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她真是气疯了，”卢卢欢快地说，“她可不是装的。那个作家不停地上蹿下跳，挥舞着胳膊朝她嚷嚷，她的脸越涨越红——气得浑身发抖，简直没法克制自己。她说了一句什么，好像是‘糊弄那个该死的蠢女人’，我记得就在那一刻，作家气呼呼地走了出去，留下那个女人买单，大家都盯着她看——她一副无地自容的样子。我真替她感到难过。”
卢卢突然出现在他们身边，攥着一杯水，敏捷地用一只手摘掉围裙，坐下来陪他们。
“可能跟一个朋友合伙创业吧。”阿尔说。
“听说了你和夏洛特的事，”阿尔说，“真可惜。”
丹尼尔·查德正要离去，秃脑袋再次出现在人群中，周围是一些跟他同样年迈而优雅的人，他们一起往外走去，一边彼此交谈，频频点头。斯特莱克注视着他们离去，心里却在想别的事情，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空盘子被收走了。
“这非常有价值，”斯特莱克说，“你还记得他们互相说过别的什么话吗？”
“都是因为范克特和他那该死的软蛋？”斯特莱克跟着说了一遍。
一
“那么伊丽——那个女人怎么样呢？”
她不知道斯特莱克的名字，冲他微微一笑，就匆匆走开了。
一张印着吻的纸条：我们俩的报应来了……“没事。”斯特莱克说。
在那一瞬间，斯特莱克猜想在这样一本书里，罗克比会怎么处理长子的意外受孕和有争议的出生呢？他想，也许罗克比干脆只字不提。那倒是斯特莱克求之不得的。
“你希望找到一个那天晚上在场的工作人员？”罗宾问，显然有些怀疑。
他做了一个夸张的法国式耸肩。阿尔曾在萝实学院，那家瑞士的国际寄宿学校，接受教育，因此肢体语言仍依稀带有在那里接触到的欧洲大陆风格。不过，他的回答中蕴含着某种东西，某种斯特莱克每次跟他见面都能感觉到的东西：阿尔的负疚感，他的防范心理，似乎因为过得比哥哥优渥舒适而准备受到指责。
“是啊。”阿尔说。
我没法摆脱这个荒唐的念头，认为是欧文自己干的，是他一手策划的……
“你喝点什么？”阿尔问，“啤酒？来杯佩罗尼怎么样？”
“是啊，”斯特莱克说，立刻专注起来，“你为什么说他是个笨蛋？”
“你的——你的哥哥？”
“——被人谋杀了。”阿尔一直张着嘴听斯特莱克说话，此时插言道，“我在报纸上看见了。尸体是你发现的。”
斯特莱克拐进一个改造过的砖砌仓库，立刻就被灯光、温暖和喧闹所包围。
“他自找的。”卢卢说着，喝了一口水。
“这里可能不会有什么发现，但我……”
“也许你应该跟她出去，”罗宾假装天真地说，“只是要确保让她买单。”
“他叫爸爸看新闻，说他转过去之后，出版界会传得沸沸扬扬。”
“但凶手是他妻子呀，”阿尔不解地说，“他们已经把她抓了起来。”
——弗兰西斯·博蒙特和约翰·弗莱彻《冒牌者》
“好了，我有五分钟，”她开门见山地对斯特莱克说，“阿尔说你想知道那个笨蛋作家的情况？”
“你怎么样，老哥？”
他从来不称罗克比为爸爸，但是在阿尔面前，他尽量记住不对父亲直呼其名。
“什么？”
“没事，我很好，”他说，振作起精神，“你问我什么？”
斯特莱克注视着弟弟阿尔闲庭信步地走回桌旁，身后跟着一个系白围裙的黑皮肤姑娘，心想，他并不笨，只是……“这是卢卢，”阿尔说着，重新坐下来，“她那天晚上在场。”
停顿了一会儿。斯特莱克扭头寻找卢卢，这才是他来这里的目的，可是卢卢不见踪影，阿尔大概一辈子都没有像卢卢这么忙碌过。
“是吗？”斯特莱克说，扭头在餐馆里寻找卢卢，那个记得奎因的女服务员。
三
很高兴你没有起名；这并不值得拥有。
“这一点也不奇怪。”阿尔吃吃笑着说。
“不知道——几个月前？”阿尔含混地说，“他告诉爸爸，他自己刚转到那里。拿到五十万预付金。”
斯特莱克猜想阿尔可能认识某个跟夏洛特相熟的人。阿尔跟一大帮富豪打得火热，说不定其中就有人认识未来的克洛伊子爵。
“我们中间，只有你不利用这个，”阿尔说，“那本来会在军队里对你有所帮助的，是不是？”
斯特莱克把手机放回口袋，开始吃第二个三明治。罗宾推断自己不便打听斯特莱克脸色突然变得阴沉的原因，便把自己的薯片包装袋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说道：“你今晚要去跟你弟弟见面，是吗？”
“唉，也没什么。”斯特莱克说，耸了耸宽大的肩膀。
“你还记得他说了些什么吗？”斯特莱克问，一边掏出笔记本。阿尔在一旁兴奋地看着。
“哟，我得走了，”卢卢说，“对不起。”她站起身，重新系上围裙。“再见，阿尔。”
“什么？”斯特莱克说，模模糊糊地意识到罗宾问了他一句话。
“同父异母的哥哥。”斯特莱克说，看到查德显得一头雾水，他暗暗感到好笑。他这个为钱卖命的侦探，怎么可能跟这个风流公子是亲戚呢？
“哦，对了，”斯特莱克是，“没错。”
“四星期前的一个晚上，”他对阿尔说，“一个名叫欧文·奎因的作家跟他的代理在这里吵了一架。据大家说，当时整个餐厅里的人都看见了。奎因气冲冲地扬长而去，之后不久——大概几天之内，也可能就在当晚……”
任何更有意义的回答，听上去都会显得有优越感或苦大仇深，他也不愿鼓励阿尔尝试着跟他进行更加私人的谈话。
“哦，”阿尔说，斯特莱克看出他在努力回忆查德是何许人，“嗯——你好……”
“是啊，”阿尔说，“他们承诺给他一大笔钱。我不知道他是想跟那家伙合作还是跟别人。大概要找人捉刀代笔吧。”
第二天，雨、雪和冰雹轮番敲打着办公室的窗户。中午时分，布鲁克赫斯特小姐的老板大驾光临，查看女友不忠的证据。斯特莱克把他送走后不久，卡洛琳·英格尔斯来了。她忙得不亦乐乎，正要去学校接孩子，但决定给斯特莱克送来新开张的金蕾丝绅士夜总会的卡，那是她在丈夫的钱夹里发现的。英格尔斯先生已答应远离艳舞舞娘、应召女郎和脱衣舞女演员，作为他们和好的必要条件。斯特莱克承诺去金蕾丝侦察一下，看英格尔斯先生是不是又经不住诱惑。卡洛琳·英格尔斯离开后，斯特莱克迫不及待地享用放在罗宾桌上的那包三明治，可是刚吃一口，他的手机就响了。
斯特莱克在网上看到阿尔毕业照的一个小时之前，刚跟一个伤心欲绝的十九岁二等兵谈过话，那小伙子不小心用机关枪射中他最好的朋友的胸膛和脖子。
斯特莱克意识到餐桌上出现了单方面的危机。阿尔正用轻蔑和嫉妒混杂的目光看着他。
“范克特是什么时候把罗珀·查德推荐给——他是什么时候推荐查德的？”斯特莱克问。
“哦，是的，”查德说，“好多了。那么，我就藏书网……我就不打扰你们用餐了。”
“至少你有了信誉。”阿尔说。
“哦，记得，”她说，“吵得可大声了。整个餐馆一下子就安静了。”
他身高不到一米七八，作为罗克比的孩子来说算矮的，体重却有点超标。鼠褐色的头发往后梳得一丝不乱。跟他母亲一样是尖下巴，但遗传了父亲那种微弱的外斜视，这种斜视给罗克比英俊的脸庞赋予了一种特殊的魅力，也证明阿尔毫无疑问是他父亲的儿子。
斯特莱克吃惊地看到，丹尼尔·查德拄着双拐站在他们面前，天花板上工业金属的波浪在他的秃顶上映出各种微妙的光斑。这位出版商穿着暗红色的敞领衬衫和灰色西服，在这群不修边幅的人中间显得时髦潇洒。
“在河滨餐馆？”
“如果真能办成，确实不错。”阿尔说。
我的。真他妈见鬼。什么时候有过。
“哇。你又要来一次卢拉·兰德里案？”阿尔问，咧嘴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他不对称的目光增添了一份魅力。
“是你自己闯出来的，不是吗？”阿尔说。
“你不是要去见你弟弟……”
“每个人都有抱怨的权利。”斯特莱克说。
“利奥诺拉？”罗宾看见他脸色变得凝重，问道。
本来是你的。
斯特莱克和阿尔都吃惊地盯着她。
“他很了不起。”阿尔说。
大量血腥和神秘的象征意义……激起那家伙的虚荣心，你想让他做什么都不成问题……两个阴阳人，两个沾血的口袋……一个迷失的美丽灵魂，他亲口对我这么说的……茧象征著作家，必须经历痛苦才能得到好东西……就像螺帽终于找对螺纹，众多毫不相关的事实在斯特莱克脑海里旋转，突然间逐一归位，百分之百正确，不容置疑，无可争辩。他反复揣摩着自己的推理：完美，牢固，天衣无缝。
都是因为范克特和他那该死的软蛋……蹊跷。
“是啊，差不多吧，”阿尔说，“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打算做这件事。我记得那个查德好像是别人推荐给他的。”
“也还行吧，”阿尔学他说话，“还行，不算太糟。”
他有点淡淡的愧疚，没有早点问这句话。仔细想来，他并不清楚阿尔靠什么谋生，或是否自己养活自己。
点完餐后，阿尔悠闲地往卫生间走去，看能不能找到机灵的卢卢。斯特莱克独自坐着，喝着阿尔点的天娜干红，注视着穿白制服的厨师在开放式厨房里干活。他们都很年轻，技术娴熟，效率很高。火苗腾起，刀起刀落，沉重的铁锅被搬来搬去。
从他的语调里可以听出，他渴望了解更多的细节，但斯特莱克未予理会。
“个性化服务……休闲机会。”阿尔喃喃地说。
吃过午饭，他端着一杯咖啡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冰雹又在敲打窗户。他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下面冰天雪地的街道，隐约以为（希望？）能在那儿看见她，长长的黑发在苍白而姣好的面庞周围飘舞，一双带有斑纹的绿褐色眼睛抬起来望着他，恳求着他……然而，街上只有一些陌生人，裹得严严实实，抵御严冬的寒冷。
“你还记得那场争吵吗？”斯特莱克问，注意力立刻集中到这个姑娘身上，她太忙了，没工夫坐下来，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跟夏洛特分手后，他没有换过号码。手机卡里面存有一百多个工作连络人，换号太麻烦了。这是八个月来夏洛特第一次跟这个号码联系。
“正是这么想的。”斯特莱克说。
“罗克比认识范克特？”斯特莱克问，忘记不直呼其名的决定。
“丹尼尔·查德，”出版商说，“我们见过，我跟你父亲谈过他自传的事。”
他真是百分之百疯了。夏htｔｐ://ｗwｗ.９９lib.ｎet洛特在苏格兰呢，而且她在那里要远远好得多。
没想到从哈密史密斯走过去路这么长。他走上富勒姆宫路时，发现这里距伊莉莎白·塔塞尔家很近。可能是她建议在这家餐馆吃饭的，因为对她来说方便，而奎因从拉德布鲁克林的家中赶来却要走很远的路。
“她没有跟出去吗？”
十分钟后，斯特莱克向右一拐，在黑暗中穿过空荡荡的、发出回声的街道，朝泰晤士河码头走去，他的呼吸凝成团团白雾。那座河滨花园，夏天有许多人在蒙着白布的椅子上就餐，此刻却被厚厚的积雪掩埋。再往前，泰晤士河闪着幽暗的光，冰冷刚硬，令人不寒而栗。
黑美人没等他礼貌地说一声再见，就挂断电话。
女侍者卢卢又出现了。阿尔又向她打招呼，她走过来，一副忙得脱不开身的样子。
“也许不会。”斯特莱克说（偶尔，父亲吸引战友们的注意时，他遭遇的也只有怀疑，特别是他的样子跟罗克比几乎毫无相似之处）。
“很胖，戴一顶帽子，是啊，”她说，“冲一个灰头发的女人嚷嚷。是啊，他们吵得可厉害了。对不起，我得去……”
他的心里一阵发紧。
“一点不错。”斯特莱克说。
“你没事吧，大哥？”阿尔问。
“是啊，”阿尔说，微微皱着眉头，接着又说，“说实在的，爸爸每个人都认识。”
“我想把私生活和工作截然分开。”斯特莱克说。
“那个女人喊叫着想压倒他的声音，她完全被激怒了，但作家根本不吃这一套。他喜欢引人注意。在尽情享受那一刻。”
那位元黑美人客户意识到他们的雇佣关系即将结束，就抛开所有的顾忌，邀请斯特莱克出去吃饭。斯特莱克仿佛看见罗宾一边吃三明治，一边偷偷发笑，同时假装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斯特莱克想礼貌地拒绝，先藉口工作太忙，最后推说自己已经有女朋友了。
“你没事吧？”
（他和夏洛特曾经坐在这里，坐在这家美妙的湖滨餐馆里，享受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愉快的夜晚。四个月后，他们的关系分崩离析，四个月的伤害、煎熬，心力交瘁……本来是你的。）阿尔叫住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子，跟她打招呼，她把他们带到餐桌旁。另一个同样漂亮的年轻男子给他们递来功能表。斯特莱克等阿尔点了酒水，又等侍者离开之后，才解释他们来这里的原因。
“记得，”卢卢平静地说，“作家喊道，‘都是因为范克特和他那该死的软蛋。’”
“不是他妻子干的？”斯特莱克重新抬起头来时，阿尔说。
“你还记得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吗？”斯特莱克说，急于证实她目睹的确实是那场争吵。
他离开了，在餐桌间灵巧地穿行，然后重新落座，斯特莱克看不见他了。斯特莱克和阿尔又坐下来，心想，人一旦到达一定层次，一旦甩开那些不能在高档餐馆和俱乐部拥有一席之地的人，伦敦城就会变得很小。
斯特莱克摇摇头，嘴里塞满三明治。
他们在拥挤的吧台前并排坐下，面对摆满酒瓶的玻璃搁架，等候自己的座位。长长的餐馆里人头攒动，天花板上用工业金属塑造出别具风格的波浪，地毯是天蓝色的，远处那座燃烧着木头的大炉子活像一个巨大的蜂巢，斯特莱克环顾四周，认出一位知名雕塑家、一位大名鼎鼎的女建筑师，和至少一位著名演员。
“腿好些了吗？”斯特莱克问。
后来，罗宾回家了，斯特莱克穿上夏洛特一年多前给他买的那套义大利西装，当时他们就在那家餐馆庆祝他的三十五岁生日。他披上大衣，锁上公寓门，在零度以下的寒冷中出门去乘地铁，仍然拄着九_九_藏_书_网拐杖。
“没问题。没问题。我去给你找个体面的人。卢卢去哪儿了？她是个很机灵的家伙。”
“没有，她付了账，然后去上了一会儿厕所。说实在的，我不知道她哭了没有。后来她就走了。”
“他最近怎么样？”斯特莱克假装感兴趣地问。阿尔积极地想跟斯特莱克建立友谊，而他的弟弟埃迪却显得很淡漠。埃迪二十四岁，是自己组建的那个乐队的主唱。斯特莱克从未听过他们的音乐。
“当众大吵大闹。嚷嚷，破口大骂，但看得出来，是为了作秀。想让大家都听见，他需要听众。他可真不是个好演员。”
“真不错。”斯特莱克说。
没必要再假装不知道“这个”指的是什么。
“真不错。”斯特莱克说。
“是啊，”
“给我十分钟，”她说，“然后我就能说话了。给我十分钟。”
“还行，”斯特莱克说，“你呢？”
“你为什么要去河滨餐馆？”
短信只有五个字：本来是你的。
二
自打拥有手机后，斯特莱克第一次希望它有呼叫者定位功能。她是从那个该死的克洛伊的城堡发来短信吗？在检查教堂里摆放的鲜花和点心的间歇？还是站在丹麦街的拐角，像皮帕·米吉利一样盯着他的办公室？从一场这样豪华、这样知名的婚礼上逃跑，也算是夏洛特登峰造极的壮举了，是她麻烦不断、自毁声誉的生涯的最高顶点。
“什么？”
两人沉默下来。开胃菜上来了，他们默默地吃着。斯特莱克知道阿尔在那些国际文凭课程上成绩优异。一天晚上，斯特莱克在阿富汗的军营帐篷里，从网上看见阿尔十八岁时的一张照片，他穿着奶油色的外套，胸前的口袋上有一个饰章，长长的头发飘向一侧，在日内瓦明媚的阳光下闪着金光。罗克比用胳膊搂着阿尔，满脸洋溢着慈父的骄傲。这张照片很有新闻价值，因为罗克比以前的照片都没有穿西服、打领带的。
阿尔似乎有点气恼，接着勉强咧嘴笑了一下。
斯特莱克吃完猪肉，阿尔问起他的工作。斯特莱克看到阿尔由衷地感兴趣，不禁有些意外。
“知道吗，他仍然很想见你，”阿尔说，似乎鼓足勇气后才说出这话，“他很为你骄傲……读了兰德里一案的所有报导。”
“是啊，”斯特莱克耸了耸肩说，“这样也好。”
阿尔虽然一副滑稽的英伦范儿，但口音却是欧美的奇怪混合，这是他多年在欧洲和美洲之间来回游走的结果。
卢卢说，“就是这句话让整个餐厅的人都沉默下来……”
这使斯特莱克想起伊莉莎白·塔塞尔说过“我认为每个人都知道”她为什么不再代理范克特，但这两句话也有不同之处。在阿尔的这句话中，“每个人”意味着“大人物”：有钱、有名、有影响力。那些买他父亲音乐的可怜虫都是小人物，斯特莱克也在其中，他在抓住凶手、一鸣惊人之前，也是个小人物。
“谁推荐的？”
“你想要我找服务员打听打听？”阿尔问。
“噢，是这样，”斯特莱克说，一边伸手去拿自己那包薯片，“可能不太容易，但我想找某个亲眼目睹奎因和塔塞尔吵架的人谈谈。我想弄清奎因是不是在演戏，是不是一直在筹画自己的失踪。”
“你从没告诉过我。”黑美人说，口气突然变得冷淡。
“迈克尔·范克特。”阿尔说，用一片面包把义大利调味饭的盘子擦干净。
“你想念军队吗？”阿尔问。
她说着就走了，去给另一桌的客人点餐。
如果说斯特莱克看见查德靠近阿尔时感到意外，那么跟查德看见斯特莱克时脸上显出的那份惊愕相比，他的意外根九_九_藏_书_网本不算什么。
“所以我把阿尔带去，”斯特莱克说，“他认识伦敦每一家高档餐馆的每一位服务员。我父亲的孩子都这样。”
“一大堆呢。他骂那个女人婊子，说她跟他撒谎，说他要自己把书弄出来，给她一个难堪。可是他在享受吵架的过程，”卢卢说，“愤怒是装出来的。”
阿尔的学校有两个校区，夏天在日内瓦湖畔上课，冬天去往格施塔德，下午溜冰、滑雪。阿尔是呼吸着价格高昂的山区空气长大的，身边围着一群名人的孩子。那些遥远的面目狰狞的小道消息，只是他生活中一个模糊不清的背景……至少，斯特莱克是这么解读阿尔跟他说过的关于小时候的寥寥数语。
“不是他妻子干的。”斯特莱克说，把注意力转向纸质菜单。他以前就发现，阿尔虽然从小就被各种关于父亲和家人的不实报导所包围，却似乎并没有把他对英国媒体的正当怀疑扩展到其他话题上。
“有时候想，”斯特莱克承认，“你最近在做什么？”
阿尔一看见斯特莱克，就热情地大吼一声，冲过来拥抱他。斯特莱克拿着碍手碍脚的拐杖，正忙着脱大衣，对他的拥抱无法做出回应。阿尔往后退去，露出局促不安的神情。
“你好，阿尔。”一个斯特莱克熟悉的声音说道。
斯特莱克想起戴夫·普尔沃斯的警告：
“嗯？”斯特莱克说。
“她肯定会买单的。”斯特莱克没好气地说，为了把浪费的时间补回来，一口塞进半个三明治。手机又响了。他暗暗叫苦，低头看是谁发来的短信。
你得留神，迪迪，看她会不会从地平线上飞跑回来。她要是逃婚我一点也不惊讶。
“自找的……”
问题在于他还不知道怎样去证明。
阿尔因为有机会为斯特莱克效劳而显得欣喜若狂，斯特莱克看了觉得既好笑又感动。
耶诞节从他经过的每个橱窗向他发起攻击：晶莹闪烁的彩灯，一堆堆崭新的商品，玩具，工艺品，玻璃上的假雪花，以及各种耶诞节前大拍卖的招牌，在深度的经济萧条中徒添一种悲凄的音符。星期五晚上的地铁里，有更多耶诞节前的狂欢者：女孩们穿着滑稽可笑的亮片裙子，冒着体温过低的危险，跟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男孩耳鬓厮磨。斯特莱克深感疲惫和情绪低落。
然而，他自嘲地想起这个寒冷的冬夜里他的那套公寓：两间半杂乱拥挤的房间，关不严的窗户。阿尔今晚可能住在上流住宅区，住在他们父亲的豪宅里。或许应该让弟弟看到独立自强的现实，免得他把一切想得过于浪漫……“可能你认为这都是自怜自艾的抱怨？”阿尔问。
阿尔就在一进门的地方，靠在吧台上，胳膊肘撑着亮晶晶的金属台面，正跟吧台侍者聊得很投机。
“哦——哦，没错！”阿尔说，站起来跟他握手，“这是我的哥哥科莫兰。”
今天是三号，斯特莱克提醒自己。她应该是明天完婚。
“他在考虑给他写自传，是吗？”斯特莱克问。
查德本来是想接近一个能带来丰厚利润的大人物的儿子，结果却使自己陷入三个人的尴尬沉默之中。
“为什么？”罗宾问。
“想不起来他是谁了。”阿尔腼腆地咧嘴笑着说。
四
那就是没工作，斯特莱克想。
“不是。”
“等她回来我们再把她抓住，”阿尔安慰斯特莱克，“对了，埃迪向你问好。真希望他也能来这儿。”
“是啊。”
“那他是怎么做的，挨个儿接见出版商？”斯特莱克问。他想起凯萨琳·肯特，想起奎因本人，一个是找不到出版商，另一个被出版商给甩了。而那个年迈的摇滚巨星却能够随意挑挑拣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