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尔齐涅慢慢地将已拔出一半的剑推回剑鞘。这时，中尉吼道：

“再见，”军官回答，“我敢说您是个正直的对手，尽管我不知道您是谁，也不知道您将带去参加我们决斗的您的伙伴是否有资格当主持人，或者只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旁观者。”

“这是我一直不敢希望的恩典，我想我只是同您一人聊过我的愿望。再说，随着我的年纪越来越大，他们把我的脚镣换成轻些的了，等我衰老残疾之时，他们想必会对我说：‘您自由了。’”

中尉向奥尔齐涅建议的“延期决斗”在北方甚为流行。学者们认为决斗习俗就是源自那儿。最勇敢的绅士可以建议和接受“延期决斗”，可以延期数月，有时数年，而在此期间，对手之间不得在言语和行动上涉及引起决斗的缘由。譬如，因爱情引起的，则两个情敌不得去见他们的情人，以便保持事态的原状。在这一点上，大家都以骑士的忠诚为保证。犹如在古代骑士比武中一样，如果裁判认为比赛规则受到破坏，便把裁判棒扔进竞技场，武士们必须立即住手，但直到疑团消释之前，战胜者的剑始终逼着战败者的喉咙。

“愿意效劳，”军官说，“尽管有点儿晚了，或者不如说，太早了。不过，您怎么才能找到一条船呢？”

“伯爵大人！您是想讨好才这么称呼我的吗？那您就白费心思了，我已没权没势了。”

“谁？我？伯爵小姐！”

“而您，年轻人，您仍旧满脑子的独立狂想？”

“我对此无所谓，”女囚声音因痛苦和愤怒而颤抖，但又傲气地补充道，“但愿，奥尔齐涅公子，您没有听见我的祈祷？”

奥尔齐涅变得阴郁、尴尬了。

艾苔尔慢慢地从奥尔齐涅的手臂中抽出身来；月光下，二人如痴如醉地对视着。年轻人火热的目光中透着一种英气和雄狮般的勇猛，而姑娘那朦胧的眼神中显出一种纯洁，一种天使般的羞怯，在一个玉女的心中，与爱情的各种各样的欢乐交织在一起。

老者的眼里闪过一道快乐的光芒，而且，他无法压抑的一个微笑微微绽开了他的白胡须，宛如阳光刺破了云彩。

“我强迫一些人服从我。”

他猛地转身对着奥尔齐涅。

读者们想必认出了那个崇拜斯居德丽小姐的中尉。午夜钟响，这对情侣并未听见，而中尉却放下正在阅读的《克列丽》，来主塔夜巡。在经过东头走廊顶端时，他听见了几句话，并看见月光下有两个鬼影似的东西在晃动。于是，天生好奇并胆大的他，便把提灯藏于大氅下面，踮着脚尖靠近两个“鬼影”，猛然大笑一声，两个情侣便很不情愿地从痴迷中惊醒过来。

这位姑娘戴着黑纱，披着白纱罗，仿佛想让人一见便可看出她一直是在凄苦和无辜之中打发时日的。即使在此刻这端庄的姿态中，她浑身上下也透着一种独特的气质。她黑眸黑发，属北方罕见的美人儿。她抬头望着拱顶，目光好像神采奕奕，并没因祈祷而黯淡。总之，她宛如塞浦路斯海岸或梯布尔乡村的玉女，披着俄西安梦幻般的轻纱，跪在木十字架和耶稣的石头祭坛前面。

骄傲的年轻人把大氅往后一抖，戴上帽子，握住剑柄。这时，艾苔尔被这迫在眉睫的危险惊醒，赶忙扑上去抓住他的手臂，靠在他的胸前，既是惊恐又是哀求地大叫一声。

“Tibi tua，”中尉回答道，“您还是劝劝自己吧。您闭上嘴，我便饶了您。”

这一问使年轻人想起了他忘记了的所有一切。

“喏！骑马呗。”

年轻人低下头去，因为他觉得她这话很不公平。

“好的，”中尉回答，“这样就可以使我有时间参加我妹妹的婚礼了。您将会知道，您将有幸同一位高贵大人、挪威总督的公子、奥尔齐涅·盖尔登留男爵的未来大舅子交锋了。正如阿尔达迈纳所说，借这一风光的婚姻，他将成为丹斯吉阿德伯爵、大象骑士团上校和骑士，而我这个联合王国首相之子无疑将被提升为上尉的。”

“我没有躲您，我就像个苦命的瞎子，长年累月地看不见，突然见九九藏书到光明，暂时地避一避阳光而已。”

“您是在回避我的问题。不过，您可以保守您的秘密，我也许会明白我将是饮鸩止渴。”

“是奥尔齐涅！”姑娘听出来了，因为她已有一年没有听见的这个声音始终萦绕在她的耳际。

问话的是个老者，背对着门坐着，双肘撑在一张工作台上，双手支着额头。他穿着一件黑呢长袍，房间一头，床的上方，可见一枚破了的盾形纹章，周围挂着折断了的大象骑士团和丹布罗格骑士团的勋章链，一顶伯爵冠倒挂在纹章下面，一只十字架形的象征法律之手的两个残片补全了整个这一套奇异装饰。老者就是舒玛赫。

“要说一声不吭，您就放心好了，我会像缪斯·瑟尔沃一样，炭火烧手也不吭一声。我同守军的其他看守，谁也不再进这主塔，因为我刚接到命令，今后不再监视舒玛赫了。我本该今晚将此命令传达给他的，要不是晚上我花了老半天在试穿克拉科夫产的新皮靴，我都传达完了。您别说出去，我看这个命令很欠考虑……您要不要我把新皮靴让您瞧瞧？”

奥尔齐涅被深深地刺伤，没有回答。

“勇敢些！我的漂亮的一对！勇敢些！可我觉得，你们在温柔乡里走的时间并不长，没有经过爱情河的港汊河湾，大概是抄了近道，如此迅速地便到达了亲吻的村庄。”

“那是他还期待我点儿什么，人们对落难之人的怀念总是以尚存的希望加以衡量的。”

突然，他吼道：

“什么，奥尔齐涅！”艾苔尔急切地问，“您不再离开我们了？”

“大人，您女儿竟有心在数我离开的时日！哦！我度过了多么痛苦的日子啊！我走遍了整个挪威，从克利斯蒂安尼亚到瓦尔德胡斯，但是，我的路途始终在把我引向特隆赫姆。”

“如果我的到来使您难过，请您宽恕。我是来找令尊伯爵大人说事的。”

“您问狄斯波尔森吗，伯爵大人？我今天赶来就是要同您谈他的事的。我知道他深得您的信任。”

姑娘说的他没有听见，因为他欣喜若狂，忘情地亲吻了她，压住了她的回答。这第一个恩宠，这神圣的一吻，在上帝看来，足以让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犯人抱住双臂，垂下头，随后又抬眼望着年轻人：

“这么说，”艾苔尔声音哽咽了，“您只是为我父亲而来。”

“我？伯爵小姐！”奥尔齐涅嚷叫道。

“那该抱怨的就该是我了，尊贵的伯爵，因为我想起了您，可您却忘掉了我。我是奥尔齐涅。”

“正是，艾苔尔伯爵小姐。”

“好吧！骑士，”奥尔齐涅思考片刻后说，“过一个月，一个使者将告诉您地点。”

小祈祷室的门轻轻地关上了。不一会儿，一位浑身素白的女子提着灯在黑暗中向他这边走过来。他站住了，因为他正感受到一种平生从未有过的最激烈的冲动。他背靠着暗黑的墙壁，浑身发软，四肢关节在发颤，他一动不动，只听见心脏激烈的跳动声。

“如果我没有这些狂想，就到不了这儿了。”

艾苔尔泪水直流；年轻人扑倒在她的面前。

“住嘴！”奥尔齐涅一声怒吼，震得彩绘玻璃直颤，然后，他扶着浑身发抖的姑娘坐在走廊里的一张旧扶手椅里，便抓住军官的胳膊用力地推搡。

“伯爵！”奥尔齐涅气愤地喊，但随即又用责备而怜悯的口吻喊了一声，“伯爵！”

守门士兵领着陌生人爬上螺旋形楼梯和走过施莱斯威格主塔的一间间高大的大厅之后，终于来到陌生人要找的那人住的房间门口，打开了门。这时，传到年轻人耳朵里的第一句话还是那句问话：“是狄斯波尔森上尉了吧？”

“中尉，我有耐心，我的剑可没有耐心。”

“可我还对您说他有什么喜事哩！”

“我听见了，勇敢的情郎，”中尉嘲讽地笑着说，“您是想让我成全您。但您知道我是谁吗？不，不，对不起，正如漂亮的烈昂德尔所说：‘王子对王子，牧童对牧童。’”99lib.net

“我可不是那种人。”陌生人说。

“谁在屋里？谁在偷听？是那个盖尔登留派来的什么无耻爪牙？”

“可怜的疯子！自以为是自由的，又是骑马又是乘船。那不是你的四肢在执行你的意志，而是动物，是物质，你竟把这个称作意志！”

“您做得很明智，美丽的小姐，如果您不想让这个小青年因为大胆而受到惩罚的话。”中尉听见奥尔齐涅的威胁，严阵以待，但并未冲动地说，“因为西鲁斯眼看就要同冈比斯打起来了。但愿我把这个奴仆比作冈比斯没有过分抬举他。”

“傲慢的大人，”中尉反击道，“我劝您闭上嘴。”

然后，他移目墙壁，上面挂有他被摧毁了的昔日荣华的标记。他挥挥手，仿佛在让目睹他在竭力压制痛苦的人离去。

“您为什么称呼我公子？”

“哦，乡巴佬，”中尉又好气又好笑地说，“您没发现您拼命拉扯的这件紧身短上衣是用阿宾顿最漂亮的丝绒做的吗？”

“是呀，真的，”中尉说，“我要是因为笨拙而吓着温柔的曼达娜，是要倒霉的！”

“你需要我发什么誓？你要我怎么样呢？”奥尔齐涅大声说，“告诉我，我的艾苔尔，难道你不是我的妻子吗？”

“可我，”他说，“我现在不想要这没有与您共享的自由了。”

“总督刚刚下令，将让您在施莱斯威格雄狮堡整个主塔内自由行动，不受监视。”年轻人严肃地打断他说，“这是我在卑尔根打听到的消息，您很快就能接到赦令。”

奥尔齐涅冲上前去，一条胳膊扶着她，另一只手想去拿油灯，但没来得及。她已脱手，油灯灭了。

奥尔齐涅浑身一颤，几乎昏厥，因为他认出了那个在祈祷的姑娘。

“他是怎么死的？您在哪儿见到他的？”

“确实，骑士……我不知道您是不是骑士，之所以送您这个头衔，是因为您看上去像个骑士……我和您，我们只顾争强斗胜，却没有顾及礼仪风雅。这位小姐说得对，我觉得您有资格同我进行像这次这样的较量，是不该让女士们目睹的，尽管……请迷人的小姐原谅，这种较量可能是因她们而起的。因此，我们只能在此谈一谈‘duellum remotum’，您作为被冒犯者，如果您愿意指定日子、地点和兵器，我那托莱德利剑或梅里达匕首将听从您那阿斯克雷特铁匠铺打制的铡刀或在斯帕博湖浸泡过的猎刀的吩咐。”

“奥尔齐涅！欢迎您，旅行者奥尔齐涅。祝您还记得我这个囚犯的旅行者幸福无比。”

“刚才吓着你的人，”他说，“让你伤心的人，是要遭报应的，我的艾苔尔！”

“您怎么来的孟哥尔摩？”

“您是怎么到特隆赫姆的？”

“您的不安已说明了一切：他背叛我了。”

他俩握手告别，铁门重新关上，中尉哼着吕利的曲子，转身回去欣赏他的波兰靴子和法国小说。九九藏书

“别说总督的坏话，伯爵大人。”

“中尉大人，”奥尔齐涅高傲地说，“我劝您闭上嘴。”

“格里芬菲尔德伯爵，”年轻人又说，“您难道没有指望我会回来？”

然后，他便关上门，走了出来，只听见老者用尖声在说：“如果不是上尉，我就谁也不见。”

“伯爵小姐，”年轻人终于回答了，“我听见了。”

“同您说话的人认识您时您并非有权有势，但并不因此而不是您的朋友。”

“我再说一遍，亲爱的艾苔尔，我很快就会回来，把您从这座监狱里救出去，否则我同您一起把牢底坐穿。”

“我可怜的并不是他，他死了，只不过是少了个人而已。也不是我，因为我有什么可失去的？而是我的女儿，我苦命的女儿！我将成为那个卑鄙阴谋的牺牲品；但如果她没了父亲，将怎么活呢？”

“您知道？”犯人焦虑地打断他，“您搞错了。世上没人深得我的信任的。的确，狄斯波尔森手里拿着我的文件，甚至是一些很重要的文件。他是为我去的哥本哈根，去晋见国王。我甚至承认，我对他比对其他任何人都更信赖，因为在我有权有势之时，我从未帮过他什么忙。”

艾苔尔猛地一扭身，离开奥尔齐涅，但随即便像出于本能似的又回到他的身边，而且，为了寻求他的保护，便把热辣辣的脸埋在年轻人的胸前。

他走近那幢建筑物，仿佛听见有人在说话，天窗里还透出一道微弱的亮光。他很惊讶，便拼命敲那方形门。声音没了，亮光也不见了。他又敲门，亮光又出现了，只见一个黑糊糊的东西从天窗出来，蜷缩在建筑物那平坦的屋顶上。奥尔齐涅又用剑柄敲了一次门，并且喊道：

“我既没有饰带，也没有流苏，但我有佩剑。”

“开门，国王陛下有令！快开门，总督大人有令！”

“我刚才在为父亲祈祷，”姑娘凝视着他说，仿佛在等着他对这句极简单的话做一个回答。

陌生人闻言，站在了门旁，而囚犯以为只剩自己一人了——因为他始终没有扭过头来——又陷入了沉思。

“看在老天的分儿上，奥尔齐涅公子，”艾苔尔说，“别让我成为这样一个不幸的缘由和见证吧！”然后，她抬起头来望着他又说，“奥尔齐涅，我求求你了！”

“我为世人而哭，而且嘲笑安慰我的人。如果您还不懂这一点，那您将会明白的，不幸使人多疑，正如得意使人忘恩负义一样。听着，既然您从卑尔根来，那就告诉我狄斯波尔森上尉交什么好运了。他一定是遇到什么喜事了，才会把我给忘了。”

“要是这么说的话，也就是说‘懦夫对懦夫’！”奥尔齐涅又说，“那我就根本没有同您较量的殊荣了。”

“同您一起坐牢！”姑娘轻声说，“啊！别哄我了，我能奢望这种幸福吗？”

“啊，上帝！是您的艾苔尔吗，尊贵的伯爵？”

“我在斯普拉德盖斯特见到他的，大家都不知道他是自杀还是他杀。”

“伯爵大人，也许这个死敌对您比您对他更加仁慈。”

他俩谈话时，艾苔尔见他们已消了气，而且也不懂“延期决斗”是怎么回事，便贴着奥尔齐涅的耳朵说了声“明天见”，便离去了。

老者凄苦地笑了笑说：

“您听见没有？”奥尔齐涅声若雷鸣，“您闭上嘴，我便饶了您。”

“是我呀。”他柔声说。

奥尔齐涅退回到走廊里，他不愿打断这位正与上苍沟通的玉女。祈祷是件极秘密的事，他的心不由自主地充满了莫名的而且是不敬的一种陶醉。

“乘船。”

白天的劳累已使他精疲力竭，所以他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游到岸边。他匆匆穿好衣服，朝着斯普拉德盖斯特走去。停尸所宛如一个黑漆漆的庞然大物，立于港口广场上，因为月亮早已完全被遮住了。

奥尔齐涅闷声不响。

“乡巴佬总归是乡巴佬，不管怎么抬举也不行。”中尉咬牙切齿地说。

他俩一言不发地呆着，因为他俩正处在那种庄严的时刻，那是世间极其罕见、极其短暂的时刻，灵魂似乎在享受着某种上天的欢悦。这种时刻难以言传，是两个灵魂在用只有它们自己才能听得懂的言语在交谈，而人世９9lib•ｎeｔ间的一切皆万籁俱寂，只有这两个非物质的灵魂为世间的生活和另一个世界的永恒而神秘地合二为一了。

“我是把您给忘了，”舒玛赫说着，脸上又起了阴云，“如同人们忘记给我们带来凉爽但已刮过的微风一样，然而，当它没变成吹得我们人仰马翻的飓风的时候，我们则是幸福的。”

“上尉准是抛弃我，背叛我了！人呀……人就像阿拉伯人当成钻石的一块冰，珍藏在背囊里，等他再找的时候，连点儿水也看不见了。”

姑娘不吭声，只是微笑；年轻男子也不说话，只是叹息。姑娘首先打破沉寂，问：

姑娘满脸绯红，因为她想到自己是在撒谎。但她很生那年轻人的气，她以为她在祈祷时说出了他的名字，其实她只是在心里默默地为他祷告而已。

一扇门微微开着；一位姑娘跪在哥特式小祈祷室的简陋的祭坛前，低声朗诵着圣母连祷文；这种祷告质朴而崇高，向“七苦圣母”飞升而去的灵魂要求她的也只是祈祷罢了。

奥尔齐涅来到犯人那寂寥的过厅，不知该往哪边走。天色已晚，厅内很黑。他随手打开一扇门，来到一条宽大的走廊，只有飞快地穿过苍白的云层的月亮透进一抹光来。朦胧的月光不时地落在又窄又高的彩绘玻璃上，仿佛在对面墙壁上画出一长串鬼影，在长长的走廊里忽隐忽现的。年轻人慢慢地画了个十字，朝着走廊顶端的一道泛红的弱光走去。

“刚才，在这条走廊里，”姑娘终于开口了，“您在躲着吧，我的奥尔齐涅？”

“您比喻的倒像我，因为，在您不在的时候，我没有别的幸福，只有陪伴我那苦命的父亲。我成天在安慰他，”她低下头去补充说，“和盼望您。我给父亲读《埃达》中的寓言，而当我听见他在怀疑世人时，我便给他读《福音书》，让他至少别怀疑上苍。然后，我便同他谈到您，他便不说话了。这证明他喜欢您。只是在我毫无用处地整晚都在老远看着路上到来的旅行者，看着港口上靠岸的船只时，他便苦笑着摇头，而我则哭泣起来。我觉得，这座到目前为止消磨了我一生的监狱，变得可憎可怕了，但是，我父亲在您出现之前，一直在让我过得充实。他仍旧待在这儿，但您已经不在了，我想得到我未曾享受过的自由。”

“老舒玛赫没指望您回来，但是这儿有一位姑娘，今天提醒我，到5月8日，您已经有一年没露面了。”

“喏，尊贵的伯爵，我今天见到过他。”

于是，二人一边友好地交谈着，一边穿过园子、环形大院和方形院子。奥尔齐涅由巡夜军官领着，没有遇到麻烦。他们经过狼牙大闸门、炮库、操练场，到了矮塔楼下。听见中尉的声音，有人把门给打开了。

“骑士，”奥尔齐涅继续说，“您知道决斗的规矩。您别再进这个主塔，而且要对此事一声不吭。”

“我并没去偷听，尊敬的伯爵小姐，”奥尔齐涅有气无力地说，“我只是听见了。”

“我属于你。”她声音极低地喃喃道。

“好了，我崇拜的艾苔尔，叫我奥尔齐涅吧。跟我说……”他用热辣辣的目光盯着姑娘的泪眼，“跟我说，你爱我，好吗？”

“在您享有自由的时候，年轻人，好生利用它吧。不过，请您告诉我，您究竟是谁？奥尔齐涅，我很想知道您到底是何许人也，因为我的一个死敌的儿子也叫奥尔齐涅。”

“我极尊贵的牧童，您要是穿上军装的话，我将怒不可遏。”

移过的月光照亮了她那张俊美快乐的面庞。她随即挣脱年轻人的手臂，腼腆心慌地说：

“是奥尔齐涅公子？”

“可是，”奥尔齐涅问，“您难道忘记我了吗？”

奥尔齐涅独自站在门口，脱去衣服，用大氅裹好，用佩剑的皮带系在头上，开始在夜幕中，朝着斯普拉德盖斯特方向的海岸边游去，那是他始终几乎深信必然会到达的彼岸，不论是死是活。

在姑娘的眼里，在她那天真无邪的柔情中，在她那欲言又止的温柔缱绻中，有着一种人类语言所不能表达的魅力。奥尔齐涅满怀着弃绝尘世、升进理想世界的人的那种梦幻般的快乐在听着她诉说。

“哦！不，”艾苔九九藏书网尔因年轻人那冷漠的态度而慌乱、害怕了，“不，我没有为他祈祷。我不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以及现在在干些什么。至于总督的公子，我憎恨他，我不认识他。别用这种严厉的目光看我。难道我冒犯您了吗？您正在某位像您一样自由和幸福的美丽而高贵的女子身边逍遥自在，难道就不能原谅点儿一个可怜的女囚吗？！”

奥尔齐涅为爱情所激动，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

“死了！”

“别这么叫我，”姑娘轻声地说，“对任何人，特别对您来说，我已不再是伯爵小姐了。”

她还在为另一个人祈祷，但奥尔齐涅没有听见她为之而祈祷的那人的名字。他没有听见，因为她并没有说出来，她只是在诵读那首妻子等待丈夫、盼着心上人归来的感恩圣诗。

“难道我非要相信您不可？”舒玛赫回答，“您在我面前总是替那个无情无义的盖尔登留辩护。”

“我也在为……”姑娘继续不安地说，好像想看一看马上要说出的话会产生什么效果似的，“我也在为与您同名的一个人祈祷，在为总督盖尔登留伯爵的公子祈祷。因为必须为大家祈祷，甚至为迫害自己的人祈祷。”

年轻人忽地站起来，禁不住把姑娘紧搂在怀里，欣喜得浑身发颤。

奥尔齐涅定睛看着他。

“在某些人身上取得让其服从的权力，也就是给其他一些人支配您的权力。只有离群索居才有独立。”

她在为父亲祈祷，在为倒台的强人祈祷，在为被遗弃的老囚徒祈祷，她高声地背诵着拯救圣诗。

门终于徐徐地打开了，出现在奥尔齐涅眼前的是斯皮亚古德瑞那张苍白瘦削的脸。后者衣冠不整，眼露惊恐，头发竖直，两手是血，手里提着一盏灯，灯光阴气逼人，颤颤巍巍的，但他那瘦长的身子更清楚地显出在发抖。

年轻人像高傲的国王似的抬起头来。

“您想必早就，”姑娘埋怨地继续说，“您想必早就到特隆赫姆了？这么久没来这座古堡，您可能觉得并不长。”

“他死了。”

“上帝！”她喊了一声。

“再见，阿勒菲尔德中尉！”奥尔齐涅说。

“那是我的事。”奥尔齐涅说。

“奥尔齐涅·盖尔登留是很不幸的，尊贵的女士，如果您把他也列在迫害您的人之中的话。但他很幸福，能在您的祈祷中占有一席之地。”

“唉！”姑娘痛楚地打断他说，“还得走！”

正在这时候，他俩身边响起了一阵哈哈大笑声。一个身披大氅的人露出遮挡着的提灯；灯光一下子照到艾苔尔那张惊恐慌乱的面庞和奥尔齐涅那惊讶而自豪的面孔上。

“您为什么称呼我伯爵小姐？”

老者说罢，苦涩地一笑，然后，又继续说道：

“啊！奥尔齐涅公子，这么偷听是不礼貌的。”

“您是怎么来这儿的？”

“您不是对我说，”姑娘哭中带笑地继续说，“您觉得离开的时间不长吗？”

“我的艾苔尔，我今晚必须离开您。我明天再来看您，而且，明天还要离开您，直到我回来后，就再也不离开您了。”

“现在，这倒是个要害。如果是他杀，我知道凶手来自何方，那么，全都完了。他是要来给我送那些人策划反对我的阴谋的证据的。这些证据本可以解救我，而让他们完蛋的。他们抢先一步，把证据给毁了！苦命的艾苔尔！”

“不，大人。”守门士兵回答完后便对陌生人说：“他就是囚犯。”

姑娘走过时，听见触到一件大氅的窸窣声和急促的喘息声。

“阿勒菲尔德中尉，我想请您帮我从要塞出去。”

舒玛赫没有吱声，只是望着奥尔齐涅走出去，目光中透着比平静待死更加可怕的那种绝望的静默。

“那还会是谁？”

舒玛赫猛地站起来，说：

这两颗高贵、纯洁的心就这样情不自禁地贴在一起了，变得更加高贵、更加纯洁。

“好极了，好极了，阿勒菲尔德中尉，”奥尔齐涅耐着性子说，“您还不是上尉，总督的儿子也不是上校，但剑仍旧是剑。”

“伯爵大人，”奥尔齐涅边致礼边说，“我明天会告诉您他是不是被杀害的。”

“您不喜欢人类，尊贵的伯爵？”

奥尔齐涅猛一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