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有甚说甚
@ 菩萨心肠
目录
第一部 有甚说甚
第一部 有甚说甚
第一部 有甚说甚
@ 菩萨心肠
第一部 有甚说甚
第二部 向毛主席保证
第二部 向毛主席保证
第二部 向毛主席保证
第二部 向毛主席保证
第二部 向毛主席保证
第三部 OK,彼此彼此
第三部 OK,彼此彼此
第三部 OK,彼此彼此
第三部 OK,彼此彼此
第三部 OK,彼此彼此
第三部 OK,彼此彼此
第三部 OK,彼此彼此
第三部 OK,彼此彼此
上一页下一页
那天黄昏时分,我们出去散步。天空灰暗,朔风劲吹,空气中有积雪的味道,还有火药的味道。他问我,首长和葛任交情如何?我说:“好啊,好啊,他们有深厚的革命友谊。”他又问,葛任与首长是否相识于青埂教堂。我不晓得他用意何在,便避实就虚,说:“如今首长可是个无神论者。”
窦思忠又说:“白同志,我们都是菩萨心肠啊,可为了保护一个革命者的名节,我们只能杀掉他。没错,杀掉他。白同志,请你不要把他看成某一个人,而要把他看成某一类人。这类人一世英明,却在革命的紧要关头犯下了天大的错误。如果我们还像往常那样深爱着他们,那么除了让他们销声匿迹,没有别的好办法。白同志,只有这样去考虑问题,我们才会从痛苦中挣脱出来。”天已经黑了,我在黑暗中捕捉到了窦思忠最后的声音。他说,其实这并非他一个人的主张,而是所有热爱葛任的人的意愿。在虽死犹生和生不如死之间,我们没有理由不选择前者。
他语气干脆,就像向行刑队员下达命令。我闻到了一股兽皮的味道,手枪套上的兽皮的味道。它来自窦思忠的腰间,远比积雪的味道浓烈。积雪终会消融,而兽皮的味道却会穿透时间。我晓得,倘若我敢说半个九*九*藏*书*网不字,我就会脑袋开花。将军,我如今算是晓得了,人的畏惧,并非从头部开始的,而是从脚开始的。先是脚踵冰凉,尔后那股凉气顺着腿肚往上爬。到了腿根,胆囊就缩紧了。然后,凉气又顺着脊梁骨往上蹿。最后,才是头皮发麻。当窦思忠问我有何感想时,我赶紧说:“首长,你指向哪里,我就打向哪里。”他盯着我看了片刻,似乎要从我的脸上看出甚么破绽。但是,我的表现让他甚为满意。他帮我掩了一下棉袄,又拍了拍我耸起来的肩胛骨,说:“白圣韬同志,不需要你动手。组织上考虑到你与他的交情,也考虑到你是个医生,决定不让你为难,无需你亲自动手。”
我的脑袋一下子炸了,觉得响雷正从脑门上滚过。我竖着耳朵,想听清他的每一句话,可耳朵却很不争气,一直嗡嗡乱叫。过了一会儿,我稳住了神,问窦思忠,那该怎么办才好呢?说这话时,我其实已经预感到他会说甚么了。他搔着头,说,他十分痛苦,整日都在考虑这个问题,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香。思来想去,总算想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让葛任真的死去,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去。娘哟,我怕的就是(听到)这个,可你越是怕鬼,鬼越是敲门。接藏书网着我又听他说道:“白圣韬同志,你固然是最恰当的人选,但你若是感到为难,组织上还会另想办法。”我不敢多嘴,只是问了他一声,是否还有别的办法。他说:“办法自然是有的,那就是让他装死,永不出声。”我连忙表示,我可以连夜起程,奔赴大荒山,提醒他不要出声。无奈我言之谆谆,他听之藐藐。他告诉我,如今为时已晚了,据可靠情报,葛任近期还发表过文章,将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将军,有甚说甚,我当时听了也十分生气。我想,葛任如此聪明,又如何干出这等蠢事呢?
在后沟时,我挨过几耳光。如今听窦思忠这么一说,我还以为耳朵出了毛病,听岔了。可再看看他的神情,我就晓得耳朵并没有骗我。我吓得气都不敢出了。窦思忠说:“我,你,田首长,还有很多同志,都深爱着葛任。唉,他当时若是就义,便是民族英雄。可如今他甚么也不是了。他若是回到延安,定会以叛徒论处。要晓得,大多数人都认为,在急风暴雨、你死我活的斗争面前,一个人不是英雄,便是狗熊。总会有人认为,倘若他没有通敌,他又怎能生还呢?虽说我和你一样,也不相信他会通敌,但人心如此,徒唤奈何?不杀掉,他也将被打成托派,(被)九_九_藏_书_网清理出革命队伍。即便组织上宽大为怀,给他留了条活路,他亦是生不如死。”
我很想早一点走,可窦思忠却执意留我再住两天。他说来一趟不容易,反正葛任是个痨病鬼,一时半刻死不了,多住两天也无妨。还说,倘若他招待不好,他是无法向首长交差的。有甚说甚,一个毛驴茨基,能享受到如此恩遇,我真的是受宠若惊。
他说这并非开会,不要有甚么顾虑,尽可以畅所欲言。我说,他们其实是在教堂开办的育婴堂认识的。他也晓得育婴堂,因为他的老家常熟,也有洋人办的育婴堂。他还晓得青埂镇的育婴堂是毕尔牧师办的,他说:“传洋教的人有时也会干点好事,虽然干好事是为了麻痹更多的人。”对毕尔牧师,我一直心怀感激。可眼下的形势容不得我加以辩解,我只能听任他任意臧否。他还问到了葛任母亲的死,葛任的祖父他也问到了。我告诉他,葛老爷子是个败家精,死的时候,整个家业都被他吸光了,葛任就是在祖父死后,被毕尔牧师带进育婴堂的。窦思忠噢了一声,说他曾听田汗同志讲过此事。姓窦的还晓得田三虎,并称他为反洋教运动领袖。说到这里,他自豪地说,田汗曾表扬过他,说他长得就有点像田三虎。将军,田三虎是何许人九-九-藏-书-网,你大概还不晓得。他是田汗的远房叔父,当年曾啸聚山林,自比晁盖。不过,兔子不吃窝边草,他并不贻害青埂百姓。有甚说甚,有他坐镇一方,青埂民众确实很少受到流寇骚扰。唉,说起来他干过的最大的蠢事,就是烧掉了青埂教堂。此人的结局不好。北伐的时候,老蒋曾想收编他,可他不干。老蒋龙颜大怒,就把他给收拾了。可当时,一听窦思忠自比田三虎,我还是连忙恭维他,说他真的是田三虎第二。
我很纳闷,既然窦思忠对葛任已经知根知底,那为何还要明知故问呢?莫非考验我,是否在他面前耍了花腔?妈哟,我的回答会有甚么不妥么?这么一想,我就忍不住打颤了。为了不让窦思忠看出我的心思,我装做很冷的样子,捂着嘴,往手上哈着气,还擤起了鼻涕。窦思忠以为我真的受凉了,迅速将棉衣脱下来,披到我的肩头。我不穿,可他说那是命令。还说,要是我受了风寒,不能及时成行,那对革命而言,可是个极大的损失。恭敬不如从命,我只好披上了他的衣服。披衣服的时候,我自然想起了田汗为我披上斜条纹棉袄一事,也就顺口讲了出来。“首长真是菩萨心肠啊,爱兵如子。”窦思忠说。如今想来,他是往自己脸上贴金呢,因为与其说他在说田九_九_藏_书_网汗,毋宁说他说的是自己。随后,他提到我的毛驴茨基问题,说:“虽然你成了托派,但我们非但没有把你一棍子打死,反而给了你立功的机会。”他终于把我的泪说了出来。我流泪的时候,他遽然话题一转,提到了二里岗战斗。他问我晓不晓得二里岗战斗。我说晓得啊。尔后,他感慨了一声,遽然说道,葛任当时要是死掉的话,那可太好了。
我听了又是一惊,生怕闪出甚么枝节。他解释说:“组织上考虑得很周详,这就像在台上排戏,平日使惯了刀的,这回要他耍棍,怎么行呢?要动手的是赵耀庆。他是个军人,杀人不眨眼。你的任务是把命令送到赵耀庆手上,并将葛任写下的文字,悉数带回,一张纸片也不能落下。”他再次强调,那些纸片都是革命的财富,不属于葛任一个人,还说首长要看看,葛任到底都写了些甚么。
返回隆裕店的途中,我最担心的事,莫过于阿庆来电。我如今总算明白了,窦思忠让我推迟行期,其实是在等阿庆的来电。当时,他若能与阿庆取得联系,他就可以直接向阿庆下达命令。当然那样一来,我也就没有必要活着离开张家口了。唉,一个人的吉凶泰否,真是难以言明。不过,当时我还算鸿运当头,鬼没来敲门。直到我离开张家口,阿庆都没有来电。
更多内容...
上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