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但是我…”

“消失。”

渡濑转动操纵盘，车子离开公路转入较狭窄的小道，在秋天气息浓厚的景色中穿行。

她点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桦鬼，然后看看四周，不停眨眼，终于恢复神智。她再次看向桦鬼，也许终于明白状况了吧，有点紧张地说“打扰了”，然后有礼地鞠躬。她脸上的表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柔软，直率的眼瞳也澄净得叫人吃惊。

吊床上躺着一个表情依旧严肃、仅穿一件薄衬衣的男人。俯视着男人阴郁睡脸的神无，担心他会不会感冒，于是脱下脖子上的围巾，裹住他的脖子。脖子温暖了整个体温都会提高吧。多少能抵御一点寒冷。满足的神无想起渡濑还在山下等着，转头看着山道，犹豫了一会儿，回头看到桦鬼险峻的睡脸变得安稳，舒了一口气，最后坐到吊带床附近的木制椅子上。

神无点头踏出第一步，渡濑马上急切地喊住了她。神无回头，渡濑不放心地苦笑着说：

察觉到内心的矛盾，本该痊愈的肩膀传来刺痛，桦鬼皱眉。为什么他要挺身保护自己应该讨厌的人呢。她消失了自己不就更轻松、也无需再被她扰乱内心了。

渡濑并没有为久等一事而生气，只是沉稳地笑着。神无走过去才发现他的身体冻僵了。只有神无穿着外套和围着围巾，他却只是穿着一件薄薄的西装。

“……我不能让鬼头的新娘露宿。”

柔软触感的布料覆盖在肩膀上。尽管充满了空气，但外套比想象中更暖更轻。

“我要留在这里。斋主你先回去吧，谢谢你。”

低头走着的神无听到渡濑的喊叫慌忙抬起头。

“不要。”

途中，工整的路面消失，车子持续奔驰了一会儿，停下来。

“……不，很快就到也晚了。”

但围巾披在肩膀上总是滑下来。桦鬼伸出手，想把围巾绕在她脖子上，结果导致吊床猛烈晃动。

感情起伏不定。汹涌而上的不是杀意，而是不知如何解释的情绪——从本家回到鬼之里后，那情绪就一直缠绕着他，扰乱她的心。明明是为了甩开这种情绪才来到别墅的，但现在别说甩开了，反而进驻了内心深处、不可消亡不可稀释地在他心头扩散。

“早上好。”

有事情想要问他。有事情必须告诉他。她失踪时发生的事情、学校的变化忠尚的决定，还有——

简单地吃过早饭，休息了一会儿，车子开始长时间奔驰在公路上。表情严肃地凝视窗外风景的神无被渡濑突然的搭话吓了一跳，转头看着他。

桦鬼回头盯着她，神无的声音越来越小。原来是那个家伙的命令，桦鬼心底冷冷地想。忠尚厌倦了打电话来催促他，计划着无论如何也要带他回鬼之里，于是就让神无过来。

即使要向其他人求救，也不会是为了自己。那种骄傲，让人痛心。也许是看到神无的沉默吧，渡濑继续说：

和平终于回来了，桦鬼安心了。但同时内心的不舒服感觉更加浓烈，前未有的焦躁感让他混乱，不由自主跑到门边。

只要想到那双带有强烈拒绝意味的金黄色眼睛，胸口就觉得苦闷。想到自己或许不应该来，忍不住想哭。

神无鞠躬，渡濑困扰地说：

“不用担心。我跟本家联系过了，我们回去吧。之后的事就交给忠尚大人吧。”

一晚不睡也没关系，真的困得受不了就到吊床躺一下吧。因为寒冷而缩起身体的神无表情严肃地想，看向不知如何说服她的渡濑。

风声远扬。

那朴素悠然的氛围，跟桦鬼的形象相差十万八千里。

“到镇上应该有酒店之类的……”

"失言了，请你上车，我送你回鬼之里。’

“——鬼头的母亲，琴音大人身体有问题时，她拒绝了治疗，要求一直住在别墅。鬼族能够自由决定入学时间。当时鬼头刚好是一年级，他就选择一个人照顾琴音大人。”

“鬼头现在正气在头上，今晚就到此为止，迟点再来吧……只要你希望，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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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陪你来，直到鬼头接受你的劝说。”

不能舍弃、不能妥协、甚至连抱怨都不能。他不能向谁求助。想起发生在本家那件事，神无紧握拳头。桦鬼因出血和中毒而意识朦胧不清时还是不能依赖谁，对他来说，凭自己的力量生活下去是理所当然地，也有了——死的觉悟。

消失，他在心底命令。消失，别再靠近我，他不断在心底诉说，严苛的气氛打破了之前的平稳。他浑身散发出拒绝气息地看着神无，她屏息，紧紧抿着唇，眼瞳因为悲伤而显得阴霾。一阵风吹过，长发随风飞舞，掩盖了她的表情，也许是感觉到桦鬼的意图吧，她缓缓关上门。

走出车厢，山间冷然的风直扑脸上，体温急剧下降。意想不到的冷空气让神无蜷缩着身体，渡濑从助手席拿出了黑色长套和围巾。

但现在神无就睡在这里。

渡濑低头鞠躬，神无也慌忙回礼，然后在他目送下走上山路。扶着路旁的大石，再加上间或间有树木可以搀扶，山路走起来意想不到的轻松。但神无始终走不惯。她小心注意不被绊倒，走不到一会儿就气喘吁吁，神无走走停停地顺着呼吸，往终点前进。但眼前树木葱郁，难以看到尽头，只感觉到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你说留下来，但很快就入夜了，你打算怎么办？”

房子内部意想不到的干净。如果桦鬼失踪一个月都住在这里，房子应该比较脏乱才对，但房子完全没有生活的气息。神无怀疑桦鬼跟某人一起住，按照桦鬼的性格这可能性不大，想到这里神无突然不安起来。

走到玄关的神无，疑惑地按下门铃。

“对不起，只有我穿着外套……”

抚摸着用旧了的椅子靠背的神无，漫无目的地四处打量，直到看到窗外那一幅景象。窗户是把森林一角围起来充当私人庭院的地方，庭院角落矗立着两棵大树，数值相互交缠。而两树之间拉起了一块布，布中央有不自然的隆起。那应该是吊床99lｉｂ.ｎｅｔ吧，略有所闻的神无看到布料中央隆起部分在动，马上从后门跑出去。

一如预料，们没上锁。她紧张不已地推开木门，走进玄关。从内部装修来看，神无知道可以穿鞋子进去，于是她边喊着桦鬼的名字边走上并排着几扇门板的走廊。

神无脱口而出地拒绝。伸出想要拉开车门的渡濑讶异地看着神无，神无狼狈得咬唇。但动摇只是瞬间的，很快神无就直率的看着渡濑。

进入屋内，桦鬼走了几步，神无停下来，似乎不想要给他添更多的麻烦，只是站在玄关。

渡濑前后矛盾的话让神无不解，渡濑刚忙补充说明：

桦鬼停在半空中的手不由自主贴住她脸颊，皮肤的触感强烈震撼着他的意识。他移开手，把围巾缠到她脖子上，然后从吊带床上下来。

“桦鬼。”

那种非抗拒的感觉实在太陌生。从来未曾有过的感觉然桦鬼不知所措，内心一片纷乱。他走向玄关，神无保持距离地跟在他身后，这让桦鬼更加混乱。

跌跌碰碰、脚步不稳的神无在暮色黯然的山路上多次被绊倒。她停下脚步回头，叹息一声后继续走。

神无在心底祈祷，念着桦鬼的名字往前走，很快就来到位于走廊尽头的厨房。

桦鬼的眼瞳染上金黄色。

在毫无生活气息的房子中，这里总算有了点人气，神无松了一口气。看来桦鬼就住在这里了。整齐的排列着餐具，叠放在菜篮子里德新鲜蔬菜，放在炉头旁边的调味罐，一切看来都有条不紊。神无认为桦鬼的认真有条理感到吃惊，突然想起了渡濑说过的话。

所以他救了自己曾经想要杀死的女生。

“下星期我去接你。”

他保持怪异的姿势转头看向旁边，发现神无上半身靠在吊床上睡得正香。神无唐突的出现让桦鬼整个人僵硬。即使本家也很少人知道来这别墅的路，而且怎么想都不应该是神无来。

吊床再次晃动。神无跑过来，紧张地窥探吊床内，轻声喊：

沿着无穷无尽的山路不知道走了多久，藏书网终于看到隐藏在林木间的白色建筑物。听到别墅时，神无还以为是隐藏在幽静山林中的巨大建筑物，然而眼前的建筑物确是娇小可爱。也许说民宿更适合吧。

心底泛起阵阵的涟漪、荡漾开去——

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回应，反而听到森林中的鸟鸣声。神无再次按下门铃，别说回应了，连一点回音都没有。神无敲了敲白色的木门，想了想，伸手去扭门把。

打断神无的话，渡濑悄然看向别墅的一角。

也许察觉到神无的想法吧，渡濑脸色突然变得严峻。

“外套怎样没所谓……你说在外头等，但日落了……”

“我在外头等，外套可以先借我吗？我会注意不弄脏它的。”

“他一边照顾生病母亲一边上学。忠尚大人知道后很惊讶。……在琴音大人去世后很久，忠尚大人才知道琴音大人生病时一直陷入昏迷。”

“琴音大人身体有问题时——”

“沿着这山路直走就会看到别墅了。往前走的话……需要鬼头的允许。本来这里不允许任何人停留。”

“神无小姐。”

神无不由自主凝视他的唇，又慌忙转开视线。

桦鬼茫然地盯着门板。手掌和肩膀的伤像呼应什么似的，开始疼痛起来。

“不，你没事就好。你过了那么长时间都没回来，我都有点害怕了。我试图凝神倾听你的声音，但因为你们主人的烙印所以很难听到。我没有三翼那么优秀呢。”

“但看到琴音大人死去的样子……忠尚大人说……她在鬼头的照顾下死去的，肯定很幸福吧……”

带地在干什么，桦鬼脸色涩涩地想。

他醒来的话，自己要跟他说什么好、怎么说才好呢？

“桦鬼，山下有车等着……我们、一起回家……”

之前桦鬼一直都在照顾母亲，也许就在这过程中学会了做家务。温柔却有点无力——水羽说过的话的含义，神无终于了解了。神无以手指抚摸着被修整过的墙壁和柱子，感觉自己看到了桦鬼隐藏的一面，注意力不由自主往室外看去。

胸口刺痛藏书网。

“对不起。”

“我从伊织大人那里借来的。”

古老的房子。朴素、没有任何华丽装饰的小小的家。修缮得不太算完美的房子，竟然是站在鬼族顶点、应该享有奢华生活的“鬼头”的居所，实在叫人意外。

被惊醒的神无抬起头，桦鬼无处可藏，维持奇怪的姿势顿住。

“我在这里等你。有什么请你叫我一声，我马上赶过去。”

也许他们来错地方。

“看样子，你无法说服鬼头了。”

手放在门把上，下一刻却被烫到似的抽离。

“我要等到桦鬼出来。”

在本家时，忠尚说桦鬼“不知道什么叫依赖。”虽然坐在后座眺望窗外景色的神无不太了解，但也知道从别墅到鬼之里距离相当远。桦鬼没有跟谁抱怨过一句，每天坚持坐长途车上学。

神无道谢，把围巾缠在脖子上。神无不知所措地站着，寒冷驱除了，但接下来改怎么办呢。

桦鬼边想边起身，突然觉得一阵冷风拂过喉咙，他自然而然地低头。看到一条围巾落在膝盖上，他摸摸自己的脖子，然后拿起围巾，想了一会儿才把围巾披到睡着的神无身上。

“谢谢你。”

如果附近有酒店，第二天就能一大早到这里来了，想到这里神无表情变得开朗，渡濑舒口气，不自然地别开脸，用力咳嗽一声，然后摇头。

他已经出现在鬼之里一次了，没有义务继续听从他的吩咐。偶然——对，只是偶然遇到神无和国一，心情一时不好才会插手那件事。偶然到那里去，偶然遇到神无，所以——

神无惊讶地抬起眼眸，渡濑只是温柔地看着神无，点点头。他会陪着神无一起来说服桦鬼。听到这句蕴含强烈支持的话，神无表情缓和下来，朝渡濑深深鞠躬。

很久没有做好梦了。中午过后躺在吊床上眺望天空，一脚醒来太阳从日正中天降落了不少。什么时候睡着的呢，而且那么沉。桦鬼举起双手伸伸懒腰，突然整个人顿住。他发现吊床有点倾斜，身边缭绕着的除了森林有的草木香还有别样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