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悄悄登上窗外的窄廊,从墙缝窥探正殿内部。
博雅的笛声融化于梅花香中。
“那么,您怎么对四德法师大人说的?”
四德法师于次日前来,季正给了许多礼品让他带回去。
仔细观看,原来那是人的白色骷髅。
“我刚好也想要吹笛……”
“我名叫安倍晴明。”
“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正是这点,晴明……”
事情是这样的。
四德法师坐在原处,转个方向面对着入口,再将右手递到身后。
他是周游诸国的法师,当时,凑巧来到京城,正在四处医治病人。
“怎么了?”
某天,季正突然想起去年的事,便遣人去找四德法师,刚好四德法师人在京城。
他应该就是四德法师吧。
季正向四德法师说了眼睛已经痊愈一事。
“噢,是啊,应该快到那个时刻了……”博雅点头。
“其实,你就是白雪。”
四德法师如此说后,向晴明和博雅深深行了个礼。
“那么,我再向孔雀明王祈祷看看。”
四德如此说,告辞离去。不可思议的是,当天晚上,季正胸口的疼痛和沉闷症状,竟然都消失了。
“没错。”
原来季正眼睛疼痛的原因是这个,四德立刻抽出荆棘,那时,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名为源博雅的乐音,如白雪那般,自天而降,将这大地干干净净地裹住……”
医治方法很简单。
“那么,我们去向四德法师大人打个招呼吧。”
“准备动身吧。”
除了吃药,季正还做了各种医治方法,却怎么也医不好。
对季正来说,只要眼睛不再疼痛就好,至于四德祈祷的那座孔雀明王像,到底被供奉在哪里,其实都无所谓。
“慢着……”
本来以为一两天便会好起来,不料,过了三天仍毫无起色。四天、五天过去,不但没有好转,反倒越来越痛。
“在这个大地,不但有石头,也有树木,还有倒下的草丛,以及枯叶,鸭川河滩更四处可见躺着的尸体……”
飘飘然地,博雅的笛声响。
一
“他说,他回去之后会向孔雀明王神明祈祷,请祂去除我的头疼症状……”
“晴明啊,你是不是不习惯称赞别人?”
“我明白了。”
“当然不介意,当然不介意……”
晴明只是对柏木季正如此说而已。
咕嘟。
“我不能说出在哪里。我是个周游各地的法师,无法随身带着孔雀明王像,因而将其祭祀在西京某个地方,至于那个地方是哪里,请恕我无可奉告。”四德法师说。
飘飘然地,晴明在喝着酒。
过了大约十天,季正的眼睛痛得无以入眠99lib•net。
季正的右眼痛了起来。
“人心也是,堆积著名为岁月的一层白雪,不管是悲哀,或是怨恨,或是其他任何什么,是不是都会被那层干净的白色之物所裹住呢?如果是那样,我说晴明啊……”
春天,已经到了。
“为什么?”
“不,不是我医好的。让您痊愈的,是我经常膜拜的孔雀明王。”四德如此说。
积雪仅三天便融化了。
日后,四德带回那具骨骸,藏在唐柜里。
“不过,话说回来,晴明啊……”博雅说,“你为什么让季正大人说出他头痛这类谎言呢?”
“是。您刚才拿着骷髅的事,也被我们看到了。”
博雅喝下一口酒后,搁下杯子,开口说:
“好像到了。”
这世上有许多光靠法师这个头衔无法谋生,必须戴上乌帽,做些类似阴阳师做的事,以法师阴阳师身份为生的人。
“这么说来,四德法师大人已经回去了吗?”
“季正大人会心生疑惑,找晴明大人商量此事,也是理所当然。”
两人身旁各自隔着火盆。两人脚上都扎着袜带。
“怎么?你不满意吗?博雅。”晴明说。
四德法师念诵完真言。
“我该从哪里说起比较好呢?”
“足迹穿过了那座荒废寺院的门。”蝼蛄男说。
晴明绕到入口,打开门,走进正殿。
四德法师占卜了之后,得知以下的事。
博雅跟在晴明身后。
“是。”
“不管是肮脏的,或不肮脏的,雪都在其上堆积覆盖,将一切隐藏起来。无论积雪下有什么东西,只要被雪盖住,便会形成放眼望去仅是一片干净雪白的景色……”
在这无声无息自天而降的飘雪中,负责拉曳牛车的是个十岁左右的牧童。
博雅将视线移至一旁。
只要听说某处的泉水对眼疾有效,便去某处汲水,用来洗眼,却也没效。拜托典药寮的熟人帮忙开了一剂止痛药,喝了也没医好。
“去哪里?”
“孔雀明王?”
假使这具骨骸和柏木季正有因缘,那么,往后可以靠此谋生,不用再挨饿。
季正立刻请他前来宅邸。
“前去祈祷?”
“博雅,什么事不可思议?”
“走。”
听说是眼疾。
“不知道……”博雅嘟囔着。
“有件事令我进退两难,想和大人商量一下。”
“这真是不可思议呀,晴明……”
四德法师将手贴在季正头上,好像说了什么咒语,又做了这般那般,最后说:
就在四德法师如此喃喃自语时,话音响起。
“喔,我是说,这场雪。”博雅说。
由于几乎没有风,冷确实冷,不过,九_九_藏_书_网在屋檐下,雪花也刮不进来。
近年来,四德法师也不再周游诸国,他在西京某荒废寺院住了下来。
屋顶也坏了,狭窄的正殿地板,大约有三分之一薄薄地积着一层雪。
“蝼蛄男,你在这里稍等一下吧。”
“在这种下雪的日子去吗……”
四德法师说到此便无言以对。
“不过,博雅,想到积雪底下也潜藏着春天,那么,就算积雪底下的东西显露出来,应该也不能将之视为歹事而否定一切吧……”
“我对他说,头部后面会痛……”
“我,白雪?”
博雅从晴明身上移开视线,望向庭院。
如果考虑到白雪的那层白所罩住的内侧,其实正在孕育着春天,那么,此刻的寒冷,也就会令人萌生一股爱怜之情。
“我有一个名叫智德法师的伙伴。智德曾向我述说您法力高强的事,我等这种程度的人实在敌不过您。既然如此,我就全部说出吧。”
即使有人发现了,反正是人的骷髅,不会拿走。
“走吧。”
“不是不满意。我也认为那样做很好。”
“什么事?”
“可是啊,晴明,你为什么宽恕了四德法师大人呢……”博雅端起酒杯地说。
晴明如此说,接着沙沙地踩着积雪,穿过即将倒塌的荒废寺院的门。
前来的季正如此说。
“明白了,晴明大人。”蝼蛄男收回下巴地用力点头。
虽然不知道原本的主佛是什么,但那种东西早就被偷走了,看似摆放主佛的地方,现在搁着一尊五寸高的拙劣木雕像。那尊木雕像似乎坐在一只外形看似鸟的座位上。如果将那只鸟视为孔雀,那尊木雕像便是孔雀明王了。
“唔,嗯。”
四德法师凝视着那个骷髅一会儿,之后拿在手里,翻来又覆去,或往侧边横倒,专注地打量。
他打开眼前的唐柜盖子,取出一个白色圆形之物,再合上唐柜盖子,之后将刚才取出的那个白色圆形之物搁在盖子上。
季正如此说后,赠予了许多礼品给四德。
“称赞别人时,应该说得更难懂一点,更间接一点才对。”
“唔,唔……”
“这是四德大人医好的吗?”季正问。
“去四德法师大人去的地方。”
晴明没有惩罚四德法师,就那样让他离去,至于那具与柏木季正有关的骨骸,连同唐柜,晴明代为保管,之后托人送到广泽宽朝僧正那儿,请僧正郑重其事祭奠。
四德心想,眼睛会痛,应该和那具尸体有关,于是进入山中寻找,结果找到了躺在森林中化为骨骸的季正的前世尸体。
牛车踩着积雪底下的泥土前行。
晴明将顿在途中的酒杯送至嘴边,含http://www•99lib.net了一口酒。
“博雅,已经可以发出声音了。”
“说完就回去了吗?”问话的是晴明。
此处是晴明宅邸的窄廊上。
“不会出问题吗……”博雅说,“不会看丢了足迹吧,晴明啊……”
“即便看上去似乎隐藏在积雪底下,但人的心中,终究潜藏着各色各样的东西……”博雅深有感触地说。
“是的,就在刚才……”
晴明在柏木季正宅邸如此发问。
“为什么来这里……”
晴明掀开帘子露出面孔,眼前站着蝼蛄男。
“喂,晴明。”
“那么,我们是不是该准备动身了?”博雅说。
“嗯。”
“也就是说,你们……”
晴明和博雅坐在同一辆牛车内。
翌年春天,肩膀疼痛起来;该年秋天,双脚疼痛起来,但只要向四德法师求助,疼痛就会完全平息。
“……”
雪地中,出现一座小正殿。
此处是西京——
“被称赞的那个人会感到不好意思。”
每次发病时,季正都会请四德法师前来医治。
“这么说来,是土、土御门那位……”
因为季正于两年前拜托他留在京城。
五
“你、你是谁?”四德法师发出隐藏不住狼狈的声音。
四德法师回来时,季正的眼睛已经不痛了。
他在山中修行时,不小心跌倒了,头部撞上岩石,当场死在该处。
“你是不是又在戏弄我?”
“是吗?”
原来是晴明,他在窗外的窄廊上发出脚步声地走动起来。
六
博雅搁下酒杯,从怀中取出叶二,贴在唇上。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那不是四德故意策划。
“我想,让年龄在这个肉体逐渐重叠,或许并非是很坏的一件事,晴明……”
“……”
四
“是。”季正点头。
只要挪开搁在胸部的石头,或停止用石头敲打头部,即能痊愈。
晴明顿住正要送至嘴边的酒吧,问道。
“怎么了?”
似乎是孔雀明王的真言。
“博雅啊,笛子……”晴明说。
安倍晴明宅邸庭院盛开的那株白梅花瓣上,也积着雪。
木雕像正面,坐着一个僧人打扮的男人,正在念诵孔雀明王的真言。
“晴明,我们要去哪里?”
四德法师和孔雀明王雕像之间,搁着一口压瘪了一半的唐柜。
“也不是知道了全部,其他也有想请教您的事。譬如,您到底在何处取得那个骷髅等……”
“因此,在没有人委托我工作的期间,我就利用那具骨骸,故意让柏九九藏书网木季正大人生病。”
接受询问的正是季正本人。
即使请四德法师进行占卜,也始终占卜不出发病原因。
“四德法师大人怎么回答您呢?”
“我的意思是,就你刚才所说的意义来说,对我来说,你就宛如那层白雪。”
“对了,博雅,是不是快到了应该前往中纳言柏木季正大人宅邸的时刻呢……”晴明转移话题。
没想到,今天早上又突然变冷,中午时,竟下起雪来。
“嗯。”博雅点头。
里面传出低微的诵经声。
四德法师在当天出门,次日返回。
开口如此说的,是源博雅。
之前连续几天的暖和日子,令梅花花苞绽开,零零星星开起白色的花,到了夜晚,更可以闻得出融化于夜气中的梅香。
“我没有在戏弄你。”
接着,四德法师做出惊人的举动。
“是,是。”
蝼蛄男是露子小姐的玩伴,晴明有时会拜托他做各种各样的工作。这次也是。
“意思是,你们已经知道了全部……”
“因为人活在这世上,是一件相当费劲的事……”晴明对博雅说。
“博雅,你不要出声。穿过那扇门之后,也不能出声。”
看来他把骷髅藏在自己身后。
两天前,柏木季正造访了晴明宅邸。
四德法师——是播磨的法师阴阳师。
蜜虫在一旁,只要酒杯空了,便会往杯子内斟酒。
“什么意思?”
晴明宅邸庭院的梅花正在盛开,在春天的阳光中,柔软地散发香味。
最初,是一年一两次,之后变成三次、四次,最后变成一个月一次。
那时,据说季正遇见了四德法师这个人。
二
晴明和博雅一面观赏梅花,一面喝酒。
待人们注意到时,地面已经薄薄地蒙上一层雪。
晴明和博雅下车。
如果在胸部搁着大石头,季正便会感到胸部疼痛,若用石头敲打头部,季正会头疼。
胸口沉闷得很,无法像平日那般自在呼吸,也会疼痛。
大约在六年前的夏天——
“我没那么说。”
博雅禁不住几乎要发出叫声,自己捂住了口。
六年前,四德法师被请至柏木季正宅邸这件事,完全出于偶然。
“您想留在这里吗?”
如此,晴明和博雅起身准备启程。
“奇怪,没有任何异样……”
晴明望着博雅,露出微笑。
庭院的树木、草丛,都蒙上一层柔软的白雪,反倒给人一种从中散发出近似温暖的感觉。
之后,尸体腐朽,只剩骨头,现在也躺在比叡山山中,曝晒于野地风中。
然而——
如此,晴明接受了这桩咨询。
四德法师说毕,开始述说事情原委。
四德法师闭上眼
九-九-藏-书-网睛,之后,死心似的张开了眼。
他似乎在察看什么。
“是。昨晚,我正是出门前去向孔雀明王祈祷,求祂设法治愈季正大人的眼疾。”
可是,这样接二连三发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雪,无声无息地下着。
“雪怎么了?”晴明问。
“应该会痊愈的。”四德法师点头说。
四德法师所说的那个智德法师,是个法师阴阳师,以前打算戏弄晴明,曾经造访了晴明宅邸,那时,他带去的式神反倒被晴明藏了起来,受了不少晴明的戏弄。
“我们从柏木季正大人宅邸一路顺着您的足迹来的……”
Namo buddhaya namo dharmaya nam-ah samghaya namah suvarnavabhasasya……
四德仔细察看,发现地面长出荆棘,那荆棘刚好穿过骷髅的右眼洞孔往上生长。
据说是季正的家仆听闻风声,特地请四德法师前来宅邸。
“是,是……”
翌年秋天,季正感觉整个胸口既疼痛又沉闷。
咕嘟。
三
晴明和博雅听着那声音,缓缓挨近正殿。
“那么,要一起走吗?”
柏木季正于前世是比叡山的僧人。
是春天的雪。
“去了就会明白。”晴明简短回答。
“方才我们前来拜访时,看到雪地上留着从宅邸大门出来,往西京方向走去的足迹。那个足迹,应该正是四德法师大人的足迹吧。”
季正左思右想,终于在两天前,透过熟人源博雅的介绍,前来拜访晴明。
“因为……”
“那么,在足迹还未消失之前,我们也出发吧。”晴明对博雅说。
Huci,guci,dahuci,muci,svaha……
“你放心。蝼蛄男是个相当聪明的孩子。”晴明说。
最初是一年发病一两次,之后,间隔渐渐变短,变成一年发病三次、一年发病五次,最近是一个月一次全身各处都在发痛。
“是的。”
“这场雪,应该会消去我们的动静。”
不远处有座荒废小寺院。
“看来我们来得正是恰好时机。如果我在场,四德法师大人可能会谢绝吧……”
“那么,就从刚才说的,您到底如何取得那个骷髅这事说起吧……”
“我找到了病因,我先去这个地方。”
“博雅啊……”
“嗯。”
“博雅啊,你感到不好意思了吗……”晴明笑道。
“明白了。”
“全部结束了。往后,您不用再为了这件事而有任何苦恼。”
说着说着,牛车咕隆一声,停止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