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7 记住我们以为不能承受的孤独
3、天杨和江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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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1 回到最初的地方
Chapter 02 爱情万岁
Chapter 02 爱情万岁
Chapter 03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Chapter 03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Chapter 04 公元前我们太小
Chapter 05 找不到一朵相送的野花
Chapter 06 火柴天堂
Chapter 06 火柴天堂
Chapter 07 记住我们以为不能承受的孤独
3、天杨和江东
Chapter 07 记住我们以为不能承受的孤独
Chapter 08 罗密欧=梁山伯祝英台=朱丽叶
Chapter 08 罗密欧=梁山伯祝英台=朱丽叶
Chapter 09 霸王别姬
尾声 夏夜的微笑
尾声 夏夜的微笑
尾声 夏夜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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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着一条在巴黎买的淡绿色的连衣裙。父亲说:“好看。”那些天我们的话很少。我要换衣服的时候他就进到那间只站得下一个人的浴室,像玩捉迷藏一样问一句:“好了没有?”我说:“好了。”门开了,父亲看着我,每天他都会说:“好看。”
“别说死。”
我抱着膝盖坐在那儿,灯影里父亲沉睡的脸轮廓分明。我的指尖轻轻划过他高高的眉骨,他的脸颊,奶奶常说我和他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有件事我这些天一直很想告诉他,可是我不好意思。六岁那年,他回来过年。晚上我硬是要他念书给我听,那是我第一次真正听到他的声音。他说:“《小王子》?好吧。我随便挑一页,你闭上眼睛。”他的声音就这样猝不及防地传来:小王子说:她的身体将我包围,照亮了我的生命。我不应该离她而去。我早该猜到,在她不高明的把戏背后隐藏着最深的温柔;花朵的心思总叫人猜不透。我太年轻了,不明白该如何爱她。
我笑了,“这话让灭绝师太听见了,非气死不可。”
她说:“她看见心里会难过的。”我说:“你怎么这么好?”她笑笑,“因为我不认识她。因为这点小事是个顺水人情。因为——”我打断她,“你还真不浪漫。”“本来。”她仰起脸,“这种,只能算是‘小善良’,不算什么。真正的‘大善良’,太难做到了。”然后她像大人那样叹口气。我知道她想起什么了。
那年父亲说这趟旅行是为了奖励我考上北明。那时候——即便是现在,对一个十五岁的女孩来说,也是一个大奖。一个星期,我住在父亲的斗室里,算上卫生间十五平方米的小屋,只有一张单人床,被我占了,剩下的空间打个地铺都是勉勉强强的。在那个狭小的九_九_藏_书_网空间里,我忘了一出门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巴黎。抵达的那天晚上,水土的关系,我发了高烧,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满室局促的灯光。父亲轻轻地抚摸我的脸,我在他的瞳仁里看见有点胆怯的自己。男人的手指,温厚有力,是我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味道。次日黄昏,热度退了,父亲说:“带你去塞纳河坐船。”我们坐着哐啷哐啷的地铁,在一片黑暗中前进。我打量着幽暗的站台上污秽而鲜艳的涂鸦,需要自己开门的憨厚的地铁,人们的脸因为速度而模糊,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庞大的孤独的一部分。我轻轻握住了父亲的手,突然听见了音乐。卖艺的老人拉着手风琴,在一片钢铁、速度和性感的气息中,这音乐旁若无人。地铁口的风很大,沿着台阶走上来,看见雕像。父亲说: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左岸。然后我就知道,我爱上这个地方了。
“我也一样,江东。”她深呼吸了一下,“所以我怕,可能有一天,咱俩都会死在这上头。”
她说:“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讲过这件事。我从来就不知道这件事我有一天也会讲出来。”然后她羞涩地望着我。像猫一样,脸蹭着我的胳膊。
大学毕业的时候她本来应该顺理成章地留在这个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可是为了她的男朋友,她硬是跟家里闹翻,在他的家乡——一个更靠北,也更封闭的城市找了工作。她拿着聘书去找她男朋友的时候以为这会是一个最大的惊喜,结果那个鸟蛋男人说:你这是何苦?其实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别担心。”他说,“这两个月也会很长。”
现在他睡在我的面前。他的脸庞,他的呼吸。在我的指尖下面。他突然睁开眼睛,有些错愕地望着我。我微笑,“爸。”我很少这样叫他,“我睡不着。”
“阳小姐”是我们邻班一个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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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的绰号,她叫“阳小洁”。她前些日子吃了三十多片安眠药,留下遗书说都是高考的错。不过没死,只是现在还没回来上学。我没接他的话,我现在一点也不愿想跟“死”这件事沾边儿的东西。
回国的前夜,我在深夜里醒了。听见父亲均匀的呼吸声,我拧亮了床头灯,悄悄爬下来。那屋子真小,我得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才能跨过他的胳膊和腿,坐在他脸前的一小块空地上。背后是小冰箱“嗡嗡”的声音,这种公寓所谓厨房就是一个像件家具一样砌进墙里的电磁灶,一做饭,就算打开窗户也是烟熏火燎的。
“我不是指那种‘死’,算了,江东你跟我说说话行吗?我是说,咱们说点别的。”
我第一次做爱是初二那暑假。
“怎么了?这是我心理素质好的表现,她该高兴才对,否则都像阳小姐那样——好吗?”
我忘不了那个坐在协和广场的黄昏。大气的福克索斯方尖碑像棵胡杨一样挺立在夕阳下面。我看着它,知道现在该是塞纳河边的摊主们慢慢收拾起六十年代碧姬·巴铎的海报的时候。那时候我突然想:罗丹的思想者凝视着绽放在一九六八年五月的萨特,他们,这些伟大的灵魂,都为饥饿的人类夜不能寐。可是他们见过沙尘暴吗?一阵风吹来,父亲的大手覆在我的膝盖上,他说:“巴黎就是这样。七月份,风也凉凉的。”
再后来,我和妈妈在国贸商厦里看见她。她推了一辆婴儿车,胖了些,好看了些。妈妈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哎呀是小范老师。”她笑着,拍拍我的肩膀,“长这么高了。”那时候我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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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孤独。
“怕什么?没什么可怕的。”
“对,我也想说点别的。”
于是我们那天说了很多“别的”。气氛慢慢变得平静,我们说了很多,渐渐地对彼此说了些从没跟人说过的话,我是说,有些事我们从没想过要把它们付诸语言。比如,我说起了我初中毕业那年,去过一次巴黎。
我也给她讲了一件我从来没有跟人说过,也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和人说的事儿。
“爱,爱得……有时候我自己都害怕。”
“天杨。”我说,“天杨。”
那个女孩是我的英语家教。是个大学生。她总是很肉麻地叫我“弟弟”。她很嗲地这么叫我的时候我看得出来,她的神态,她的表情,她的语气,都是在极力模仿那些漂亮女孩的娇气和挑逗。可是她很丑,就连那时候对“女人”这东西根本没开窍的我都觉得她很丑。但我不忍心揶揄她是丑八怪作怪,哪怕是在心里。因为我看得出来她这种模仿后面的努力和挣扎,我看得出来她自己也知道这努力和挣扎是徒劳的。
“天杨。”我告诉她,“我现在很幸福。”我是这么卑微,但是我很幸福。
我们随着拥挤的人流走出校门。他问我:“怎么样?”我说还行。我说:“你呢?”他笑笑摇摇头,“完形填空根本就是ABCD胡写一气,没时间了。”我说:“没什么,反正模拟考,不算数的。”他说:“就是,要是这是高考,我他妈非掐死肖强不可。”我们沿着惯常的路往河边走,一句话没说,远远地看见堤岸的影子,两个人几乎同时开了口:“绕路吧。”然后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他就在这时候紧紧地抓住我的手。
两个月后,我遇上了江东。新生入学,我们一群人聚在一起做自我介绍。我听见一个声音说:“我叫江东。”那声音和六岁那年的一模一样,可以用来读《小王子》,可以让我的身体里开满繁花似锦的,温柔的欲望。后来,我就义无反顾地陷下去了。九_九_藏_书_网
“这下好了。”她的气息吹在我耳边,“这下再也没有人来跟我抢你了是吧?”
“江东你爱我吗?”
他问我:“笑什么?”我说:“知道她生病是三月份的事儿,到四月十六号。这一个月真够长的。”他也笑笑,说:“就是。”
然后我们一起,穿过这个城市每一个角落。拉丁区一间说是一八八几年就开张了的咖啡馆的老板问他:“先生,这个可爱的小姐是您的情人吗?”他笑着说:“是的。”明媚如水的阳光下,塞纳河风情万种,父亲操着熟稔的法语,他们一起望着莫名其妙的我大笑。那时候,没人知道我来自一个荒凉的地方。
我们走了很久,终于从一条僻静的小街拐上了平时常走的大道,终于绕过堤岸了。我把头一偏,视线就避开了堤岸尽头处,那个叫做“雁丘”的公共汽车站。我握着她的手,她的手真小。我说天杨咱们现在去哪儿?她说哪儿都好我就是不想回家。我们俩于是走到我们平时常去的那家蛋糕店。老板热情地招呼我们说:“快要高考了,很忙吧?”喝了N杯柠檬茶,直喝到不能再续杯为止。她突然对我笑笑,我想起我们俩第一次约会的时候就是来这间店喝柠檬茶,那时她也是这样笑笑,刚开始的时候她跟我说话还会脸红。我也是。
“我怕。”
后来,我们做了。
那天她哭了,眼泪一直流,一直流,她的哭相很难看,可我还是把手放在她肩膀上。我是真的替她难过。我结结巴巴地说:“要不,我找我以前的哥们儿,去揍他一顿吧……”她一把抱紧了我,她哭着说:“弟弟,弟弟。”
“手这么凉。”他说,“今天降温,你穿太少了。”说着他就要去拉他的外衣的拉链,九*九*藏*书*网“穿我的。”
“咱们也要高考了。”我说。
后来我们走出那间店,来到我们平时常来的公园的湖边。四月是草坪绿得最不做作的季节。她枕着我的腿,起风了。“天气预报说,明天沙尘暴就要来了。”她说。我突然紧紧地抱起她,她的身体很软很暖和。
“是。”我答应着,“没有了,再也没有了,现在就剩下咱们两个人,咱们谁也不怕了。”
他的声音很厚,很重,有海浪的声音在里面喧响,又温柔得像一缕阳光。那是我找了好久的,专门用来念《小王子》的声音。我闭上眼睛,努力不让湿润的睫毛颤抖。那声音驯养了我。他以为我睡着了。他就停了下来,在我的面颊上,轻轻一吻。
店里坐着另外一对儿,穿的是实验中学的校服。他俩在吵架。声音越来越高。我们只好佯装没听见。老板倒是气定神闲地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像是对类似场面已司空见惯。那个女孩说:“全是借口!你不过是因为那个×××——”男孩说:“等你明年该高考的时候你就知道我说没说谎了!我现在压力特别大,根本什么都顾不上,眼看就要报志愿了——”“我不管!”那个女孩的声音骤然又高了一个八度。男孩站起来走了,把门摔得山响。江东的手掌盖到了我的手背上,我悄悄地冲他一笑。
风吹过来。夕阳鲜红。天色渐晚。
“别,江东。”我压低了声音,瞟了一眼仍旧一个人在那里呆坐的女孩,她眼圈红红的,使劲咬着可乐瓶里的吸管,“别在这儿,她看见心里会难过的。”
我讲完了。天杨笑着,“真没看出来你是一肚子坏水。”然后她抱住我的脖子,我们接吻。凶猛地接吻,直到嘴唇出血。现在我们是亲人了。唇齿相依,唇亡齿寒。我们就剩下了对方。我们只能相亲相爱,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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