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大卫接着说。
大卫一边往后退，一边看萨巴娜的影子，仿佛再也认不出她了似的，他说：
大卫甩开萨巴娜的手。
“萨巴娜那边。”犹太人说。
“格林戈笑了。他叫让娜别装小孩。
“萨巴娜。”阿巴恩说。
他说话的快速劲儿消失了。
“谁也不知道。”犹太人说。
萨巴娜透过黑黑的玻璃窗往外看。
大卫艰难地支起身子。
“有人在水塘那边走。”萨巴娜说。
大卫不回答。
没有人回应他。他说话飞快。
“你们是为破坏团结而来？”大卫问——他在背书，嗓音毫无生气，他在发抖。
“是的。”
他在等。萨巴娜一直没有说话。
他朝她那边支起身子。她却一直面对着大花园。
“我听见你好像在远处说话，”他对萨巴娜说，“好像在大花园的另一头。”
“萨巴娜。”犹太人说道。
“让娜跟大卫一般年轻，”萨巴娜说，“她跟大卫同年。她跟他一般漂亮——”她看看犹太人，“她总有一天会像你一样被杀掉。”
“让娜，”大卫说，“她在哪里？”
“格林戈要让娜写：罪恶的谎言。让娜写的是：罪恶的自由。
“格林戈想要这句话：由一个商业大国豢养。
“我不知道。”
一片低沉嘈杂的声音从施塔特连接大花园延伸处的地方传来。大卫叫道：
“向来，”犹太人说，“现在。”
他朝萨巴娜转过身来。眼睛里流露出恐惧。
“格林戈试图杀死迪亚娜。”
大卫等了会儿才回答：
静默。大卫仿佛在睡梦中挣扎。
萨巴娜和大卫能听见九九藏书网两个犹太人听不见的，能看见两个犹太人看不见的。
“今天晚上，是冰和荒漠，”她说，“让娜就在冰和荒漠里。”
他谛听着。
“我不知道。”
“毕竟还是有必要试一试。”犹太人对大卫说。
萨巴娜望着黑黢黢的大花园。
大卫的眼里流露出一种全面的信任
之情。她举起他的手，仔细端详着。
静默。
萨巴娜看着，等着。她说话很平静。
“奥斯施塔特。”
“从德国的犹太人居住区来，”犹太人说道，“从奥斯施塔特城。”
“哪里？”大卫问。
“为了什么？”萨巴娜问道。
他们都不说话了。大卫一直在看他们。他们却不再看大卫。
“同狗儿们说话。”
“于是，让娜写了这个词：自由。”
那犹太人开始向大卫微笑，开始微笑，向大卫微笑。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孩子。”
“什么样的共产主义我们不知道，”阿巴恩说。“你也不知道。”
“有人说她是犹太人，”大卫说道，“说她从远处来。”
“她是谁？”大卫问。
大卫吓了一跳。他随即安静下来。
“正是。”犹太人说道。
萨巴娜不回答。她目不转睛，声音跟大卫的一般嘶哑。
她不回答他。
大卫住口，接着突然飞快地说：
他对两个犹太人说话。他说话，说得飞快。
“她不知道自己多大年纪，她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你的手很重，”她说，“是水泥造成的。”
“什么样的共产主义？”大卫问道。
“你怎么想？”阿巴恩问。
“哪儿都有，”阿巴恩说，“就像格林戈。就像犹太人。就像大卫。”
“是的。”犹太人说。
大卫在等待。紧张的等待让他的脸显老。
“让娜说她要去叫醒大卫，好问他犹太人在咖啡馆说过些什么，后来只记下了大卫可能说些什么。
大卫吓了一跳。
“奥斯施塔特在哪儿？”大卫问。
“不。”
“是的。”
“她啥也不懂。”
“没有人知道。”犹太人说。
“我们全都从奥斯施塔特城来。”阿巴恩说。
萨巴娜一直待在大卫身边。
他停下。再说话时就没那么快了。
“你当时啥也不知道？”萨巴娜问。
萨巴娜还在搜寻奥斯施塔特。
“你们瞧见了。”他说。
“她不识字，”大卫说，“她啥也不知道——”他问萨巴娜，“施塔特在哪儿？”
“没错。”犹太人说道。
“你怕什么？”犹太人问。
“原始。”犹太人说。
“今天夜里，她对大卫的爱已经变成了她对犹太人的爱。”阿巴恩说。
“没错——”他飞快地补充道，“格林戈说她疯了，她在乱编。”
“别睡。”萨巴娜说。
传来犹太人嘶哑低沉的嗓音。
“住嘴。”大卫叫道。
呜咽声从萨巴娜胸腔中发出。她把双手放在冰冷的窗玻璃上，然后把额头放在手上。
“我想是的。”大卫说。
“不睡。”大卫说。
“要达到什么目的？”大卫问道。
萨巴娜九九藏书一直将大卫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同时朝大路望过去。她说话的声音很平和。
静默。
又有一条狗在叫。是在大花园里。叫声很奇怪，像是被掐着脖子而痛苦地嚎叫。
“是迪亚娜。”大卫说。
“她一上当就发疯。”
“她疯了。”大卫说道。
大卫仿佛正对着一出闹剧发笑。两个犹太人也在笑。
“没有必要害怕。”萨巴娜对大卫说。
“你是奥斯施塔特城的？”
“往共产主义走。”犹太人说。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儿来的，那么你们瞧着吧。”
“我不知道，”萨巴娜说，“你早就把她忘记了——”她对犹太人说，“我们为让娜担惊受怕，白日，黑夜。”
“奥斯施塔特。”萨巴娜一再重复。
“为什么？”大卫问。
“不睡。”大卫说。
静默。
大卫在努力。恐惧似乎消散了一点。他过了好一阵才回答。他回答时没有看他们。
大卫没有回答。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犹太人。他的眼睛在颤抖。
“就在这里。”犹太人说。
“我就要同犹太人一起被杀。”
他还在叫她，声音微弱了些。接着便不叫了。
“是在什么时候？”大卫问。
她一直将大卫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她说道：
两个犹太人坐在桌旁，姿势相同。他们的头靠在墙上，他们都不做声。那犹太人注视着萨巴娜。他注视着那双蓝眼睛，又深又蓝，朝大卫大睁着。
静默。
“我不知道，”大卫说——他笑了笑，但几乎看不出来，好像被吓住了似的，“我跟她闹着玩儿。”
“这不符合实际！”大卫叫道。
“我害怕，wwｗ.99ｌib•ｎet过来。”大卫说道。
恐惧退隐了。
大卫与犹太人一直面面相觑。
大卫不说话了。他重复道：
静默。好像有另外一种恐惧又开始攫住大卫，截然不同的恐惧。
他几乎是叫着说出这句话的。他的声音低沉，嘶哑。
“试什么？”
“谁在说话？”大卫问。
他又跌坐进安乐椅里。他闭上眼。他竭尽全力希望睡眠再光顾自己。他呼唤萨巴娜。他对她说他不明白，要她回来。
“我看见亮光了，”她说，“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萨巴娜。”
静默。
萨巴娜离开大卫。她朝通向黑黢黢的大花园的门那边走去。
“不。”大卫说。
“有人朝水塘那边开枪！”
萨巴娜没有答话。大卫对两个犹太人说。
“她以为她能那么做，她疯了。”
“是的。”大卫说。
“在这儿，在所有地方。”犹太人说。
“有亮光！”大卫叫道。
“让娜写报告那天晚上，我没有睡觉，”萨巴娜说——她指指大卫，“大卫在睡觉。我听见了。
“不知道。”大卫说。
“她干的都是反对格林戈的事，她拆他工作的台，她一天接一天在试验。”
又听见萨巴娜说话。
“迪亚娜在做梦，几条狗都在做梦。”萨巴娜说。
大卫支起身子。
“分裂？制造混乱破坏团结？”
“迪亚娜，那是迪亚娜——”他好像才发现萨巴娜在场，“啊，你在这里。”
萨巴娜没有回答大卫。她回答犹太人。
萨巴娜没有动。大卫的脸重又变成了娃娃脸。
大卫不再叫她。
“格林戈马上要从大路上开枪。”
“人家杀你们，九*九*藏*书*网人家像瘟疫一样驱赶你们，都很正常。”
“你不那么害怕了。”萨巴娜说。
“假如她知道些事情，她就不会与犹太人有所区别。”阿巴恩说。
大卫笑了。假笑，随即停止。
大卫的眼神在询问萨巴娜。
传来萨巴娜的声音。
“花园里的亮光，那是假的。你的手很凉。”
“别睡。”她说。
“那东西刺手。”大卫说。
他们都在注视她。她在灯光下贴墙坐着，一动不动。蓝色的眼睛也不转动：它们在搜寻奥斯施塔特。
“格林戈大叫。
静默。
“我应该知道一点点，”大卫说——他又补充道，“格林戈说过：让娜是个没用的废物。”
“让娜写的是：思想上的谬误。
她朝他转过身来：又快睡着了，两只胳膊已经放在扶手上，头往后仰。她离开通向大花园的门，她走到他身边，捧起他的手，留在他旁边。
萨巴娜又回到大卫身边。
“打碎，摧毁。”萨巴娜说。
“没有必要。”
“你也许还在睡觉吧？”萨巴娜问他。
“试试到森林里去。”阿巴恩又说。
“大花园里有亮光！”大卫叫道。
大卫摸摸他的武器，他并不知道。摸到武器时，他像摸到火一样连忙放开。
“你干了很多活。”萨巴娜说。
她透过窗玻璃看黑黢黢的大花园。
“你们都别说了！”大卫喃喃道。
大卫与犹太人面面相觑。
“我们过去住在一起，”萨巴娜说，“我们过去一道，都是大卫的妻子。”
“在思想上播撒怀疑？”
“让娜到现在也不知道我晓得，”萨巴娜说——她朝大卫转过身来，“你当时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