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不仅是武士之家，就连普通民众都流行作诗……”

但是，他曾悄悄把理由告知给净土宗制作预想问题集的牛一。那是牛一以记录史实为由，硬让信长公说的。

（再琢磨琢磨吧，就这样等到天色大亮好了。）

这一年中，他决定把构思中的信长公传记分成三个部分。《信长记》（永禄十一年到天正十年），主要讲述自己以近臣身份侍奉信长公时期的事；该时期前后的事情，暂定名《信长前记》、《信长后记》。主要的《信长记》在创作上没有大困难，他保存着当时的详细日记和同僚记录。但是，就创作而言，光这些是不够的——文章中无法发挥想象力进行描述。

“突然变冷了，这个季节，晚上冷吗？”

牛一瞅准时机，轻轻说了一句：“如果方便，我想和您说两句话。”

等一切安排妥当，都是十月间了，但他尚无法静心写作。冬天来临前，他要秘密去一些地方——有好几处地方，他需要再度确认一下，然后才能着手创作《信长记》。

（如此一来，由己的家人便可衣食无忧了。）

（明天，我要接着这个话题，让你开口说出实情。）

“不，我不能多话。反正不会影响您和老百姓的，请放心。”

这是个出人意料的选择。

“是的。过去，爱宕山是个和诗歌密不可分的地方，但现在……”

本能寺被烧毁后，出逃的牛一消失了近一年。但是，住到大坂后，他拼命地四处打探，查访当年本能寺被烧时的情况。

这一年间，一种欲望在牛一的内心膨胀，他希望能添加进那一时期前后的事情。他之所以冲着由己的遗孀说那将是一部巨作，原因便在于此。

“主公为何会选择如此穷困的寺庙呢？”

象征性地打完招呼，牛一又闲扯一会，便把话题引向了诗歌。

大约两个月后，99lib•net这部作品就完成了。牛一一向交稿很晚，这次破天荒很快。

（但是，为何没有从那个本能寺堡垒中寻获信长公的遗骸呢？）

图上描绘着天正十年六月二日拂晓，光秀袭击本能寺时的进军路线。在伏见城的时候，牛一暗地里找到明智军幸存的下级武士，给了点钱，让他们将路线讲出，做了简图。黎明时分的微亮中，牛一不时看看天上的星座，来回比对。本能寺一带虽然变成了平民区，京都横平竖直的道路却没有变化，时至今日仍可看到光秀挥军突袭时的路线、方位。

《信长前记》所讲述的那个时代，牛一尚是持弓射箭的武者，故而没有任何相关记录。因之，他几次前往清洲，下榻成愿寺听长者们讲述，手头上渐渐有了些野史。后来他又拜访了清洲当地的史料收藏家，持续收集当时的史料。牛一打算依靠这些，再结合他脑海中的形象，描绘出信长公年轻时不为人知的飒爽英姿。

牛一故意贬低自己，留下明天的话茬。

转到第五次时，他感觉有猫从脚底窜过，扭头一看，突然间，北斗七星的冷光映入眼中，一个念头蓦然闪现脑海——

“那我们就找机会在这里召开一次作诗会吧。不过，我们这帮人作出来的诗歌都没什么意思，经常作到一半就堵住了，最后总是随意乱说，所以不是很精巧。或许这和作诗者的水平有关。”

十月九日，牛一离开天满，扎着黑头巾，穿着厚外套，背着最小限度的旅途资料、毛笔和砚盒，手里拿着一根暗藏尖刃的拐杖，以供防身之用。牛一坐船上京，在日头高照时隐姓埋名住进城中旅店，留宿一晚。他不知道是否有人看见了他，反正他不想让人知道这次旅行的目的。

对方收紧嘴巴，表情变严肃了。牛一觉得他话里有话，但没有追问九九藏书网。凭着多年经验，他知道不能逼迫别人说话。

大约攀登一町距离，便可到达神殿。听说在奈良时代，和气清麻吕将其作为守护王城的神社，开始供奉，之后因为雷击曾多次重建。牛一冲着神殿叩拜，肃穆参拜后，朝殿内看看。扎着白带的神官正看着古书，时不时歪下头，刚歪下头，便赶紧朝四周看看。

“听您这么说，难道现在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北斗的第七颗星，正是“破军之星”！）

“和城里相比，这一带凌晨时非常寒冷，您要小心。在您的住处，我们准备了火炉。对了，寺庙里是不能喝酒的，但若不是烧酒的话，清酒之类倒没关系。您暖暖身子后再睡觉吧。我想明天这一带的枫叶会更红艳。”

光秀将军团一分为三，亲率主力部队沿着千本路北上，至三条路右拐，从六角堂南下——对这一路线，牛一早就谙熟于心，却总是奇怪光秀为何会选择绕路。虽然季节略有不同，但当时的光秀肯定是骑着马吧。牛一决定把自己当成光秀，沿着线路前行，说不定就会有何线索。

神官突然露出伤感的神色。

莫非就是这个缘故？身后有北斗第七星的照耀，所以是通向胜利的最佳路线。牛一觉得这想法没错。当然，前提是光秀选择行军路线时确实想到了这些。

一年后，牛一才真正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信长公派人运来大量土石，本能寺外墙眼看着高了三倍多，内侧建造了平台，沿着内墙的水沟也被挖掘成六米多深。

本能寺的规模号称四町，其实东西不过一町，南北不过两町。只是当时巨刹林立的京都里面的一个小寺庙罢了。该寺自应永二十二年（1415年）创建，天文五年（1536年）搬至西洞院和小川之间。从天正九年（1581年）开始，信长公进京，长期９9lｉb•neｔ下榻此处，算算历史，才四十五年，而且那期间曾两度因纷争而被烧毁，可谓是个命运多劫的寺庙。

织田家借安土宗论（天正七年五月）之事，得到了本能寺。虽然让法华宗和净土宗进行辩论的不是信长公，但以此为契机，出于教训法华宗的目的，信长公施展谋略，让法华宗在辩论中一败涂地，牛一也在其中发挥了作用。

稿件完成后，他就去伏见城和一个关系良好的同道商谈，将事情原委和盘托出。结果，用大村由己的名义出版毕竟不行，只好算是他两人的著作。他以名副其实的合著者的名义，将稿费全额交给了由己的遗孀。那是一笔出乎意料的巨款。

在这里，还有件必须考虑的重要事情，而且天色大亮前必须推理出来。幸亏周围无人，只有一只狗。纵然如此，牛一还是保持警觉，观察了一下四周，从怀里悄悄拿出几张简图。

牛一花费时间绕行了几圈，结合对北斗第七星的推理，得出了这一结论。

他匆匆做好了旅途的准备，这次要出去两天。

（这样的话，光秀就不是街头巷尾所说的半道上突发奇想，而是早有预谋。他事先就知道本能寺没有足够兵力！）

神官重新坐好，没摆什么架子。他大约四十出头，说话让人觉得摸不着头脑。

光秀的女婿左马助是个有名的参谋，绝不会掉以轻心和出差错。他们铺开无懈可击的包围圈，待本能寺完全烧毁之后，将从废墟中寻得的数十具遗体的头颅一一检查。然而，信长公和其随从森兰丸等人的遗骨竟然没被发现！

牛一暗暗琢磨着，就此打住话题。

牛一刚到天满隐居，就因始料未及的缘故，开始从事非预定的事情，重新执笔《太阁大人军记》。这只是要完成最后的人情，所以，他写得并不认真。

“你们这些人不用知道，你们就九九藏书认为这是上苍旨意好了。”

如果沿着桂川北上，经过清瀑，一口气登山的话，凭着牛一的脚力，就算是秋天，都能赶在太阳下山前到达山顶。今晚就去那里留宿一夜，慢慢推敲那个疑问好了。牛一就是这样打算的。

虽然只得出如此结论，但那亦是收获。牛一愁眉略展。只要搞明白这个就行了。他对光秀行军时的情况没有任何兴趣。就算不知道，那些事都可以通过想象来描述。

东山开始褪去朝霞的外衣。

辩论后，信长公一口咬定法华宗输了，派人将京都地区法华宗各寺庙的近千僧侣流放，甚至曾将他们押进久远院，将空出的二十一个寺庙悉数检查，其中就包括信长公几次下榻的妙觉寺、妙显寺。从这些寺庙的名单里面，信长公挑中了本能寺。

下午一点，牛一到达爱宕山的山顶，比预定时间颇有提前。他先去了西边的住处。十日来爱宕山赏月的人很多，但他单身一人，可以住在闲置的茶室。那里最适合读书。当寺庙中的人询问住宿者姓名和职业时，牛一这样自称：大坂天神町的隐居药商，名唤吉风。

信长公付诸一笑：“混蛋，寺庙就是要小的才好嘛。”

虽然花钱，但牛一对这部分的描述是颇自信的。问题反倒是《信长后记》——“本能寺之变”后，织田家的事情尚无着落。信长公之死有大量的未知，信长公托付的那五个木箱更有重大干系。太阁大人活着的时候，固然无法发表这篇传记，但他一定要在自己活着时亲自揭开相关谜团。冬季来临后，牛一想在天满的隐居处进行创作，此前，他要从事解密。

第二天早晨，当满天犹自九九藏书网群星闪烁之时，他便悄悄离开了旅店。他没打灯笼，就那样匆匆赶往四条坊门一带的本能寺遗址。天正十九年，秀吉强令本能寺迁移，使得这一带彻底变成民居，完全没有了往昔的痕迹。但是，牛一曾屡次陪同信长公来到这里，而且曾经留宿，所以往昔的回忆清晰印在脑中，只要闭上眼睛，本能寺的楼宇就会浮现眼前。

信长公身边的人，包括奉行和负责记录的牛一等，都抱有相同疑问。

（真是不可思议。不管如何琢磨，总是弄不清楚。）

信长公照例没有说明原因。奉行头领长谷川秀一曾代表众人询问信长公为何选择本能寺。

神官的脸上总算露出一丝微笑，牛一感觉那不是牵强的笑容，他对自己似乎抱有某种好感。牛一松了口气。

牛一想趁着天亮去参拜，便洗洗脚，换上新草鞋，离开住处。

“笨蛋！寺庙就是要小的才好嘛。好了，好了，你就这样写吧——信长公自律，从下人呈上的名单里选了个最小的寺庙。”

本能寺要塞！正殿里的情况，牛一没有获准察看，只知道那里同样进行了大规模改造。总之，对信长公的深谋远虑——将本能寺改造成堡垒，牛一佩服得五体投地。

信长公哈哈大笑，根本就不理会这些奉行。

他按照简图所示，来回走了两三次。天色逐渐亮堂，牛一不觉焦躁。

“好吧，好吧。”

（有了收获固然不错，但尚需解开第二个疑问。嗯，顺便去爱宕山赏月吧。）

现下，站在这里，牛一又开始思索一直琢磨着的问题，但结果又是一样。

爱宕山耸立在本能寺遗址的西北方向，和京都东北的比睿山相对，是代表西北守护神的名山。比睿山和爱宕山都是象征京都的著名神山。

在爱宕山，人们也盛行作诗吧——牛一引出话题。他打算从这里诱导神官讲述昔日光秀召开作诗大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