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的家世
五 亲王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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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的家世
五 亲王之家
第二章 我的童年
第二章 我的童年
第三章 紫禁城内外
第三章 紫禁城内外
第三章 紫禁城内外
第四章 在天津的活动
第四章 在天津的活动
第五章 潜往东北
第五章 潜往东北
第六章 伪满十四年
第六章 伪满十四年
第六章 伪满十四年
第七章 在苏联
第八章 由疑惧到认罪
第八章 由疑惧到认罪
第九章 接受改造
第九章 接受改造
第九章 接受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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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共有四位祖母,所谓醇贤亲王的嫡福晋叶赫那拉氏,并不是我的亲祖母。她在我出生前十年就去世了。听说这位老太太秉性和她姊姊完全不同,可以说是墨守成规,一丝不苟。同治死后,慈禧照常听戏作乐,她却不然,有一次这位祖母奉召进宫看戏,坐在戏台前却闭上双眼,慈禧问她这是干什么,她连眼也不睁地说:“现在是国丧,我不能看戏!”慈禧给她顶的也无可奈何。她的忌讳很多,家里人在她面前说话都要特别留神,什么“完了”“死”这类字眼要用“得了”“喜”等等代替。她一生拜佛,成年放生烧香,夏天不进花园,说是怕踩死蚂蚁。她对蚂蚁仁慈如此,但是打起奴仆来,却毫不留情。据说醇王府一位老太监的终身不治的颜面抽搐病,就是由她的一顿藤鞭打成的。
我父亲有两位福晋,生了四子七女。我的第二位母亲是辛亥以后来的,我的三胞妹和异母生的两个弟弟和四个妹妹出生在民国时代。这一家人到现在,除了大妹和三弟早故外,父亲殁于一九五一年年初,母亲早于一九二一年逝世。
母亲也时常拿出自己贵重的陪嫁首饰去悄悄变卖。我后来才知道,她除了生活享受之外,曾避着父亲,把钱用在政治活动上,通过荣禄的旧部如民国时代步兵统领衙门的总兵袁得亮之流,去动奉天的将领。这种活动,是与太妃们合谋进行的。她们为了复辟的梦想,拿出过不少首饰,费了不少银子。溥杰小时候曾亲眼看见过她和太妃的太监鬼鬼祟祟地商议事情,问她是什么事,她说:“现在你还小呢,将藏书网来长大了,就明白我在做着什么了。”她却不知道,她和太妃们的那些财宝,都给太监和袁得亮中饱了。她对她父亲的旧部有着特殊的信赖,对袁世凯也能谅解。辛亥后,醇王府上下大小无不痛骂袁世凯,袁世凯称帝时,孩子们把报纸上的袁世凯肖像的眼睛都抠掉了,惟独母亲另有见解:“说来说去不怪袁世凯,就怪孙文!”
奕谟膝下无儿无女,得着一个过继儿子,自然非常高兴,当做生了一个儿子,第三天大做弥月,广宴亲朋。这位贝子平时不大会奉承慈禧,慈禧早已不满,这次看到他如此高兴,更加生气,决定不给他好气受。慈禧曾有一句“名言”:“谁叫我一时不痛快,我就叫他一辈子不痛快。”不知道奕谟以前曾受过她什么折磨,他在发牢骚时画了一张画,画面只有一只脚,影射慈禧专门胡搅,搅得家事国事一团糟,并且题了一首发泄牢骚的打油诗:“老生避脚实堪哀,竭力经营避脚台,避脚台高三百尺,高三百尺脚仍来。”不知怎的,被慈禧知道了,慈禧为了泄忿,突然又下一道懿旨,让已经过继过去五年多的七叔,重新过继给我祖父的八弟钟郡王奕詥。奕漠夫妇受此打击,一同病倒。不久,奕谟寿终正寝,慈禧又故意命那个抢走的儿子载涛代表太后去致祭,载涛有了这个身份,在灵前自然不能下跪。接着不到半年,奕谟的老妻也气得一命呜呼。
她一共生了五个孩子。第一个女儿活到六岁,第一个儿子还不到两周岁,这两个孩子在同治五年冬天相隔不过二十天都死了。第二个儿子就是光绪,四岁离开了她。光绪进宫后,她生下第三个儿子,只活了一天半。第四个男孩载洸出世后,她不知怎样疼爱是好,穿少了怕冻着,吃多了怕撑着。朱门酒肉多得发臭,朱门子弟常生的毛病则是消化不良。《红楼梦》里的贾府“净钱一天”是很有代表性的养生之道。我祖母就很相信这个养生之道,总不肯给孩子吃饱,据说一只虾也要分成三段吃,结果第四个男孩又因营养不够,不到五岁就死了。王府里的老太监牛祥曾说过:“要不然怎么五爷(载沣)接了王爷呢,就是那位老福晋,疼孩子,反倒把前面几位小爷给耽误了。”99lib.net
我的弟弟妹妹们从小并不怕祖母和父亲,而独伯母亲。佣仆自然更不用说。有一天,我父亲从外面回来,看见窗户没有关好,问一个太监:“怎么不关好?”这太监回答说:“奶奶还没回来呢,不忙关。”父亲生了气,罚他蹲在地上。一个女仆说:“要是老爷子,还不把你打成稀烂!”老爷子是指母亲而言,她和慈禧一样,喜欢别人把她当做男人称呼。
我父亲载沣虽非她的亲生子,但依宗法,要受她的管教。她对我父亲和叔父们的饮食上的限制没有了,精神上的限制仍然没有放松。据那位牛太监说:“五爷六爷在她老人家跟前连笑也要小心,如果笑出声来,就会听见老人家吆喝:笑什么?没个规矩!”
我三岁进宫,到了十一岁才认得自己的祖母和母亲,那次她们是奉太妃之召进宫的。我见了她们,觉得很生疏,一点不觉得亲切。不过我还记得祖母的眼睛总不离开我,而且好像总是闪着泪光。母亲给我的印象就完全不同,我见了她的时候生疏之外更加上几分惧怕。她每次见了我总爱板着脸说些官话:“皇帝要多看些祖宗的圣训”,“皇帝别贪吃,皇帝的身子是圣体,皇帝要早睡早起……”现在九九藏书回想起来,那硬梆梆的感觉似乎还存在着,低贱出身的祖母和大学士府小姐出身的母亲,流露出的人情,竟是如此的不同。
醇亲王载沣自八岁丧父,就在醇贤亲王的遗训和这样两位老人的管教下,过着传统的贵族生活。他当了摄政王,享受着俸禄和采邑的供应,上有母亲管着家务,下有以世袭散骑郎二品长史为首的一套办事机构为他理财、酬应,有一大批护卫、太监、仆妇供他役使,还有一群清客给他出谋划策以及聊天游玩。他用不着操心家庭生活,也用不上什么生产知识。他和外界接触不多,除了依例行事的冠盖交往,谈不什么社会阅历。他的环境和生活就是如此。
在第二次指定七叔过继的同时,慈禧还指定把六叔载洵过继出去,给我另一位堂祖叔敏郡王奕志为嗣。正像漠贝子诗中所说的那样:“避脚台高三百尺,高三百尺脚仍来。”刘佳氏祖母闭门家中坐,忽然又少掉了一个儿子,自然又是一个意外打击。事隔不久,又来了第三件打击。我祖母刚给我父亲说好一门亲事,就接到慈禧给我父亲指婚的懿旨。原来我父亲早先订了亲,庚子年八国联军进北京时,许多旗人因怕洋兵而全家自杀,这门亲家也是所谓殉难的一户。我父亲随慈禧光绪在西安的时候,祖母重九九藏书新给他订了一门亲,而且放了“大定”,即把一个如意交给了未婚的儿媳。按习俗,送荷包叫放小定,这还有伸缩余地,到了放大定,姑娘就算是“婆家的人”了。放大定之后,如若男方死亡或出了什么问题,在封建礼教下就常有什么望门寡或者殉节之类的悲剧出现。慈禧当然不管你双方本人以及家长是否同意,她做的事,别人岂敢说话。刘佳氏祖母当时是两头害怕,怕慈禧怪罪,又怕退“大定”引起女方发生意外,这就等于对太后抗旨,男女两方都是脱不了责任的。尽管当时有人安慰她,说奉太后旨意去退婚不会有什么问题,她还是想不开,精神失常的病患又发作了。
母亲和父亲是完全不同的类型。有人说旗人的姑奶奶往往比姑爷能干,或许是真的。我记得我的妻子婉容和我的母亲瓜尔佳氏就比我和父亲懂得的事多,特别是会享受,会买东西。据说旗人姑娘在家里能主事,能受到兄嫂辈的尊敬,是由于每个姑娘都有机会选到宫里当上嫔妃(据我想,恐怕也是由于兄弟辈不是游手好闲就是忙于宦务,管家理财的责任自然落在姊妹们身上,因此姑娘就比较能干些)。我母亲在娘家时很受宠,慈禧也曾说过“这姑娘连我也不怕”的话。母亲花起钱来,使祖母和父亲非常头痛,简直没办法。父亲的收入,不算田庄;亲王双俸和什么养廉银每年是五万两,到民国时代的小朝廷还是每年照付。每次俸银到手不久,就被母亲花个精光。后来父亲想了很多办法,曾经和她在财物上分家,给她规定用钱数目,全不生效。我父亲还99lib•net用过摔家伙的办法,比如拿起条几上的瓶瓶罐罐摔在地上,以示忿怒和决心。因为总摔东西未免舍不得,后来专门准备了一些摔不碎的铜壶铅罐之类的东西(我弟弟见过这些“道具”),不久,这些威风也被母亲识破了,结果还是父亲再拿出钱来供她花。花得我祖母对着账房送来的账条叹气流泪,我父亲只好再叫管事的变卖古玩、田产。
过了六年,她的病又大发作了一次,这就是在军机大臣送来懿旨叫送我进宫的那天。我一生下来,就归祖母抚养。祖母是非常疼爱我的。听乳母说过,祖母每夜都要起来一两次,过来看看我。她来的时候连鞋都不穿,怕木底鞋的响声惊动了我。这样看我长到三岁,突然听说慈禧把我要到宫里去,她立即昏厥了过去。从那以后,她的病就更加容易发作,这样时好时犯地一直到去世。她去世时五十九岁,即我离京到天津那年。
醇贤亲王的第一侧福晋颜扎氏去世很早。二侧福晋刘佳氏,即是我的亲祖母,她在那拉氏祖母去世后当了家。她虽不像那拉氏祖母那样古板,却是时常处于精神不正常的状态。造成这种病症的原因同样是与儿孙命运相关。这位祖母也夭折过一个两岁的女儿。而使她精神最初遭受刺激以致失常的,却是由于幼子的出嗣。她一共生了三个儿子,即载沣、载洵、载涛。七叔载涛从小在她自己怀里长大,到十一岁这年,突然接到慈禧太后旨意,让他过继给我祖父的堂兄弟奕谟贝子为子。我祖母接到这个“懿旨”,直哭得死去活来。经过这次刺激,她的精神就开始有些不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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