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0年6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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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0年6月2日
她的脸看着天空天空很低很低夜晚的气息和声音似乎都挤在一起散不出去如同在松松垮垮的帐篷之下特别是那金银花的气息混入了我的呼吸里在她的脸上喉咙上如同一层涂料她的血液在我手下跳动着我用另外一只胳膊支着那胳膊突然抽动起来我得用力喘息好从那浓浓的灰色的金银花味道当中吸入一点空气。
把你的手放我喉咙上。
终于,我看不到烟囱了。路沿着墙延伸。树从墙外斜伸过来,上面洒满阳光。石头凉凉的。挨在边上走,能感觉到一些凉意。不过我们那儿乡下和这里有所不同。就是从这里走走就能感觉出一些不同。有一种外表沉静但内里狂暴的繁殖力,看上去甚至能满足人的食欲。在你周围流动着,却不去呵护、哺育那些光秃秃的石头。像是暂时给树林间涂抹一些青翠,甚至衬出远方的澄蓝,可是对于那强势的喷火女妖却无能为力。告诉我说我的骨头还要断我心里已经在喊哎哟哎哟哎哟了我也开始出汗。我才无所谓我知道断腿是什么滋味不管多难受也算不得什么我不过是要在家多待一阵子不过如此我的下巴肌肉麻木了我的嘴巴在说等等等一分钟我流着汗咬着牙在叫哎哟哎哟哎哟父亲说让那匹马见鬼去吧让马见鬼去吧。等等,是我的错。他每天早晨都到围栏这儿来拿着篮子走向厨房顺着围栏拖着一根棍子我一瘸一拐走到窗口腿上还裹着石膏这些东西我躺下来等着他手里拿着一个煤块迪尔西说你会把自个儿毁了你怎么这么糊涂你腿断这才几天哩。等等我很快就会习惯等一阵子我就会这空气连声音都传不过来了,仿佛空气传声音传得太久,都已精疲力竭。在这样的黑暗里,狗的声音都比火车传得远呢。还有一些人的声音。黑人的。路易斯·哈彻尔拿着号角和那只老马灯但从来不用。我说:“路易斯,你这马灯上次是什么时候擦的?”
妈妈跟我说过你家人都这么自以为是进来吧进来亲爱的昆廷和我刚认识我们在聊哈佛的事呢你要不要我来她离不开她老相好了对不对。
“喂,”他说,“那干吗打他?他说了什么?是不是他说了什么?”
你怎么不回屋去。
“狗娘养的。”什里夫说。斯波德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穿过院子,边走边说话,应该是在跟里面的女人说。他看着我,目光冷冰冰的,充满质疑。
吃完早饭我买了一支雪茄。那女孩说,五毛钱一支的雪茄最好,所以我买了一支,点着,走到街上。我站在那里,抽了几口,然后拿在手里,向着角落走去。我穿过一家珠宝钟表店的橱窗,不过及时把目光挪开了。在拐角处,两个擦皮鞋的缠住了我,一边一个,声音刺耳,沙哑,像是乌鸦。我把雪茄给了其中的一个,另外一个我给了一枚五分钱硬币。他们这才不再缠我了。拿雪茄的那个想把雪茄卖给同伴,换他那五分钱。
哦。
你该买辆车有车的好处说不完你不觉得吗昆廷我一见着就叫他昆廷因为凯蒂不知讲过他多少回了。
过了一段时间,我也听了手表一段时间了我能隔着外套感到那信的咯吱声,靠着栏杆,我靠着栏杆,看着自己的影子,看自己如何蒙骗这影子。我沿着栏杆走着,可是我的外套太黑,我都可以在上面擦手,看着自己的影子,看自己如何蒙骗它。我把它带到码头的影子里。然后我往东走。
“你要把圆面包给她吗?”那女人说。
“不去哪儿。随便走走。”
“你得拿张收据啊,”什里夫说,“这么多钱你也不拿张签字收据。”
“他是该回去,也好让他们知道他打起架来颇有绅士之风,”斯波德说,“我是说,被打有绅士之风。”
“我开门的时候她进来的,”我说,“铃就响了一次,给我们俩一起响的。再说她从这儿也够不着什么。还有,我想她不会乱拿的。是不是,小妹妹?”小女孩看着我,面容神秘,满腹心思的样子。“你要买什么?面包?”
“你顺着街往前走,把她交给安斯就行了。他肯定是在出租马车行里。他是警长。”
女人只会拿他人的荣誉法则当说辞因为她爱凯蒂。
我把灯熄灭了进到卧室里离开了汽油瓶可是还能闻到汽油味。我站在窗口窗帘在那黑暗中慢慢飘过来触碰到我的脸如同一个睡梦中的人在呼吸然后又慢慢地向着外面的幽暗呼吸着,那轻轻的触摸没有了。他们上楼后母亲躺在椅子上,把樟脑手绢放在嘴上。父亲没有动仍然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黑暗中那咆哮声一阵接着一阵仿佛与那沉静格格不入。
我还以为父亲一直是用城里的那些公子哥跟她逗笑呢谁料到我一开始还没有注意以为他不过是一个普通陌生人是个推销员啥的觉得那衣服是军装突然我发现他并不是把我当成潜在的加害者他看着我的时候想的其实是她他是通过她来看我的就好比是透过一片彩色玻璃看我你为什么要管闲事你不知道这没啥好处吗我还以为你是让母亲和杰森来管这事呢。
我的天,我们脏成了这样子起来吧。雨水打在我额头上额头痛了。
她看着我。她静静地、不停地嚼着。每过一会儿,就有一小团东西从喉咙里咽下去。我打开我的纸包,给她拿了块圆面包。“再见。”我说。
他把我的表放在掌心抬头用那模糊的要鼓出来的眼睛看着我。
“我看也只能这样了。”我说,“我得给她想个什么办法。多谢。走吧,小姑娘。”
她甚至都没有看着我我抓住她的肩膀使劲摇晃。
我来想想看你还能不能看到南希的骨头我好久都没想到来看了沟上长满了藤萝和荆棘黑乎乎一片。
“给。”她说。小姑娘看着她。“拿去吧,”那女人说,用这东西捅了捅小姑娘,“只不过样子怪了点。估计你吃到嘴里感觉不到有什么不一样。拿去。还要我在这儿站一整天不成。”小姑娘接了过来,眼睛还在看着她。那女人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我得把那门铃修一修。”她说。她走到门口,猛地拉开门。小小的门铃响了一次,声音纤弱、清脆,都无法让人看到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们走向门口,那女人回头看了看我们。
住手你给我住手。
“让他们见鬼去,”什里夫说,“来吧,到这边来。”
我站起身跟着走我们上了坡蟋蟀在我们前面不出声了真好笑你就在那儿坐着怎么丢个东西居然要到处找还找不到呢?
他看了看手表。“再过两分钟就要敲钟了。”
“六块?”什里夫说,“凭什么这样罚?”
“我们要是不动身那就什么鱼也钓不到了。”第三个说。
“哦,那个啊。是的,我参加了。我其实并不喜欢这种事,不过小伙子们希望我跟他们一起去,毕竟是老兵嘛。女士们希望所有的老兵都能参加,知道吧。所以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我得了鱼竿也要卖掉。”
她看着我眼神突然显得空洞看上去如同雕塑的眼睛空白一片什么也看。
是的,我恨他,为他我都想死我已经死了我因为他已经死了死了一次又一次每次都是这样。
“啊,他还跟往常一样,”什里夫说,“吹嘘他如何情场得意。你知道啦,老是那样子,在女孩子面前,说得她们全都云里雾里。故弄玄虚,真真假假,有些话纯属胡说八道。跟我们说他约了个丫头去大西洋城舞厅跳舞,结果放了她的鸽子,自己去宾馆睡觉去了,在那儿躺着内疚,悔不该让那姑娘自己在码头等他,而他却没法去满足她的欲望。又说什么人体之美什么一切愁烦皆由此生,还说女性多么贪得无厌,除了躺下来什么也不会干。丽达躺在灌木丛里,哭着哼着,等着天鹅来上,懂吗?这狗娘养的。我都想揍他。不过如果是我干的话,我会抓起他妈的那一篮该死的葡萄酒砸过去。”
哦有的有的跟很多女孩做过。
“钟在那儿,”第二个男孩指着说,“你走近一些就能看到时间。”
我沿着车道往前走出了大门拐进了小巷子之后我就跑了起来到桥之前我看到他靠在栏杆上马拴在林子里他扭头看了看然后转过身等我上了桥停住脚步他才抬起头来他手里拿着一片树皮正从上面一小片一小片撕着把那碎皮丢进栏杆下的水里。
随便什么时候他都会相信我。
“闭嘴,”斯波德说,“给他吧,伙计,我们离开这儿。女士们在等着我们呢。你有六块钱没有?”
“我想买两个面包,夫人。”
“是的,”我说,“现在他天天去参加各种游行都成。要不是我祖父,他得像白人一样去干活。”
小女孩什么也没说。她看着那女人,然后向我投过来阴郁的一瞥,然后又看着那女人。“这帮外国佬,”女人说,“她进来的时候怎么连铃都没响?”
你是想找他打一架是不是 他说谎成性还是个流氓凯蒂他打牌的时候作弊被赶出了俱乐部成孤家寡人了期中考试作弊被学校开除了 那又怎么样我又不跟他打牌的
T.P.已经把“王子”牵到了侧门口我不想骑了还是走路吧!
我一点钟准时到那儿。
我看不到河底,可是目力所及,能清楚看见水的流动,接着我又看到一道阴影,如一支粗重的箭,射进流水。蜉蝣在桥下的水面上掠过,在桥的影子里进进出出。人死之后,如果只有一个地狱多好啊:那纯净的火焰,还有我们两个超越了死亡的人。倘能如此那时你就只有我那时就只有我那么我们两个人在那纯净的火焰之后在那指指戳戳在那骇人的恐怖之中。
“啊,闭嘴,”第二个男孩说,“瞧,看这儿,鱼又过来了。”他们倚着栏杆,一动不动,样子相同,鱼竿斜在阳光下,样子也相同。鳟鱼不慌不忙游上来,如同一道阴影,在荡漾的水波里越来越显眼,小小的漩涡顺流而下,渐渐消逝。“乖乖。”第一个男孩低声说。
车停了下来。我下了车,他们在看着我的眼睛。下一班电车来时,里面乘客满了。我在车厢的后平台上停下来。
听人说如果父亲不把酒戒掉他活不了一年了可是他戒不掉自从我。
“我没去成。”我说。
整个地方到处都是滴答声,就如同九月草地里的蟋蟀,我能听到他头顶上一口大钟的声音。他抬起头,眼睛大而模糊,简直要从镜片后冲出来。我把自己的表拿出来递给他。
“好的,先生。”他说。他跳了下来,捡起硬币在腿上擦了擦。“谢啦,小少爷。谢啦。”然后火车开始动了。我从窗口探出头,在冷冷的空气里,回头看着。他站在那憔悴得像兔子的骡子旁边,一对身影寒酸可怜,一动不动,不慌不忙。火车拐过弯,引擎喷出短促粗重的气流,他们就这样平稳地离开了我的视野,身上仍带着那种寒酸和那种永恒的忍耐,还有那种平静安详:其中既有孩子般的一贯的笨拙又有与之矛盾的可靠这两者的混合照料和保护他们它无需理由地爱它一直掠夺他们它逃避责任和义务那方式太直露都称不上奸诈被偷盗被避让却只有那种对胜利者的坦诚自发的敬慕一如一位绅士对任何在公平竞争中打败他的人的敬慕,对于白人的古怪行为他们也满怀好感且姑息到底如同祖父母对待任性淘气的孩童。这样的品质,我都给淡忘了。这一整天,火车蜿蜒穿过迎面而来的山口沿着悬崖峭壁这中间车的运动不过是凝滞的排气声车轮的呻吟声还有无休无止伫立的山峰慢慢退向沉重的天边,我这时候想家了,想到了那荒凉的车站那些泥巴那些黑人那些在广场上摩肩接踵慢慢走动的乡亲,想念玩具猴子玩具马车袋装糖果还有翘出来的焰火筒,我会像放学钟声响起时那样,体内骚动起来。
凯蒂。
“那就卖多少算多少呗。我用这个钓鱼竿钓的鱼,也不会少于二十五块钱的鱼竿。”然后他们开始讨论拿了二十五块钱会去干什么。他们七嘴八舌一起在说,一个个坚持己见,互不相让,且毫无耐心,硬是把一件虚无缥缈的事,说得有些模棱两可,接着是有鼻子有眼,再接着简直就成铁板钉钉的事实了。人一旦把自己的欲念化作言语,往往就会这样做。
“嗯,我得朝这个方向走了,”我说,“再见了。”她停了下来。她把剩下的一点蛋糕也吞了下去,接着开始吃圆面包,眼睛在那面包后向我看过来。“再见。”我说。我转身到了街上,继续往前走,可是到了下一个路口时我停了下来。
“但愿如此。你有这个发展是应该的,执事。这事让我去想一想——”这会儿我从口袋里拿出信。“明天把它拿到我房间里交给什里夫。他会给你点东西的。不过注意了,明天再给。”
哦是的,我知道是在乡下什么地方。
“前几天在游行的时候。”
我起身忙碌,隔着墙听到他的声音。他走进客厅,走向门口。
所以我就告诉自己,就用这表的时间吧。父亲说,钟表杀死时间。他说,只要那小小的齿轮在转动,让时间滴滴答答流逝,那么时间就是死的,只有在钟表停转的时候,时间才会活过来。指针伸展着,略略上翘,如同迎风侧飞的海鸥。心中装满旧日的苦水,如同新月装满雨水一样,黑鬼们说的。珠宝钟表店老板又忙了起来,弓腰站在台子前,金属管嵌在脸上。他梳着中分头,发缝线一直伸向秃斑,那里如同十二月排干了的沼泽。
我们沿着小径走,另外两个人盯着胡里奥、小女孩还有后面那几个男孩。小径沿着河流,延伸到了桥边。我们过了桥和铁路,人们走到门口看着我们,又有不少男孩子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等我们到了主街的时候,跟着我们的队伍已经很壮大了。药店前有一辆汽车,很大的那种,但我一时还没认出来,这时候布兰德夫人突然说,“哎呀呀,这不昆廷吗!昆廷·康普森!”然后,我看见了后座上的杰拉德和斯波德,脖子抵着车座坐着。还有什里夫。还有两个女孩我不认识。
“唉,要命呢,小妹妹。”还有一半的报纸在软塌塌地挂着。“现在也没啥用了。”我把它给撕掉丢在路旁。“走吧。我们只能回城里去了。我们沿着河走吧。”
你爱他吗凯蒂。
进来吧进来我们一起聊聊相互认识认识我刚告诉昆廷出去吧赫伯特出去一下子也好。
哎哟哟赫伯特啊坎迪斯你听到没有。
那我也就不勉强了不过这烟挺不错的一百支二十五块呢还是批发价我有朋友在哈瓦那我猜那儿变化挺大我一直想着自己去一趟可是从没去成都连轴转忙了十年了学期中间我无法离开银行过去你知道啦人的习惯会变,会把上大学时看重的一些原则也丢掉跟我说说哈佛那边现在怎么样?
“你,杰拉德。”布兰德夫人说。
“这个像是你家吗?”我说。她从圆面包后面看着我。“是这个?”我用手指着说。她只是在嚼着,但在我看来,她的神情似是肯定了,或者说是默认,虽然这态度并不迫切。“这一个?”我说,“那回去吧。”我走进了破烂的大门。我回头看着她。“是这儿?”我说,“这像是你家吗?”
“谢谢。多谢多谢。”我下了台阶,走向门口,我没有跑,但是步子很快。我走到门口停了下来,看了她一会儿。面包皮没了,她又用那黑黑的、友好的眼神盯着我。那女人站在台阶上,看着我们。
白马拉着马车,他的脚划着薄薄的尘土;蛛网一般的轮子发出细小而干涩的吱吱嘎嘎声。榆树。不:Ellum。Ellum。
“那是胡里奥。”小姑娘说,然后有个人向我扑来我看到了那张意大利的脸和眼睛。我们一起倒在地上。他的手捶着我的脸,嘴里在说着什么,看架势像是要咬我几口,他们把他拖开,拉住,他的胸口一起一伏,手挥个不停,嘴里骂骂咧咧。他们抓住他的胳膊,他想踢我,但被他们往后拖走了。小女孩双手捧着面包,大哭了起来。赤膊的男孩飞也似的跑开一蹦一跳地跑着,手里抓着裤子,有个人把我拉了起来,就在此时我看到另外一个赤裸的人,从小道安安静静的拐弯处跑过来,半道突然拐弯,跳进林子里,几件衣服硬硬地,如同木板,跟在后面。胡里奥还在挣扎着。把我拉起来的那人说:“好了,好了。我们总算抓住你了。”他穿着马甲,外套没穿。马甲上有个金属徽章。他的另外一只手里抓着一根长着树瘤但表面平滑的棍子。
“杰拉德,”布兰德太太说,“把这些人打发走。你上这车子,昆廷。”
“是的,夫人。我是有这个打算,可我还没回屋呢。”
到时我可要连本带息一起要的哟可别让昆廷胡来省得他自己收不了场顺便说一句我有没有跟昆廷讲一个男人养鹦鹉的故事呢故事结局很惨的你让我想起了这事来你自己想想吧就此告辞后会有期啦?
“我不要鱼竿,”第二个说,“我要现钱。”
我会把那地方打开把他们拖出来好好抽他们一顿。
我哪儿都没见他。但我连个能召之即来的靠干活吃饭的黑人都没见过,更不要说吃国家闲饭的黑人了。一辆汽车开过来。我进城去了帕克餐馆吃了顿丰盛的早餐。吃饭的时候,我听到了时钟打点。但是我想需要用起码一个小时才能忘记时间。人类开始进入机械式时间推算的过程比历史都要长。
威尔什跟我说过有个人把自己废了。他走进树林,坐在沟里,用剃刀干的。一把破剃刀割下之后往身后抛去,这动作使得一股鲜血向后喷溅,却无回旋。但不应该是这个问题。不是割掉再也没有它们的问题。要是从来就没有过,我就可以说哦那玩意啊中国人才这样我又不认识中国人。父亲说,那是因为你还是童男,你难道不明白吗?女人从来就不会有童贞。纯洁是一种消极的状态,与天性相违。是你的天性在伤害你不是凯蒂我说这些都只是空话他说童贞不童贞不也是空话我就说你不懂的。你不可能知道他说没错。到了这一刻我们已经意识到悲剧是个二手货。
什么?
“那我迟点再回来拿。”我说,“能不能请问一下,这橱窗里哪只表走得准?”
等吊桥重新合上后,我走到了另外一侧,靠着船库上方的栏杆。浮桥空着,门也都关了。船员在这个傍晚时分刚刚回港,正在前头休息。桥的阴影,层层的栏杆,还有我自己斜靠在水面上的影子——这影子和我须臾不离,要是蒙骗起来,却易如反掌。至少有五十英尺吧,真希望我有什么东西,能把这影子留在水面上,定住,直到它也淹死,两个熨斗,影子如同两只包住的鞋子,躺在水面上。黑人说溺水者的影子会在水里一直守候着他。它会闪闪发光,如同呼吸,浮子也慢如呼吸,那些残渣半浸半浮,向着大海向着那些海的大小洞穴荡漾而去。排出的水等于什么的什么。所有人类经验的Reducto absurdum,两个六磅重的熨斗重量超过一个裁缝的曲柄熨斗。要给迪尔西知道了,她会说作孽啊这么浪费。姥娘死的时候班吉就知道。他哭了。他闻到了。他闻到了。
“你是加拿大人?”第三个男孩说。他的头发是红色的。
“是谁无所谓。反正我出二十块就能买。”
你这是干什么我枪法比不过你。
“我还没打算回城里去。你回去参加野餐吧。告诉她们,我不会回来,因为我的衣服脏掉了。”
一只麻雀斜向穿过阳光,落到窗台上,歪着脑袋看我。它的眼睛又圆又亮。它先用一只眼睛看我,然后嗖地一转头!另一只眼睛在看我了。它的喉咙抽动着,速度比任何脉搏都要快。整点报时的钟响了。麻雀不再转头了,直直地一只眼睛看我,直到那钟的尾音消失,仿佛也一直在聆听。接着,它展翅从窗台上飞走了。
“没什么。”杰拉德说。
“嗯,不过看昆廷弄成了这个样子,我得把自己灌醉才敢去动手了。他拳击是上哪儿学的?”
你现在可打不着了打不着吗?
“这面包都是您自己烤的,夫人?”
“你想去大漩涡那儿干吗?”第二个男孩说,“你想钓鱼的话,在磨坊钓就是了。”
我什么也没听见。
“再湿一湿,”什里夫说,“要不要换点新水?”
“她不会伤害你们。我们只是想来看看你们。”
我们接着走。“嗯,”我说,“要不要来点冰淇淋?”她吃着歪歪扭扭的蛋糕。“你喜欢吃冰淇淋吗?”她阴郁地、安静地看了我一眼,嘴里还在咀嚼着。“来吧。”
我得停下来把门关上她在那灰色的光里往前走着空气里带着雨意但又没有雨落下金银花从花园的围栏传来她走到了黑暗里接着我能听见她的脚步声了。
她就在我胳膊下走着,她的头如黑漆皮,那从报纸里掉出来的面包。
“这已经行了。”我说。我又拿布蘸了蘸水,敷到眼睛上。“要是能找点什么东西把我这背心擦干净就好了。”斯波德还在看着我。
我们开始听见喊叫声扑水声;突然间我看到了一个褐色的身子亮了一下。
“杰拉德的祖父在早饭之前,趁着露水还在,亲自去摘薄荷。他连老威尔基都不让碰你还记得吗杰拉德他总是亲自采亲自调制他的冰镇薄荷酒。他对这冰镇薄荷酒挑剔得不得了,就好像一个老小姐那样,配方脑子里都记着,完全按这配方调。他这配方只给过一个人,就是”我们做过你怎么不知道呢如果你等一等我会告诉你感觉如何这是犯罪我们犯了大罪纸包不住火的你觉得包得住可是你等等。
他放开我我靠在栏杆上。
“好吧。真抱歉,我在他衣服上淌点血也好啊。”
啥也没忙。
“你知道我不会的。哪个南方人捉弄过你?”
我摇晃着她。
“不要了,夫人。我不用了。这位女士想要点什么。”她个头不高,没法探头从柜台上头看,所以她走到柜台头上看小姑娘。
“工厂?”他们看着我。
一张谴责的流着泪的脸樟脑的气味泪水的气味一个声音一直在轻轻哭着在那暮光色的门后那暮光色的金银花的香味。把空箱子从阁楼楼梯上拖下来声音就像棺材弗伦奇·利克。盐块地没有死亡。
它流了好长时间,可是我的脸感到冰凉,甚至有些死去的感觉了,我的眼睛,还有我手指上受伤的地方又痛了起来。我能听见什里夫在用水泵打水,接着它端着脸盆回来了,里面有圆圆的落日在摇晃着,边上黄黄的,如同远去的气球,接着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努力想从里面辨认出我自己的脸。
你说过你要做的事没这家伙不行我把它给你因为你看到它的威力了你的枪见鬼去吧!
“我希望你今后还一直这样好人缘。”
您这脸色多鲜嫩就像姑娘一样。
三刻的钟声响起了。第一个音符响了起来,悠闲而宁静,安详中带着蛮横,把那不慌不忙的宁静倒空了预备着下一阵宁静的到来原来如此如果人们也能这样永远地彼此改变该有多好就好比两朵火焰合到一起扭曲着向上跃起然后被吹灭在那冷冷的永恒的黑暗边上而不是躺在那儿尽量不去想那秋千直到所有的杉树发出的那种刺鼻的死亡的香气班吉十分痛恨它们。即便是想象一下那树丛我就觉得我能听到那低语声神秘的涌动还有气味不再神秘的狂野肉体之下热血奔腾着红着眼眶看着绳子松脱的猪成双成对奔跑着交媾着冲进大海于是他说我们得保持清醒看到恶会一时得势但不会长久于是我说甚至不用多久就会看到它的失势尤其对一个勇敢的人来说然后他说这个你也叫做勇敢吗于是我说是的先生你不觉得吗于是他说每个人都是自己品德的评判者你自己觉得自己是否勇敢比行动本身更重要比任何行动都更重要不然的话你不会当真这么想吧于是我说你不相信我当真于是他说我想你就是太当真了叫我担心都担心不起来不然你也不会用这种权宜之计跟我来讲你犯下了乱伦罪不然的话于是我说我没有撒谎我没有撒谎于是他说你是想把率性而为的小小蠢行升华为滔天大罪然后用真相去拷问它于是我说这是为了将她从那喧闹的世界分离出来这样这事自然会离我们而去接着它的声音就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于是他说是不是你强迫她这么去做的于是我说我一开始害怕我怕她会就范那么这对大家就都没什么好处可是如果我告诉你我们做过这事那我们就算是做过了那么就没有必要找别人了然后世界会呼啸而去于是他说那么眼前这个别人呢你现在是没有撒谎可是你忽略了你自己内心里的东西它也算是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了也就是说万事万物的发生自有定数自有报应这个道理如同阴影罩在包括班吉在内每个人的额头上你没有考虑到有限性的问题你只是沉湎于一种化境在这化境里那暂时的思想状态会与肉体平行能意识到自己和肉体的存在它不会抛弃你你甚至都不会死于是我说都是暂时的于是他说你不忍去想有朝一日这事不会像如今这样伤害到你你现在是要接近这状态你似乎只是把它当作一种体验它会让你一夜间白头却容颜不改这种情况下你不会做这种事它会是一场赌博但是奇怪的是人本来就是偶然间怀胎而成的但是每一次的呼吸都是重新掷骰子这骰子可惜灌了铅掺了假对人不利他事先就已经知道不论何人注定都要面对那最终的审判甚至都不用刻意去做点什么比如大到骇人暴行小到连孩子也骗不了的小把戏除非有一天出于厌恶他会冒着失去一切的风险随手抓一张牌赌上自己的一切可是没有人会因为绝望后悔或丧亲之痛来干这种事他这么做是因为他意识到即便绝望后悔或丧亲之痛对于那个阴暗的掷骰者也无关紧要于是我说这都是暂时的于是他说人不容易相信不容易考虑到爱或哀愁是个不用设计而可直接购买的有价债券到期没个准日子召回也没个提前的警告还随时可能被诸神用当时流通的任何东西取代不你不要这样去做除非你已经相信即便是她也不是那么值得你去绝望于是我说我不会这么做的没人知道我所知道的事于是他说我觉得你最好马上去北边康桥或许你可以先去缅因州一个月要是省着点花你的钱够了你要是观察到几个小钱疗治的伤痕比耶稣还多那钱花得也值于是我说那假如我悟到了你的信仰呢假如我下周或者下个月在那边就能悟出来呢于是他说那么你要记住自从你一出生让你上哈佛就是你妈的梦想我们康普森家的人是不会让女士失望的于是我说一切都是暂时的我这样对自己对所有人都更好一些于是他说每个人都是自己品德的评判者别的任何人都不要给他人开药方于是我说都是暂时的于是他说“过去”是最悲伤的一个字了舍此之外世界上一无所有不到时间你说绝望都不行可是连时间都不管用除非它是。
“你是从大学来的?”
道尔顿·埃姆斯。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动起手来的。”
若是阴天,我会看着窗户,思考他说的无聊习惯具体所指。想着这天气如果持续下去,对于新伦敦99lib•net儿的人来说倒是不错。难道不是吗?这是新娘结婚的好月份,声音响彻在她从镜子里直接跑出来,从那一堆香气里出来。玫瑰。玫瑰。杰森·里士满·康普森先生和夫人宣布女儿结婚。玫瑰。不像山茱萸和马利筋这般贞洁无瑕。我说我犯了乱伦,父亲,我说。玫瑰。狡猾而安详。如果你上了一年哈佛,但没看过划船比赛,那学校就该退钱。让杰森去吧。让杰森去哈佛待一年。
“那鱼谁也逮不着。”第一个男孩说。他们靠着栏杆,俯视着河水,三根鱼竿斜在阳光下,如同三根黄色火焰组成的线。我走在自己的影子上,再一次将它踩进斑驳的树荫里。路转了个弯,从河边渐渐升高。翻过山,然后蜿蜒而下,带着人的目光和思想向前,带向一个安安静静的绿色隧道下面,带到树顶上方那方形的钟楼和圆眼睛一般的钟面上,不过那儿路应该还很远。我坐在路边。路边野草高及脚踝,一片繁茂。路上的阴影静静的,仿佛是用模具定住一般,阳光斜射下来,样子如一支支铅笔。不过那只是一辆火车,过了一会儿,那影子消失在树林后,只留下一段悠长的声音。接着我就能听到我手表的声音了,还有火车远去的声音,仿佛来自别的地方,别的月份或者别的某一年的暑天。火车在那静止的海鸥下方疾驰而过,一切都疾驰而过。除了杰拉德。他应该还是那么神气,兀自在那儿划着,划到正午,划进下午,在那绵长而明亮的空气里,飘飘欲仙,升到让人昏昏欲睡的终极状态,在那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在保持着那神奇的静止状态,在平稳地、有节奏地划着,一前一后,划入那慵懒怠惰的日子里,世界在阳光下在他们的影子里,显得那么渺小。凯蒂那个流氓那个流氓凯蒂他们的声音从山那边过来了,三根细细的钓鱼竿,如同三条平衡线,上面流动着火焰。他们看着我路过,脚步没有放慢。
“你喝过香水没有?”斯波德说。他一只手就可以把她架起来和她一起跑跑啊跑。
那用什么钱呢用学费的钱啊用卖牧场供你上哈佛的钱你不明白吗你得把书念完你要是不念完他就一无所有了把牧场卖了。
你也不用吃醋了他不过是在奉承一个老女人罢了要是换作成了年出了嫁的女儿我不相信他会这么说。
“可能她不会讲英语。”另一个说。
她抓住我的手放在胸口她的心怦怦跳我转过身抓住她的胳膊。
我看行了。
我不抽烟。
我抬起手我还能感觉到那些横七竖八的枝子和野草扎着手掌。
“你们这些该死的外国佬,”他说,“我都想把你也抓起来,治你袭击行凶的罪。”他转向我,“请问你是自己走呢,还是要我拷着你走?”
谢谢你不过你最好还是把杰森留着他对你比我更合适。
我们来到了一家百货店,吃了一点冰淇淋。她不肯把面包放下来。“怎么不把面包放下来呢,吃就好好吃啊。”我说,想伸手把面包拿过来。可是她抱得紧紧的,嘴里狠狠嚼着冰淇淋,仿佛吃的不是冰淇淋而是太妃糖一般。被咬过的蛋糕放在桌子上。她一个劲地吃着冰淇淋,然后又开始吃蛋糕,眼睛四处看着周围的橱窗。我把我的冰淇淋吃完了,我们走了出去。
接着就过了。我下了车,站在自己的影子里,过了一会儿一辆车来了我上了车回到都市区间车站。有一辆车准备离开,我找到一个靠窗的座位车开动了我看着它疲倦地开出去经过退潮时露出的沙洲然后是树林。间或我会看到河流我在想如果天气这样杰拉德的小艇在下午前阳光中闪闪发亮在庄严地前行那么新伦敦那儿该多好啊我又在想那老夫人十点钟之前送一张条子给我,她到底想得到什么。是杰拉德什么相片吧我是其中之一。
你是害怕。
“那我们走吧,”我说,“我们迟早会找到你家的。”
不行这样不大好你知道小溪上的那座桥吧就在那什么的后面。
“她样子像吓着了吗?”
我看见你进来所以我找了个机会就过来了心想我们不妨认识一下一起抽根雪茄。
“啊?”
“拐他妹妹?”我说,“怎么,我一直是在——”
我们走了。他们在岸下面凑在一起,在那明亮的水面上,那光滑的脑袋一字排开。我们接着往前走。“不是我们去的地方啊,是不是。”太阳斜照下来,照在四处的青苔上,那光更低更斜了。“可怜的孩子,你还只是个小姑娘。”青苔中间长着小花儿,比我过去看到的更小。“你只是一个小姑娘。可怜的孩子。”一条小径,沿着河边蜿蜒向前。接着,水又静了下来,在幽暗之中急急地流淌。不过是个小姑娘。可怜的小妹妹。我们趴在湿湿的草地上喘着气雨水如同冰冷的子弹打在我们背上。你现在该在乎了吧是不是是不是。
“这位警官,他干什么了?”他问,“打劫鸡舍了?”
车上灯开着,因此,在树林里穿行的时候,除了我自己的脸还有过道对面的一个女人,我什么也看不见。那女人头顶上端端正正戴着一顶帽子,上面插着一根破了的羽毛。过了林子,我又能看到暮色了。光的质地还是那样,仿佛时光停滞了一会儿,而太阳仿佛悬在地平线正下方。接着我们又过了那个老人拿着午餐袋子吃东西的候车亭。路在那暮色之下继续往前,伸向那暮光里,我又感受到了远方平静而快速的流水。接着,车子继续向前,开着的车门里风越吹越大,把夏天和黑夜的气息持续不断带进车厢里来,只是少了金银花的香味。金银花的香味最为可悲,我想。我记得不少花的香味。紫藤是其中之一。到了雨天,母亲身体还不算太糟,不用远离窗口的时候,我们常在窗子下玩耍。母亲卧病在床的时候,迪尔西就要我们加上一件旧衣服。她让我们去雨里玩耍,她说我们年纪轻轻的淋点雨不碍事。不过母亲一起来,我们总是开始在门廊玩耍,等到她说我们太吵了,我们便跑出去,跑到那紫藤架子下。
盐块地没有死亡。
她看着我,眼神阴郁、神秘而友好。
“哦,”斯波德说,“真是护花使者啊。伙计,你叫人肃然起敬之余又惊恐万分哪。”他看着我,目光冷冷的,充满质疑。“天哪。”他说。
她没有拴“王子”这马要是想起来了随时都会回去的。
“嗯,”我说,“怎么没看到你们钓到它呀。”
她的血一直在奔腾着在贴着我的手跳动着跳动着。
地跳动现在慢了一些不再那么怦怦跳了水在柳林中在黑暗里汩汩有声。
下山的时候,灯光渐渐黯淡,可是光的质地却不曾改变,仿佛是我而不是光在变,是我自己在渐渐黯淡。即便是路穿过树林的时候,在那光下都还能看报纸。没过多久,我到了一条小巷。我拐了进去。小巷比路更窄更暗,可是巷子出口是一个电车站——仍是一个木制候车亭——这里的灯光还是老样子。过了小巷灯光似乎更亮了,仿佛我是在暗夜里走过小巷,出了小巷便又是清晨了。没过多久,车来了。我上去,车上乘客都转过来看着我的眼睛,我在左边找了个座位。
“是的,法官大人,”斯波德说,“他只是个乡下小子,在我们那儿上学。他不会伤害人的。我想警官可能是弄错了。他的父亲还是公理会牧师呢。”
她把攥紧的拳头伸过来。打开拳头,里面有个五分钱硬币,潮湿而肮脏,湿漉漉的灰都陷到了她的肉里。硬币潮潮的,暖暖的。我都能闻到那淡淡的金属味。
“可能是吧,”安斯说,“他们这些要死的外国佬。”
然后她谈起他来她抱着湿湿的膝盖她的脸往后斜着在那灰色的光里有金银花的气味母亲的屋子里有点光班吉屋里也是T.P.正伺候他去睡觉你爱他吗?
“你爸会为你担心死的。你看,买了面包不直接回家,也不怕挨顿抽啊?”
“听着,警察。”杰拉德说。
我要你今夜之前离开。
在家里八月底的有些日子就像这样,空气稀薄而炽烈,仿佛有一种忧伤,一种怀旧,一种熟悉。人是这种季节变换的总和,父亲说的。人是凡此种种之总和。人生不过是一道各样特征皆有杂质的难题,在百般沉闷中,我们被动地迈向永恒不变的虚无:一边是灰尘,一边是欲望,二者僵持不下。但现在我知道我死了,我告诉你。
我拿起两包面包,把长条面包的那包给小姑娘。那浑身铁灰色的女人带着一种冷冷的、自以为是的神情,站在柜台后面看着我们。“你等一下。”她说。她到后间去了。门又打开,关上。小姑娘看着我,把那面包抱在胸前,贴着脏衣裳。
“啤酒也喝。”什里夫说。他的手又拍了拍我的膝盖。我又把膝盖挪了一下。就像淡淡一层丁香色的涂料一说到他就会。
我们到了车站,跨过河边的铁轨。河上有道桥,河边是一条街,街边是一排乱七八糟木框架的房子,沿着河一字排开,背对着河。这条街破归破,倒也别致,自有一番生机。一块未曾修剪过的草坪,四周围着残缺不全的尖桩围栏,有个不知猴年马月传下来的马车歪歪斜斜立在那里,中间还有一幢饱经风霜的屋子,从楼上的窗户里挂出了一件鲜艳的粉色衣服。
你一个人能回家吧!
“听着,先生。”什里夫说。
“遵守法庭秩序。”安斯说。
凯蒂。
“真他妈见了鬼了——”什里夫说。
“洪水远着呢,在宾夕法尼亚那边,”我说,“不大可能冲这么远跑这里来。”
听着为这事较真没好处不是你的错小伙子我不来也会有别人你有妹妹吗有没有?
我跑得很快,头也没回。就在路拐弯处,我回头看了下。她站在路上,一个小小的人形,一块长条面包抓在肮脏的衣服前,她的眼睛静静的,黑黑的,眨也不眨,我接着跑。
“嗯。”他说。他嘴噘着,端详着信封。“有东西给俺,你说的?”
但在空气中这么拎着真够沉的。来了一辆电车。我上去了。我没有看到前面的牌子。车里坐满了人,多半是成功人士模样,一个个手拿报纸在看。唯一的空座,是在一个黑鬼边上。他戴着圆顶礼帽,鞋擦得亮亮的,手里拿着熄掉的半截雪茄。我常想,一个南方人应该时刻对黑人保持警醒。我想北方人会指望他这样。我第一次到东边来的时候一直在想你得把他们想成有色人种而非黑鬼,如果不是因为我碰巧和很多黑人一起长大,我可能要浪费很多时间,遇到许多麻烦才会认识到,其实不管黑人白人,最好的办法是按照他们自己的想法去对待他们,然后别再去烦他们。那时候我意识到,黑人其实更应该是一种行为方式而不是人的类型;他们不过是周围白人的一种相反的镜像而已。但我一开始以为我会非常怀念周围成群侍奉的黑人,因为我想北方人会是这么认为的,可是直到那天早晨在弗吉尼亚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想念罗斯克斯和迪尔西。火车停下来,我醒了,掀开帘子往外看。我的那节车厢挡在路口,有两道白色的围栏顺坡而下,然后像一截牛角一般,向两边分开,向下延伸,有个黑人坐在骡子上,在僵硬的车辙中间,等着火车移开。他在那里等了多久我不知道,但他跨坐在骡子上,头上包着一块毯子,像一尊雕塑,和那围栏、道路还有那山融为一体,甚至像是从山体上雕刻出来的。这景象如同一个招牌,上面写着:欢迎回到老家。他没有鞍,脚悬着,几乎垂到地上。骡子看上去像一只兔子。我把窗玻璃推了上去。
然后我听见自己说你得离开我要你日落之前离开。
他躺在窗下的地上,吼叫着。我们已经卖掉了班吉的牧场,好让昆廷上哈佛。
今天早晨,大概就在这个地方,我最后一次看到了河。在那暮色之外,我都能感觉在那水的存在我闻着春天开花的时候若是下雨这气味就无处不在平时你不怎么注意可是一下雨这气味就会飘进屋子或许是傍晚本来就多雨吧或许是那黄昏的光本身有什么异样总之这时候香味最浓我最终会倒在床上想着什么时候这气味能散掉什么时候能散掉啊。门里的微风带着水的气息,潮湿的平稳的呼吸。有时候我会不停重复这话直到睡着直到金银花的香味和一切混到一起让一切都变作夜晚和不安的象征我躺在那里非睡非醒我看着灰色的半明半暗的光的长廊这里面恒定的一切都变作了阴影变作了悖论我做的一切都成了阴影我感到的一切痛苦都有了明确的形体古怪而扭曲嘲笑着莫名其妙内含着对于意义的否定它们本应让思想明确我是谁我不是谁谁不是不是谁。
“有汽笛的,”我说,“我还没有听到一点钟的汽笛响呢。”
该死的金银花。
“你住哪个方向?”我说。
听着你先别跟我说这些我想知道她好不好你们家的人是不是在跟她过不去。
你想要什么。
看这儿看看我你跟我较劲能撑多久。
“嗯,我来好意道个别。残酷的命运女神可能拆散我们,但我绝不会爱上别人。永远不会。”
“好吧。我回头去拿。不知道她这回又有什么要求。”
我什么。
他们会让开的。
我们这就跟戏剧里说台词似的你要是进剧社一定很不错你说得不错没有必要告诉他们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没有必要让这种小事妨碍我们的关系我喜欢你昆廷我也喜欢你的相貌你不像其他那些土老冒我很高兴我们能这样一见如故我答应过你妈说要为杰森做点什么可是我也想拉你一把杰森到这里来发展也不差可是你这样的年轻人缩在这个角落里是不会有多大出息的。
“嗯,好吧。”他说。他放下表,从凳子上略起身,目光越过柜台看过去。然后,他又抬头看看墙上。“是二十——”
“抓到人了,是不,安斯?”他问。
“你和玛莎那天晚上出去没有?”
“它还在走,”第二个男孩说,“像这样的表得多少钱啊?”
“喂,你说你是什么时候听说有人在那儿钓着鱼的?”第二个男孩跟第三个说。
就做我做过的那事啊?
“你爸叫什么名字?”第一个说,“彼得?乔?还是叫约翰啥的?”她又咬了一口圆面包。
道尔顿·埃姆斯。
不就像这样你得用点力扎进去你把手放上面。
“闭嘴,”安斯说,“这话到时候你跟法官说去。”
手也能看东西的在脑海里触摸构想着眼睛看不见的门门啊现在手什么也看不见了。
你让我怎么管他们你总是让他们不尊重我不尊重我的想法瞧不起我的娘家人就因为我娘家你就教孩子不尊重我吗这可都是我的孩子我自己吃苦生下来带大的孩子用坚硬的鞋跟把影子的骨头踩进水泥地里接着我听到了表的声音,我又隔着外套碰了碰两封信。
“我现在什么也不做。一切都得等到明天再说。”
“完全正确,”斯波德说,“但我不知道昆廷喝醉了。”
别烦我我没事。
“没事。你准备好了拿来就行。你那庆祝活动最好推迟一下,等我们赢了船赛再说。”
小船现在成了一个黑点,双桨在阳光下交错闪着光,仿佛船身在跟他一道边前进边眨眼睛。你有妹妹吗?没有,但她们都是贱货。你有过妹妹吗?她曾经是。贱货。那时不是贱货她突然间站到门口道尔顿·埃姆斯。道尔顿·埃姆斯。道尔顿牌衬衫。我一直以为它们是卡其布,军用卡其布,后来才发现它们是厚实的中国绸缎或是上等法兰绒因为它们把他的脸衬得这么褐黄把他的眼睛衬得那么蓝。道尔顿·埃姆斯。只不过少了一点文雅。像是演戏道具。不过是纸做的,摸摸便知。哦。石棉。不是真用青铜做的啊。但是不会在家里见他。
好吧放开我。
街灯钟声停了。我回到邮局,把我的影子向人行道上踩去。顺坡而下然后升起来向城区延伸如同灯笼一个高过一个一溜挂在墙上。父亲说因为她爱凯蒂她是通过人们的缺点来爱他们的。毛莱舅舅在炉火前叉着腿一只手得从火前拿开好匆匆举杯庆贺圣诞。杰森跑着他的手插在口袋里倒了下来像捆住的鸡鸭一样躺在那里直到威尔什扶他起来。你跑的时候把手插在兜里干啥不然你也会倒吗在摇篮里转着脑袋转着把后脑勺转平了。凯蒂告诉杰森和威尔什说毛莱舅舅不工作是因为小时候他就这么在摇篮里摇头的。
尽管病了还是呆在楼下怕父亲当着杰森的面嘲笑毛莱舅舅父亲说毛莱舅舅古典文学没修好居然冒险托一个瞎眼仙童来带信他应该找杰森因为杰森起码只会犯毛莱舅舅同样的错误如此也不至被人把眼睛都打黑帕特森家那小子也比杰森矮小他们一起卖风筝五分钱一个最后因为分钱不均起了纠纷杰森另找了一个合作伙伴还是比较矮小反正比他小就是了因为T.P.说杰森照旧管账可是父亲说毛莱舅舅去做事干吗他这个父亲养五六个只会把脚架在炉门烤火别的什么都不干的黑人都没问题不时给毛莱舅舅提供一下食宿顺带借他几个钱花花有何不可在这种炎热宜人之地他可以保全他父亲的信念亦即论天道毛莱舅舅好歹也是他同一族类母亲这时候就会哭说父亲总以为他这一方的人比她娘家的人高贵说他嘲笑毛莱是要把这种观念灌输到我们脑子里她不能容忍父亲教我们说所有人都是这样那样之和一堆玩偶里面填着从什么垃圾堆扫来的锯末这些锯末是过去所有被扔掉的玩偶里洒出来的是从哪个伤口从哪一侧流出来的不属于我的就不会死去。过去我曾经把死神想象成一个男人像祖父那样像是祖父的某个私交就仿佛过去我们想象中祖父的书桌不能去碰甚至在放着这桌子的屋子里大声说话都不行我总是觉得祖父和这桌子还在一起一直在什么地方等着老沙多里斯上校下来和他们一起坐着在杉树林后面某个高地上沙多里斯上校在更高处瞭望着远方的什么东西他们在等着他瞭望完毕然后下来祖父穿着军装透过杉树我们能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他们总是在说话祖父总是正确的。
没有这个必要我现在也不能问以后再说吧没事的无所谓的。
“我先根本都不知道,突然就看到你跳起来,嘴里说,‘你有妹妹吗?有没有?’他说没有,你就打他了。我注意到你一直看着他,可是你好像恍恍惚惚没听任何人说话,突然就这么跳起来,问他有没有妹妹。”
“前面有座。”售票员说。我看着车厢里面。左侧没有座位。
“当然可以。行啊。哦,对了,你今天早晨从桌子上拿了一封信没有?”
你在撒谎。
嗯。
钟声响起来的时候踩上了自己的影子不过钟报的是一刻钟哪里都看不到执事的影子。以为我会以为可能她的意思不是说女人都这样做事而是因为她爱凯蒂街灯顺坡而下然后又升起来向着城区延伸我走在阴影的肚子上。伸手都能超过它。感觉父亲在身后在那令人不安的夏天和八月的黑暗里那街灯父亲和我保护女人不让她们互相伤害也不让她们自我伤害我们家的女人。
他撕了一片树皮扔进水里然后把树皮放栏杆上三下两下卷了一支烟随后把火柴也丢到栏杆下了。
“我也没喝过。”斯波德说。没有多少个人我这人骨子里很糟父亲我犯下了你们做过没有我们没有我们没有做过我们做过没有。
在窗户下我们能听到我们的车开动了向车站出发,去接8点10分的火车去接这些堂亲表亲。赫德家亲戚。赫德家来宾人头攒动,但却没有理发师。修指甲的姑娘。过去我们养过一匹纯种马。不错是放马厩养不过放在皮马鞍下就成了一匹劣马。昆廷穿过凯蒂房间的地板击中了他们所有人的声音。
一辆马车,马拉的那种。不过皮博迪医生是个胖子。三百磅重。我们坐在马车上,上着坡,手抓在车上。孩子们。上坡这么抓着,还不如走路,走路还容易些。看过医生没有。
我比你力气大。
你多大了?
是你弟弟。你的小弟弟。
“嗯,伙计,”他看着我说,“你他妈想找乐子什么乱子都能闯出来。先拐人孩子,然后打架。要是放假了你得干啥?烧房子?”
我伸出手。
“俺在这一片捕负鼠的时候,人家还往你爹头上抹煤油灭虱子蛋呢,小子。”路易斯说,“还抓虱子。”
进来吧昆廷。 你来开。
当我知道自己看不见,我就开始琢磨到什么时间了。父亲说,老是考虑一个杜撰的表盘上指针的位置,是心理功能的一种病态。一种排泄,父亲说,就像出汗。我嘴里说着好吧。还琢磨。不停地琢磨。
要是我把谁给撞伤了你父亲不会高兴的我敢说你父亲一定会说再买辆车子吧我都有点后悔让你把车子开到这儿来赫伯特当然我是很喜欢这样有马车不过我想出去的时候康普森先生总是让这些黑佬在车上忙这忙那的我还不至于那么胆大包天去打扰他老是说罗斯克斯随时待命可是我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知道很多时候人们作出承诺只不过是为着自己良心的平静你会不会这么对我的小女儿呢赫伯特但是我知道你不会的赫伯特你把我们都给宠死了昆廷我是不是跟你写信说过等杰森上了高中后他会安排他进自己的银行杰森做个银行职员应该是顶呱呱的我这些孩子也就杰森讲究实际有点头脑这得感谢我他这是从我们家这边遗传过来的其他的都是康普森家的遗传。
你最好别走了骑我的马吧。
“被捕?”什里夫说。“说什么呢。”他说。他站起身子,跨过别人的脚,下了车子。他穿了我的一条法兰绒裤子,裤子像手套一般。我不记得我把这裤子落下了。我也不记得布兰德女士有几层下巴了。最漂亮的女孩和杰拉德坐在前面。她们隔着面纱看着我,那样子娇气而惊恐。“谁被捕了?”什里夫说,“怎么回事啊,先生?”
鸟又发出了口哨一般的声音,眼睛却看不到它在哪里,那声音无聊而又深沉,没有高低变化,说停就停,如同被快刀斩断一般,然后又叫起来,那水的感觉又重现了,急急地平静地在那隐蔽的地方之上流淌,能感觉到但是眼看不到耳听不到。
“是的,先生。走这儿了,小公子,咱来了,”把你的包接过来,“来,来,小伙子,到这儿来,把这些包拿上。”这时候小山似的一大堆行李便会慢慢挪动过来,后头露出那个约莫十五岁的白人男孩,执事设法又把一只包添到他身上,引着他往前走。“小心,小心,可别给俺碰坏了。是的,先生,小公子,你把房间号报给俺黑大叔,你一到,保准东西早就凉凉地在屋子里等着你啦。”
我伸手打他他把我两只手腕都抓住了之后好久我还在挣扎着要打他接着我就像是通过彩色玻璃看他似的我能听见我自己的脉搏声接着我又看到了天空还有天边那些树枝太阳斜斜地从中间照过来他扶住我不让我倒下。
“我先吃点东西吧。”台阶上的阴影消失了。我走进阳光里,又找到了我的影子。我沿着台阶走下去,影子紧随身后。半小时过去了。接着,钟声停了,余音慢慢消散。
接着我哭了她的手又摸了摸我我靠着她湿湿的裙子哭了接着她身子仰着躺下来越过我的头看着天空我能看见她虹膜下的一道白边我打开刀子你还记得姥娘死的那天么你穿着衬裤坐在水里。
我在那儿头一次感觉到了血的涌动刚劲有力加速跳动着。
“她没有口袋,”我说,“她什么也没干。她只是站在这里,等着你。”
我不知道你去哪个方向了听到枪声才明白我不知道在哪里我没有想到他会没想到你自己溜走。
他看着我。
“我一直想好好对待大伙儿,”他说,“我不会小肚鸡肠跟人分什么彼此。一个人对我来说就是一个人,不管我是跟他在哪里认识的。”
他把表拿在手里翻看。“的确。肯定是踩到了。”
“我警告你,你的话都将成为法庭的证词。”他说,“你被捕了。”
你想见我。
我们到了围栏前她从下面爬了过去我也爬了过去我从蹲姿站起时他从树林里走了出来走近那一片灰色里向着我们走来他身材高大挺拔甚至像是没动那动作像是他在站着没动似的她向他走了过去。
你到时候把缰绳搭在鞍上放它自己走它会自己回马厩的别烦我了走吧别烦我了。
“卖不到二十五块钱的。”
“得了,别扯了,”第二个说,“过了那坡,你就可以看到教堂尖塔了。”
“小心点,小伙子们,她不会伤害各位的。”
他把树皮从栏杆上拿起来丢进水里树皮在流水里漂了上来被水流携裹着漂走他的手放在栏杆上松松地拿着手枪我们等着。
第一个男孩接着往前走。他光脚走着,步子没有声音,落脚轻柔,如叶子落在薄尘之上。果园里蜜蜂的声音如同风刚吹起来,又仿佛有人施了法术,把一个声音压在了“渐强”之下,将其定住。小道顺墙壁弯了过去,一路落英缤纷,向前延伸着,渐渐消失到树丛中。阳光无孔不入,影影绰绰地斜照到路上。黄蝴蝶沿着树荫翩翩飞舞,闪烁着,如点点阳光。
在沟边等我。
“是的,”我说,“好吧。”我站了起来。“你们都去城里?”
天晚了你回家去吧!
“你要是再不回家,你这面包就快掉光了。到时候看你妈怎么说你?”我打赌我能把你抱起来。
“抓到了,法官。”
“我多少伤着他一点没有?”我拧干手帕,想把马甲上的血迹擦掉。
你会照顾班吉和父亲吗?
凯蒂别这样凯蒂。
她会忘记他,然后所有这些话都会销声匿迹。
他的白衬衫在树杈处一动不动。车轮如同蛛网。在沉重的马车下,马蹄轻快,如女子刺绣的穿针引线,一点点在缩小,却不见动静,如同一个被人踩着迅速从舞台上拖走的跑步机。街道又拐了个弯。我能看到那白色钟楼了,还有那笨拙而武断的圆钟面。把牧场卖了。
他走了出去。门关上了。他沿着走廊走了过去。接着,我又听到表的声音。我停下来,到窗前把帘子拉开,看着大家跑向礼拜堂,同样的人对付着同样甩动的大衣袖子,同样的书和摆动的领子奔涌而过,如同潮水中的碎渣,还有斯波德。把什里夫说成我丈夫。得,别理他,什里夫说,他是不是傻到去追这些肮脏的小荡妇,跟别人有什么关系。在南方,是处男的会感到羞耻。男孩。男人。他们都撒谎。因为对女孩来说,贞洁不贞洁关系没那么大,父亲说。他说贞洁这说法是男人发明的,而不是女人。父亲说,它就好比死亡:只是一种舍此即彼的状态,可是信不信它并不重要,他说。他说这一切的悲哀也正是这个:不仅仅是贞洁问题。我说,为什么是我,而不是她不贞。他说这也可悲;没什么东西重要到值得去改变。什里夫说,他是不是傻到去追这些肮脏的小荡妇,我说你有妹妹吗?有没有?有没有?
也罢我想现在什么时间不过时间不时间又能怎样。人们在下车。这无轨电车已经不再经常停了,去吃饭的人多了车子空了下来。
箭头更显粗大了,但仍一动不动,突然间一条鳟鱼在水下翩然跃起,舔走了一只蜉蝣,其动作之大,姿态之美,如同一只卷起花生米吃的大象。漩涡顺流而下,渐渐消失,接着我又看到了那箭头,直直插入水流中,随着水流轻轻晃动,在那水面之上,它们有时斜飞,有时定住。只有你和我,在一片纯净的火焰包围之下,在那指指戳戳和骇人的恐怖之中。
废话杰森没事我只是在想等你身体好转了你和凯蒂不如去弗伦九-九-藏-书-网奇·利克走走。
“你觉得是吹?”那男孩说。他们继续嘲笑他,但他不再争辩了。他靠着栏杆,看着已经被他消费了的鳟鱼,全然露出了成人般的习性,以不发一语来显示优越,借此让自己去相信一切。突然间,另外两个人话语中的恶毒和抵触没有了,仿佛对他们来说,他真钓上了鱼,买着了马车,他们也加入到他的习性里来了。我估计,我们人类虽然常用各样话语来作弄自己欺骗他人,但至少在一点上是一致的,那就是相信沉默的智慧。一时间我都感觉到另外两个人脑筋飞转,在考虑如何对付第一个男孩,如何把他的马车抢下来了。
可怜的昆廷。
我用张开的手掌打向他我抑制住捏成拳头打向他的脸的冲动他的手的。
我们沿着街道往前,走到一小片草坪上,草坪上有个平房,砖砌的,镶白边,离街有段距离。我们沿着石径走到门口,除了我们几个,别的人都被安斯挡住,他要他们在门外等。我们走进去,屋子里光秃秃的,里头有隔夜的烟味。有个铁皮火炉,架在木头框子中间,框子里填着沙子,墙上挂着一张褪色的地图,还有张破旧的镇平面图。一张伤痕累累、堆满杂物的桌子后面有个男人,一头铁灰色的乱发,从钢框眼镜上方盯着我们。
“你说得对。大伙儿都不错。可是跟他们生活在一起不成。”
“你准备好了没?”
她抬起脸然后我看到她都没有在看我我只能看到那道白边。
“我们去磨坊那儿游泳吧。”第三个男孩说。钟楼渐渐沉到树丛后面去了,钟面圆圆的,距离尚远。我们在斑驳的树荫里继续走。我们到了一个果园,四处都是粉红和白色。到处都是蜜蜂;我们都已经能听到那嗡嗡声了。
你不用担心他们你这回挺顺利。
胡里奥跳了起来。“疯了?”他说,“不是被俺当场抓了么?不是俺亲眼看到的么——”
乡下人可怜巴巴的很多人从来没见过汽车前面围着好多人按喇叭啊坎迪斯是这儿么?
干什么啊!
“是的。我给你做的一件礼物。”
“你是这么说的,”路易斯说,“水么,甭管在宾夕法尼亚还是在杰克逊这儿,一样的深,一样的湿,俺估计。说这里不会发大水的那帮伙计,不也是漂到了屋顶爬上了屋梁。”
“闭嘴,伙计,”斯波德说,“你就随他便吧。他横竖都会这样来的。”
“小姑娘在哪儿?”
“瞧瞧。看你爷爷把这老黑鬼给收拾的。”
我也听说过,把你的臭钱拿走吧?
“案犯姓名。”法官说。我告诉了他。他慢慢在册子上一笔一划记着,笔尖划出了刺耳的声音。
“小心,”我说,“我自己来。我多少伤着他一点没有?”
“是个礼物,”我说,“是我高中毕业那年我父亲送的。”
“来吧,”什里夫说,“别管这身衣服了把抹布放眼睛上。你这西服明天一早我就送去洗。”
没妹妹没妹妹没有妹妹。
停你给我停住。
然后我们听到了跑动的声音我们停住了往后看了看见到他从小径上跑过来,斜斜的树影子从他腿上滑过。
他们先是从水里看到了我们。他们的头和肩膀露在水面上。他们大叫着,有个人站了起来弓着腰蹲着一般走了过去,跳到了他们中间。他们模样像海狸,水在他们下巴周围拍打着,他们在喊叫。
哦,她的血或者我的血。
听我的回屋子去吧!
昆廷。
这事不用你操心。
然后就不再是两个头了黑暗中有潮湿的草和树叶的气息灰灰的光如蒙蒙细雨那金银花的香味一波一波湿湿地传来我能看到她的脸模模糊糊靠在他肩膀上他用一只胳膊搂住他仿佛她是个孩子他伸出手。
城里的第一辆车一个姑娘还姑娘呢杰森最受不了的就是这汽油味一闻到就犯恶心接着雷霆大作因为一个姑娘还姑娘呢没有妹妹只有班吉明班吉明我可悲的如果我有母亲我就可以说母亲母亲了。
什里夫停了下来,看着我。他转过身镜片如同两个小小的黄黄的月亮。
我走了回去她碰了碰我的肩膀她的影子向我俯下身来她的脸模模糊糊。
我靠在栏杆上看着流水我听到他在解缰绳然后骑走了过了一会儿我什么也听不见了除了哗哗的流水还有再次听到的鸟鸣我下了桥坐下来背靠着一棵树头倚在树上我闭上眼睛一片阳光飘过来照在我眼睛上我挨着树又挪了挪我又听见了鸟鸣和流水接着一切似乎都慢慢远去了我什么感觉也没有这么多日日夜夜以来那金银花的香味从暗夜里袭到我屋子里来让我无法入睡现在我反倒感觉好些了过了一会儿我意识到他没有打我他也是为着她的缘故撒谎了我像一个小姑娘似的晕倒了可是这个也无关紧要我坐在那里靠着树斑斑点点的阳光从我脸上拂过如同一根嫩枝上的黄叶子我听着流水脑子里什么也不想即便听到急急的马蹄声我还是坐在那里眼睛闭着听到马蹄在沙地上踩着发出嘶嘶声然后是跑动的脚步声她的手匆匆摸着。
“把那个女孩带走你带个女孩来干吗?滚开!”
“你不用来了,”我说,“你回去参加野餐好了。”
可是她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布兰德夫人在跟她们说话。这二位分别叫霍尔摩斯小姐和丹杰菲尔德小姐,我们一过来她们就不听布兰德夫人的了,而是带着那种娇气、好奇、惊恐地眼神看着我,她们的面纱翻了过来,搭在她们小小的白鼻子上,面纱之下,那眼珠子神神秘秘地瞟来瞟去。
她站起身来我在地上摸索着我还是随它去了。
我停在台阶上我能听见她的脚步声。
那男孩从街上转弯走了。他爬上一道尖桩围栏也不回头来看接着过了草坪到了一棵树前把钓鱼竿放下来爬到树杈上坐在那儿,背对着路那斑驳的阳光终于在他的白衬衫上停住了。别的我想过没有我连哭都哭不起来了我去年死了我告诉过你我死了可是我当时不知道我这话什么意思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从柜台下拿出一张裁成四方形的报纸,放在柜台上,拿出两个圆面包来。小女孩看着面包,一双眼睛安安静静的,眨也不眨一下,仿佛一杯淡咖啡上一动不动浮在上面的葡萄干,老犹的国土老意的家乡。看着面包,干干净净的灰色的手,左边食指上戴着一只大金戒指,被发青的指关节固定住了。
“不,夫人。我进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在这儿了。”
“你打算怎么办?”
执事也不在邮局里。我把两个信封贴上邮票,一封寄给父亲,什里夫的那封信我放在衣裳口袋里,然后我想起上次是在哪里看到执事了。那一天是阵亡战士纪念日,他穿着G.A.R.军装,走在游行队伍中间。如果你多等一会,无论是在哪个角落,你总会看到他出现在某个游行队伍里。前一次是在哥伦布或加里波第或他什么人的诞辰纪念日。他在“清道夫”组,戴着烟囱帽,拿着一面两英寸的意大利国旗,在扫帚铲子之间抽着雪茄。不过,最后一次,一定是穿G.A.R.军装的那次,因为什里夫说:
“你是大学生?”
她屏住了呼吸呼吸的时候速度也慢仿佛是远处的呼吸声。
“你住在远处,是不是。你还真聪明,走这么远自己到城里来。”就像坐着跳舞这样你坐着跳过舞没有?我们可以听到雨声,婴儿床里有只老鼠,牲口棚里除了马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你怎么搂着跳舞的是这样搂着的么。
这是因为我不相信别的什么了或许会有点别的也或许什么也没有那么我就你会发现你认识到自己的这种处境即便是不公也无所谓他没去注意我,他戴着破帽子,僵着脖子,脸稍稍扭过去。
过去谈的人多吗凯蒂 我认识人不多你会不会照顾班吉和父亲 你不知道怀的是谁的他知道吗 不要碰我你会照顾班吉和父亲吗
“没有。”
“好了,好了,”安斯说,“你还是收敛收敛吧。”
女人就是这样对人总也不会增长见识我们男人就擅长她们只是生来就有现成的滋生猜疑的能力时不时地开花结果而且常常猜对她们和邪恶有种亲和力邪恶自身缺少的她们会给弥补上会本能地把这邪恶拉过来披在身上就如同人睡着的时候不自觉地把被子往身上拉给自己大脑施肥给邪恶作预备直到邪恶最终达到了目的姑不论当初有无目的他是跟几个新生一起来的。他游行的兴致还没过,一过来就给我敬礼,是那种派头十足的高级军官式的礼。
“就这尊荣去?”什里夫说,“这么一身是血地跑过去?”
答应我我病了你要答应我不知道这笑话是谁发明的他一直认为布兰德夫人保养得很好他还说她在调教杰拉德好让他以后能钓到一位公爵夫人。她称什里夫为加拿大胖小伙她两次在不跟我商量的情况下给我换室友,一次是让我搬出去另外一次是暮色中,他打开门。他的脸看起来像个南瓜饼。
有个时钟,在阳光下高高挂着,我在想怎么回事,为什么心里什么都不想做的时候,身体却还要骗我们去不自觉地做。我能感觉到后颈上肌肉的动作,接着又听到了口袋里表的滴答,过了一会儿,所有声音我都避而不听,只留下口袋里的表,滴滴答答。我在街上转过身,走到橱窗前。店里那人在窗后的桌子前忙活着。有些谢顶了。一只眼睛戴着放大镜,那是一个嵌进他面孔的金属管。我走了进去。
打开灯之前我就能看到那封信,立着靠在桌子上的一本书边,好让我一眼就能看到。把我叫做他的丈夫。可是斯波德说他们要出去一下,可能很迟才回来,布兰德夫人还要另一位骑士来陪。要没去我就会见到他不过一个小时之内他也坐不上车因为六点钟已经过了。我拿出我的手表听着它在滴滴答答,心里想着这表连撒谎都不会。接着我把表扣着放在桌上拿起布兰德夫人的信拦腰撕掉将碎片丢进垃圾桶,接着我脱掉了外套、背心,衣领、领带和衬衫。领带上也是血,不过送黑人好了。有血迹在上面,或许他都可以称这领带耶稣本人亲自系过。我在什里夫的房间里找了些汽油,把马甲平铺在桌子,然后打开了汽油瓶。
“两英里,至少。我找了两个小时才抓到他。”
“那你可以一起去法官那里。你是在妨碍公务。走吧。”他推了推我的胳膊。
你病了你怎么病了。
“你住哪里啊,小妹妹?你该不是住在城里吧?”
起来!
好吧!
“你大概是要买裁缝用的曲柄熨斗吧。”店员说,“它们十磅重。”只不过它们比我想象的要大。我买了两个六磅重的小熨斗,因为它们包起来就像两只鞋子。两个加在一起也够沉的,不过我又想到父亲说的人类经验的reducto absurdum了,想着当初申请哈佛,似乎到头来只有这么一个机会。也许要等到明年,或许得在学校里待两年,才能学会怎样把这事办妥。
“一定是新来的那些意大利人家的。”其中一个人说。他穿着铁锈色的燕尾服。“我见过她。你叫什么名字,小姑娘?”她阴郁地看了看他们,下巴还在不停动着。她喉咙吞咽着,嘴里还不停在嚼。
我会杀了你的别以为我在你眼中只是个孩子我就不会他的鼻孔里喷出两道烟那烟从他脸上飘过。
道尔顿·埃姆斯。
“是的。它把别的鱼都赶跑了。这一带钓鱼最好的地方在下面大漩涡那里。”
你是扎还是不扎。
她想把手腕从我手里挣脱出来放开我。
她的手伸过来我没有动那手顺着我胳膊摸下来她抓住我的手放在她胸口她的心在怦怦跳。
“审理完结。”他说。
你推我,是你的错,我也很痛 我们坐下来跳舞我敢打赌凯蒂不会坐着跳舞 别这样住手 我不过是把你裙子后面的脏东西掸开 把你讨厌的老手拿开别来碰我是你的错是你把我推下来的我生你的气 我不在乎她看着我们一直气鼓鼓的她走开了
哈佛我的哈佛男孩我的哈佛哈佛那个她在运动会上遇到的满脸粉刺挂着彩色奖章的小子。偷偷沿着围栏过来吹着口哨想像轰小狗一样把她轰走。因为他们没法把他轰到餐厅来母亲相信他一定是有某种魔力一旦和凯蒂单独在一起一定会把魔力施展在她身上。不过任何一个流氓他躺在窗户下的盒子边上嚎叫着只要能开辆轿车过来胸前扣眼里插朵花就成。哈佛。昆廷这位是赫伯特。我的哈佛男友。赫伯特会当个大哥哥的他已经答应了杰森。
“那你们几个怎么不把它给钓上来呢?就不想要二十五块的钓鱼竿?”
她双手捧住我的脸把我的头往树上撞。
“我们去磨坊那儿游泳吧。”第三个男孩说。
他上了船,划走了。他现在划得很好了。他也该这样。他们说,他母亲想让他放弃划船,去做点班上其他同学不会做或是不愿意做的事情,但这一回他倒是执拗得很,如果可以称之为执拗的话。他坐在船上,神情里透出王子般的无聊,黄黄的鬈发淡紫色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一身纽约订做的装束,而他妈妈跟我们讲述着杰拉德的马杰拉德的黑用人杰拉德的女人。她把杰拉德送到康桥这里来上学的时候,肯塔基州的丈夫和父亲们一定都非常高兴。她在城里有套公寓,杰拉德也有一套,他在学校里还有宿舍。她同意杰拉德与我交往,因为作为生在梅森和迪克逊以南的人,至少我身上显出了一种阴差阳错的高贵感,另外还有几个家乡符合她的地理要求(最低限度)的人,也获准与杰拉德交往。至少是原谅吧。或曰姑息。可是自从她晚上一点见到从小教堂出来的斯波德之后他就说她不可能是什么名门望族的太太因为名门望族的太太不会这个时候出来她一直无法原谅斯波德有五个名字包括一个当今英国公爵的名字。我敢肯定她自我安慰的办法是认定斯波德是某个蒙高尔特或是莫特马尔家族的不肖子弟跟一个看门人的女儿生的。这很有可能,哪怕这是她的捏造。斯波德是游手好闲的世界冠军,天马行空无所顾忌。
路继续延伸,安安静静,空无一人,阳光越来越斜了。她的小辫子硬硬的,末梢用深红色的布头扎着。她走的时候,包面包的报纸一角在一甩一甩的,面包那鼻子样的尖端赤裸裸露了出来。我停了下来。
自从去年然后他们就把班吉送到杰克逊去我不能哭我甚至一分钟都哭不了她站在门口接着他在拉她的裙子在吼他的声音如同波浪在四壁上捶击着她在尖叫着靠着墙样子越来越小那白色的脸那眼睛如同大拇指抠了进去直到他后来把她从屋子里推了出来他的声音来回捶击着仿佛声音的惯性无法让其停止仿佛它无法消失在沉默里吼叫着。
“她说她住这里。”我说,“我在城里遇到她的。这是你的面包吗?”
“能不能来一块五分钱的面包,夫人?”
试试你就知道了。
“当然。俺放下手里的活。俺跑着找。俺快跑死了。这儿也找,那儿也找,然后有人跟俺说这人给俺妹吃东西,俺妹就跟着跑了。”
“俺也是美国人,”胡里奥说,“文件俺都齐的。”
他把后盖撬开,眯着眼睛看。“好像没事。不过,我得查查才能说得准。我下午看看吧。”
我是去了。我就是因为给大象身上浇水洗跳蚤才把这眼睛弄坏。三次了。这些乡下姑娘。这些人猜不透的,是不是。嗯,反正拜伦的愿望从未实现过,感谢上帝。不过打人别打眼镜你到底还打不打开?它躺在桌子上后,桌子每个角落点上一支蜡烛再祭上用玷污过的粉色裤袜捆着的两朵假花。打人别打眼镜。
我去你房间你还住宾馆吗?
什里夫站在门口,在装自己的硬领,他的眼镜亮晶晶的,如有玫瑰色,就好像他脸上的光泽洗到了上面一样。“你今天上午又要逃礼拜吗?”
“不用了,”我说,“我不打算回城。”
“你这个小可怜虫。”她说。她从柜台后出来,可是她没有碰那小女孩。“你口袋里有什么没有?”
“胡说。”布兰德太太说,可是她的声音不知怎的黯淡了下去,她朝我盯了一会儿。两个女孩一齐轻声地吸了口气。“胡说八道嘛,”布兰德夫人匆匆说道,“这些无知的下层北方佬才干这事儿。上车吧,昆廷。”
走吧别烦我了。
不要哭可怜的昆廷。
是的你现在感觉怎样?
你听不听我的话回家去啊?
我拿出两套内衣、袜子、衬衫、硬领和领带,放进箱子里。我把我的一切都放进去了,除了我的一件新外套一件旧外套,两双鞋子,两顶帽子,还有我的书。我把书拿进起居室堆在桌子上,我从家里带来的还有父亲说,过去人们是看一个人的藏书判断他是不是绅士,而今是看没归还的书来判断我把箱子锁上,写上地址。一刻钟的钟声响了起来。我停下来听,直到余音消散。
哦,得了,留到后天再说吧?
因为女人总是这么弱不经风总是这么神神秘秘父亲说。两次月圆之间周期性污秽排泄的微妙平衡。月亮他说圆圆的黄黄的她的臀部和大腿如同秋分时节的满月。出来从她们身体里流出来总是这样不过。黄色。如同在走路的脚掌底。接着要知道会有某个男人把所有这些神秘这些专横遮掩住。所有这一切她们藏在心里外面却温柔似蜜等人来让其在爱抚中释放。那液态的腐物如同淹死的动物漂浮在水面如同淡色的软塌塌的里头装着那玩意的安全套气味和金银花混在一起。
他摸了摸我的手臂,轻轻地,那手上有黑人那种操劳、温柔的特质。“听着。俺这不是跟外人说的话。俺不介意跟你讲,因为总归来说,咱们也不是外人。”他身子朝我侧过来一点,语速很快,眼睛不看我。“俺放出长线了呢。等到明年瞧瞧。等着瞧吧。你就看我到时候在哪里游行吧。俺就不跟你讲俺怎么操作这个内幕了;俺说啊,你就等着瞧吧,孩子。”他现在看着我了,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踮着鞋后跟轻轻摇晃着,向我点着头。“是的,先生。俺三年前转成了民主党,这可没白转。俺女婿找到市里的差事;俺就——是的,先生。要是转成民主党能让混球去工作……至于俺:从两天前算起过一年后你就在那旮旯站着看吧。”
“你家在哪个方向?”我问,“这边?”我向街前方指过去。她只是看着我。“你住那边吗?我敢打赌,你住在火车站附近。是不是?”她只是看着我,表情平静而神秘,嘴里在嚼着。街道两边都空空的,树丛之间,只有些安静的草地和屋子,可是除了刚路过的地方之外,我们没看到一个人影。我们转身往回走。有两个男的,坐在一家商店前的椅子上。
我知道他不会的我知道他不会的。
你过去不是喜欢这花吗?
你从来没有做过是不是。
在黄昏之外,我能闻到河湾的气味我看到了最后的阳光安安静静横躺在沙洲上如同一片片破碎的镜子在它们远处那淡淡的澄净的空气里开始有灯光轻轻摇曳着如同远处空中翩翩起舞的蝴蝶。便雅悯爱子。过去他常常坐在那镜子前。屡试不爽的避难所把世间矛盾缓解了平息了调和了。便雅悯我老年所生的爱子作为人质带往埃及了。班吉明。迪尔西说,这是因为母亲太骄傲了所以觉得他不光彩。他们如同一道黑色细流猛然间涌来进入白人的生活里将白人的事实分辨出来在那一瞬间如同显微镜一样显出那无可辩驳的真相来。他们连葬礼上吊唁者人数是奇数还是偶数都会打赌。孟菲斯一家妓院里一群黑人突然间魂游象外赤身裸体跑到大街上。每个人都得有两三个警察才能制服。是的耶稣哦好人哪耶稣哦那个好人。
“我感觉还好。”我说。一切都像是紫色的,都在静止着,在屋子的山墙之外,天色渐淡,由绿色转作金色,没有风,烟囱里的一缕孤烟直直升起。我又听到了水泵的声音。有个男人在用一只水桶打水,边压着水泵边扭头过来看我们。有个女人过了门口,但是没有朝外看。我能听到什么地方有头牛在哞哞叫。
“没有,不过那是因为没有对好。如果你想买一只的话——”
我们在薄尘里走着我们的脚步悄无声息如同橡胶踩在薄尘上铅笔一般的阳光打树丛里斜射下来。我又能感觉到那神秘的荫凉之下有水在急急地平静地流淌着。
“嗯。”法官说。他向窗外看了看。我们看着他。我能听到胡里奥在抓头。乡绅回头看了看。
他故意慢吞吞地撕下一片树皮小心翼翼地丢进水里看着它漂走我说你必须离开小镇。
“我很后悔跟他动手了,”我说,“我这样子是不是太难看,还能不能回去跟他了结一下?”
我要逃跑。他开始哭了,她过去抚摩着他。别哭了。我不会走的。别哭了。他安静了下来。“迪尔西。” 要是不想让他转运,改名字做什么?来点运气对他也没什么坏处。 要不是为了给他转运那为什么给他改名呢? 只要他想他就能闻出你要跟他说的话。不用听,也不用说话。 他们给他改的名字,他能闻到吗?他能闻到厄运吗?
杰拉德下了车。斯波德没有动。
林子里树蛙在呱呱叫着闻到空气中雨的气息它们的声音如同转不动的。
“我不知道这么晚了。”他仍然看着手表,嘴动了起来。“我得赶紧了。我不能再逃。院长上周告诉我——”他把表放回口袋里。接着我就不说话了。
“不是,不是那儿,”第二个男孩说,“在比奇洛磨坊那里比这儿好上一倍。”就这样为哪里钓鱼最好他们又争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沉默下来,看鳟鱼再次游上来,破碎的漩涡吸下了一小片天空。我问最近的镇子多远。他们告诉了我。
“我把表弄坏了。”
我过一会儿就去你等着。
班吉还在哭吗 我不知道是的我不知道 可怜的班吉 我坐在岸上草只有一点点湿不过我发觉鞋子湿掉了 别再泡水里啦你疯了吗 可是她没有动她的脸白白的模糊一片如果不是头发会和模糊一片的沙 子混到一起 马上上来 她坐了起来她的裙子在身上摆动着滴着水她爬上岸她的衣服摆动着她 坐了下来 你怎么不把衣服拧干想感冒吗 是的 水打着旋汩汩地漫过沙洲接着往前流淌流进黑暗流进柳林过了浅滩水 泛着涟漪如同一块布静静地放置上面有一点光水也是一样 他航行过所有海洋跑过世界各地
“加拿大?”
凯蒂。 不要碰我不过要答应我。 如果你病了,你不能。 我能的一结婚就好了就没关系了别让他们送他去杰克逊答应我。 我答应你凯蒂凯蒂。 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那东西什么样子凯蒂。 什么东西。 对着你狞笑的那个东西透过他们对你狞笑的东西。
“说他试图绑架那个脏兮兮的小女孩,可是幸亏他们将他及时抓住了。”斯波德说。
“你这马灯从那以后就没擦过了。”
她的衣服在沙沙响我不动那响声就没有了。
“止住没有?”什里夫说,“把抹布给我。”他想从我手里把抹布抽走。
“我在想着广场上那些学生。他们会认为你去了哈佛。你是不是傲得课也懒得去上了?”
“你不买才怪呢。”别人说。
他们的影子合二为一她的头抬了起来高过他的头映照着天幕两人的头都抬高了你要是不想就不用和我。
我们过了山峰接着走向树林她撞到了我又让开了一点沟如同灰草地上的一道黑色伤疤她又撞到了我她看了看我往边上让了点我们到了沟边我们走这边吧!
也许我可以帮她找个人家。
“我跟他们怎么说?”斯波德说,“说你也和昆廷干了一架?”
突然间她停了她的手腕软了下去。
“我要去大漩涡钓鱼,”第一个男孩说,“你自己随便。”
你最好少提班吉和父亲你什么时候替他们想过呢凯蒂。
“你听我说。”什里夫说。
可怜的昆廷。
“大漩涡那儿钓不到鱼。”
从他高大的影子上低下来我往后退了。
车停了下来。我下了车,走进自己影子的中央。有路穿过车轨。木头做的候车亭里,有个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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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拿着纸袋子吃东西,然后车子也听不见了。路伸进树林,照说应该有荫凉,可是新英格兰六月的树荫未必比家乡四月的更浓。我能看到一个烟囱。我转过身,背向着它,把自己的影子狠狠踩入尘土里。我体内有些东西十分可怕晚上有些时候我都能看到它对着我咧嘴笑我可以透过他们透过他们的脸看到它对我咧嘴狞笑它现在不在了我病了。
还没到桥那儿我就感觉到水流了。这座桥是灰色石桥,长满地衣,四处斑斑点点布满经年累月积存的潮渍,菌类植物悄悄从中间长了起来。桥下河水清澈,流淌在桥影之下,在桥墩周围喃喃切切,时不时打起漩来,映照出旋转的天空,而后渐渐消散。凯蒂那个我得找个人把婚结了。
灰色它是灰色的带着露水斜斜地通向灰色的天空然后通向那远处的树该死的金银花真希望那气味能消失。
这里也空着,那些管子,陶瓷,上有污迹的静悄悄的墙,沉思的宝座。我忘了但是我可以手能看见发冷的手指看不见的天鹅颈玻璃瓶比摩西的权杖还要细那玻璃尝试性地摸着而不是敲击那瘦瘦的细细的天鹅颈敲击着冷却着那金属那玻璃满了溢了让玻璃凉下来让手指凉下来冲水把湿湿的睡意留在天鹅颈那漫长的寂静里我又回到走廊,吵醒了一代又一代在寂静中窃窃私语的脚步,走入汽油味中,那手表还在那黑黑的桌子上扣着在说着弥天大谎。接着窗帘从那暗夜里呼吸一般吹过来,将那呼吸留在我脸上。还有一刻钟。然后我就不复存在了。平静之极的话语。平静之极的话语。Non fui.Sum.Fui.Non sum.我又听到什么地方的钟响了。密西西比或是马萨诸塞州。过去我是。现在我不是。马萨诸塞州或密西西比州。什里夫的箱子里有一个瓶子。你不想打开吗?杰森·里士满·康普森先生和夫人兹宣布三次。好多天了。难道你都不想打开看看。
“这次我放你一马。”我从小吊床里把裤子抽出来,拿出一个两毛五硬币。“不过下次小心了。新年后两天我回来还路过这里,到时你可注意点儿。”我把硬币扔到窗外。“给自己买点圣诞老爷爷的礼物吧。”
“我想找你谈谈。”我说,步子停了下来。
杰森我得离开你跟其他人一起过吧我把小杰森带走带到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好让他有机会长大成人把所有这些忘掉其他几个孩子都不爱我从来都不爱任何人都有康普森家这种自私这种虚张声势只有杰森我能诚心相待而不用害怕。
“有这么晚吗?”
别问昆廷他和康普森先生看到我身体结实些下来到桌子前都像是受到了侮辱似的我现在是胆大等婚事都办好了我还得吃亏的你把我小女儿带走了。我的小妹尚未妈要是我能说妈除非我按着性子向您求婚否则康普森先生是不会来追我这车的。
“等到明天,记住。”
我们离开了那条路。苔藓之间长着些小小的淡色的花儿,还有那看不见也听不到的水的感觉。我拿着用像这样我的意思是我过去这么搂着她站在门口看着我们她的手叉在后腰。
凯蒂。
“圣诞礼物!”我说。
“好的,先生。我看这样最好。”
那女人从柜台下又拿出一张裁成方形的报纸,放在柜台上,包了一块面包。我把硬币放在柜台上,又多放了一枚硬币。“再来一块圆面包,夫人。”
“你看这里。你是不是在这条路上住啊?我们都差不多走了一英里了,一幢房子都没看到。”
我又到了她前面凯蒂。
“走吧,”斯波德说,拉住他的胳膊,“再见了,法官。非常感激。”我们刚出门,又听胡里奥狠狠地在那里吵着,过了一会儿停了。斯波德看着我,那双褐色的眼睛带着些嘲弄,还有一些冷淡。“嗯,伙计,以后追小姑娘只能选波士顿了。”
他们蹲在水里。然后头凑到一起,看着我们,突然一哄而散,全向我们跑来,手舀水向我们泼过来。我们速速撤退。
我去盯梢是有原因的这一点你至少同意吧!
“不是很清楚,”我说,“我想我知道吧,是的,我知道。”
我站在杂草里,我们互相盯了一会儿。
“是啊,我怎么跟你说来着?那人叫什么名字?有种就说出来啊。要不然就是根本没这个人。”
我也猛点头。“你给我指指?”我说。我抓住她的手臂,另外一只手向路上指着。她说得很快,手在指着。“你给我指指。”我说,想把她从台阶上拉下来。
我来自南方。你很逗,是不是。
背景。有女孩的什么背景。女人总是他的声音盖过了那些数落声那些声音响起在和邪恶亲近,认定女人都不可信,可是有些男人太天真,无法保全自己。平凡的女孩。远房表亲、家族世交,不过是稍微认识,但我们贵族人家却当成了一种血缘上的义务。她坐在那里当着她们的面告诉我们,杰拉德真该感到羞耻他的相貌继承了家族特征男人不需要这些,没有更好,可是女人要是没这相貌那就完了。跟我们用一种得意而赞许的口气昆廷射中了赫伯特他射中了他的声音从凯蒂屋子的地面上传来讲述杰拉德的那些女人。“他十七岁那年我有一天对他说:‘真要命你这嘴巴生的,安在女人脸上多好。’”你们猜猜黄昏的窗帘斜搭在苹果树的香味上她的头枕着黄昏她的手抱在脑后睡袍袖口宽大如羽翼那声音响起在伊甸园上方衣服放在床上在苹果上方她那鼻子旁他怎么说的?注意,他那时候才十七岁。“母亲,”他说,“往往就是这样。”他坐在那儿,气派地从眼睫毛后面看着她们中间的两三个人。她们的目光如燕,飞向他的睫毛。什里夫说,他一直都这德性。
“你跟他们讲话不一样,”第二个说,“我听过他们讲话。他讲话就跟剧团里的人一样。”
“一切如你所愿,我的孩子。”
走吧!
汽车停了,发动,又停了。我看着窗户下路过的那些人的头顶,上面戴着漂白过还未变色的新草帽。现在车上来了些妇女,提着赶集的篮子,还有穿着工装的男人上来,人数渐渐超过那些穿着锃亮皮鞋套着硬领的乘客了。
我会进去的别吵了我是个坏女人这是本性我也没办法我们是遇到诅咒了不是我们自己的错是不是我们的错别说了去吧睡觉去吧!
她听到我告诉T.P.一点钟把“王子”上好鞍她一直看着我没怎么吃东西她也跟着我来了。
法官不在乎地看了看什里夫。“审理完结。”他说,连声音都没有提高一点。
“你带她来这儿的?”
不要碰我。
你把眼睛闭上好么。
“既然这样,”斯波德说,“如果就这么定了——我猜可以放他走了吧,法官大人?”
什里夫说:“嗯,你还没……这究竟是去参加婚礼还是葬礼?”
“胡说。什么事,你说说,斯波德?”
我看到街对面的五金店。真没听说熨斗还有论磅卖的。
“我不知道,”什里夫说,“贴眼睛上吧。来。”
“是的。都写里面了,不过明天才能看。”
“我说,”他说,“你到底搞什么名堂?”
画被扯了下来,撕破了。我很高兴。我会回去看直到那地牢变成了母亲本人她和父亲牵着手走进那弱光里我们甚至还在他们下面在什么地方迷失了一线光都没有。接着金银花的气味又袭来了。我关上了灯想睡觉那花香会涌入屋子一阵浓过一阵我得粗重地呼吸起来才能吸入一点空气最后我都得爬起来和孩提时那样摸索着走了。
让我走我要抓住他要他放开我昆廷请放开我让我去。
你想做什么?
它靠着衣领盒子,我躺着,听着。是在聆听。我想不会有人刻意去听钟表的声音。也没有这个必要,你可以长时间无视这个声音,可是一秒的滴答,就足以把你未曾听过的那些时间从脑海里全都调集出来。这时间排成队列,绵延不绝,渐渐消逝。如父亲说的那样,在那漫长而孤寂的光辉里,你或许能看到耶稣在行走,还有那好心的圣弗朗西斯,虽然他从来没有妹妹,口中却说着死神小妹。
我们过了小沟屋顶进入了我们眼帘接着是楼上的窗户。
我还能看到烟囱。那边应该就是水面了,向着大海向着那些平静的洞窟涌去。它们会平静地滚落,他说起来吧,只有熨斗会起来。威尔什和我找了一整天,我们没带任何午餐,到了十二点我就饿了。我一直饿到了一点钟,突然我就把饥饿忘了我都不饿了。街灯顺坡而下接着听到了车子下坡的声音。椅子扶手平坦凉爽光滑在我的额上印出椅子印来苹果树斜靠在我头发上在伊甸园上方衣服在鼻子边上你发烧了我昨天就摸到了就像挨在炉子边上一样。
“我真能买到的。我知道在哪里能买到二十五块钱的马车。我认识那人。”
“工个屁厂。他是说正儿八经的工厂。”
“我感觉还好,”我说,“不知道能找点什么东西来擦我的马甲。”
我们出去去秋千那儿吧不然你这么大叫大家都会听见的我没在叫你是说我在叫。
我不困我去散散步。
“这个你擦不掉的,”什里夫说,“你得把它送到洗衣店去洗。来吧,把手帕放眼睛上岂不是更好。”
可是我停不住我的头靠着她湿湿的硬硬的胸部我能听到她的心在有力。
“他还没钓到那鳟鱼呢。”第三个男孩突然说,然后两个人都叫了起来。
“他不能穿着汗衫到处跑。”什里夫说,“他还没上大四呢。来来,我们去城里吧。”
你离开的时候班吉还在哭吗?
这是她的车你不为你小妹感到自豪吗她是城里第一个自己有车的赫伯特送的礼物。路易斯每天早晨给她上课你没收到我的信吗?杰森·里士满·康普森先生和夫人兹宣布小女坎迪斯将于一九一〇年四月二十五日在密西西比杰斐逊与西德尼·赫伯特·赫德先生结婚。八月一日后在寒舍宴客地址为印第安纳州南湾市某某大道某某号。什里夫说,你不打算打开吗?三天了。三次了。杰森·里士满·康普森先生和夫人,年轻的洛钦瓦尔骑马离开西方也太快了点,是不是?
“你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去游泳?”我说。那个流氓凯蒂。
您怎么能这么讲您看上去还像个姑娘呢比坎迪斯还要年轻呢?
不了我要穿过林子了。
现在说他的名字。
“为什么没有响铃呢?”她瞪着我。她就差没几根树枝条子,身后没个写着2×2=5的黑板了。“她会藏在她衣服下面,谁都不知道的。你,小孩。你怎么进来的?”
凯蒂你发烧了。
她拉着我的手平放在她喉咙上。
晚安。
她把我的手移到她喉咙那里她的心在怦怦跳动。
凯蒂。
她在我胳膊下跟着走。我们接着往前。似乎所有的房子都空着。人影都看不到一个。空房子透出一种窒息感。当然这些房子不可能都没有人在里面。要是突然把外墙拆掉,会看到里面形形色色各种房间。女士,您的女儿,领回去吧。不,女士,看在上帝分上,是您女儿。她在我胳膊肘下一起走着,小辫子束得紧紧的看起来亮亮的,接着我们试过最后一幢屋子了,路沿着河拐了个弯,绕到墙后,看不见了。那女人从破门后走出来,头上裹着围巾,手抓着下巴下面。路继续弯曲向前,路上空无一人。我找到了一枚硬币,给了小姑娘。两毛五的硬币。“再见了,小妹妹。”我说。然后我跑了。
“不,我是加拿大人。”什里夫说。说起那船桨叶子眨眼一般带着他向前那帽子是英国人开车戴的一直在下面暗流涌动他们两个人形状混到了一起难解难分他当过兵杀过人。
对了。
“我没事,”我说,“布兰德夫人怎么说?”
“我今天早上把它弄坏了。”我给他们看了我的手表。他们神情严肃地打量着。
“你知道车站在哪里吗?”什里夫说。
你回家去吧。
我的天这雪茄要是你妈不巧看到壁炉架上被雪茄烧出这个印她会怎么说你听我说昆廷我们要做这种事我们两个都会后悔我喜欢你一看到就喜欢心想这小子不管是什么人一定很不错不然坎迪斯不会这么喜欢听着我是见过世面的人都闯了十年了过了这些时间很多事情没那么重要了你到时候也会明白过来的我们俩为这事合计合计吧毕竟都是老哈佛的人我猜这地方我现在已经不了解了这是世界上年轻人去的最好的地方我以后也会把儿子送来让他们有比我更好的机会等等别这么快就走这事我们讨论讨论年轻人总是想法多我都支持在学校的时候有这些想法也不坏塑造性格对学校传统也好可是等他走上社会那就得不择手段了因为他会发现其他人也都一个样这儿的一切都他妈见鬼去了我们握握手让过去的事情过去吧也免得你妈操心记住她的身体也不好来伸手过来你看崭新的就跟修道院出来的一样什么污点什么皱纹都没有你看看。
“滚开吧,哈佛小子!”是第二个男孩,就是在桥上说要买马车的那个。“小子们,泼他们!”
“你在撒谎,”什里夫说,“你从来都——”
刀长度是够了班吉现在也该哄上床了是的。
什么?
拖船顺流回来了,船后面,水被豁开变成翻滚的长筒,最终以航道的回波搅起了浮子,浮子随翻滚的圆筒上下颠簸发出噼啪的声音然后随着一阵长长的刺耳的声音,门卷了回去,出现了两个人,抬着一艘双桨赛艇。他们把它放到水里,过了一阵子布兰德出现了,手里拿着双桨。他穿着法兰绒裤子,灰色夹克,戴着硬草帽。不知是他还是他母亲从什么地方听人说牛津的学生穿法兰绒裤子戴硬顶帽划船,于是他们三月初给杰拉德买了条双桨赛艇,穿着法兰绒裤子戴着硬顶帽下河了。船库的人威胁说要叫警察了,可是他照下不误。他的母亲开着一辆租的汽车过来了,身上穿着皮毛大衣,样子像北极探险的,她看着他在时速二十五英里的风中离去,边上一连片像脏兮兮的绵羊一样的浮冰。从那时起我一直认为,上帝不仅是个绅士、运动员,还是个肯塔基人。他开走之后,他的母亲把车掉了个头,又回到河边,和他平行地开着,车打到低速挡。他们说这两人就像从没有见过面一般,一个像国王,一个像王后,都不会互相对视,只是在这马萨诸塞州里,平行地移动着,如同两颗行星。
能不痛吗你以为。
我开始发抖我的手在栏杆上我在想如果我这时候把手藏起来他会知道我为什么要藏。
“谢谢你给的蛋糕。”我说。
我是不会这么干的。
你闭嘴你闭嘴你听我说你闭嘴你闭嘴好不好好了我不说了我们这样太吵了。
你打我。
你要不要现在进来你现在在想着他么我不知道。
“他去那儿?”斯波德说,“这情况你打他的时候知道不知道?”
是的我会的要是你想要我会给你的。
“上回大水可不就多亏了它。”
那么你嫁人又是何必你听着我们可以走开你班吉还有我我们一起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她迅速点了点头,看着我,啃着湿湿的、成了半圆形的面包。我们接着往前走。我们沿着一条小径走向破烂的台阶。小径是用破破烂烂规格不等的石板铺就,石缝间冒出了很多新长的草,粗硬如矛。屋子周围毫无动静,唯有那粉色的衣裳,纹丝不动地从楼上的窗户里挂下来。门上有一只瓷把手连着的门铃,牵着六英尺长的电线,我不去拉门铃,而是敲门。小女孩把最后的面包皮里朝外放在嘴前,嘴还在咀嚼着。
反正我也不会去亲娜塔莉这样的脏姑娘墙壁变作阴影了,接着我的阴影,我又骗了它一次。我已经忘记了沿着路拐弯的河流。我爬上墙。接着她看我跳下来,还把那面包抱在胸前。
“我搞不懂,你咋老说大漩涡呢,”第二个说,“你在那儿啥也钓不着。”
动作和我一样快那烟灰飞到栏杆下我用另外一只手打过去他也抓住了这时候烟灰还没落到水面上他就用同一只手抓住了我的两只手腕另外一只手闪到外套的腋下他后面阳光斜照下来一只鸟儿在阳光之外什么地方鸣唱我们互相看着那鸟在唱着他把我的手松开。
“是的,先生。我把它从梳妆台碰了下来,黑灯瞎火地又踩了一脚。不过它还在走。”
“他没醉,”什里夫说,“打那个狗娘养的哪里还要借酒壮胆?”
哦石棉昆廷开枪打了。
“啥来着,”第三个说,“就不怕他揍你?”
“哦,别去想你那该死的衣服了。你眼睛痛不痛啊?”
我拉起她她的脚有点跛我让她站了起来。
“最好到前面找个座位吧。”售票员说。
这车厢里没有黑人,还没有晒黄的草帽从窗户下面经过。去哈佛。我们已经卖掉了班吉的。
“你是安斯,是不是?”我说,“我刚才在找你。这都是怎么回事?”
你这臭钱见鬼去吧?
我听不见。
“那可不,”有人说,“他纯粹在胡编。吹牛皮罢了。”
你爱他们吗凯蒂你爱他们吗他们触摸我的时候我死了。
可怜的昆廷你从来没做过是不是。
我们顺着大街往前,走在荫凉的一边,对面房子的影子断断续续从街上慢慢伸过来。我们到了马车行。警长不在。有个男的坐在椅子上,椅子在宽而低矮的门前斜靠着,一阵阴冷的风从一排排的马厩中间吹过来,风中充满氨气味。那男人说,去邮局找吧。他也不认识小姑娘。
好吧小伙子那我就先撤了让她们暂时再摆布一阵子吧等到后天就没事啦到时候就要乖乖听老相好的啦是不是来给咱亲一个亲爱的。
冷静点吧你不说我不会勉强我没有恶意但恕我直言你还年轻所以把这种事情当成多大件事再过五年你看看。
我停下脚步。
“昆廷·康普森!”布兰德女士说。
“俺上次擦它有那么一阵子了。你还记得上次那儿发大水把那些人冲走的事儿不?俺那天还擦了。俺老婆子和俺那天晚上把火给生了起来,她说:‘路易斯,要是大水到俺们这儿了那你可咋办呢?’我就说了:‘倒也是哩。我想还是把马灯擦擦吧。’所以那天晚上俺就擦了。”
他飞快地卷着烟卷三下两下就卷好了他用大拇指擦着了火柴我们没法在这儿说话我想我们还是找个地方见吧!
“可不是,”路易斯说,“没错,俺有足够的光照负鼠的。还没听哪只负鼠发牢骚说光不足。是不是。喂喂。接着哼哪,死狗。”我们就坐在枯树叶里,树叶在低语,带着我们等候中缓慢的呼吸声带着大地还有这个没风的十月的缓慢呼吸声,马灯刺鼻的臭味污浊了清爽的空气,我们听着狗的声音听着路易斯说话的回声慢慢逝去。他从不提高嗓门,可是在这样一个宁静的夜晚我们从前面的门廊上都能听见。他在呼唤着狗的时候他的声音就好比他斜挎在肩上从来不用的号角,只是他的声音更清晰,更柔和,仿佛这声音是黑暗和沉静的一部分,从它里面盘绕出来。又盘绕回去。呜——哦。呜——哦。呜——哦。得找个人把婚结了。
“你更喜欢的是钓鱼而不是游泳是不是?”我说。蜜蜂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了,还继续着,仿佛它不会转入沉静,而只是我们之间的沉静如水一般涨了起来。道路又拐了个弯,接上了一条街道,街两边是荫凉的草坪和白色的房子。凯蒂那个流氓你替班吉和父亲想想别想着我。
“少废话,斯波德。”布兰德太太说。我们开着车沿街一直往前走,过了桥,过了窗户上晾着粉色衣服的屋子。“你看你,这都是因为你不看我留的条子,也算你活该。你为什么不来拿条子呢?麦肯齐先生说他跟你讲了有你的条子。”
“我想你是不是要去磨坊那儿啊,那么多人在扑水,多少鱼也给吓跑了。”
我告诉他说以后再不搭理他了我告诉他。
“你这一通梳洗打扮,去得成才怪。怎么回事?你以为今天是星期天?”
“你说他说话像黑人。”
一个女人打开了门。她看着我,然后快速地用意大利语跟小姑娘说话,先是带着升调,接着顿了一下,接着是质询的语气,接着又跟小姑娘说起来,小姑娘拿着最后的一点面包皮,从那后面看着她,然后用脏脏的手把面包皮塞进嘴里。
是的你要我做什么都行什么都行是的。
“嗯,那就再会了,”我说,“我很高兴能见到你们各位。很抱歉不能奉陪了。”
“是谁?”
记得。
来这儿吧!
开我用另外一只手把泥巴抹到她身上她那湿手打过来我都感觉不到痛我把泥巴从腿上抹掉抹在她身上湿湿的硬硬的正在转着的身体上听到她手指在抓我的脸可是我感觉不到痛这时候就是雨落在我嘴唇上也感觉甜甜的。
“我们把他们扔进河里吧,”另外一个说,“一个丫头我才不怕呢。”
“没什么。一双鞋子,鞋底才装一半。明天再给他,听见没有?”
可是你要是也在学校里学会了如何干架那我不用撑多久现在你试试看我能撑多久吧!
“你不是个绅士。”斯波德说。他横亘在我们之间直到她的身影在那黑暗中凸显出。
我是说母亲和父亲。
“你的意思是要等下次发大水再来擦?”
“Si,si。”她说,身子往后退缩,一边手指了指。我又点了点头。
我以前是这样搂着的你觉得我不够结实是不是 哦哦哦哦 我是拿着它来用像这样我的意思是说你听到我说的话没有我是说 哦哦哦哦
“我们试都没去试,”第一个男孩说,“那鱼是钓不上来的。”
“没有。”第二个男孩说。那儿没有。他们看着我的衣服。“你要找工作?”
“哦,”第二个男孩说,“在那边一神教教堂尖塔上不有个钟么。你看看这钟就能知道时间。你那表链上没挂表?”
“比奇洛磨坊怎样?”第三个男孩说,“它就是工厂。”
“嗯,”法官说,“好吧,小子,胡里奥为你耽搁了工作,我想呢总该赔偿点什么吧。”
我停下来回头看她没事吗?
“不用擦俺擦它干啥?”
“拐他妹妹?”我说。胡里奥挣脱开,又向我扑过来,可是警长上前去拉他,两个人扭到了一起,另外两个人再次过来,把他胳膊架住。安斯气喘吁吁地放开了他。
我把这感觉跟你说说吧我会告诉父亲到时候就成既成事实因为你爱父亲那这样我们就只能出走了在指指戳戳之下在那恐怖之中在那纯净的火焰里我要让你说我们做过了我比你力气大我要让你知道我们做过了尽管跟你做的是他们但实际上都是我听着我一直在骗你一直都是我你以为我在屋子里我克制着不去想那该死的金银花那秋千那雪松那神秘的起伏那屏住的喘息吸吮着那狂野的喘息好的好的好“他自己从来不喝葡萄酒,可是他总是说一篮子你看的是什么书在杰拉德划船服里的那本说酒是绅士野餐必备用品。”
“肃静,肃静。”安斯提高嗓门说。
“你这蠢蛋,”什里夫说,“你到底他妈想干吗呢,孤零零跑到这儿,跟这些意大利佬搅和到一起?”
“他每天都去镇上的迈克训练班。”我说。
你回屋去吧不用来了。
“你眼睛血糊糊的配上一块牛排我看正好。”什里夫说。“妈的,明天你不是黑眼圈才怪。这狗娘养的。”他说。
“安斯刚开车出去,”他说,“我估计你最好还是往前走,过了车站,过了河边那些房子,那儿会有人认识她的。”
她坐了起来什么时候了我不知道。
“当然,”他说,“我理解,我的孩子。嗯——”
他又看了看我。他坐回凳子上,把放大镜推到额头上。他的眼睛周围留下了一个红圈,镜子一拿开,一张脸显得赤裸裸的。“今天是什么庆祝活动?”他问,“划船比赛下周才有,不是吗?”
路上岔出一条小巷。我跑进了巷子,过了一会儿我脚步慢下来,变成了快走。小巷子两边都是破房子——一些没有粉刷过的屋子,有更多那种颜色鲜艳耀眼的衣服挂在晾衣绳子上,还有一个后墙坍塌的牲口棚,在果树之间默默腐烂着。那些果树没有修剪过,四周杂草丛生,粉色,白色,阳光在低语,蜜蜂在嗡嗡叫着。我回头一看。巷口空无一人。我步子更慢了,影子在我边上跟随着,影子的头,从那遮掩了围栏的杂草中慢慢经过。
随它去吧你明天还能来找走吧等一下我会找到的。
“想啊。”他们说。他们倚着栏杆,看着下面的鳟鱼。“我当然想。”一个男孩说。
“伤害暂时没有。”胡利奥阴沉着脸说。
桥影落处,我能一眼向下看得很深,但却见不到底。如果你把一片树叶放到水里,放久了,叶纤维会烂掉,那细细的纤维会悠悠荡漾,像梦一般。不管过去这些纤维如何纠结牵连,不管过去它们与骨一般的叶脉如何亲近,现在,它们已不再互相接触了。或许他会说起来吧那时候眼睛会浮起来从那寂静之处从那睡眠之中看着神的荣耀。再过一会儿熨斗也会浮起来。我把它们藏在桥头处,然后走回去,靠在栏杆上。
“你拿的是什么?”
她一动不动身子僵硬不屈不从的样子可是没动我不会跟你打的你自己停住吧最好停住。
“昆廷·康普森,”布兰德太太说,“要是你妈知道了看她怎么说。年轻小伙子遇上些不巧很正常,可是被一个乡下警察当场逮捕算什么事。他们说他是干什么事了,杰拉德?”
“下午好,”我脱了帽说,“我被捕了。对不起,我没收到你的条子。什里夫有没有告诉你?”
来吧?
“好的,先生,”我说,“多少钱?”
“很不错。你看起来比他们都帅。他们真该提拔你当将军的,执事。”
钟声又响了,是半小时钟声。我站在我影子的肚子上,在这阳光下,在那些还瘦瘦小小的树叶边上,听着有节奏的宁静的钟声。有节奏、平静、安宁,即便在女人做新娘的好月份,这钟声都带着浓浓的秋意。躺在窗下的地上嚎叫着他看了她一眼就知道了。从婴孩的口中。
我洗了澡刮了胡子。水让我的手指又痛了,所以我又涂了些碘酒。我穿上新外套,戴上表将另外一只箱子装好把一些零碎物件我的剃须刀还有牙刷等放入手提包,将箱子钥匙卷进一张纸里放入信封,写上父亲地址,写了两张条子,然后封入信封。
停手我比你力气大你停手。
我们去了邮局。邮局在街的另外一头。先前见的那个穿燕尾服的男人在打开报纸看。
“我回头再拿过来。”他把表给我。我把它放进口袋里。在别的表的滴答声中,我这表的声音终于听不见了。“非常感谢你。但愿没占你太多时间。”
www•99lib.net先生说啥哩?”他看着我,然后他解开了毛毯布,从耳朵上面拿开。
“你们几位给我闭嘴,”法官说,“要是他们不保持安静,就把他们赶出去,安斯。”他们安静了下来。法官看着什里夫,然后看看斯波德,然后看看杰拉德。“你认识这个年轻人?”他问斯波德。
你非要我说吗你是不是觉得我说了就不会。
“一美元,我估计。”
“这些外国佬。我也分不清。你带她去铁路那边他们住的地方吧,兴许她家人见了能把她领回去。”
“你放下工作去找她了没有?”
最后一次敲钟的尾音过了好一会儿才消失。它长久地留在空中,与其说让人听,不如说是在让人感觉。像那绵长将熄的光辉之中,耶稣和圣弗朗西斯谈论他妹妹时响过且仍然不绝于耳的所有钟声一样。因为,如果只是下地狱,如果这便是一了百了,那该有多好。结束了。如果一切自我了断。那儿只有她和我,没有其他人。如果我们能做点可怕的事来,让他们都吓得逃离地狱,只剩下我们俩。我犯了乱伦我说父亲那是我不是道尔顿·埃姆斯。当他把枪放在道尔顿·埃姆斯。道尔顿·埃姆斯。他把枪放在我手里,我没有动手。我就是为着这个原因没去动手。他会下地狱,她会,我也会。道尔顿·埃姆斯。道尔顿·埃姆斯。道尔顿·埃姆斯。如果我们能做出点可怕的事来父亲说这也很可悲人做不出那么可怕的事情他们根本做不出可怕的事情他们甚至今天看来可怕的事第二天就想不起来了然后我说,你可以逃避一切啊他说,啊是吗。我会向下看,看着我那喃喃自语的尸骨看着那深深的河水,河水像风一样,如同风做的屋顶,很久以后,他们甚至无法分辨哪里是尸骨,哪里是孤寂的未受污损的河沙。直到有一天,主说起来吧只有铁熨斗能浮起来。这时重要的不是你意识到什么都帮不了你——宗教,骄傲,任何东西——而是你意识到自己不需要任何帮助。道尔顿·埃姆斯。道尔顿·埃姆斯。道尔顿·埃姆斯。如果我是他的母亲,躺着摊开手脚抬起身子笑着,搂着他的父亲,我的手半挡着,眼睛看着,看着他在获得生命之前就已经死去。突然间,她站在门口了。
“跟他道歉,去你的吧,”什里夫说,“让他们见鬼去吧。我们要进城去了。”
也罢我猜你和老哥还想再见见呢你最好把那雪茄从壁炉架上拿走。
“英语俺不懂。”女人说。她又跟那小姑娘说起来。小姑娘只是看着她。
看过没有。
不不。
“你好,小妹妹。”屋子里温暖而空旷,小姑娘的脸看起来如同一杯冲入咖啡的牛奶。“这儿有人吗?”
我接着往前走。然后回头一看,她还在我身后。“你在前头这里住吗?”她没有说话。在我边上走着,差不多挨在我胳膊肘下,边走边吃。我们接着往前走。四周很安静,几乎没有人。
“年龄。”法官说。我告诉了他。他记了下来,边写嘴边动着。“职业。”我告诉了他。“还是哈佛的学生?”他说。他抬头看了看我,脖子往下低了低,从眼镜上方看着我。他的眼睛清澈而寒冷,像山羊的眼睛。“你跑出来干啥,绑架儿童来了?”
我是打算见你。
我不同意不同意。我知道你不同意不是我故意说话尖刻我觉得女人相互之间就不尊重对自己也不尊重。
我坐了起来她坐在地上手抱着膝盖。
“大漩涡那儿钓不到鱼。”第二个男孩说。
树皮在漂林子里很安静我又听见那只鸟在叫后来还有水流的声音枪抬了抬他瞄都没瞄那树皮就不见了接着碎片浮了出来在水面上散开他又击中了两片碎片大小不超过一块钱硬币。
欺骗行为我只知道有一种看法我想在哈佛也学不到新的思路。
“我想偶尔穿一回新买的正装,不会有警察来抓我吧。”我说。
她把门猛地关上,然后又猛地拉开,让那铃铛发出了小小的一声响。“外国佬。”她说,眼睛盯着铃铛。
就当是我借给你的行不行一眨眼就到五十了手别碰我雪茄你从壁炉架上拿走。
天晚了你回家去吧!
“是的,先生。而且我必须赶回去。”
她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圆面包来。“把那一包给我。”她说。我递给了她,她打开包装,把第三个圆面包包了进去,拿走了我给的两枚硬币,从围裙里拿出两枚铜币递给我。我把它们给了小女孩。她的手指把铜币紧紧抓住,那手指又热又湿,就像虫子。
只要一秒钟一秒钟就行然后我自己来我接着自己就来行啊你刺你自己吧。
我谢了他们。“那我祝你们好运。别去管下面那个老家伙就是了。随他去才好。”
“她因为杰拉德把你打得这么一身是血,正在训他呢。回头见到你,她还要跟你没完,谁叫你让人打出血来。她不反对打架,她就是讨厌流血。谁叫你不把血忍着点别流,这下得罪她了吧。你感觉怎样?”
打开门时,铃声响了,但只响了一次,声音尖利、清脆、细小,那铃干干净净但毫不起眼地挂在门上方的一个地方,仿佛是制作时就估算并锻造好了,每次都发出这么一声清脆的小小的声音,好让铃经久耐用,免得每敲一次接着要花费太多的沉静才能让钟恢复元气。门开的时候暖暖的烘烤香味扑面而来。一个脏脏的小孩,眼睛如同玩具熊,扎着两根漆皮一般乌黑的辫子。
“你究竟试过没有?”我说。但罗斯克斯又不见了。他又恢复到他老早以来一直训练自己在世人面前扮演的模样来,故作气派,虚头八脑,刻意掩饰自己的粗俗。
“跟我谈谈?好吧。回见了,伙计们。”他说,步子也停下来,转过身,“很高兴和你聊天。”果然是执事味很足。谈谈你认识的那些天生的心理学家吧。他们说,他四十年来,从来没有在开学初接人的时候错过一班火车,另外他对人看上一眼就能判定他是不是南方人。他从不会搞错,他只要听你讲过一次话,就能判断出你是哪个州的人。他每次去火车站接人都穿同样的制服,一种《汤姆叔叔的小屋》式的服装,上头补丁什么的一应俱全。
我小时候的图画书里有张画,画着一个幽暗的地方有一缕弱弱的阳光斜照下来照在阴影里现出来的两张脸上。你知道我若做王会怎么去做吗?她从来没当过女王或仙女总是当国王巨人或是将军。
“有的。”我说。我给了他六块钱。
斯波德在他们中间,就像一只乌龟,行走在撒满枯树叶的街上,他的领子翻到了耳朵上,依然还那么不慌不忙地走着。他来自南卡罗莱纳,四年级。他们俱乐部老吹嘘,说他从来不跑着去小礼拜堂,从来不准时到,但是也从来没落下一次,另外也从来没把衬衫、袜子穿戴齐整了去小礼拜堂上课。大约到十点钟,他会走进汤普森咖啡馆,要上两杯咖啡,坐下来,趁等咖啡晾凉的时间,从口袋里拿出袜子,脱了鞋,把袜子穿上。到中午,你会看到他和其他人一样,衬衫穿好了,领子也装上了。别人都跑着打旁边经过,可是他从不会加快脚步。过了一会儿,四方院子里就空无一人了。
那酒会让你把目的和手段混为一谈我现在是。饮酒。过去我不是。我们把班吉牧场卖掉吧好让昆廷上哈佛也好让我这把老骨头九泉之下安息。我会死在哈佛这里的。凯蒂说的是一年不是。什里夫箱子里有个瓶子。先生,我不需要什里夫的我已经卖了班吉的牧场我可以死在哈佛了凯蒂说在大海的大小洞穴里在那波涛之中平平静静地滚动因为哈佛这词念起来多么悦耳啊用四十公顷的牧场来换这声音很是划算。一个悦耳的死去的声音我们用班吉的牧场来换换成一个悦耳的死去的声音。它会持续很久很久,因为他听不到,除非他能闻到。
你又管我闲事了你去年夏天还没管够吗?
我不知道。
过来,昆廷。
吊桥打开了,让一只帆船经过。帆船是被一只拖船推着,拖船拖着一溜烟,在帆船后面一路推着,而帆船就好像自己在动一样。一个赤膊的汉子在前甲板上绕着一段绳子。他的身子被晒成了烟草色。另外还有个戴着草帽把头全部盖住的男人在掌着舵。船过了桥,顶着光秃秃的桅杆往前移动,如同光天化日之下的鬼影,三只海鸥悬在船尾上方,如同玩具,栖在一条看不见的线上。
金银花的香味如蒙蒙细雨飘落我能听到蟋蟀围成一圈看着我们她往后退了绕开我走向树林。
“什么都别跟他们讲,”什里夫说,“就跟她说太阳下山,我们的奉陪义务便过期作废了。来吧,昆廷。我会去跟那个女的打听一下最近的城市区间——”
对那件事我感到抱歉不过我小时候没有你妈妈这样的人来调教学习如何为人处世她要是知道了会伤心的是的所以你说得也对没有必要去当然坎迪斯也包括在内
他把左轮枪膛转开对着枪管子里吹了口气一缕青烟冒出来散在空中他又在三个空膛里上了子弹把枪递给我枪柄朝向我。
“走吧,”斯波德说,“他们一定都不耐烦了。”
“是的。”我说,我努力紧缩着喉咙。我又看到一只黄色的蝴蝶,如同一片阳光散落下来。过了一会儿,我也不用紧缩喉咙了。我站了起来。“我好了。往哪儿走?”
“我得停——停住,”我说,“过——过一会儿就停住了。那一次我嘴里说啊啊啊,”我笑着说,“让我坐一会儿。”我坐了下来,他们看着我,小姑娘瘦瘦的脸对着我看,手里拿着那快像啃过一样的面包。小径下的水急急地、平静地流淌着。过了一会儿,我的笑止住了。可是我喉咙还忍不住要笑,如同肚子饿了的那种干呕感。
哦!
“揍我?”
什里夫和我坐在两个小折叠座椅上。杰拉德用曲柄发动了车,我们上去,出发了。
我接着往前走。
“三四天没看到你了,”他摆出一种沉着的军人气质,盯着我说,“你病了?”
钟的最后一声也敲过了。终于,那振动停止了,夜再次陷入沉寂。我走进客厅打开灯。把马甲穿上。汽油味淡了,几乎闻不出来,镜子里也看不出那污迹了。总之不像眼睛那样明显。我穿上外套。什里夫的信透着布发出了咔啦一声我把它拿出来看了看地址然后放回侧边口袋里。接着我拿着手表进到什里夫的房间里,放进他的抽屉,然后我进到自己的房间,拿出一块新手帕,走到门口,手放在电灯开关上。这时我想起我还没有刷牙,只得把袋子重新打开。我找到了牙刷,挤了点什里夫的牙膏,出去把牙刷了。我把牙刷尽量挤得干干的,放回袋子合上口,然后又走到门口。把灯啪地关上之前我四处看了看怕漏掉了什么东西,这时候我发现把帽子忘了。我得去趟邮局,我想一定会遇到些认识的人,他们会说我分明是哈佛广场的学生却在假扮哈佛四年级学生。帽子我也没有刷过,不过什里夫有把刷子,所以我不用再打开袋子了。
你想要什么。
我把刀尖对着她的喉咙。
父亲,我犯下了。
他打开一本厚厚的蒙着灰的册子拉到跟前把一支肮脏的钢笔在墨水瓶里蘸了蘸,墨水瓶里装的像是煤灰。
“没准他们不给现钱呢,”先前那男孩说,“我敢打赌,他就会给你鱼竿。”
她想把我的头往树上撞。
小巷回到一个上了闩的栅门处,没入荒草,成了一道小径,静悄悄的,在那新长的草里时隐时现。我翻过栅门,进到一片林子,穿过林子,又遇到了一面墙,我沿着墙走着,影子现在到了我身后。墙上有爬山虎之类的植物,而在老家,墙边上应该都是些金银花。花香一阵阵袭来,尤其在黄昏和雨中,处处都有金银花香,仿佛没了这香味就缺了什么似的,仿佛事情还不够恼人似的。你干吗让他吻你。
没有别说了不然我们会吵醒班吉的你进屋去吧去吧!
“是的,先生。你有你的办法俺有俺的办法。要是发了大水只要把马灯擦擦就平安无事,俺才懒得去争呢。”
斯波德穿了衬衫,看来是到时间了。当我再次看到先前被我骗下水的影子时我如果不小心踩在这坏不掉的影子上。但是,没有妹妹。我不会这么做的。我不想让人盯我女儿的梢我不会同意的。
有的戴着还没晒黄的帽子有的没戴帽子。三年之内,我不能戴帽子。我不能戴。过去不能。等我死了都不是哈佛人了还能不能戴帽子呢。父亲说最优秀的思想就好比死藤蔓攀附着残败的砖。那就不是哈佛了。总之对我不是了。又来了。比先前还要悲伤。又来了。最大的悲伤。又来了。
“算了吧,你让他去吧。”第三个说。他们看着第一个男孩走开。阳光斑驳地洒落在他往前移动的肩膀上,又在他的鱼竿上闪烁着,如同黄色的蚂蚁。
我说你得走不是我父亲也不是别的任何人说的是我说的。
“说来就来哩,老板。还真被你抢先了,是不。”
听着伙计你叫什么名字班吉是那个傻子是不是昆廷。
我走到梳妆台前,拿起那只反扣着的表。我将表的玻璃罩子在梳妆台一角磕碎手接住那玻璃渣放到烟灰缸里将指针扭掉放入烟灰缸。表接着滴滴答答。我把表正过来看,空白的表盘,后面的小轮子不知已经发生的变故仍在滴答作响。耶稣在加利利水面行走,华盛顿不说谎。父亲从圣路易斯博览会上带回一只表坠送给杰森:小小的观剧望远镜,你眯上一只眼睛往里看,能看见一座摩天大楼,一座蜘蛛织网一样辐射开的摩天轮,还有针头大小的尼亚加拉大瀑布。表盘上有处红污点。看见它时我的拇指开始疼痛。我把表放下来,到了什里夫的房间,拿了些碘酒,涂在伤口上。我用毛巾把剩下的玻璃渣从梳妆台边上扫掉了。
不跟他们讲不讲哦你说的就是这个是不是你要知道我才懒得去管你是讲还是不讲明白吧遇到这种事很不幸可也不是什么刑事案件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只是很不幸或许你会幸运一些。
“嗯。”法官说。他沉思了一会儿。我们看着他,直直的头发,眼镜低低地架在鼻子上。窗口照过来的方形黄光在地上慢慢往前移动,移到了墙边,顺着墙往上爬着。微尘在光里旋转着,光一道道斜照着。“六块。”
“好的,夫人,”我说,“来吧,小妹妹。”我们走了出去。“谢谢你,夫人。”
“你说什么呢?”
他们把目光从我身上挪开,看着她。
“看着他,安斯,我想他疯了。”
“我的意思是说,穿着制服。我样子好不好看?”
“我说残酷的命运女神身上裹着八码长的杏色丝绸身上金银比战舰上划桨奴隶的镣铐还重,她也是咱们这位了不起的前南方同盟派逍遥大公子唯一的拥有者和经营者。”然后他告诉我,她如何跑到舍监那里安排把他搬出去,舍监却显出了下层人民那种倔强劲儿来,坚持先征求什里夫的意见。然后,她又建议他马上去把什里夫找来征求意见,他也不答应,所以从此之后,她对什里夫就不客气了。“我本来坚持原则不批评女性的,”什里夫说,“但在各州和领地之内再没比这个女的更贱的了。”现在托人亲手交送的信放在桌子上,就像命令,有着兰花一样的香气和色泽但愿她知道我从窗下走过知晓此事而没有 尊敬的夫人至今无缘拜读大函,但预先乞请海涵不论今日昨日明日或任何时间 我记得下一个故事是说杰拉德如何把他的黑用人推下楼黑人央求进入神学院读书好与杰拉德少爷一起他跟在马车边上一路跑到车站杰拉德少爷离开之时他是如何如何热泪盈眶我等着听另外那个故事说那锯木厂做事的丈夫来到厨房门口手里拿了猎枪杰拉德走了过去把枪一折为二然后递回给那人自己用丝手帕擦擦手把丝手帕扔到炉子里这个故事我只听说过两次。
我不是哭凯蒂。
起来我的手一摸手都红了在雨里淋出一道道红印子。痛吗?
“小心,”我说,“我自己能对付。是的,都快止住了。”我又把抹布蘸了一下,把气球打破。抹布把水弄脏了。“能有块新抹布就好了。”
你要不要我扎扎啊。
“年轻小伙子。我跟他们合得来。他们也不会忘记我。”他说,拿着信封挥了挥。他把信放进口袋,扣紧了大衣。“是的,先生,”他说,“我好朋友不少。”
请便。
她进门的时候他开始哭。
他穿着卡其布衬衫看上去像是青铜做的她现在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但她只是看着我,直到有门打开,有位女士走了进来。柜台上方摆着一排排看起来脆脆的点心,她的脸干干净净的灰灰的那干干净净的灰脑袋上头发稀稀疏疏束得紧紧的,她戴着干干净净的灰框眼镜,那副眼镜如同悬浮着,移了过来,像在走钢丝,又像店堂里的收钱箱。她看上去就像一位图书管理员。像是一个灰蒙蒙的架子上摆放着的什么东西,井井有条自以为是却又脱离现实,安安静静在风干着,如同一缕见过深仇大恨的空气。
金银花一浪一浪从空气中袭来我的胳膊肩膀都歪扭着压在身子下面怎么回事你在干什么?
没想到他居然会。
“是的,夫人,”我说,“你做的面包,我想她一样喜欢闻。”
他现在睡着了。
你逼我也没用我们遇到诅咒了。
“给俺回家去,”胡里奥冲她喊着,“小心俺把你揍个半死。”
到屋子里。
我不会让你或是昆廷或是任何人去盯我的女儿的梢,不管你觉得她做了什么?
“我不买,先生。我不需要手表。我们客厅里有钟。我要表的话,把这只修好就行了。”
每次车子停下来我都能听到表的声音,可是并不常停他们已经在吃饭了。
你闭嘴。
“确实也是,我们是找到机会就会喝的,”斯波德说,“嘿,什里夫?”她的膝盖她的脸看着天空她脸上脖子上有金银花的气息。
“我很快就下车,”我说,“再过几条街就到了。”
我还能想别的什么我还想过别的什么?
“还没有。你快走吧。我能赶过去的。”
“好吧。”他看着我。“喂,你今天是要干吗?穿得这么整整齐齐,逛来逛去,就像印度寡妇等着殉夫。你上午去上了心理学课没有?”
只要一秒钟我尽量不让你痛行啊。
“嘿,大叔,”我说,“是这么讲吗?”
别这样拿着吧我现在也是这个家的一员了你明白吧我知道年轻人私事多去掏老头子口袋总是难上加难我怎么会知道因为我是过来人啊这还是不久前的事可是现在我要结婚用度不小尤其是在我们那边这些你就别傻了听着等有机会我们好好谈谈我想告诉你镇上有个小寡妇。
我们的窗户里黑黑的。门口也空无一人。我挨着左边的墙进去,四周还是空荡荡的:只有楼梯盘旋而上伸入那阴影里忧伤的一代一代人脚步的回声如同薄尘落在影子上,我的脚落在这尘土一样的影子上,把它们惊醒,接着它们又轻轻地落下。
再说一次。
我会杀了你的你听到没有。
窗框的阴影出现在窗帘上的时候,约莫七八点钟,我又回到了时间里,又在听表了。表是爷爷的,父亲把它给我的时候说我把它给你了,你要把它当成所有希望和欲望的坟墓。你要通过它,认识到所有人类体验的reducto absurdum——这认识让人痛苦但不可或缺。它不符合他和他父亲的需要,也未必满足你的需要。我把它给你,不是要你记住时间,而是让你不时地忘掉它,不至于把力气全用在企图征服时间上。他说,人类和时间战斗从未胜过。这些战斗甚至从未发生。战场只不过昭示了人类自己的愚蠢和绝望,而所谓的胜利,不过是哲人和傻子的幻觉。
我睁开眼睛她的手在我脸上摸着。
最后我看到了他他去理发店往外看了看我走过去等着我找了你两三天了。
“最好还是现在丢下来。”
“我给执事留了个条子,说有东西要给他。我今天下午可能不在,所以你等到明天再让他拿东西,行不行?”
“你就让我们这么干等着,不知要等多久呢,幸亏麦肯齐先生跟我们说了。他说你还没回来,这样我们就多出了个位置,所以就把他叫上了。麦肯齐先生,反正你能来我们也高兴。”什里夫什么也没说。他叉着双臂,眼睛一直朝前瞪着,目光越过杰拉德的帽子。布兰德夫人说过,那是英国人开车时戴的那种帽子。我们过了那一幢房子,另外三个,还有那个院子,小姑娘倚门站着。她现在手里面包没了,脸上仿佛有一道一道的煤灰。我挥了挥手,可是她没什么反应,车经过的时候,她的头才慢慢扭了过来,眼睛一眨不眨,目光跟着我们的汽车。接着我们的车经过墙边,我们的影子在墙上飞驰而过,过了一会儿,我们经过一片旧报纸,它正躺在路边,我又要笑起来了。我感觉它就在喉咙里,我目光向树林里看去,看到下午的阳光斜照着,想着下午的事,想着鸟儿和那些游泳的男孩。可是我还是笑着,停不下来,接着我知道如果憋得太猛会哭起来我想起过去想过的一件事:我不可能是处男。所有这些女人在树荫里行走,用那轻柔的姑娘嗓音喃喃低语,在那幽暗之处,那些话语那些香水味那些你能感觉但是看不到的眼睛,可是如果真这么容易,童贞也就不算什么,如果童贞不算什么,那我算什么,接着我听到布兰德太太说:“昆廷?他病了吗,麦肯齐先生?”接着什里夫的胖手碰了碰我的膝盖斯波德开始说起话来我也听之任之,不去压抑自己了。
我没有回头看那些树蛙对我不理不睬灰色的光如树上的苔藓像是飘落的蒙蒙细雨在下而又下不大的感觉过了一会儿我转过身回到林子边一到那里就又开始闻到金银花的气味我能看见法院大楼上报时钟上的光还有城里的光广场映照在天幕下黝黑的柳树母亲房里亮着灯班吉房里也亮着灯我低身从围栏下钻过在灰色的牧场上跑了过去四周是蟋蟀的鸣叫金银花的味道越来越浓还有水的气味接着我能看到水了颜色如灰色的金银花我躺在岸上脸贴着地免得闻到金银花这样我就闻不到了我躺在那里感觉泥土透过我的衣服向我渗过来听着水声过了一会儿我的呼吸非常急促我躺在那儿想如果我的脸就这么不动我就不用这么急促地呼吸这样去闻了接着我脑子里就什么也不想了她沿着河岸走了过来停下脚步我没有动。
不用了你走吧!
凯蒂你现在爱他吗?
也行就这样吧一点钟准时见好的。
你没事吧!
父亲母亲凯蒂杰森毛莱都赶在我之前早早进入了梦乡我也去睡了如果我门呢门呢门呢?
隔着墙壁,我能听到什里夫的床的弹簧在响,还有他的拖鞋拖过地板的哧哧声。我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手从上面掠过,摸到表,将它翻过来,表面朝下,又回去睡了。但是,窗框的阴影还在,我现在几乎能据此判断时间,能精确到分钟,所以我得转过去背对着它,当它投射在身上,痒痒的,我感觉自己像过去的动物一样在后脑长了眼睛。你养成的无聊习惯往往让你后悔。父亲这样说。说基督不是钉死的:是被小小齿轮那么一分钟一分钟的滴答慢慢给累死的。耶稣没有妹妹。
嗯。
“俺宰了这小子。”胡里奥说。他挣扎着。两个男人拉着他。小姑娘手里拿着面包,一直在哭。“你拐俺妹妹,”胡里奥说,“放手,伙计们。”
“他在赶时间。我们还是——”然后,我又看到了另外一个上了些年纪的人,迈着沉重的步子在跑,抓着一根棍子,一个光膀子的男孩子,抓着裤子在跑。
他接过信,仔细地看了看。“封起来了。”
我是不会跟父母讲的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
是他强迫你的是他强迫你这样做的他比你力气大所以他就明天我会杀了他我发誓我会不用事先跟父亲说然后你和我别的人不用知道我们可以把我交学费的钱拿上我们可以把我的学籍取消凯蒂你恨他是不是是不是。
“你叫什么名字?”我说。她不再看着我了,可还是一动不动。她的呼吸似乎都停住了。那女人又回来了。她手上拿了个模样滑稽的东西。她拿在手里的样子,仿佛那东西是一只死去的宠物老鼠。
突然间她站在那里接着他吼了起来拉扯她的裙子他们走到过道上了楼梯嚎叫着将她向楼梯上推去推到浴室门口让她背抵着浴室的门她的胳膊捂着脸吼叫着想把她推进浴室里她来餐厅吃饭的时候T.P.在喂他吃饭他又哭了起来一开始只是低声呜咽她一碰到他他便嚎叫起来她站在那里她的眼神如同困在角落里的老鼠然后我跑进那灰色的暗夜里夜色中有雨水的气息各种花的香气湿湿的温暖的空气释放了出来蟋蟀在草丛里发出枯燥的锯一般的声音寂静如一个移动的小岛和我随行“神奇”在围栏那边看着我黑黑的如同搭在晾衣绳子上的一床被子我在想该死那黑鬼又没喂它我顺着坡跑了下去在那蟋蟀声形成的真空里如同呼气在镜子上经过她躺在水里她的头枕着沙洲水漫过她臀部水里有一点弱光她的裙子一半都被浸湿了在她两侧掀动着顺着水流的动作不知去向何方水一波接着一波我站在岸上我能闻见水栅栏上金银花的香味浓得如同在下金银花的蒙蒙细雨蟋蟀的鸣声之中你能感到肉体上有一种物质。
谁要弹奏。
我才不在乎你干吗呢?
我抓住她的手腕。
凯蒂。
阴影还没有完全离开门口的台阶。我在门口停住,看着阴影移动。它以几乎无法觉察的速度移动,缓慢地退回门里,把屋子里的阴影赶了回去。可是我听见的时候,她已经在跑了。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在镜子里她已经在奔跑了。跑得很快裙后摆都飘了起来缠到她的手臂上她像一片云跑出了镜子,她的面纱旋动着发出长长的闪光她的鞋跟声音清脆步子快捷她用另外一只手将裙子按在肩膀上,跑出了镜子那玫瑰玫瑰的气息那在伊甸园上方发出的声音。然后,她穿过门廊我听不到她鞋跟的声音了,接着在月光下就像一片云,面纱飘动的影子从草地上掠过,进入那吼声里。她跑着,裙子飘到身后,手抓着婚纱,跑向那吼声中,T.P.在露水里沙士汽水好哎班吉在箱子下头嚷嚷。父亲一起一伏的胸前挂着个V形银胸甲。
我没让他来吻是我让他看着我大发雷霆你觉得怎样?我的手在她脸上打出的红手印如同手掌上开了盏灯她的眼睛亮了起来。 我打你不是因为接吻。女孩子家都十五岁了胳膊还这么支在桌子上父亲说你吞咽的样子像是喉咙里卡了鱼刺你怎么回事啊凯蒂在桌子那头不看我。我打你是因为你吻的是吊儿郎当的镇上臭小子你还要不要这样要不要我猜你该说“牛绳”我的红色手印从她脸上慢慢消了。我把她的头摁到草里你觉得怎样横七竖八的草戳着她的肉刺痛她摁她的头。说“牛绳”吧,说吧。
你最近忙啥?
你把手放上面。
“不要告诉我,”我说,“拜托了,先生。就请说说有没有一个是准的。”
“你可能打到他了。不过当时可能是我看别的99lib.net地方了,要不就是眨眼了什么的。他把你揍得可够惨的。他把你浑身上下打了个遍。你怎么想起跟他打架的?你这该死的笨蛋。你现在感觉如何?”
走吧!
答应我。
把杰森留在这儿跟你和这帮子老黑在一起么。
脸色倒是平和就是梗着脖子不回头看我。
“路易斯大叔打着灯照路,就啥负鼠也捉不到呢。”威尔什说。
别哭了。
“没什么。我没事。你和斯波德回去吧。我们明天见。”我又穿过院子,走向大路。
盐块地没有死亡。
从这时起直到他把你彻底征服之前他总是在你屋子里进进出出,无处不在絮絮叨叨,好在随着衣裳的改善他的言谈举止也渐渐北方化,最后把你敲竹杠敲够了也把你制服了他就开始对你直呼其名叫你昆廷啥的,等你下次见到他,他已经穿上了一件别人不要的布鲁克斯西服,戴上一顶帽子上面绕着我忘了是普林斯顿俱乐部还是哪里的饰带这也是别人给的不过他颇为得意颇为坚信这是亚伯·林肯军饰带上裁下来的。多年前,他从老家刚到大学那会儿,有人散布传言说他是从哪个神学院毕业的。等他明白了怎么回事之后,十分喜欢,自己都开始讲这个故事,到最后一定是他自己都信了。总之他常给人滔滔不绝废话连篇地讲他读本科时的奇闻轶事,如数家珍地说到很多作古的教授,对他们直呼其名,但通常是张冠李戴。不过对于一茬一茬无知而寂寞的大一新生而言,他还算是个不错的向导、朋友,他虽然喜欢耍这些小伎俩,做人如此虚伪,不过在天堂的鼻孔里,他也不会比其他人更臭气冲天。
没有不过都他妈一个德性。
“他们抓这条鳟鱼都抓二十五年了。波士顿有家商店,说谁钓着这条鱼,他们就奖一根价值二十五块钱的鱼竿。”
“不错,两次都看到了。”
“你那鱼竿根本卖不了二十五,”第一个说,“我敢打赌,卖不上这个价。”
干吗不呢我希望我的几个儿子不止是朋友是的坎迪斯和昆廷比朋友还亲近。
“不过最近的电车路线在那边,”第二个男孩指着马路上说,“你要去哪儿?”
是的我会告诉他我会让他相信我随时都能让他。
“胡里奥扑到案犯身上的时候她才吓到了。他们只是沿着河边在走,往城里方向走。有几个去游泳的孩子跟我们说了他们的去向。”
“这些外国人,”她眼睛看着响过铃铛的那暗处说,“听我的,小伙子,别跟他们搅和到一块。”
是那儿吗?碰了碰她 不是那儿 是那里?雨下得不是很大我们除了雨敲屋顶的声音就什么也听不到了那雨水的声音仿佛是我或者她血液的奔腾 她把我从梯子上推下来跑掉了把我留下凯蒂是不是 是那儿吗凯蒂跑掉让你受伤了是那儿吗
我去散散步。
步行一会儿我想我会穿过林子走上大路然后从镇上回来我转身走了。
“俺们刚好出来了。俺把马灯擦干净了,俺和她就在墓地边的小山丘上呆了一宿。要是还有啥更高的地方跑,俺们一准会跑去的。”
我都想把你眼睛抠出来呢天啊我们真够臭的我们最好到小沟里去洗洗。“又到城里了,小妹妹。你得回家了。我得回学校去。你看天都晚了。你回家吧,好不好?”但她只是用那阴郁、神秘而友好的目光看着我,那半裸露的面包抱在她的胸前。“面包湿了。我还以为我们撤得快没被泼到水呢。”我拿出手帕,想擦擦面包,可是一擦面包皮就往下掉,于是我停住了。“我们让它自己干吧。你这样拿。”她照我的样子拿着。面包像是被老鼠啃过一样。水慢慢慢慢涨了起来漫到那蹲着的脊背上那剥落的泥巴臭气往外冒雨啪嗒啪嗒砸下来砸出坑坑洼洼样子像热炉子上烧的油脂。我说过我要让你在乎的。
“我们也不想钓他了,”他说,“我们只想看那些波士顿人来,看他们手气怎样。”
“那我还是自己走吧,”我说,“随便,反正拐他妹妹,我得找个人,把这事了结下,拐他妹妹,”我说,“拐他——”
“要你再参加一次乐队演奏吧,我猜。咚咚嗒嗒杰拉德啦啦。‘鼓敲响点,昆廷’。上帝啊,我真高兴我不是个绅士。”他接着走了,胸前喂奶似的抱着一本书,体型有点臃肿,肥硕而专注。那些街灯你这么想是不是因为我们祖先中出过州长还出了三位将军而母亲家族没有任何活人都比死人强不过活人也好死人也好都不比其他的活人死人好多少不过在母亲心目中已经没法挽回了。完了。完了。这么说的话我们都中毒了你把罪和道德混为一谈了女人不会这么做你母亲想的是道德到底是不是罪她根本没有想到。
“她家人打发她出来买面包的,”我说,“她一定能说点什么吧。”
凯蒂你要是病了就别结婚。那流氓我必须找人嫁了。接着他们告诉我说骨头还会断。
你闭嘴你闭嘴。
我抱住了她。
可是她的眼睛没有动她的眼睛圆睁着越过我的头看着天空凯蒂你还记得你把衬裤弄脏迪尔西怎么跟你唠叨的吗?
我能感觉她站在那儿我能闻到她那潮湿的衣服感觉到她在那儿它就在这里什么地方。
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告诉我别这样别这样昆廷。
“当然,”什里夫说,“如果你做不成布兰德家的人,退而求其次的话,就该去通通奸啦,喝醉酒啦,跟他打上一架什么的,根据情况而定啦。”
“我能擦掉一点。”我说。可是擦的效果不大。“我现在硬领都糟蹋成什么样了?”
她都不愿意看我。
小女坎迪斯结婚。
是她派你来的。
不见但平静安详。
笨蛋笨蛋你伤着没有。
“我警告你,你在妨碍司法人员执行公务,”安斯说,“如果有什么话要说,你可以去法官那里,指认案犯。”我们接着往前走。我和安斯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大帮人了。我能听到大家在跟我这几个熟人说到底怎么回事,斯波德在问问题,接着胡里奥愤怒地用意大利语说着什么,我回头看到那小姑娘站在路边,用那友善而又神秘的眼神看着我。
在吃着吃饭这差事在你体内也有空间空间和时间混淆肚子说中午了头脑说吃饭的时刻到了。
它们当初就在这儿可是现在很难说能不能看到了是不是别这样昆廷。
“不住这?”我说。我指着女孩,指指她,又指指门。那女人摇了摇头。她说话很快。她到了门廊边,向路上指过去,嘴里不停说着。
“先生?”她说。就这口气。先生?就跟在舞台上一样。先生?“五分。还要什么别的吗?”
外面那光灰灰的所有东西的影子都如同死了一般都像是在一潭死水里我巴不得你现在死了。
我只是病了。我不能问。 他的声音穿过别嫁这个流氓凯蒂在眼前的风景之外时不时能看到河上的波光扑过来,过了正午到了午后。现在大概早过正午了,只不过我们已经过了他一脸庄严划船逆流而上的地方。划船在神或众神面前。众神。这么说更好一点。到了波士顿马萨诸塞州这种地方神都成群结队,什么都不是了。或许只有吃了亏的丈夫不去对他顶礼膜拜。湿湿的船桨眨着眼眨着明亮的眼女性的手掌挥动。马屁精。除了丈夫都是些马屁精连上帝他都会不理睬的。那个流氓,凯蒂河流闪着光,绕过一个急转弯,流向远方。 我病了你要答应。 病了你怎么病的。 我只是病了我还没机会找人可是你要答应我你会。 如果他们需要照顾是因为你的原因你怎么病了。
这位是昆廷我身上湿了浑身都湿了你要是不想可以不用和我。
“他们疯了,法官,”什里夫说,“谁要是说这小子搞绑架——”
谢了我不抽烟。
那你就说出去啊见鬼去好了看你有什么好果子吃看你他妈傻不傻我都给安排得铁板钉钉了就算有个加拉哈德式的二楞弟弟也不能怎样你。
气味和金银花混在一起她本该告诉我不要坐在台阶上听到她开门关门的声音暮光里门猛地摔上了班吉还在哭吃晚饭了她本该下楼来的接着又和金银花的气味混到一起了。我们到了街角。
“如果那篮子挡住了他,麦肯齐先生,你把它搬你这边来。我买了一篮子酒我想年轻人应该喝酒,只不过我的父亲,也就是杰拉德的外祖父”做过这事吗你做过这事吗在灰暗之中只有一点弱光她的双手扣在。
“我们要去大漩涡那里钓鲢子。”第一个男孩说。
好的。
“这个,行吧,”斯波德说,“你自己知道怎样最好。”
在晃动的阴影里,鳟鱼定在那里,静止着,姿态优美。三个男孩拿着钓鱼竿上了桥,我们一起靠着栏杆看着下面的鳟鱼。他们认识这条鱼。这鱼是社区的名流。
“可笑的是,昆廷这么长时间一直把我们蒙在鼓里呢。”斯波德说,“我们一直以为他是模范青年,谁家女儿交给他都放心呢,这回好,干出这种天理不容的事情来,给警察抓了个现行。”
你抱不动的我太重 凯蒂走了没有她去屋里没有你没法从我们屋子看到牲口棚你试过没有从那儿能不能看到牲口棚 这是她的错她推我然后跑了 我能把你抱起来
记住凯蒂也是个女人。她也得做女人该做的事。 那你为什么不带他到家里来,凯蒂?为什么你要像那些黑人家的女人一样在牧场在沟里在阴暗的林子里偷偷摸摸犯贱呢?
我是来叫你离开我们小镇的。
“是的。镇上有工厂没有?”
“哦。”我说。然后,我开始笑了。又有两个头发像石膏一样贴着头皮、眼睛圆圆的男孩从灌木后面出现了,扣着衬衫,衬衫的肩膀和胳膊都已经湿了,我想止住笑,可是我做不到。
很高兴认识你。
沟越来越狭窄最终消失了她转向树林别这样昆廷。
赫伯特出去一下我想跟昆廷谈谈。
不抽跟我们那时候真不一样了我点一支介意吗?
法官没有看他。“你追他追了多远?”
“这倒是实在话,”威尔什说,“我估计路易斯大叔抓的负鼠在这里比谁都多呢。”
“六块钱。”法官说。他朝什里夫看了看,然后又看着我。
“我也坐不了多远,”我说,“还是在这儿站着吧。”
都不愿意看我。
这对谁都没好处你难道不知道吗没好处你放开我。
我不走你能拿我怎么样?
子弹穿过去射中了他。
“是弄错了,法官,”斯波德说,“他这人天生有孩子缘也有狗缘。他也没办法。”
你这该死的小东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跟一个家伙打过赌,”我说,“另外,我早上忘了戴眼镜。”
我不在乎你干吗 你不在乎我要让你在乎我要让你他妈的在乎起来。她把我的手打
“这?我那是为我女婿去的。他希望在市政府谋份差事。环卫工。我跟他讲,你跟扫帚睡觉去算了。你看见了我,是吗?”
一直气鼓鼓的。我的衬衫湿了头发也湿了。雨砸到整个屋顶上能听到屋顶上很响的雨声我能看到娜塔莉在雨中从园子里跑过。把自己淋湿你得肺炎才好呢回家去吧你这母牛脸的死丫头。我使劲一跳跳进了猪打滚的泥巴里黄黄的泥巴齐腰深臭气熏天我接着跳来跳去后来倒下来在里头打滚“听到有人在游泳吗,小妹妹?我自己都想去游呢。”如果我有时间的话。等我有了时间。我能听到手表的滴答声了。泥巴比雨暖和可是气味实在难闻。我绕过去走到她前面的时候她把身子转了过去。你知道我在干什么?她转过身我绕到她前面雨渗到泥里渗进她的裙子让她的胸衣贴到身上那身上臭气冲天。我抱住了她我就是这么干的。她转过身去我绕到她前面。我跟你说吧,我拥抱了她。
没什么我想出去兜兜风不行吗你像是要做什么事到底是什么关你什么事臭婊子臭婊子。
“他给叫回家了。”安斯说。
“我们去磨坊吧,”他说,“走吧。”
我走了出去,把那些滴答声关在门后。我回头看了看橱窗。他在柜台后看着我。橱窗有十二三只表,十二三种不同的时刻,每只都带着同样的坚决和互相矛盾的确信,就和我这只连指针都没有的表一样。互相矛盾。我能听到我的表在走,在口袋里滴答,哪怕没人能看见,哪怕看了也是白看。
他现在看着我了,在阳光下,那信封在他黑黑的手上分外洁白。他的目光柔和,褐色,似乎没有虹膜,突然间从这身花里胡哨的白人制服、政治话题、哈佛做派之后,看到了罗斯克斯在盯着我,羞怯、神秘、口齿不清、充满忧伤。“你不是要捉弄俺黑大叔吧,是不是?”
我们握了握手然后我们站在那里她的影子高高的和他的影子合到了一起。
谢谢我已经听说了不少我猜你母亲不会介意我把火柴放屏风后面吧会不会听说过你的不少情况在利克那边坎迪斯总说你让我都吃醋了我跟自己说这个昆廷究竟是谁我得见见这畜生长什么样子因为这小姑娘我一见钟情我也不介意这么跟你说但我没想到她张口闭口说的都是她哥她总是说你就好像你是世界上唯一的男人如果有这样的世界她丈夫也不在里面你会不会改变主意来抽一支吧!
八音盒还有那金银花。
用了好多汽油接着我就分不清哪里是汽油哪里是污迹了。汽油又把我手上的伤口灼痛了所以我去洗手把马甲搭在椅子上把灯绳子拉低好把湿处烤干。我洗了洗脸洗了洗手即便是隔着肥皂气味我都还能闻到汽油味,鼻孔也为之收缩。接着我打开袋子把衬衫、衣领和领带拿出来把带血的放进去把袋子合上然后穿戴好。我在梳头的时候半小时的钟声敲响了。不过还得敲三刻钟除非在那疾驰而过的黑暗里看到的只有他自己的脸没有折断的羽毛除非有两个戴这种帽子的夫人但不大可能有两个这样的人同一天晚上去波士顿接着两辆车子交错的一瞬那一片幽暗中两个亮着的窗口生硬地交错而过我的脸和他的脸相对着一闪而过只有我看见我刚才看到的是他吗没有道别候车亭已经空了没人吃东西了路上也空了黑黑的静静的桥拱向黑夜里睡着了水流安静而快速地流淌没有道别。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你住这边呢,小姑娘?”面包从已经残破的报纸里伸了出来,现在需要一张新报纸来包了。“好吧,来,跟我说你家房子在哪儿。”不像娜塔莉那样肮脏的女孩。下雨了,我们能听到雨打在屋顶上的声音,如叹息声,传播在牲口棚那高亢而甜美的虚空里。
杰森提供做浆糊的面粉。他们在后面露台上做风筝卖五分钱一个,他和帕特森家的孩子。杰森负责收钱。
我的鼻子能看见汽油,桌子上的马甲还有门。走廊仍空荡荡忧伤的一代代去找水时的脚步声。可是看不见的眼睛如同咬紧的牙齿并非不相信并非怀疑甚至没有痛苦胫骨脚踝膝盖一道漫长的看不见的楼梯栏杆黑暗中的一失足听得出父亲母亲凯蒂杰森毛莱都沉睡着门呢我不是害怕我只是。
“我要买马车。”第二个说。
我们过了河。这座桥低低地拱着,但仿佛又升向了高空,在那寂静和虚无里,那黄色、红色和绿色的灯光一再出现,在澄净的空气里颤动着。
她看都不看我一下。
她转脸向树林看过去太阳斜斜地在那里照下来有鸟在那里再说一。
“我可要警告你别妨碍公务,”安斯说,“你认识案犯?”
“你们都认识这个小姑娘吗?她好像粘住我了,我也找不到她住的地方。”
电车开过来停住。半小时的报时钟还在响着。我上了车,车继续往前开把那半点的报时钟声抹掉了。不对,是三刻钟。这么说,只剩十分钟了。离开哈佛你妈妈的梦想为此把班吉的牧场卖了我造了什么孽啊生下这种孩子生下班吉明惩罚就够大了现在她也不听我的不听亲妈的我为她吃了多少苦梦想过筹划过牺牲过我都到了死荫的幽谷可是她哪一回睁开眼睛能无私地看看我有时候我看着她都不相信这是我亲生的除了杰森他从来没让我伤过心从一开始把他抱在怀里我那时候就知道他会成为我的喜乐我的救赎我想生下班吉明是惩罚我过去犯下的罪我想生他是惩罚我不顾自己的尊严嫁给一个我自以为是高攀的男人我没有抱怨我也因此爱班吉明超过了所有的孩子因为我这是尽自己本分不过杰森总是让我揪心可是现在我也看到我的苦还没吃够我发觉我除了自己的罪还要为你的罪受罚你们都造了什么孽你们这些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人给我添了多少罪可是你也是要承担的你总是为你自己家的人找借口只有杰森会做错事因为他更像是我们巴斯康家的而不是康普森家的你自己的女儿我的小女儿我的宝贝女儿她也不见得好多少我小时候很不幸我不过是巴斯康家的人我从小的家教告诉我女人要么守妇道要么不守别无中间道路可是我从来没有梦想过但我把她抱在怀里的时候我的女儿会放纵到这地步你难道不知道吗我一看她的眼睛就明白了你或许以为她会告诉你可是她就不说她鬼鬼祟祟你不了解她我知道她干的那些好事可是我死都不会告诉你就是这样了你就接着批评杰森好了接着骂我派他去监视她就像这是什么大罪一样由着你自己的女儿我难道不知道你不爱杰森别人怎么说他坏话你都信你是的你并没像挖苦毛莱一样挖苦他现在你这些孩子把我都害成这样了你还能拿我怎样等我一走杰森没人爱他保护他不受这些伤害我每天都看着他害怕他身上也出现你们康普森家的遗传而他姐姐偷偷溜出去见那个你叫什么的来着可是你都没有见过他一面那你要不要我去看看这都是为了你好保护你可是一个家的种要坏掉谁能挡得住你都根本不让我去试试我们只是袖手旁观由着她把你的姓氏糟蹋把你子女呼吸的空气都给玷污杰森你得让我走我受不了啦让我带上杰森你带别的孩子他们都不是我的骨血就跟陌生人一样没有我的一点遗传我害怕他们我能带上杰森去找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会双膝跪下祷告乞求上帝洗净我的罪好让杰森逃脱这个诅咒把其他那几个的存在都忘掉如果刚才那是三刻钟,那现在就不到十分钟了。一辆电车刚离开,人们已经在等下一辆。我问,但那人也不知道中午之前会不会还有车出发,因为你会以为这种都市区间车比较多呢。所以,下一班是一辆无轨电车。我上去了。你可以感觉到中午了。我在想是不是连地下深处的矿工都能感觉到。所以车要鸣笛:因为车上有人浑身汗臭,如果离这些臭汗足够远,那就听不到鸣笛了八分钟你就到波士顿远离这些汗臭了。父亲说:人是其不幸的总和。有朝一日,你会觉得不幸自己会疲倦但到了那时候时间就成了你的不幸父亲说。一只海鸥停在系在空中的一根看不见的线上。你会把你受挫的象征带入永恒。然后翅膀渐渐大了父亲说只有这样才能弹奏竖琴。
是我嘴巴不由自主说出来的不是我心里要说的昆廷。
“哈,你还真行,路易斯大叔。”我说。
他小心地把烟灰从栏杆上拨下去慢条斯理一丝不苟地拨着仿佛是在削铅笔我的手不发抖了。
“不,我没事。应该说是在忙吧。不过我见过你。”
“好了,昆廷,把这些傻事从头到尾跟我们说说吧。”布兰德夫人说。我把经过告诉给了他们,什里夫在小座椅上驼着背,气呼呼的,斯波德在登杰菲尔德边上,脖子抵着后座坐着。
什里夫从人行道上走了过来,摇摇晃晃,模样臃肿而认真,在舞动的树叶之下,他的眼镜反着光,像两个小池塘。
像个搞推销的似的虚情假意。咧着嘴满口白牙却是皮笑肉不笑。我在上头听说过他。满口白牙却是皮笑肉不笑。你想开车吗?
你很逗,是不是。你应该去马戏团。
阳光断断续续时有时无,从阳光照不着的远处林子里,传来了鸟叫声。
“没喝过。”什里夫说。双背兽跑着她和那眨眼一般的船桨模糊到了一起那只优波流斯的猪在跑着在中间交媾着凯蒂你和多少个人
“泼他们!泼他们!”他们争先恐后奔向我们,向我们泼水。我们撤退。“滚开!”他们喊,“滚开!”
“哥伦布日你也去了,”我说,“是受了基督教妇女戒酒会的邀请吧,我估计。”
我听到了她的脚步声我的手碰到了她的手那手不冷也不热不过她的衣服还是有点湿你现在爱他吗?
“我拿她怎么办?”我说,“她就这么跟着我。我得回波士顿去。”
我给了胡里奥一美元。
我转身走开了那多谢了。
“肯尼。”第二个男孩说。跟父亲说吧行不行我会说的我便是我的父亲是我生养繁殖我发明了他创造了他跟他说吧不是为了他会说我没有然后你和我因为我们子嗣众多“好了,走吧。”第三个男孩说,“他们都在水里玩了。”他们看着第一个男孩。“是啊,”他们突然说,“那你就去吧,乖宝宝。他要是去游泳头会湿掉,回去有顿好打。”他们走上小道接着往前走,黄色的蝴蝶沿着树荫,在他们周围斜飞着。
“哎,这位,小姑娘没受到什么伤害,你不满意么?”
凯蒂。
她向后仰过去用胳膊撑着手仍抱着膝盖。
“嗯,”法官说,“你当时到底在干什么?”我告诉了他,他用那冷酷的淡色眼睛看着我。“你怎么说,安斯?”
“放在桌子上的。塞米勒米斯寄来的。司机十点钟之前送来的。”
母亲是派杰森来盯你的梢
“那我也只得这样了,”我说,“走吧,小妹妹。”她把最后一点圆面包塞进嘴里咽了下去。“要不要再来一个?”我说。她看着我,嘴里咀嚼着,她的眼睛黑黑的,一眨也不眨,眼神友好。我把另外两个圆面包拿出来给了她一个,我自己咬起另外一个。我找了个人打听车站在哪里,他给我指了指。“走吧,小妹妹。”
“那你别去好了,”第一个说,“我又没拿绳子拴着你。”
“我会找到的。明天见。麻烦告诉布兰德太太,我悔不该让她的聚会扫兴。”他们站着,看着我。我绕过屋子。一条石径通向大路。小路两边长满玫瑰。我过了大门,走上了大路。路顺坡而下,通向树林,我还能辨认出路边的汽车。我爬上了小山。越往上光线越强,上山顶之前我听到了汽车的声音。在暮色中,车子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遥远,我停下来听着。我已经辨认不出是什么车子了,可是什里夫站在房子前面的路上,向山上看着。他身后的黄色灯光如同一层油漆,抹在屋顶之上。我抬了抬手,从山顶走了下去,边走边听着车的声音。接着那屋子不见了,我站在那绿色和黄色的灯光里,听着车子的声音越来越响,本指望它渐渐消散的时候,这声音却猛然停住。我在等着,后来又听到这声音开始了。接着我继续往前走。
凯蒂你恨他是不是。
小心。
她的肌肉紧了紧我坐了起来是我的刀子我给弄掉了。
“我希望——”我说。他低头看着我,样子慈祥、深沉。突然,我伸出手,他带着从市政府和军旅梦想里来的派头,跟我严肃地握手。“你是个好人,执事。我希望……你帮了很多年轻小伙子,方方面面。”
“这池子里就它这么一条鱼吗?”
你准备怎么办昆廷。
“我喜欢加拿大,”丹杰菲尔德小姐说,“我觉得加拿大很棒。”
在这儿原来一直在这儿呢是吗那走吧。
“不是的,先生。我这只是一次私人的庆祝活动。是过个生日。有哪只表比较准么?”
“认识,”什里夫说,“听着——”
做什么。
“你最好把面包拿回家,好不好?”
“听着,先生,”什里夫说,“我们认识这哥们。我们——”
“我们去磨坊那儿游泳吧。”第三个男孩说。果园边上岔出一条小道。第三个男孩放慢了脚步,接着停下来。第一个男孩接着往前走,斑斑点点的阳光顺着钓鱼竿,从他肩膀上滑过,滑到他的衬衫上来。“走吧。”第三个男孩说。第二个男孩也停住了。你为什么非要找人嫁了不可凯蒂。
听我说:
钟敲过三下,我才会去数。我数到六十,然后放下一根手指,同时在想着其他的十四根等着放下的手指,或者是十三根十二根八根七根,突然间我意识到四周鸦雀无声了大家的思想也都凝固了如同不敢眨的眼睛,我这时候会说:“老师?”“你叫昆廷,是不是?”劳拉小姐会说。然后接着沉默还有那残酷的一动不动的思想还有在沉静里伸出的一只只手。“告诉昆廷是谁发现了密西西比河,亨利。”“德索托。”然后,大家就不再那么聚精会神,一会儿我怕自己数慢了于是数快了点一会儿我又怕数快了于是又慢下来接着又怕慢于是又加快。总之到敲钟的时候我总无法出来,而放了学的那几十双脚已经在动,在感受着磨损的地面了。日子好像一块玻璃照到了阳光,如一次尖锐打击。我的体内开始动起来,我坐着一动不动。坐着在动着。我的肚子为你而动。突然间,她站在门口了。班吉。吼叫。便雅悯我老年所生的儿子吼叫着。凯蒂!凯蒂!
“我可是警告过你了,”安斯说,“他要告你预谋袭击强奸。还有你,让那小姑娘别吵了。”
到邮局前我就下了车。他们现在应该在什么地方围坐在一起了,接着我听到了手表的声音,我又开始注意聆听敲钟声我隔着外衣摸了摸给什里夫的信,榆树的影子像被人啃过的一般,飘到我手上来。接着,拐到宿舍区四方院子的时候钟声响起来了我接着往前走那音符如同游泳池里的水波从我身边荡漾而过我接着走,嘴里在说着到底是几点差一刻啊?行了。是几点差一刻啊。
那黑人碰到了我的膝盖。“借个光。”他说。我把腿往边上挪了挪,让他过去。我们的车子沿着一段空白的墙在走,哐当哐当的声音传回到车厢来,传向膝盖上放着篮子的妇女还有一个戴着脏兮兮的帽子帽饰带上别着个烟斗的男人。我可以闻到水的气息,墙的一段空隙处我看到了一片水光两个桅杆还有一只在空中一动不动的海鸥,仿佛在那桅杆之间系了根看不见的绳子。我抬起手隔着外套摸了摸我写的那些信。车停下来的时候我下了车。
“你最好提上裤子赶紧跑。”他说。他走了出去。
你没有弟弟妹妹哥哥姐姐这多可惜啊!
别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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