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同志说：“你要讲什么？”

在这声音的带动下，无数人喊了起来：“打得好！继续打！”

台下的人先是怔住了，忽然又有人鼓掌，也有人欢呼，尖叫。在这杂乱声中，火燃起来了。火苗照亮了会场，伴随火苗而来的是一股浓郁的香气，芬芳扑鼻。于是会场上更是沸腾。

祠堂外的标语十分醒目，而祠堂内的梁柱上，也都贴有标语。红纸上写着黑字：有苦诉苦，打倒地主！有冤申冤，还我良田！

二娘傻了一般看着黛云，她突然哭叫了起来：“你这个挨千刀的，你会下地狱的！阎王老子会收拾你的！”哭时，她转向黛云的父亲，号叫道：“这就是你宠大的女儿，她连你都咬起来了。”

人们交头接耳地议论了一番后，再次响起了掌声，也有人喊起了口号。工作组同志的脸上也浮出笑意。

黛云于是大声复述道：“不是毒气。是政府在契约上盖了章，盖章的印泥掺了香片，所以烧的烟九九藏书网子，会有香气。”

工作同志带头鼓了掌，于是掌声响成了一片。黛云突然举起胳膊，大声喊道：“打倒地主！土地还给农民！”

黛云傲然走到前面，继续说道：“在今天之前，我就已经要求地主胡如匀解散了家里的长工和帮佣，也要求地主胡如匀夫妇搬到以前长工的住屋，腾出我家的屋子，贡献给村里。我家里有很多书，我建议以后可以在这里办学堂，让穷人家的孩子也都能念书。”

黛云示意了一下，她让家里原来的用人抬上三个木箱。

黛云被工作同志请下了台。工作同志说：“你做得对。我们非常欢迎你的革命态度，你不用再站在台上了。”

焚烧的地契和租约已成灰烬，余香依然在祠堂的上空萦绕。有人出门，忽地刮入一阵风，碎了的黑灰腾空飞起，站在台上的所有人，头上和肩上落下无数黑色的碎片。

这是她的父母留给她的最后印象。

他的声音99lib•net太小，台下人没有听清楚。

黛云的父亲和母亲，以及站在台上的所有人，也都举起了手，随着她喊起了口号。只有她家的二娘，翻着白眼坐在地上望着她，嘴里嘟哝着。

有人甚至想要扑灭那堆火。黛云也有点傻了，她也不知道香气从何而来。她把目光投向父亲。胡如匀哆哆嗦嗦地说：“不是毒气，不是的。是政府的印泥里掺有银珠和香片，所以会很香。”

黛云走到了台下，回头望时，台上的父母，都吓得哆哆嗦嗦。她母亲的发髻松开了，略显花白的头发，垂落在颈项。而父亲灰色的棉袍右角不知何时被撕破了一个口，露出一丝棉花，在冷风的吹动下，随着父亲的哆嗦，一起哆嗦。他们低着头，什么都不敢九九藏书看，在人们阵阵的怒吼中，瑟瑟发抖。

因为有这一幕，她心里对自己充满怨恨。现在，这一幕毫不客气地展示在她的眼前。她的心在发抖，手也颤抖得厉害。她用左手抓住自己的右手，但是，仍然控制不了手的抖动。她明白，这只手永远会记得自己的罪恶。

又有无数的掌声响起。这时黛云的二娘冲到黛云面前，叫了起来：“我已经嫁到胡家二十多年了，你再把我往哪里送？你做人不能这样没良心呀！你还要跟家里断绝关系，你还是人吗？难道你爸妈白养了你？”

胡水荡的三户地主及其家人，无论老少，全都低头站在了台上。人群之中，也有黛云。这是一场控诉大会。人们纷纷上台控诉三家地主的罪恶。

蓦然间一个声音大声问：“怎么这么大的气味？是不是放毒气，想要毒死我们？”

黛云板着面孔没作声，突然间，她伸出手照着二娘的脸就是一巴掌，台下瞬间安静下来。蓦然有人喊道藏书网：“打得好！”

黛云的父亲低着头，任二娘推搡。黛云上前，奋力地拉开她，伸手猛然一推父亲，父亲一个趔趄，坐在地上。她又推了一把二娘，二娘也跌坐在地。黛云弯腰揪着父亲的领口，大声道“你站起来！你必须接受人民的审判。”

下面有人鼓起掌来。或是这掌声鼓舞了黛云，她的声音放大了。她说：“这是我家全部的地契和租约。现在我当着大家的面，把它们统统烧掉。从今以后，胡如匀家所有的土地都归种田人所有，胡如匀家的每一个人要像全体农民一样下地劳动。”

轮到控诉黛云家的时候，黛云突然抬起头，对工作组的负责人说：“我能不能也说几句？”

这里有着多少年以及多少人家的租约呢？黛云不知道，她也从未看过。上面或许还有她祖父甚至曾祖父的签字画押，但从此以后，这些东西都不复存在。

黛云继续说：“胡如匀这个地主，只知道吃喝玩乐，写字作画，而且家里还养藏书网着姨娘。所以，我希望革命的同志，能把姨娘送回她的老家。胡如匀不能再过地主阶级糜烂的生活，他必须跟农民一样。”

黛云没理台下，只是说：“你在我家当姨太太，不劳而获，吃香喝辣这么多年，现在新社会了，你还想继续吗？你趁早滚回你的老家！”

这是丁子桃最不堪的回忆。

工作同志疑惑地看着黛云。黛云忙说：“剿匪的时候，我在城里读书，还参加过识字班，我是革命进步青年。因为要生娃儿，才回了老家。”

黛云说：“我支持废除地主阶级封建剥削的土地所有制也支持把土地还给农民。我要跟我爸妈划清界限，并且从此与这个地主家庭一刀两断，断绝所有关系。我用行动来支持大家。”

胡如匀站了起来，低着头，浑身打着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