”
“我也不想帮她干。”佩内洛普叹着气,“我只是帮朋友一个忙。”
他伸直膝盖,平躺在床上。太不舒服了,他睡不着,路上开了太多个小时,耳朵还因此嗡嗡地响。
“可为什么是科罗拉多?”他说。
“别再想了。”他说,“你现在没事了。”
“把我说得像个十岁男生。”他说。
佩内洛普在罗伯特的公寓里。她坐在地板上,报纸在两腿间摊开。她的靴子放在前方地板上,罗伯特刚修好了其中一只的拉链。这是他第三次修靴子了,这一回他建议她买双新的。“为什么?”她说,“你每次都修得很好。”他们很多时侯讨论事情都差一点吵起来,不过总是及时打住。佩内洛普拒绝争吵,她认为太耗费精力。甚至和她同居的罗伯特的朋友强尼搬出去住,还拿了她二十美元的时候,她也不愿吵架。她依然为此恨强尼。有时罗伯特担心虽然他和佩内洛普不吵架,她可能也会讨厌他。因此他不强求,谁在乎她买不买一双新靴子?
“他们为什么离婚?”罗伯特在床上轻轻问佩内洛普。
“走吧!”他说,把钱放在桌上。
她看到他脸上惊讶的表情,笑了,这时女侍者把一个干酪汉堡放在他面前。她在佩内洛普面前放下一个煎蛋饼,佩内洛普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他拿起干酪汉堡咬了一口,味道很好。这是他一天多以来吃的第一份食物。他为自己感到难过,就又咬了一口。
“西瑞尔说你暗恋我。”她说。
“合住房子的时候。”九_九_藏_书_网她说,“还有在他那儿。”
“等你又开始画画的时候——”
“算了。”她说,“别这样。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零蛋从他身后晃悠过来,他撕下一张速写本的纸,团成小球,向空中扔出去。零蛋的眼睛亮了。他们玩起这个纸团——他把纸团扔得很高,零蛋等它落下,跳上去。最后纸团太湿,没法玩了。零蛋走到一旁,然后坐下,磨爪子。
他开始刮胡子。猫走进浴室,在他光裸的脚踝上蹭。他移开腿,划破了脸颊。他在伤口上贴了一片卫生纸,坐在浴盆边上。他生猫的气,也为自己情绪低落生气。毕竟丹现在已经出局,佩内洛普也找到了。他可以得到她,就像他从超市买到东西,就像他从图书馆拿到一本书。这似乎太容易了,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
“不会。”他说。
他又咬一口汉堡。他不想听她说这个。
“她们在里面,说我多么猪猡。”马修呼一口气。
“你为什么不帮我一个忙,留下来?”
“几天前。”
佩内洛普几乎每天晚上都到罗伯特的公寓来。他一年多前认识她的,自那时起他们就几乎密不可分。有一阵子,他、佩内洛普、强尼,还有另一个朋友西瑞尔,在距离纽黑文不远的乡下合住一套房子,那时他们都还在读研究生。现在强尼走了,其他人住在纽黑文各自的公寓里,也不上学了。佩内洛普跟一个叫丹的男人同居,罗伯特不明白为什么,因为丹和佩内洛普沟通不畅,她甚至没法叫他帮忙修靴子。于是她每晚一瘸一拐地到他这儿来。他也不明白以前她为什么和强尼同居,因为强尼一直在跟另一个女孩约会,还拿了佩内洛普的钱,试图挑衅,虽然佩内洛普不愿吵架。罗伯特可以理解佩内洛普当初为什么搬到丹那里,她的钱不够付她分摊的那份房租,而丹在纽黑文有一处公寓。可是她为什么一直住下去?有一次他喝醉了,问她这回事,她叹口气,说不想跟他吵,因为他在喝酒。他没打算吵架,他只是想知道她的想法。但是她不愿谈论自己,说他喝醉了只是一个方便的借口。他能得到的最接近一种解释的说法,是有次她告诉他:重要的是别把精力浪费在毫无目的的尝试上。她年轻的时候曾离家出走,等到她回去的时候,事情只是变得更糟。她考试不及格,从巴德辍学,又从安提阿和康涅狄格大学退学,现在她知道所有大学都一个样——试来试去毫无意义。她把自己的福特换成一辆丰田,而丰田不比福特好多少。
她捂住耳朵,说:“你生我气了。”
他记得。那时他们都还住在乡下。那天她也抽多了。大家都抽得跟傻瓜似的。西瑞尔穿着佩内洛普的白色长浴袍跑来跑去,手里拿了一把郁金香。他又担心花儿会枯萎,就去厨房拿了一个花瓶,把花儿放进去,然后接着跑。强尼吃了几片速可眠,躺在地上,说自己正躺在吊床上,咯咯地笑。罗伯特想只有他和佩内洛普还清醒。她的笑声听起来动人极了,尽管后来他意识到那是狂放不羁的笑声。那天是第一个真正温暖的春日,第一个他们确信冬天已经过去的日子,大家都彼此欢喜。他清楚地记得在秋千架上推她。
“我以为你跟我的感受一样。”她说,“我以为你觉得纽黑文让人窒息。”
“找份什么工作吧,我猜。”他说。
“是啊。”他说。
“她没跟我一起上完高中。她父母硬给她退学,送她进了一家私立学校。就我所知,她的确到了墨西哥,尸体给冲到海滩上了。”
罗伯特摔了电话,走回麦克亨利酒吧。她还是不在那里。他又离开。外面角落里,刚才酒吧里那个黑人走上来,想卖点可卡因给他。他礼貌地拒绝了,说自己没钱。那人点点头,往街的另一头走。罗伯特注视了他一分钟,然后转过头。有那么几秒钟,他对他的姿态充满兴趣,他往街上走去的样子。他和佩内洛普合住那栋房子的时候,他有时也观察她。他为她画了无数张画,在纸巾和报纸边角上画速写。但是绘画——只要他尝试画点正式的东西,他总是不能完工。西瑞尔说这是因为他害怕拥有她。开始他觉得西瑞尔的话可笑,但是现在——疲惫地站在寒冷的街角——他不得不承认他其实一直都有点怕她。今晚如果他找到她,将会做什么呢?为什么她的电话让他如此烦乱——只因为她抽大麻吗?他想着佩内洛普,想着把头靠在她的肩窝,某个温暖的地方。他开始往回走。回去的路很长,他疲惫不堪。他停下脚步,看一个书店的橱窗,然后走过一个干洗店。最后一次他留意看的是一个咖啡馆。在等红灯的时候,他听到鲍勃·迪伦在汽车电台里唱歌,用时间和喷气式飞机做了一个类比。
“我是想知道能不能跟你住。”
“往那边挪点。”他说,“这床肯定比双人床窄。”
“你父亲不是寄了些钱让你在耶鲁选课嘛。你还可以在科罗拉多重新开始绘画。你不是个镶画框的,你是一个画家。你就不想辞了那个镶画框的烂差事,离开纽黑文吗?”
“好,那行。我现在挂电话了。记得找个凳子坐,要是没有,就站在吧台旁边。点点喝的。等你喝完我就到了。”
她置之不理。也不是完全置之不理,她走前吻了他。尽管她没说第二天是否见面,他知道她会回来的。
这星期早些时候,罗伯特曾确信佩内洛普要跟丹分手了。他去他们家参加一个聚会,那里有些奇怪的客人,几乎都是丹的朋友——一些耶鲁的学生;一个药剂师有一包装满红胶囊的万宝路香烟,四处发放;一个带着六岁儿子来的邻家女人。药剂师逗小男孩,给他看装满胶囊的烟盒,说:“看,一根这样的烟让人怎么点呢?哪一头是滤嘴?”小男孩的母亲不愿保护他,于是佩内洛普把他引开,去了卧室,让他倒空丹的小猪存钱罐,点数硬币。玛丽艾尔也在,她的头发编成整齐的“玉米垅”辫子,戴一副眼镜,镜片深蓝色。西瑞尔到得晚,已经抽了不少。“迟到总比不到好。”他这话跟罗伯特讲了一遍,跟佩内洛普讲了很多遍。然后罗伯特跟西瑞尔挤在一个角落里,说聚会多么无聊,这时候药剂师正把胶囊放在舌头上,很性感地让胶囊滑过上腭。午夜时分,丹生气了,想把他们都赶出去——先是罗伯特和西瑞尔,因为他们坐得离他最近。这让佩内洛普很恼火,因为这场聚会九九藏书她只有三个朋友,那些喧闹的、喝醉的、嗑药的,都是丹的朋友。她没有吵架,哭了起来。罗伯特和西瑞尔终于还是走了,他们去西瑞尔家喝杯啤酒。罗伯特后来又回到丹的公寓,鼓足勇气准备进去,坚持让佩内洛普跟他走。他走上两大段楼梯,到了门口。里面很安静,他没有勇气敲门。他走到楼下,出了大门,非常讨厌自己。他在寒冷的夜里走回家,意识到自己有点喝醉了,因为新鲜空气真的让他的脑子清爽了很多。
他坐在她身旁,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瘦,摸起来大概只有八分之一英寸厚。他换了个握法,用手指握住她的关节,这样感觉手更实在一点。
“我只是吸了几口那东西,就觉得自己满脑袋云遮雾障。”她说。
“我在公园街附近。”她说。
第二天下午他借了比伊一本便笺簿,走到门外,看有什么可以画的。雪中有一块块裸露的地——是黄褐色的草地。比伊和马修的房子式样现代,晒日光浴的平台横在房后,玻璃门横在房前。不知什么原因,房子看起来与周围格格不入,像东方式的。附近没有其他房子。清出的土地很少,草坪狭窄,树林距离很近。天很冷,树林中有风。越过树林,从房子前面能看到远处白雪覆顶的群山。空气清新,色彩过于明亮,像麦克斯菲尔德·帕里什的画。如果让他来画,没人能相信会有那种色彩。他转而从一些旧篱笆桩开始,它们已经部分腐烂。但他又停住了,还是留给安德鲁·怀斯吧。他掸去薄薄的一层雪,坐在他车子的发动机罩上。他从口袋里又拿出铅笔,在速写本上写:“我们在比伊和马修家。他们整天坐着。佩内洛普也坐着,她似乎在等待。这是在科罗拉多。我想看看这个州的风景,但是比伊和马修已经看过了,佩内洛普说她再也不能在车里呆一分钟。车子需要新的火花塞。我永远也没法成为一个画家。我不是作家。”
“很多事我都觉得不对劲。”她说。
“那样行不通了,”丹说,“你不能再像使唤猫狗那样把她们拖来拖去。”
“嗯?”
“你当然酷了。”他说着挤到一边去。
“咱们去买点。”他说。
“我打赌那是个悲剧结尾。”她说。
他感觉到树枝拍打,又弹开。他瞧了瞧,看是否一切正常。树还在那里,线绳从树枝上垂下来。“我要跳了!”那时佩内洛普喊着,笑着。现在他也在笑——不是笑她,而是因为自己这儿,靠着科罗拉多的一棵树,要被风吹跑了。他想说话,听听自己的声音。“被风吹跑。”他说。他说话以后嘴巴很难回复原位。
“玛丽艾尔要来接我。”佩内洛普说,“她想让我帮她粉刷浴室。”
他用胳膊搂住她。“你们两个烂人。”他说。
过了一会儿马修出现了。他站在树旁边,他们看着落日。天空浅蓝,镶着一条条橘色的云彩。它们好像从蓝天后面伸展开来,就像液体渗过一张纸巾,血透过一根绷带。
“破垃圾!”他听到司机的吼声,还有踢金属的声音。罗伯特回头看,看到司机正在踢散热器的护栅。一大团蒸汽冒出来,司机又踢了车一脚。
他步行。他感到自己好像在用慢动作走着,开始喘气。他走过几个电话亭,都没人。他为自己没帮出租车司机而觉得内疚。他一路走到麦克亨利酒吧,心想——马上又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不合情理——纽黑文真是一个美丽的城市,从建筑的角度。
“我跟西瑞尔睡了。”她说。
“我不知道。我想说这事。”
“要是你这样做只是为了安抚我,就别去了。”
他们在一张双人床上,床比他记忆中的双人床窄。他们躺在一床棕色和白色相间的被子下。
“什么意思?电话亭在公园街吗?”
“那你抱怨什么?”她说。
他飞快地出门。公园街——离这儿不远的某个地方。好,他会找到她的,但他知道他不会。有一辆出租,他上了出租。他摇下车窗呼吸新鲜空气,希望司机以为他是喝醉了。
“她也一样。她直接就着瓶子喝。”晚饭前比伊把瓶子举到嘴边,动作太快了,液体顺着下巴流。马修说她恶心。
“你对自己毫无信心。”她说。
“我猜你要是另有一个,事情就不一样了。”他说。
今天他跟老板说他下星期就走。老板大笑,说会叫他兄弟过来揍他一顿。和往常一样,他不能确定老板是不是在说笑话。他上床睡觉前,试着把一个可乐瓶立在大门后面。
那天晚上在汽车旅店,罗伯特梦到和佩内洛普做爱。太阳光穿透窗帘的时候,他摸了她的肩膀,想着叫醒她。但他只是起床坐在梳妆台前,点了一根大麻烟头。三口就没了,他回到床上,又冷又晕。去睡觉时,他笑出声来,或者是以为听到了自己的笑声。后来她要叫他起床,他起不来,直到下午他们才上路。他觉得疲倦,但凭大麻的后劲还能支撑。那后劲好像完全不会在睡眠中消失。
“1967。”马修边说边笑,“抽的是你的还是我们的?她把我们的藏起来了。”
晚饭比伊做了斯特洛加诺夫牛肉,他们都坐在地上拿着碗碟。比伊说斯特洛加诺夫里放了蜂蜜。比伊不理马修,他用叉子在饭里划圈,每几分钟就放下盘子,喝威士忌。比伊先前叫他把酒瓶传给大家,不过大家都说不喝。他们围圈而坐,中央点着一根高高的黑色蜡烛。外面很黑,蜡烛是仅有的光。他们吃完饭的时候,酒瓶里只有一小口威士忌了,马修醉得够戗。他对比伊说:“我打算圣诞前夜搬出去,就在半夜。你听到圣诞老人的声音时,其实那是我带走零蛋,而不是戏法口袋。”
她深吸了一口大麻烟,把烟卷递给他。
“你住得也不近。”她说。
“你刚才说话的时候我看到一辆。”她说。
“那好,我来告诉你。你走到麦克亨利的店,我到那儿去接你,好吗?”
“是玩具口袋。”比伊说。她穿着一件缎子睡袍,坐在地上,衣角掖在两腿间,让罗伯特想起拳击手的袍子。
“再在我鼻子旁边竖一根手指……”马修说。“不,我不会那么做的,比伊。我会给你竖那根手指。”马修竖起中指,对比伊笑,“不过当然我说话是在打比喻了。我既不会给你竖手指,也不会把零蛋给你。”
“你记得在秋千上推我吗?”
“我有。”马修说,从他围成杯状的手里九-九-藏-书-网吸着烟。“这个地方我一点机会也没有。”
“他们有一栋大房子,但还贷款有点麻烦。”
红灯变绿,车子向前开。“该死!”司机说,“我就知道。”
“那好。”西瑞尔说,“好好照顾自己。”
“好看。”马修说。
“我在考虑去科罗拉多。”她说。
“她身体很糟,一个人在纽黑文街头乱走,丹,你最好过来,然后——”
“在我车子的仪表板小匣子里。”罗伯特打着手势说。
他皱起眉头,侧过脸看了下电话,好像电话出卖了他。他看到自己的手指因为抓话筒抓得太紧而发白。
“为什么?”
“当然可以。”他说。
电话铃响了,他很高兴,因为他的情绪正变得非常低落。
他们坐着。最后罗伯特告诉自己,他并不想见西瑞尔的女友,这才打定主意离开。
“哦。”他说。
耶鲁大学的名册还搁在餐桌上,他刚到纽黑文的时候就拿了一份,现在已经有几个月了。他考虑修一门建筑学,但还没有选。他不太确定要做什么。他在一家镶框店里找了份兼职,挣点钱好付房租。事实是,除了能离佩内洛普更近一点,他没有理由来纽黑文。罗伯特、强尼、西瑞尔和佩内洛普合住一套房子的时候,他跟自己说佩内洛普会离开强尼,做他的女朋友,但那从未发生。他为此做了很多努力:他们总是比别人睡得更晚,他们聊天——他这一辈子从来没跟哪个人说那么多话。有时他们睡前一起做点吃的,或者在雪中散步。她尝试教他吹竖笛,吹气那么轻,怕吵醒了别人。有一个夏天他们偷了玉米,强尼第二天早上问她这事。他说:“要是邻居发现是这个房子里的人偷了玉米怎么办?”罗伯特为佩内洛普开脱,说是自己提议的。“好极了。”强尼说,“鲍勃西双胞胎。”罗伯特很痛心,因为强尼说的没错——他们之间就像鲍勃西双胞胎一样,什么也没有。
“什么?”
“实际上我要找一个人。要是你能开慢点……”
“我有点钱。”她说,“我们可以去纽约,吃一顿牛排晚餐。”
“离开纽黑文?”他重复着,想感受一下那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他说,“好像不太现实。”
“你开玩笑?”马修问。马修摇了摇头:“科罗拉多。”他说。
“为什么她不能自己粉刷浴室?她一个小时就能全部干完。”
他们到了比伊和马修家。到的时候是傍晚,多云寒冷,路两边积雪堆得很高。罗伯特找他们家的时候迷路了,最后只好停在一个加油站,打电话问路。“看到十字路口的草料仓后右拐。”罗伯特感觉他们不是在真正的科罗拉多。晚上马修坚持要罗伯特坐他们仅有的一把椅子(一把黑色帆布折叠椅),因为罗伯特开车一定很累了。罗伯特在椅子上怎么都坐不舒服。他对面的墙上有一张努里耶夫的大照片,房间一角是张小桌子。马修解释说有一次他们吵架后比伊大怒,把起居室里其他的家具都卖了。佩内洛普坐在地板上,挨着罗伯特。他们没烟了,马修和比伊的酒也几乎喝光了。马修在等比伊开车去城里买;比伊在等马修让步。他们还住在一起,但是已经申请办理离婚。住在一起还算友好,但他们总是等对方行动,彼此试探。谁去翻唱片?谁去买苏格兰威士忌?
“我被你挤过去的。”她说。
“我不是在抱怨。我只是失望。”
“为什么?”罗伯特问。
是佩内洛普,声音听起来很遥远,很沮丧。她离开了玛丽艾尔家,因为玛丽艾尔的男朋友在那里。他一再要大家嗑药,听《鳟鱼面具复制品》,而不是粉刷浴室,所以她离开了。她打算走回家,然后又意识到自己不想回去,就考虑给他打个电话,问能不能去他家呆会儿。最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她刚关上电话亭的门,一个小男孩出现了,他敲打着玻璃,左右摇晃着大麻烟卷,扇出半个圆形。“十块钱。”男孩对她说,“廉价商品。”你能想象吗?罗伯特想象这情景的时候,沉默了很久。沉默被佩内洛普打断了,她在哭。
解释说没有会过于复杂。他又说:“哪一级?”
“我也不会知道。”他说。
罗伯特翻着耶鲁大学名册,心想也许回去上学是条出路。也许他父母写的那些歇斯底里的信都是对的,他的生活是需要某种秩序。也许他在班上会认识别的女孩。他并不想认识别的女孩。搬到纽黑文后,他跟两个女孩约会过,她们让他厌倦,他在她们身上花的钱不值当。
“你呢?”他问西瑞尔,“你打算怎么着?”
“哦。”马修说,“你抽上头了吧?”
“你想让我说什么?”他说。
“也许新人搬进去的时候发现了恐龙足迹呢。”西瑞尔说。
“我要跟你说,”她说,“我长大的那地方,警车闪红灯。这里这些绿灯把你一下子照透了。我想这就是我为什么讨厌这个城市——该死的绿灯。”
“说实话,”丹说,“我这会儿不能讲话了。十五分钟以后可以,有个朋友正在我这儿。”
他把额头贴在她额上,闭上眼睛。有时和她在一起十分舒服。他听到外面的汽车,喇叭在响。他并不期待开车到西部去的漫漫长途。
丹在他们离开纽黑文的前一天给他打电话,说佩内洛普会搞死他。他问丹这话什么意思。“她会把你累死,让你精疲力竭,她会搞死你。”丹说。
很长的停顿,罗伯特有点糊涂了。他想他应该能回答自己的问题。
“马修,是我在动物看护所把狗要来的。”比伊说,“你为什么说他是你的狗?”
“你收到马修和比伊的信了吗?”他说。
“有什么关系?这是个很大的州。我们能找到地方住。我们钱够用。不要总担心钱的问题。”
她翻弄着报纸,侧卧在地板上。棕色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他看不到。他没有必要看她;他知道她长得美。她人在那儿就已经很好了。尽管他不明白她脑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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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想法,却知道她很多实际的信息:她在爱荷华州长大。她身高将近五英尺九英寸,体重一百二十五磅。她年纪更小,体重更轻的时候,曾在芝加哥做过模特。现在她在纽黑文的一家时装店当店员。她不想再当模特了,因为那不比当售货员容易多少;当模特更累,虽然的确有更多报酬。
丹是一个画家,他在南部丢掉了一份教职。他搬到纽黑文来,每周三次给学生做家教。
他们站在西瑞尔家门口。
“你说什么?你觉得怎么样?”
“如果你去日本再找一个。”
佩内洛普走后,罗伯特走进厨房烧水。他搬进这间公寓以后就习惯上床以前喝一杯茶。从窗子望下去是街灯明亮的小巷。那里有些好玩的东西:圣诞树,大块的机器残件,有一次还有一件消防服,整齐地铺在地上——一个消防头盔,还有衣服。他是个艺术家——或者说,他辍学以前曾经是个艺术家——现在他有时发现自己还在脑海中布置物体和风景,寻找构图。他坐在餐桌旁,喝着茶。他常常想着买一把餐椅,但是又告诉自己,很快就会搬走,搬家具可不是他想干的。小的时候,父母到处搬家。家具越来越破旧,他母亲有一天爆发了,哭着说家具又丑又不值钱,威胁要用斧子把它们砍成碎片。罗伯特自从离开乡下,还没有给自己买过一个床架,或是窗帘、地毯。公寓里有蟑螂,他想到蟑螂躲在什么地方——可以躲在窗帘后面,地毯下面,就觉得恶心。他倒不介意很多蟑螂在外面爬。
“你说过你想看山的。”佩内洛普说。
“天哪。”他说,“呆在电话亭里别动。电话亭在哪儿?”
他从研究生院辍学的时候她对他说的是同一句话,那是在她自己辍学之后。不知怎的她总是那个听起来很理性的人。
她关掉吹风机。电视画面又回来了。在播新闻,体育节目广播员报道篮球比赛说到一半。在他身后的大屏幕上,一个篮球运动员正把球投进篮筐。
他点点头。
这样的问题由她去问吧。他隔着厚外套想摸到她的肩膀,但是摸不到。他试图回忆除了她还爱过谁。“高中时一个女孩。”他说。
她告诉他自己买了大麻,劲儿很足。抽大麻完全是个错误,可是她在电话亭里失魂落魄,不知道该不该打电话,所以抽了一支——抽得飞快,怕有警察开车经过。她抽得太快了一点。
“我告诉你我要去麦克亨利的。我会的。我会在那里等。”
“不该告诉我什么?我能怎么办?你指望我说什么?”
“另有一个什么?”
是这样,她打算告诉司机开到罗伯特家,但是她害怕他生气。不——那不是真的,她知道他不会发火,但是没法面对他。她想跟他说话,但是状态太差。
“好,”她说,“忘掉它。”
他看着马修向他的汽车走去。溜肩。他的夹克后面写着什么字,貌似从一只巨大的蓝鸫口中说出。读不懂。过了一会儿,马修抽着一根大麻回来了。零蛋跟在他身后。
他正要开口说他们的钱几乎不够住进科罗拉多路边上的汽车旅馆。
“什么?”他说,“你什么时候跟西瑞尔睡的?”
“等等。”他说,“我就要过来了。等我到了我们再说这些好吗?你能走到酒吧吗?”
“我现在没法再说下去。”她说,“我需要新鲜空气。”她挂了电话。
“你去科罗拉多干什么呢?”西瑞尔问。
出租车沿街中速行驶,在红绿灯停下。一家人在车前穿过马路:一对年轻的黑人夫妇,父亲的肩头坐着一个小孩。小孩戴着一副猪小弟的面具。
“感觉我们大家合住那栋房子已经是一百万年前的事情了。”西瑞尔说。
“你怎么对这个日本女人毫无兴趣呢?”
女侍者过来给他们下单。她走开以后,佩内洛普继续:“通常不都是那样吗?人们的初恋成了墨西哥海滩上的浮尸?”
“真的吗?你不会介意?”
“嗯。”西瑞尔说。
“有警车来吗?”他说。
“你哪一级?”
“佩内洛普。你听明白要走到麦克亨利了吗?你行吗?”
“你什么意思?我在公共电话亭。”
“听我说,”丹说,“我十五分钟后给你打回去行吗?”
“最近吗?”他说。
马修跌跌撞撞爬到床上去,差点踩到佩内洛普的盘子。他回头叫道:“我可爱的比伊啊,请你确认我们的客人喝完那瓶威士忌。”
“是过去这五年。”她说。
“你嫉妒吗?”
比伊熄灭蜡烛,他们都上床睡觉了,瓶子里还剩下四分之一英寸的威士忌。
“你对你的某些朋友可真好。”他说。
丹在跟什么人说话,他的手盖住了话筒。
“我们可以去滑雪呀,或者我们可以一整天坐在缆车上,俯瞰那一片美丽的白雪。”
“你在哪儿?”他说。
“我知道我们要去科罗拉多,”他说,“我不想再提到任何相关的话题。”
“我知道科罗拉多那里一定很棒。”佩内洛普说,“这是几年来我第一次确信有些事能成功。这是我第一次确信有些事值得去做。”
“关于西瑞尔吗?”
“那你为什么告诉我?”他问。
“你说什么?”罗伯特说,“你刚才没听我说的话吗?要是你那儿有什么女人,让她去厕所呆两分钟,天哪!”
“她跟我约在药房。”
“我在科罗拉多有几个朋友。”她说,“比伊和马修。有一次他们过来,住咱们的房子,你见过的。”
她早上打电话来道歉。之前晚上她挂他电话的时候,她有一分钟清醒过来——时间长到够叫一辆出租——但是上了车她感觉又不好了,而且没钱付车费。长话短说,她后来跟玛丽艾尔在一起。
“差不多老样子。”西瑞尔说。
“没有。”他说着搂她过来。“我昨晚是有点不太高兴。你本来想跟我说什么?”
蒸汽从发动机罩下冒出来。有一根水软管破了。出租车开上旁边一个车道,停下来。罗伯特把两个一美元的纸币塞进司机手里,跳下车。
“那就是他做的全部?”他问,“把钱送人?”
“他酒喝得很多。”佩内洛普说。
“我有点想在爱荷华停一下,去看伊莲。”她说。伊莲是她已婚的姐姐。
佩内洛普不在麦克亨利酒吧。“我酷吗?”罗伯特挤进酒吧的人群时一个黑人对他说。“我要直接问问你,看着我,告诉我:我不酷吗?”黑人笑了,带着真正的喜悦,他看上去不像喝醉了。罗伯特跟他笑了笑,往酒吧里面走。也许她在洗手间里。他站住,四处环顾,希望她会从洗手间里走出来。时间过去了。“要是我醉了,”那个黑人在罗伯特往前门走的时候说,“我可能会跟你闲聊一会儿,就好比我是暹罗王。我不是说那些,我要直接问问你:难道我九_九_藏_书_网不酷吗?”
零蛋嗅嗅空气,走开了。他在车道上躺下,远离他们,闭上眼睛。
西瑞尔大概点了十次头,头摆得越来越轻。
“别失望。”她说,对他微笑。
“是吗?”丹说,“她告诉我她要在玛丽艾尔家过夜。”
他请求离席,去了洗手间。那里有面镜子上方涂写了一句话:“时间只会说,我早告诉你是这样”。纽黑文,一个很有文化的城市。他看看洗手间的窗户,盯着那带波纹的白色玻璃。他想着从窗户里爬出去。他没法应付她。他走回隔间。
他出了门,走到一个电话亭,拨丹的号码。“丹,”他说,“我不想让你紧张,可是佩内洛普今晚有点抽多了,我出来找她,又找不到了。”
“我们现在到科罗拉多了。”他说,“明天应该开车转转,趁大雪覆盖一切以前看看这地方。”
“他俩都挺疯狂的。”
“我又没钱。”
二月的一个傍晚,佩内洛普在涂脚指甲油。她说到做到,搬来跟他住了。她甚至没有回丹的公寓去拿衣服。她借罗伯特的衬衫和运动衫穿,去洗衣店的时候,穿着罗伯特冬天的长大衣,里面是他的睡裤,这样她可以洗唯一一条牛仔裤。她辞了工作。她想在去科罗拉多前搞一个告别聚会。
“对了,”他说,“西瑞尔就住公园街附近。你把那个电话亭的号码给我,我给西瑞尔打电话,让他去找你怎么样?我会再打给你,跟你说话,直到他来。你能行吗?电话是多少?”
“可是有件事我应该告诉你,”佩内洛普说,“比伊和马修正闹分手。”
“你知道我在狗屋里干什么吗?”马修说。
“我要戒烟。”她说着把她的烟盒递给他。她这句话说得像是一个启示,好像所有的一切,这一整天,都被精心计划,为了达到这个结果。
“你干嘛要走?”罗伯特说,“丹的学生还没有走呢。”
“不过我还想说件事。”
“我其实没那么晕。”她说,她的声音突然变了,“我想我是生病了。”
“你真心爱过的第一个女孩是谁?”她问。
他让她走得快点。等他们回到他家的时候,她脸上又有了微笑,说起去落基山滑雪。他打开门,看到地上有张纸条,是丹写的。佩内洛普的名字,反复地写,还有很多脏话。他把纸条给她看。两个人什么都没说。他把纸条放回桌上,搁在他母亲的一封求他回到研究生院的信旁边。
“我们要是还有一根烟就好了。”
“是呀。”他说。他从来没法跟马修交谈。
“我可以走快点,我可以叫辆出租车。你别着急,慢慢晃过去。要是有凳子就坐会儿,好吗?”
“罗伯特。”她说。
“你在哪儿上的大学?”他听见自己说。
“怎么回事,佩内洛普?”他说,“你当然可以到这儿来。离开电话亭,过来找我。”
“在附近。”她说。
他们停下,看着天色变深。“太冷了。”马修说。他拿胳膊不断拍打胸膛。零蛋一跃而起,兴奋地跳着,几乎撞翻马修。
他看了她一眼。有时她说的话很有见地,但总是在他期望听到别的话的时候。
“是的。”
“我就没有日本女朋友。”马修说,“她跟我的一个同事住在一起。我对她不感兴趣。她需要钱做生意。不是很多钱,但要一些。我借给她了。比伊歪曲事实。”
“我不知道该怎么打算。”他说着用手拍桌子。“我没料到你会说跟西瑞尔乱搞,然后又说去科罗拉多。”他推开盘子,非常愤怒。
“好。”马修说。
“你说要去哪儿来着?”司机问。
“我不该告诉你的。”
“佩内洛普,你正经一点。”他说,“你以为一个人只要画几幅画,就能拿它们卖钱吗?”
“我不知道。我不想被困在纽黑文。”
“我们小时候假装自己怀孕了。”她说,“我们把枕头拉下来,塞在衣服里面。我妈妈总是冲我们大喊,不要弄乱床铺。”
“再次谢谢你帮我修靴子。”她边说边卷起裤腿,穿上一只靴子。
他们走前,罗伯特去了西瑞尔那儿。西瑞尔好像已经知道佩内洛普跟他同居了。他很和气,但罗伯特跟他说话很艰难。西瑞尔说他认识的一个女孩要来做晚饭,让他留下吃饭。罗伯特说他必须得走了。
房子后面有一个破鸟屋,一些线绳从一根木条上垂下来,是用牛板油粘住的。线绳在风中飘荡。“给我推秋千。”他记得佩内洛普说话。强尼躺在草里,自言自语。罗伯特想跟西瑞尔跳舞,可是西瑞尔不肯。西瑞尔比他们抽得多,却显得更理智。“推我。”她说。她坐在秋千上,他去推。她几乎没什么重量——轻得秋千都不往后坠。秋千推起来速度很快,飞得很高。她在笑——不是因为她玩得开心,而是在笑他。那是他的想法,但是他抽得上头了。她只是在笑而已。幸运的是,她跳下来的时候秋千速度慢下来了。她也没从山上滚下来。西瑞尔看着她被石头划破的胳膊,几乎哭了出来。她身体一侧着地。他们开始以为她胳膊断了。强尼在睡觉,他睡过了整个过程。罗伯特把她抬到房子里去,西瑞尔跟在后面,绕个弯过去踢强尼。那是最终结局的开端。
“你是那个不愿停下来的。”他说。有吹风机,她听不到他说什么。
他不想强迫她做出明确的回答,或是打击她的热情。他想谈论他们俩。他问她是否确定自己爱他,她说是的,但是她从来不谈他们。和她交谈很不容易。前一天晚上,他问了几个关于她童年的问题。她说她九岁的时候父亲死了,她母亲嫁给一个意大利人,那人用割草机的绳子打她。然后她生气了,因为他让她想起那些往事。他为自己那么问而抱歉。他依然为她真的搬来和他同住而惊讶,也惊讶自己答应了离开纽黑文,和她一起搬去科罗拉多,搬进一对他依稀记得的夫妇家里——丈夫人很好,妻子吸毒上瘾。
在内布拉斯加他们开上岔路,在一条狭窄的路上开了很久。路上有很大的坑,罗伯特得突然转向避开大坑。加热器运行不佳,除霜器根本不转。他用胳膊的一侧把前窗擦干净。到了傍晚时分,他开得精疲力竭。他们停在“加斯和安迪”饭馆吃晚饭,安迪给他们端来煎蛋三明治,他的名字用亮片标在衬衣口袋上方。晚上在汽车旅馆,他累得无法入睡。猫在浴室里磨爪子。佩内洛普抱怨头发有静电,她洗了头发正在吹干。他看不了电视,因为佩内洛普的吹风机搞得电视画面都是波纹。
“你想让我搬到科罗拉多去,因为比伊和马修在那儿?”
“西瑞尔跟丹说了。”她说。
“哦,如果你下定决心了我们可以去。”他很快地说。
“我看他比她还邋遢。”佩内洛普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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