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做到这一切，乔新尽了最大努力。我没有别的选择。这个念头不断升起，仿佛是一句咒语，与发自良心的另一个同样固执、同样挥之不去的念头应和着：我不是屠夫。

“你的人做好攻击导弹发射场的准备了吗？”

“没关系，没关系。这样很好，奇维。不管文尼和特林尼的同谋是谁，他们还没掌握情况。我们还有机会，我们两人——”

“飞航主任，我要你亲自——”布鲁厄尔的控制面板响起一个信号提示音。没有图像，但副统领侧耳倾听着传来的声频信号。过了一会儿，布鲁厄尔道：“遵命，大人。我们会弥补这种局面。您的情况如何？”

虽然昂德希尔被埋在土里，但他还保持着头上脚下的姿势，头部离空气只有一英尺。几秒钟内，他肩部以上的身体便露了出来。地面一斜，废墟向深坑方向塌去。思拉克特一伸手，揪住昂德希尔，全力向上拽。一英寸，一英尺……两个人滚倒在高处，昂德希尔刚才的墓穴已经塌进了深坑。

“好了，好了，就这样吧，乔新！”

“哪条闸道？”

但里茨尔·布鲁厄尔并不是特别高兴：“时机算得不对。核弹钻得不够深。”

“维多利亚？布伦特？你们能听到我吗？我丢了——”他转过身，重新朝那个深坑走去。这一次，拉奇纳不得不使劲抓住他不放。可怜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快想办法！拉奇纳朝山坡下望去，直升机停机坪的地面有点倾斜，但有上面的山头遮挡，停机坪还没被溅上太多碎片。“啊，教授——我的直升机里有电话。快来，咱们可以给将军打电话。”虽说是灵机一动，但这些话实在经不起推敲，幸好昂德希尔这会儿糊涂了。他顿了顿，身体摇摇晃晃，差点倒下。接着，他好像又清醒了：“直升机？对……我能派上用场。”

可现在……现在，也许他有了个安全的办法，可以逃避布鲁厄尔下达的可怕命令。诚实些吧，你仍旧是个屠夫。但屠杀的只是几百人，而不是几百万人。

“对，可通ｗｗw•９９ｌib.nｅｔ向外面的舱门锁着，我们出不去。只要能出去，我们就能挽回局势。L1-A有——”

“好的，咱们下去吧。”思拉克特正要走，昂德希尔却迟疑起来：“我们不能把莫比留在这儿。尼兹尼莫和其他人留下没关系，他们肯定已经死了。可莫比……”

莫比马上就要死了。思拉克特没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引路虫已经不再爬动，前肢微微朝昂德希尔的方向摇晃着。“它是一只动物啊，先生。”思拉克特轻声道。

终于暗藏的马达“嗡嗡”响了起来。片刻之后，老旧的木门滑开，一只引路虫钻了出来，身后跟着舍坎纳·昂德希尔。警卫赶紧跑出哨亭：“先生，我能跟您说句话吗？我觉得——”

少了来自L1的目标标定和火控命令，完全可能出现许多小差池。在南端爆炸的核弹便证明了这一点。乔新的手指在键盘上移动着，向他的手下发送了最后一道指令。这是一个不易觉察的小错误，但足以在对反导导弹的攻击过程中引发一系列偏差。现在，许多射束将大大偏离目标，协和国仍然有机会对抗金德雷核弹。

“有什么指示，大人？”乔新从他的控制台前抬起头来。

“莫比！没事的，没事的，莫比。”是昂德希尔！声音好像被捂住了，含混不清，但现在他听什么都含混不清。思拉克特刚绕过引路虫，它猛地一挣，残躯从墙下挣出来，跟着他朝昂德希尔声音的方向爬去。它的声音已经不再是威胁的咝咝声了，更像哽咽的哀鸣。

拉奇纳·思拉克特在访客候见室急躁地来回踱步。昂德希尔到底多久才能出来？老头子或许改变了主意，甚至干脆忘了出来见客。警卫似乎也提心吊胆，在某条线路上不断跟什么人说着。思拉克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接着，意识又回来了。痛苦的意识，但仍旧是意识。他躺在雪地上，周围是散落的残骸、碎片。他九_九_藏_书_网的眼睛……他的眼睛疼痛难忍。前方视域中只有视觉暂留的残像，这残像仿佛地狱，烧灼在他的视网膜上，挡住他的视线。残像——一束绝对漆黑的光柱，衬出黑色的人影：那个警卫，舍坎纳·昂德希尔。

老天，奇维的恢复能力真是太惊人了。劳稍等片刻，然后朝马里探询地望了一眼。

马里从他的器材上抬起头：“是的，大人。通向她头戴式的声频信号已经接通。”

“我在，我——”他听见奇维倒吸一口气。听见。这里无法接收视频信号。有一点不是做戏：局势的确已到了最绝望的关头。“爸爸！”

“她真的能看到我？你有把握吗？”

引路虫在他们身边爬着，前肢始终没有松开它的主人。昂德希尔轻轻拍着它，然后转过身，脑袋傻乎乎地转动着，跟思拉克特刚才的动作一模一样。他眼睛的晶状表面上被灼出了不少水泡，因为昂德希尔的遮挡，思拉克特的眼睛才没有被灼伤，但老人头的上半部分却完全暴露在冲击波之下。

“嗯。”他看了看舱门，马里手里的照明器照出一个数字，“七——七四五。这个数字是不是——”

昂德希尔好像在望着那个深坑。“杰伯特？尼兹尼莫？”他轻声叫道，好像不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他站起来，开始朝那个深坑走去。思拉克特和引路虫一起抓住他。起初，昂德希尔由着他们领着自己绕过一堆堆瓦砾。老人穿着厚衣服，很难判断伤势，但看他走路的样子，至少断了两条腿。

“可我们肯定还有可以信赖的人——”奇维的抗议声音低下去了，她没再争辩。很好。奇维刚刚洗过脑，对自己没把握，“好的，我能帮助你。你现在藏在哪儿？一条闸道里？”

“我知道在哪儿。我二百秒后到。别担心，托马斯。”

昂德希尔嘿嘿一笑，显然又神志不清了：“人和动物有什么不同，上校？只有程度上的差别。”

“线路断开了，大人。”

“好的，但先让我跟这位上校谈谈。”昂德希尔好像被身上的大衣压得直不起腰来，每走一步都往一旁偏。警卫在哨亭边手足无措，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好。引路虫耐心地拽着昂藏书网德希尔，以确定他大方向朝思拉克特走过去。

思拉克特沿着那个深坑走着，坑边积满炸飞落下的瓦砾。坑壁烧灼成了玻璃一样的东西，已经开始向内坍塌。没有昂德希尔的踪影。

劳用双臂搂着阿里·林的头和双肩。聚能呆子这些伤口可真漂亮，临时拼凑成的应急绷带下面不住渗出一股股鲜血。瘟疫啊，但愿这家伙别死。可话又说回来，伤势必须做得逼真。马里尽了最大努力。

“没有。但我们知道出了大乱子。我们失去了北爪的图像，下面的阿拉克尼好像爆发了战争。这条线路是保密的，但大家都看到我离开了酒吧。”

引路虫爬过思拉克特。在那儿，就在引路虫前头：一片残骸中，高高伸出一只蜘蛛人的胳膊，十分突兀。引路虫尖叫起来，开始无力地扒着。拉奇纳也赶上来，拖开重物，刨开热烘烘的松土。热烘烘？跟卡罗利加最底部一样滚烫。蜘蛛人最怕被埋在热腾腾的泥土里。思拉克特拼命掘着。

世界在他们周围爆炸了。比一切色彩更明亮的色彩，亮得让人痛苦难当，比思拉克特想象中的光明初期的太阳更加耀眼。一时间，他脑海里只有这种让人极度痛苦的明亮。其他的一切：意识、恐惧，甚至震惊——都被这种无比耀眼的色彩挤出脑海。

导弹爆炸时，“无影手”号正在南端上空。乔新的显示器里出现一串闪光，照亮了大气层。他们的跟踪卫星将破坏的详细情况转发至“无影手”号：三枚核弹全部命中目标。

“是文尼干的，奇维。他和特林尼偷袭我们，杀了卡尔·奥莫。他们还要杀了阿里，我只好……只好放了他们。”词句一泻而出，极具说服力，因为其中的愤怒和恐惧是完全真实的，再加上战术上的需要精心引导着这两种情绪的发展方向。叛徒们发动了野蛮袭击，时机把握得太好了，正选在整个文明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还有北爪的毁灭。“两只小猫淹死了，奇维，真抱歉，我们隔得太远，救不了它们——”他说不出话来了。非常巧妙。

昂德希尔！思拉克特爬起来，推开落在他身上的瓦砾。痛觉全部回来了。他的背成了一大片难以抑止的剧痛。被扔进屋里，一路撞倒了几堵墙，这种痛法再自然不过了。他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骨头好像没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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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拉克特只得脱下外套，替引路虫做了个包袱。这东西特别沉，肯定有八十磅。但他们总算开始下山了，昂德希尔再也没有提出其他要求，只需要拉奇纳偶尔扶他一把。你现在还能做什么，上校？潜伏的敌人终于扑出来了。思拉克特望望火山壁上仍旧冒着烟的断壁残垣。高原上肯定也正发生着同样的事，国王的战略防御部队全完了。最高司令部无疑也中了核弹。不管我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什么，现在都已经太迟了。

上面出了什么事？丽塔不会有事吧？乔新强行将自己的注意力从那场远程通话上转移开，集中到自己的情况显示屏。他迫使手下的聚能者将能力发挥到了极限，但他们这时已经算不上什么潜伏隐蔽了，行动不可能瞒过蜘蛛人网络。协和国的导弹发射场分布在大陆北部一个狭长地带内，只能说大致接近“无影手”号的航线。在乔新的飞行员与十来个聚能火控员的协作下，“无影手”号上拼凑起来的激光武器可以消灭接近地表的发射场，但前提是使飞船在航线上暂停五十毫秒。除非发生奇迹，否则齐射激光不可能消灭全部目标。某些埋藏最深的目标，攻击导弹发射场，将被钻地弹消灭。钻地弹已经投放，正在飞船身后沿着弧线向下坠落。

“是的，大人。推进器刚刚完成一次喷射，足够我们飞临大多数发射场。我们将消灭协和国相当大的一部分武装力量。”

只听线路那一头传来哽咽的声音。在面对那些极度可怕的场合时，奇维发出的就是这种声音。该死，这样可能会造成记忆叠合。他强压下惧意，说道：“奇维，我们还有一线生机。叛徒们在本尼酒吧里露面了吗？”范·纽文逃到那边去了吗？

昂德希尔走进候见室：“我正好有几分钟时间，上校。听说你丢了九九藏书工作，我很难受。我希望——”

“好。重新安排线路，看能不能强行接通里茨尔·布鲁厄尔。”这很可能是他最后一次查对地面行动情况。下次联系或许只能等到这里的一切有结果之后——不管这个结果是好是坏。

该你上场了，统领大人，你一生中最重要、最精彩的演出。“奇维！你在吗？”

“先生！昂德希尔教授？”他的声音仿佛来自某个遥远的地方。拉奇纳四下转动脑袋，好像一个还长着婴儿眼的小孩子。占满前视域的残像挥之不去，他只能这么做。下方的弧形火山壁上是一串冒烟的大洞，上面毁损最严重，昂德希尔住宅的外屋全塌了，能燃烧的一切都在熊熊燃烧。拉奇纳朝警卫刚刚站立的地方走了几步，那儿已经成了一个浓烟滚滚的深坑。上面的山体已经炸平了。思拉克特从前见过这种事，那是一次可怕的意外，一个军火库被引爆。我们碰上什么了？昂德希尔在他的宅子下藏了什么？他脑子里某个地方不解地问着这些问题，但他无法回答，他还有更紧急的事要做。

动物的咝咝声传来，就在他脚边。拉奇纳转回头。原来是昂德希尔的引路虫。它的战斗肢比画着刺戳的姿势，可它压在倒塌的残垣下的身体扭曲着。可怜的畜牲，背壳肯定压碎了。他正想绕开它，引路虫发出更加凄厉的尖叫，可怕地挣扎着，想把它压碎的身体从废墟下拉出来。

“我的工作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先生！这件事我一定得告诉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见到昂德希尔，这是个奇迹。现在，我必须赶紧说服他，抢在警卫鼓起勇气干涉之前。“我们的自动化指挥系统已经被人破坏了，先生。我有证据！”昂德希尔抬起手，好像要阻止他。但拉奇纳不管不顾一口气说下去。这是他最后的机会。“我听上去肯定像个疯子，可它能解释一切。存在一个——”

舰桥公开通话频道上响起比尔·弗恩的声音：“是的，大人。把握准确时机必须依靠高空负责火控的聚能者——只有L1才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