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她不示弱，“你没听说？江东早就和方可寒那只鸡搞到一起了，不信你就去问张宇良他们，全北明的人都知道，就只有宋天杨还蒙在鼓里呢。”

没有晚自习的日子，回家的路上总是冬日漫天的晚霞。有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才四点半，就已经是满天的残红。教室里渐渐空了。你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光线很暗，我看不见你的脸。

我说一句，她就轻轻点一下头，像是让什么事儿吓傻了，六神无主的样子。我什么都没问，只是搂着她的肩膀，她乖乖地靠着我，安静得像在睡眠中。

我得说说高三那年冬天。上天保佑那个杀人狂吧，恶贯满盈的他毕竟做过一件好事：就是取消了我们的晚自习。您老人家可以考虑考虑，给在地狱里煎熬的他放下去一根蜘蛛丝什么的——瞎扯瞎扯。

她点点头。

这时候她突然笑笑，她说：“周雷，谢谢你。”

她拆开那只纸袋。是只小狗熊。长毛，表情很傻。我以为她要像电视剧里一样，抱紧那只小狗熊泪如雨下。可是她只是淡淡地笑笑，就把它丢到一边。ｈtｔｐ://wwｗ.９9lｉb.net

我抱紧了她。她的手臂环绕着我的后背，我们听见彼此心跳的声音。我以为她会哭，可是她没有。大大的眼睛，只是怯怯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一阵疼。

“那我就不知道了。”

“天杨。”我开始找话说，“你今天没去上课，感冒了是吧。”

“周雷，你看见江东了吗？”

我多害怕伤害人家女孩子纯真的感情呀。可我不想说“高三了我们都该好好学习”之类，那种烂理由我自己都不信。我只好直截了当地说：“对不起，我心里有别人。”这纯真女生笑了，“不就是那个宋天杨嘛，一个让江东玩腻了的女人你也稀罕，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去过了。老师说他们今天不训练。”

“没……有。”不对，我不能跟着他们骗你，“好像是在篮球馆。跟张宇良他们。ｗwｗ.99ｌｉｂ.ｎet”

“天杨，”我说，“不管怎么样，明天还是去上学吧。咱们毕竟高三了，你说呢？什么事儿都过得去，天杨，全都过得去。”

我摸摸她脸上的头发。没有越雷池一步。

能，当然能。要不然你就利用我吧。从明天起你就开始跟我出双入对让那个王八蛋看看，你一点都不在乎他。他爱跟哪个婊子或是圣女鬼混都伤害不了你。欺骗我的感情吧，天杨，我很高兴能成为你用来报复他的工具。利用我吧，把我当成个替身吧。既然这狗日的高考已经成为生活唯一的意义，既然这意义并不是我们的选择，那就让我们在这意义面前堕落吧。大家一起像玩丢手绢老鹰捉小鸡一样玩弄感情，玩弄别人的也玩弄自己的，除了这与前途相比一钱不值的感情，除了这不能吃不能喝只能回忆的感情，我们还有什么可以挥霍浪费的吗？

“天杨。”

“周雷。”她说，“你坐过来行吗？坐我旁边，陪我待一会儿。”

“怎么不开灯？”我说。

一九九六年冬天的你总是穿着一件玫瑰红的布面羽绒衣九*九*藏*书*网。很适合你的颜色。衬得你的脸更白，眼睛更黑。你就穿着它每日跟着江东进进出出，一副神仙眷侣羡煞旁人的模样。听了我同桌的话我才渐渐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件玫瑰红上衣托着的脸由白皙转成了苍白，那对眼睛依旧漆黑，只是黑得有点湿湿的，像只小鹿。

“你他妈把话说清楚！”我一激动把手里的塑料尺子掰断了。

她就坐在我的对面，她的卧室的小床上，定定地看着我。那眼神真让我难受，像个闯了大祸的孩子。

“咱们回家吧。”

“这种天气就是容易感冒。得多喝水。我觉得你平时不太爱喝水，这不好……天杨，咱们上个礼拜的代数卷子发了，我已经给你带来了，还有今天的笔记也借你抄。你代数考了六十八，高兴吧？你还说你肯定不及格……”我住了口，因为突然发现自己像个傻瓜。

看见了吧，这就是我记忆中的高中女生。当然并不全都是这种货色，也有傻得可爱的，就像你，天杨。

第二天天杨没来上课。我们的变态学校觉得晚自习不能白取消。因此那段时间我们高九-九-藏-书-网三的学生星期天都得巴巴地来学校煎熬上一上午。班主任灭绝师太一大早就走上讲台问班长：“吴莉，人数齐了吗？”“只少宋天杨。”“宋天杨请过病假了。”灭绝师太说话的时候不怒而威。很强的小宇宙。我听见这话时心里一惊，抬起头往天杨的座位上看的时候，正好碰上另一个人的眼光——好机会，我可以对他“怒目而视”，像阿Q同学一样。我知道你是罪魁。小子，别装蒜，你敢欺负她，又是为了那么个婊子。他转过头去了，真是不过瘾。我于是在一上午的时间里往天杨的座位上看了N次，就是想再找个机会碰触他的眼神好“怒目而视”，可惜未遂。倒是把天杨的同桌，就是我们的班长吴莉小姐惹恼了。

她说：“周雷。”

我胡乱地，几乎是悲愤地想着。

我不是靠“活着”的惯性活着的。靠。我也有这么风骚的时候。要是那个时候我会说这种话，该省了多少周折。

“我知道。”你笑笑。那笑容令我胆寒。

我还记得那时候。一九九六年年底，我们那座城市里的大街小巷还会飘出一首所谓校园歌曲的旋九*九*藏*书*网律：“你从前总是很小心，问我借半块橡皮；你也曾无意中说起，喜欢和我在一起……”全是扯。高中女生要是真都这么无邪的话，这社会就没前途了。以我高中三年的“女同桌”为例：她想用橡皮的时候从不会借，而是直接从我文具盒里拿并且再也不还；她决不是无意中告诉我她喜欢和我在一起，而是直截了当地说：“我做你女友，你看好不好？”

当然行。我坐过去。她今天没有编辫子，她的头发散落在肩头，这让她看上去比平时大了一点儿。她的眼睛真黑。突然间她把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看什么看。再看她也不会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吴班长杏眼圆睁地冲我嚷，惹得周围一阵哄笑，我的女同桌笑得最响。

“我知道他在哪儿。周雷，我不想再自己骗自己了。”你拎起书包冲了出去，留给我一屋子的暮色。

“对不起，能这么靠你一会儿吗？”

“还有就是，差点忘了。江东让我把这个给你。”我当然不是差点忘了，我一直在盘算到底给还是不给，结果还是良知赢了。

“我知道他在哪儿。”你自顾自地重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