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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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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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里很闷,有一股不新鲜的烟草味、陈年污垢味和旧皮革的气味。雨刷器像喑哑的节拍器一样刷刷地响着,有节奏地扫清视线,前面是宽阔、繁忙的哈默史密斯路,一座座小办公楼和一排排带平台的房屋比肩而立。斯特莱克从车里看着拿撒勒府老人院:也是红砖建筑,像教堂一样安静肃穆,却设有安全门和门房,把被看护者和其他人坚决地隔开。
“知道吗,你这样会失去朋友的,”她一边说一边穿上大衣,“就这么给人打电话,要求审问他们。”
“嗯,也有可能啊。”罗宾说,可是斯特莱克皱起了眉头,那样子就跟马修听她提到斯特莱克的某个想法或意见时完全一样。
“听我说,斯特莱克……”
“哦,是吗?”
“我对《家蚕》很感兴趣,”斯特莱克说,“奎因在书里贬损了许多人。”
“哦,我不知道……我去问问。按一下保持通话键。”
“我认为你需要一个。”
“丈夫死了,妻子一般都会受到严密审查。”斯特莱克说。
斯特莱克继续一言不发地往前走,手机别扭地贴在耳朵上,短暂的沉默过后,安斯蒂斯说:“我们的病理报告出来了。血液里有少量酒精,别的没有什么。”
“我有许多事要告诉你,”斯特莱克说,“你想过来跟我一起吃午饭吗?他们的菜单蛮不错的。如果打车的话,应该二十分钟就到了。”
“她像她丈夫一样是个酒鬼,”斯特莱克说,“我能闻到她身上的酒气。另一方面,伊莉莎白·塔塞尔的家倒像个理想的杀人犯藏匿处。”
“是啊,”斯特莱克说,“我在想,我们能不能见一面?我想问你几个问题。我很愿意去你府上,”侦探说着看了罗宾一眼,“下班以后——看你的方便。”
对方停顿一下。
斯特莱克不知道员警是否已经找瓦德格拉夫谈过,是否已经要求他解释血迹斑斑的麻袋里是什么东西,以及被溺死的侏儒有什么象征意义。
“回去看看。每人都有通行权。这没什么可挑理的。”
侦探注意到安斯蒂斯改用了他的原名称呼他,但心中并不感到遗憾。他从来都不喜欢安斯蒂斯给他起的那个昵称。
“没关系。贝内特喜欢花她前任的钱。我就把这顿饭记在她账上好了。”
“我想奎因夫人告诉过你,她雇用了我,因为她担心员警在怀疑她。”
“是啊,”斯特莱克说,耳边的电话里没有声音,“他刚才又把这条忠告说了一遍,但是有一半的事情我还没告诉你呢。待会儿……”
“真的认为。”
“认识,”斯特莱克说,“给伊尔莎·赫伯特打电话。我现在就发短信把号码告诉你。”
“忘记你的客户吧,”安斯蒂斯说,“我们得到的每一个情报都表明,她越来越像凶手了。我的建议是,趁早收手吧,因为你正在给自己树好多敌人。我警告过你……”
——约翰·韦伯斯特《玛尔菲公爵夫人》
他停住脚靠在墙上,拨打一个新的号码。一个娇小的亚洲女人推着一辆折叠式婴儿车走在他身后,他却没有听见,此刻女人绕道避让,但并未像西布朗普顿桥上的那个男人一样骂骂咧咧。拐杖就像罩袍一样,赋予了一种受保护的身份。女人经过时朝他浅浅一笑。
“哦,看在上帝的分上,”伊莉莎白粗声恶气地说,“好吧,我想明天中午可以一起吃个午饭。不然的话,我就要一直忙到……”
欧文·奎因的内脏能去哪儿呢?斯特莱克问自己,你会怎么处理一大堆刚从人体上切割下来的脏器呢?埋掉?扔进河里?丢进公用垃圾桶?它们肯定不容易焚烧……瓦德格拉夫家的前门开了,一个眉头紧锁的黑头发女人走下前门台阶。她穿着红色短大衣,一脸怒气。
“——女人干的。这话你说过了。”
“不过,我确实发现了一些别的东西。嗯……其实只是一个想法。”
“喂?”杰瑞·瓦德格拉夫在电话那头说。
伊莉莎白的助理拉尔夫接了电话。斯特莱克报出自己的名字后,小伙子显得既害怕又兴奋。
她挂断电话。
“太好了。”斯特莱克立刻说道。
“不,”斯特莱克说,“我以前跟你说过,许多人在调查人员周围转悠,揣测调查的进展情况。他们总觉得必须不停地为自己辩解。”
为什么他仍不相信是利奥诺拉杀害了自己的丈夫,哪怕面对着那些他不得不承认的与他想法相反的种种蛛丝马迹?为什么他仍相信利奥诺拉来办公室找他不是为了掩饰什么,而是真的为奎因99lib.net像孩子一样赌气逃跑而感到生气?斯特莱克可以发誓,利奥诺拉从来没想过丈夫会命丧黄泉……他陷入沉思,不知不觉喝光一杯啤酒。
“我就在这儿下吧。”斯特莱克说,他不想到了房子跟前再下车,而且心里惦记着此刻挥霍的钱以后都得还上。他吃力地拄着拐杖,庆幸杖头上包着橡胶,能牢牢地扒住湿滑的人行道。他付了车钱,顺着街道走去,想从近处看看瓦德格拉夫的住处。
重重的脚步声,桌上的听筒被一把抓起。
“那么,伊莉莎白·塔塞尔和杰瑞·瓦德格拉夫的住房是什么样子的?”
寒冷无情地啃噬着斯特莱克的脖子和手指。他碾灭烟头,叫计程车司机载他去肯辛顿的黑兹利特路。刚才他审视伊莉莎白·塔塞尔的住房时,司机一直既好奇又怀疑地盯着他。斯特莱克重重地坐在后座上,用他从布茨药店买的一瓶水吞下几粒止痛片。
“连着两天?我们可不能总是打车、在外面吃饭啊。”罗宾说,不过听上去还是蛮高兴的。
我必须注意脚下:在这样滑溜溜的结冰的路面每一步都必须踩稳不然可能会摔断脖子……
“有个奇怪的电话打给你。我回来时看到了留言。”
“确实有很多,”罗宾说,又给他看了一批照片,“公用垃圾箱,灌木丛,各种地方。只有一个问题,我实在没法想像在那里做事能不被人看见,至少很快就会有人注意到你。到处都是人,每时每刻都有人,你不管走到哪儿,上面都有一百多个窗户盯着你。也许夜半三更可以不被人看见,但是还有摄像头呢。”
“那我是不是去应该调查一下?”罗宾说,她感觉到斯特莱克赞许的表情,努力掩饰内心的骄傲和喜悦,“弄清什么时候,怎么……”
“喂,”罗宾说,“我回办公室了。你在哪儿?”
“你认识什么好律师吗?”她问。
“有个奇怪的小院子,从街上看不到。”罗宾说,一边给斯特莱克看一张照片。几个希腊大肚古瓮里生长着灌木。“我猜查德可以把内脏扔在其中一个古瓮里,”她大大咧咧地说,“把灌木拔起来,把内脏埋进土里。”
“真没法想像查德能做出这种肮脏的、需要体力的事,但你这样不断思考是可取的,”斯特莱克说,想起出版商一尘不染的西服和艳丽的领带,“克莱曼·艾德礼府怎么样——是不是有很多藏东西的地方,就像我记得的那样?”
“真怪,”罗宾说,“如果我看见有人盯着我们家房子,我不会一下子就得出结论,他们是在——你知道的——是在监视。”
“我一直从窗户里看着你,”她走过来冲着斯特莱克大声说,斯特莱克认出是瓦德格拉夫的妻子菲奈拉,“你在做什么?你为什么对我们家这么感兴趣?”
“是啊。非常感谢。”
“你在搞什么鬼,鲍勃?”
“多少号?”司机问。
“其实也不快,”罗宾说,“交通挺拥挤的。我可以点餐吗?”
“安斯蒂斯叫你不要妨碍他们的!”罗宾惊慌地说。
“当然,我愿意不遗余力地帮助利奥诺拉,可是你觉得我能告诉你什么呢?”
“瓦德格拉夫先生,”斯特莱克说,接着介绍自己的身份,虽然刚才已经把名字告诉了瓦德格拉夫的助理,“我们昨天上午匆匆见过一面,在奎因夫人那儿。”
“你真的认为不是她干的?”
“确实如此。他想知道你是否愿意过去看他。”
斯特莱克默默地喝了一两分钟啤酒,考虑着行动方案,他知道这个方案会更加激怒安斯蒂斯。他没有权力审问嫌疑人。他已经被告知不要妨碍警方办案。
“你还想跟一个邻居面谈……”
“医用垃圾!”斯特莱克说,放下了酒杯,“该死,想得不错。”
(“乔尼对速度总把握不好。”莱达推心置腹地告诉她那一头雾水的九岁儿子。)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伊尔莎语气欢快地说,“我们喜欢那些跟员警有麻烦的人,我们以此为生的啊。”
斯特莱克迟疑了一下。
“看在上帝的分上,是你发现尸体的呀!新闻上都吵得沸沸扬扬了。”
透过雾濛濛的车窗,布莱斯府映入眼帘,那是一座气派的宫殿式建筑,带有白色的圆屋顶,在灰暗的雨夹雪中像一块大大的粉红色蛋糕。斯特莱克隐约记得当年它曾是一家大博物馆的仓库。计程车往右一拐,驶进黑兹利特路。
幸好,斯特莱克的钱夹里还有五百英镑现金,是别人付给他让他去伤害一个十几岁男孩的。他叫计程车司机送99lib.net他去富勒姆宫路,伊莉莎白·塔塞尔就住在那里。他仔细留意路线,本来只要四分钟就能到达的,可是在路上看见一家布茨药店,他就让司机停车等候。片刻之后,他从药店出来,手里拄着一根可调节拐杖,走起路来轻松多了。
瓦德格拉夫家的花园里除了一个旧棚子,没什么值得注意的。草地都快被踩平了,灌木丛生,远处惨兮兮地放着一套粗糙的家具,看样子是很早以前被丢弃的。斯特莱克看着这乱糟糟的花园,沮丧地思索着是否还有他不知道的储藏间、小块土地和车库。
罗宾的笑容隐去了。
乱沼地,斯特莱克知道,是英国最大的垃圾填埋点,负责处理伦敦的公共和商业垃圾,然后装在丑陋的驳船上顺着泰晤士河运走。
安斯蒂斯。
斯特莱克皱起眉头,把目光从父亲的皮衣皮裤上移开,看着酒吧里跳动的炉火。“丹尼尔·查德想见我?丹尼尔·查德怎么会知道我的存在?”
“他说他有个建议。”
“真快啊!”斯特莱克看到她很觉意外。
“我警告你不是因为想把自己撇清。”安斯蒂斯气恼地说。
“哈默史密斯路上的阿比恩酒吧。”
斯特莱克脑海里突然像放幻灯片一样闪过一个生动的画面,一个秃顶的裸体男人挺着一根溃烂的阴茎。这画面刹那间就消失了。
“伊莉莎白,”斯特莱克语气欢快地说,“是我,科莫兰·斯特莱克。”
“你在案发现场转来转去。”
“夏洛特街的佩斯卡托里饭店,”她说,“十二点半,有变化再通知你。”
“目前员警正在彻底搜查利奥诺拉的房子呢。”斯特莱克大声说,一边拿起刀叉。

“你好。”罗宾说。
他喝光杯里的啤酒,再次拿起手机,拨了电话号码查询台,很快,就被转接到伊莉莎白·塔塞尔文学代理公司。
斯特莱克的手冻僵了,肚子饿得咕咕叫。他把手机放回大衣口袋,一瘸一拐地朝哈默史密斯路走去。对面人行道上有一家看着很温馨的酒吧,黑色的外墙,圆圆的金属牌上印着一艘扬帆远航的西班牙大帆船。他直奔那儿而去,注意到当人拄着拐杖时,司机们停下来等候就显得耐心多了。
“我是想省省你的时间和精力,伙计。”
斯特莱克的目光扫过对面墙上那一排巨星的黑白照片。
“是丹尼尔·查德,”罗宾说,“他想见你。”
在这个萧条荒凉的冬日,她的家看上去阴冷而了无生气。也是一座维多利亚时期的红砖房屋,却没有塔尔加斯路的那种华贵和卓尔不俗。房子位于街角,前面是一座阴湿的花园,一簇簇过分茂密的金链花投下大片阴影。斯特莱克站在那里望着花园门,雨夹雪又开始下起来,他用手拢住香烟,以免被雨雪浸灭。房屋前后都有花园,黑黢黢的灌木被积雪压得微微颤抖,挡住了路人的视线。从楼上的窗户能看到富勒姆宫路公墓,还有一个月就是隆冬了,惨白的天空衬托着光秃秃的树枝,古旧的墓碑排着队向远方延伸,完全是一幅肃杀压抑的景象。
火边的座位都有人坐了。斯特莱克给自己买了杯啤酒,拿起一本酒水菜单,朝临街窗户边的那张高高的桌子走去,桌旁有一圈高脚凳。他坐下后才注意到,夹在艾灵顿公爵和罗伯特·普兰特的照片中间的,是他那长头发的父亲,父亲刚结束演出,满脸汗津津的,似乎正在跟贝司手一起说笑话,据斯特莱克的母亲说,他曾经想要勒死这个贝司手。
“你认为范克特把奎因杀了,这样就不会在公司晚会上碰到他了?”
罗宾摇摇头,轻声笑了。
“这会儿他们又要求检查整个房子和花园,”她说,“我非得让他们进来吗?”

但是他似九九藏书乎对电话的功能不太熟悉,哢嗒一声之后,电话仍是通的。斯特莱克听见拉尔夫在远处告诉老板,斯特莱克打电话过来,接着听见伊莉莎白不耐烦地大声回答:“该死的,他这次又想做什么?”
“我们应该每天吃午饭时都喝杯啤酒,”他说,用拐杖支撑着沉重的身体,两人低头抵挡漫天飞舞的雪花,朝地铁站走去,“在工作日让自己歇口气。”
“非常隐蔽,没有什么人能看到。”
“你确实警告过,”斯特莱克说,“说得再清楚不过。没有人能够怪罪你的,安斯蒂斯。”
斯特莱克眼睛看着罗宾,认为这个地点选得有点奇怪。“下午一点?我让秘书去预订。到时候见。”
斯特莱克抬头望着它,不知道一位顶级编辑能挣多少钱,想起妮娜说过瓦德格拉夫的妻子“娘家很有钱”。瓦德格拉夫家的二楼阳台(他为了能看清楚不得不走到马路对面)有两把湿透了的沙滩椅,上面印着旧企鹅平装书封面的图案,中间是一把小铁桌子,像是巴黎小酒馆里能看到的那种。
“我觉得那不可能是真的。”瓦德格拉夫立刻说道。
“你不在乎吗?”罗宾问,这时他们离开温暖的酒吧,走到寒冷刺骨的室外,雪花刺痛了他们的脸。
他们默默地坐着,罗宾无奈地想,斯特莱克不喜欢安斯蒂斯的意见,与其说这种不喜欢是客观的评价,不如说是因为天性中的争强好胜。罗宾对男性的自尊心略知一二,她除了马修,家里还有三个兄弟呢。

回到座位上,他的目光不经意间又落到穿紧身皮衣的父亲身上,父亲正在大笑,头发贴在窄窄的脸上。
“我发短信把这个号码告诉你,希望你立刻给伊尔莎打电话。明白吗?立刻就打。”
“这起谋杀案百分之百是精心策划的。我们要对付的凶手,绝不会拎着一个装满人体内脏的帆布袋,离开尸体后拐个弯就把它给扔了。”
“他愿意见你?”斯特莱克刚挂了电话,罗宾就问道。
“我告诉过你,你不能妨碍我们办事。”
“房子前面就有一家医疗中心。他们有时候可能会处理……”
“是一辆装卸车。塔尔加斯路的拐角有一座房子在装修,八号之前有两辆装卸车停在那儿。这么冷的天气,内脏大概不会招苍蝇。我们核实过了,建筑商拖走的所有垃圾都去了一个地方:乱沼地。”
“哦,没错没错。”瓦德格拉夫说。他的声音听上去既礼貌又疑惑不解。
“太好了。”斯特莱克说,一边阴郁地想到这意味着他要买单,其实他更愿意到瓦德格拉夫家里去见面。“在哪儿?”
“气得要命。”
“什么意思?”罗宾问,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有些不安。

“没有,怎么啦?我又没被逮捕。暂时没有。”
手机又响了。他眼睛看着父亲的照片,接听电话。
罗宾小口喝着番茄汤,斯特莱克拄着新拐杖慢慢走开。
“好吧,”瓦德格拉夫说,“我愿意跟你见面。我这星期的排程比较满。你能否……让我想想……星期一一起吃午饭?”
斯特莱克嘟囔一声。
“想得不错。”斯特莱克讥讽地说。
他估计,一个四肢健全的女人走这段路用不了半个小时。伊莉莎白·塔塞尔住得离谋杀现场比凯萨琳·肯特更远一些,但是斯特莱克非常熟悉这片地区,知道伊莉莎白·塔塞尔肯定可以避开摄像头,从一些非常偏僻的住宅小巷穿过来,她即使开车也可以做到不被发觉。
“完全正确!”斯特莱克说,“这比安斯蒂斯的那些线索强多了。他认为,”斯特莱克看到她眼里的疑问,解释道,“那些内脏被扔进了塔尔加斯路附近的一辆装卸车,凶手只拎着它们拐了个弯,就随手扔掉了。”
“她应该有资格获得法律援助。”
“嗯,拉尔夫跟我说了。有什么事?”
斯特莱克考虑着这个建议,想到了自己的工作负担和这星期安排的约见。最后,他说道:“如果把贝内特推掉,我可以星期五过去。他到底想干什么?我需要租一辆车。一辆自动挡的车,”桌子下的腿阵阵隐痛,于是他又补了一句,“你能替我租车吗?”

妻子知道我,假装不知道……她不肯放过他,其实放手对每个人都是最好的……我知道你想去哪儿,欧文!
地下室公寓的门前堆着一些黑色的垃圾袋。琼安娜·瓦德格拉夫似乎在99lib•net进行彻底的大扫除。斯特莱克转过身,打量着对面那些俯瞰瓦德格拉夫家两道前门的窗户,据保守估计,那些窗户共有五十扇。瓦德格拉夫在众人眼皮底下的这座房子里进进出出,必须运气非常好才能不被人看到。
“是啊,”斯特莱克说,“真可疑。”
斯特莱克把盘子里的东西吃光,才又说道:“我特别想跟范克特谈谈。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要加入罗珀·查德,他明知道奎因在那儿,而且他应该是讨厌奎因的。他们免不了要低头不见抬头见。”
“可是,我仍然认为不会是……”
“我还有很多朋友呢。”斯特莱克并没有夸大其词。
罗宾为了迁就他调整了自己的步子,听了这话脸上露出笑容。自从给斯特莱克打工以来,就数今天过得最开心,不过,马修还在约克郡帮着筹画他母亲的葬礼,可千万不能让他知道她连着两天都去了酒吧。
斯特莱克挂断电话,在手机里找到老同学的号码,发给利奥诺拉。然后他打电话给伊尔莎,满含歉意地解释刚才的事情。
“那可做不到,安斯蒂斯,”斯特莱克实事求是地说,“我有个客户……”
“他们想干什么?”
“嗯——两者都有。”瓦德格拉夫说。
他每迈一下右腿就疼得龇牙咧嘴,刚走进布莱斯路,手机响了:
“没错,”瓦德格拉夫说,“确实如此。”
“为什么?”罗宾问,叉子悬在半空。
又是一阵雪花在窗外飘过,迅速散开。罗宾抬头看着对面墙上的那些黑白照片,认出了乔尼·罗克比,斯特莱克的父亲,不禁小小地吃了一惊。两人除了都是六英尺多的大个儿,其他方面一点也不像,他们不得不做了亲子鉴定才确定父子关系。在维琪百科的“罗克比”
“如今几乎没有人够资格了,”伊尔莎说,“但愿她够穷。”
“我要上个厕所……你等我一会儿……还有事要跟你说……”
斯特莱克假意地感谢安斯蒂斯前一天晚上的款待,便挂断电话。
“噢,”她感到有些意外,“不是——隔了三个门呢。”她指点着说。
“你们认为内脏被扔进了垃圾桶,是吗?”
“奥兰多不喜欢员警到处乱翻……”
他拿起手机,考虑片刻,拨打了罗珀·查德出版公司的号码,要求与杰瑞·瓦德格拉夫通话。
“你为什么要找我谈呢?我可没法告诉你是不是她干的。”
“今天下午我们派警犬去了乱沼地。想赶在恶劣天气之前。据说还有一场大雪。”
“该死的员警又来了。”她一上来就说。
斯特莱克挂了电话,决定点一份牛排啤酒馅饼,便一瘸一拐地去吧台点餐。
“我没想到他会开门,”斯特莱克说,“我一句都没提奎因的事。”
“从我听到的来看,他好像并不是特别积极。你说,他同意跟你见面,是不是说明心里没鬼呢?”
罗宾回来了,给斯特莱克又端来一杯啤酒,给自己买了番茄汤,她给斯特莱克看了那天早晨她用手机在丹尼尔·查德的城市住宅拍的照片。那是一座白色的带栏杆的灰泥别墅,乌黑锃亮的前门两边矗立着石柱。
斯特莱克可以想像拉尔夫和莎利在臭烘烘的办公室里听着这些话,一脸惊愕。
“我在等仲介,”斯特莱克的谎话张嘴就来,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尴尬,“这就是要出租的那间地下室,对吗?”
然而问题在于,斯特莱克郁闷地想,即使杰瑞·瓦德格拉夫被人看见在凌晨两点溜进自己家门,胳膊底下夹着一个可疑的、鼓鼓囊囊的袋子,陪审团也要经过反复说服才会相信当时欧文·奎因已不在人世。关于死亡时间的疑点太多了。如今凶手有足足十九天处理证据,这么长的时间,做什么都来得及。
“什么意思?”斯特莱克问,一边瘸着腿往前走,膝盖像被刀刺了一样。
“好吧,祝你们好运。”斯特莱克说。
“我在想我们能不能见一面。我还在为利奥诺拉·奎因工作。她认为员警怀疑是她杀害了她的丈夫。”
“吃午饭对我合适。”
“他没说。”
这些都是真正的联排别墅,加上地下室共四层楼高,金黄色的砖,经典的白色三角墙,楼上的窗户下镌刻着花环,还有铸铁的栏杆。这些别墅大多被改造成了公寓。门前没有花园,只有通向地下室的台阶。
“噢,对了——确实如此。他有没有说为什么?”
瓦德格拉夫跟他妻子居住的房屋是少数几家没有改造成公寓的。
“接着说。”
“是指员警怀疑她,还是她杀死了她丈夫?”
他能否想像伊莉莎白·塔塞尔穿着考究的黑色西服,搽着鲜红色的口红,带着对九-九-藏-书-网欧文·奎因的毫不掩饰的愤怒,在夜色的掩护下回到这里,身上沾着血迹和盐酸,手里提着满满一袋人体内脏?
“好的。”
“接着说。”
“肯定是这样的,可是我无法……嗯,实际上这些都让我无法相信,”瓦德格拉夫说,“整个事情实在骇人听闻,令人难以置信。”
“我认为最好让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听我说,利奥诺拉,”他一下子变得像在军队里一样专横,但心中并无愧疚,“你有律师吗?”
“这些做书的人,怎么这么喜欢吃该死的午饭,”斯特莱克说,“他们不想让我去他们家,是不是怕我看到冰箱里藏着奎因的内脏,我这么说可能太夸张了吧?”
“你说为什么呢?寻找血衣呗。看看花园里有没有新挖的坑,里面塞满她丈夫的内脏。我给她请了一位律师。他们还没有足够的证据逮捕她,但打定主意要找到点什么。”
利奥诺拉·奎因在铃响三下后接听了电话。
想到还要冒着严寒,在湿滑的路上走那么远,他不禁暗暗叫苦,心里盘算着各种选择。这里离肯辛顿奥林匹亚最近,可是他要搭乘的城区线路只在周末才开。哈默史密斯是一个地上车站,交通比男爵府便利一些,于是他决定多走一些路,去哈默史密斯站。
斯特莱克看出她在犹豫要不要道歉,后来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踩着对这种下雪天来说很不合适的精致细高跟鞋,嗒嗒地走向停在不远处的一辆富豪。黑头发下面露出了灰色的发根,两人擦肩而过时,飘来一股带有酒味儿的口臭。斯特莱克担心她会从后视镜里看到自己,便一瘸一拐地朝她指的方向走去,等她把车开走——差点撞上前面那辆雪铁龙——然后,他小心翼翼地走到马路尽头,拐进一条小巷,从那里能越过墙头看到一排长长的私家后花园。
“没问题。”罗宾说。斯特莱克听见她在纸上记着。
我被蒙骗了吗?他默默地问约翰·列侬,列侬透过圆圆的夹鼻眼镜,讥讽地看着他。
街上弥漫着一种淡淡的衰败气息,一种轻微的中产阶级的摇摆不定,比如,一个阳台上放着杂乱的盆栽植物,另一个阳台是一辆自行车,第三个阳台则是一堆忘了收回去的洗净的衣服,被雨夹雪淋得湿漉漉的,可能很快就会结冰。
“好吧。”她闷闷不乐地说。
“喂?”
斯特莱克告诉她,瓦德格拉夫的妻子以为他在监视他们家。
词条上,斯特莱克被列为摇滚巨星的子嗣之一。斯特莱克告诉罗宾,他和父亲只见过两次。罗宾盯着罗克比那条暴露的紧身皮裤看了一会儿,强迫自己把目光重新转向窗外,担心斯特莱克看见她盯着他父亲的腹股沟。
她走向吧台时,许多男人扭头看她,但斯特莱克没有注意。他仍然在想利奥诺拉·奎因,那个瘦弱、难看、头发花白、深受迫害的女人。
连着两天都去酒吧……可是天气这么恶劣,膝盖疼痛难当。斯特莱克没有生出多少负疚感。阿比恩酒吧内部像外面所显示的一样温馨舒适。窄窄的长条屋,那头的开放式壁炉里燃着旺火,楼上的走廊围着栏杆,木头锃光发亮。在通向二楼的黑色螺旋形铁楼梯下面,有两个扩音器和一个麦克风架子。乳白色的墙上挂着一溜音乐大腕的黑白照片。
斯特莱克回到桌旁时,他们的食物也送上来了。
“我还有几个关于奎因的问题要问你。”
瓦德格拉夫没有立刻回答。
“我好像记得他摔断了腿,躲在德文郡呢。”
斯特莱克又点燃一支烟,重新穿过马路,盯着瓦德格拉夫女儿居住的那个地下室公寓,一边考虑奎因是否有可能在送出书稿前跟编辑讨论过《家蚕》的内容。他是否对瓦德格拉夫吐露过他对《家蚕》最后场景的构想?那个戴角质框眼镜的和蔼可亲的男人,是否兴奋地连连点头,帮助奎因推敲打磨那个荒谬而血腥的场景,知道奎因有朝一日会把它演出来?
“明天绝对没问题,”斯特莱克说,“但不一定是吃午饭,我可不可以……”
“我想离上班的地方近一些,下午还有许多事。你觉得浅滩辛普森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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