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呼出的气变成了浅蓝色的火焰，轻飘飘地溶入夜色之中。
“你是说，人天生就是寂寞的？”
“对。”
“嗯。”博雅点点头，喝一口酒。
“出来了！”晴明嘴含着针说道。
贺茂忠行——安倍晴明的师父，深通阴阳道，在当时之世，以绝代阴阳师而举世闻名。
他就是朝臣源博雅。
“会枯萎的，才是真的花；而不会枯萎的，就不能算是花了。”
她身穿黑色僧衣，头戴黑色布巾。悠远清澈的黑眸子望着晴明和博雅，嘴唇薄而冷。
雪仍在下，依旧悄无声息。
万籁俱寂。仿佛柔软的雪花落在积雪上时，那微弱的声音也能听见。
“请让我就在这里……”
她留在雪地上的足迹开始还清晰可见，很快就被继续下着的雪埋没，看不见了。
女子点点头。“到那时再来见晴明大人吧……”
女子的脸上将要出现什么呢？
博雅清楚地看出是皱纹时，女子的脊梁难以置信地向前弯曲起来。
左侧向着庭院的人，一望而知是名武士。他冬天里仍穿直衣，配直贯。他年已三十过半，直率的神情颇招人喜爱。
“是人，但又非人。”
没有人动。
两人正在对饮。火盆旁边放了一个托盘，里面已横放着几个空酒瓶，仍立着的酒瓶只有一个了。盘子上还有一个盛烤鱼的碟子，放着鱼干。两人边自斟自饮，边拿鱼干在火盆上烤着吃。
“什么？！”
他就是阴阳师——安倍晴明。
女子的身上，晴明的身上，还有博雅的身上，都披着厚厚一层刚刚飘落的雪。
这鲜艳的紫色，用不了多久，也要被越积越高的雪掩埋吧。
就连这所宅子是否真的位于土御门大路，博雅也不敢肯定。
“得、得手啦，晴明！”
“对。我有点后悔了。”
博雅眼看着女子的裸体开始枯萎。
“人原本就是那样。”
“孤独？”
女子仍然双手合掌，双目紧闭，仰脸向天。她脸上有一种从内心渗透出来的东西。
院门大开，从外面就可以看见这夜晚的庭院。茫茫白雪覆盖了整个院子。屋内唯有一豆烛焰。仅仅这么一点光，就隐约将庭院从昏暗中凸显出来。
忽然，女子的身体猛一抖，痉挛起来。
“你也犯难了呀，晴明。”
“究竟是什么东西？”博雅追问道。
“后悔什么？”
皱纹是从下半身开始消失的，女子的皮肤正逐渐恢复原先的光滑。
“传说三百年前，从千岁狐狸那里得到人鱼，并且吃了人鱼肉的白比丘尼，就是那位女子。”
除了博雅和晴明，宽大的房子里别无他人的动静。和夜里的庭院一样，一片宁静。
“那位女子的身体是不能怀孕的。接受了三十年不能成孕的精子，又与体内积存的无法老去的岁月结合，变成了祸蛇。置之不理的话，最后连那女子也会变成妖物……”
两人不约而同小声说着，然后又沉默不语，眺望着雪花。
“对。今年该有三百岁了吧。”
“这可是三十年才一回的逼祸蛇之法，极难得一见。”晴明继续说道。
他睁开眼睛，却不明白自己为何醒的。
三
“原来是这样。”
晴明注视着那女人的双瞳，说道：“事隔多少年了？”
女子黑僧衣的肩头已落下了雪。她迅速脱下僧http://www.99lib.net 衣，全身赤裸。
博雅没有顾得上回答晴明的话。
“我好像听说过这个传说。”
“噗！”
“啊？”
晴明赤着脚，从外廊走到雪地上。
“噢。”晴明轻声回答。他头发上积了一层白雪。
晴明一边把针收入怀中，一边说着“辛苦了，博雅”，走过来。
“有倒是有的……”
晴明念的是博雅从未听到过的咒语，低腔和高腔交错持续，像是用外国话在念咒。
“好。”博雅不自觉地顺着它的话，答应下来了。
那东西是从股间出来。一条黑亮的蛇从女子的股间探出头来。
眼看着女子就要在他面前变成一个走样的老妪。
“现在，我要从这女子身上把它逼出来。从她的身体完全脱离之后，你就用刀砍它。到时候我会叫你动手。”晴明又说道。
“好汉子？我吗？”
“真拿你没办法。”晴明苦笑起来。
“是晴明……”博雅嘀咕道。
女子的目光转到了博雅身上。
博雅不禁也随之转移视线。
女子的语气平静、清晰而坚毅，黑眸子里仿佛积聚了灼人的光。
晴明作了介绍，博雅依旧默然。
“我备酒，你带上下酒菜。”猫又说。
淅淅沥沥的雨声传进来。
女子在雪地坐下，双腿盘起，结跏趺坐。两手在胸前合掌，闭目。
“……”
那女子站在一片模糊的白影之中。
“那是……”晴明转向庭院深处，视线所及，是那朵尚未被积雪埋没的紫色桔梗花，“类似那朵花的东西。”
此时，晴明已经站起来了，两手各拿一根针，是刚从女子身上拔出来的。
“不必介意。洁与不洁，人言而已。别人的判断与我无关。”
……我什么也不问。
“你嘛，是个好汉子。”沉默的晴明忽然喃喃地说了一句。
“等一等，博雅。稍后再详细解释给你听。”
“好！”
“明白。”
“哎哟……”
“我知道桔梗，但不明白你的比喻。”
“吃过人鱼肉的人，就不会老了。”
“来了你就明白了。”晴明平静地说。
“为什么？”
“什么？！”
也许是没有风的缘故，房门大开。屋里的温度与外面几乎一样。
两人彼此点点头，周围重归宁静。纷纷扬扬的雪花堆积起来了。
“也会感到寂寞，也会孤单啊。”晴明好像是在谈论别人的事情，“但是，寂寞和孤单，却与屋里有没有人没有关系。”
然后，看见一名女子静立于雪夜的庭院中。
博雅左手持刀，来到雪地上。他也赤着脚，也许是因为紧张，几乎感觉不到冰雪的寒冷。
晴明没有回答。他望着雪，听了一会儿雪的声音。
“也可以这样说吧。”
“因为男人的精液在她体内啊。男人们的精液会与无法老去的岁月在女子体内发生反应，结合在一起。”
“不会老，不会死，就意味着没有生儿育女的必要。”
“所以，每隔三十年，就要从她体内除掉祸蛇。”
“而且只向没有身份、没有钱的男人卖身。代价非常低廉，有时为一条鱼就卖身，有时不要钱。”晴明仿佛不是在对博雅说话，而是自言自语，“虽然她永远不会老，但岁月会积在她的身体内，不久就要变成妖物……”
这天早上下了冰雹，到中午变成雨夹雪，黄昏则又变成了雪http://www.99lib.net。入夜之后，纷纷扬扬的雪花益发漫天而下。
“后悔今天把你叫来。”
“那也是一朵不会枯萎的花。”
晴明站起来，端过酒瓶和杯子。他左手持杯，右手斟酒，先分三口喝干了杯中酒。
“开始吧。”女子答道。
“你不觉得孤单吗？”
“噢。”
博雅慌忙转头，但黑猫已经不见了。猫的踪迹已从房门紧闭的屋内消失。
接着，晴明将刚喝完酒的空杯子递上，女子并拢白净的双手，接了过去，晴明往她杯里倒酒。
“那时候，贺茂忠行大人……”
“晚上对雪喝上一杯，也很不错啊。”
“博雅，女子的身上寄居了妖物……”晴明说道。
“是又怎么样？”
“原来是这样……”
“他是源博雅。今晚请他来帮忙。”
“请带上长刀。长短、种类不拘，斩杀过五六个人的为宜。”
沉默了好一会儿，仿佛一片雪花自天而降似的，晴明冷不防冒出一句话：“博雅，你真是一个好汉子。”
“马上就到。”
博雅傍晚来时印在雪地上的足迹，一定被白雪掩盖了。因为已经来了一段时间。
晴明把酒瓶放在外廊上，女子将酒杯放在瓶子的旁边。博雅只是默默注视着两人的举动。
“要等它全部出来！”晴明说道。
女子扑倒在蛇已消失的雪地上。
“真是奇妙的缘分啊。”
和博雅相对而坐的那位不是武士。坐着也能看出那人身材修长，褐色的眼睛中泛着青色。头发漆黑，肌肤白净。唇色红得令人误以为是血色透现。鼻梁笔挺，颇具异国人士的风姿。
那只猫说道。绿色的猫眼闪烁着，看着博雅。
“其实，今天晚上就要发生的事——也就是你将看见一种东西，说不定你还是不看为好。”
“你说那棵桔梗？”
“不洁之身，在这里就可以了。”
“不会枯萎的花？”
“哎，晴明，人会死是件好事啊。”博雅说道，声调显得颇为沉痛。
尽管是冬天，晴明仍如夏日一样，随意穿着一件白色狩衣。
“下一次又是三十年后啦。”晴明自语般道。
雪下个不停，用无边无际的白色，用上天的沉默，包容地上的万物。
青幽幽的磷光在女子的眼中燃起。
博雅大喝一声，抡刀向蛇身猛砍下去。
“晴明，刚才是怎么回事？”返回室内之后，博雅问道。
“那就开始吧？”晴明问道。
晴明静静地说道。他放下酒杯，缓缓地转向雪中的庭院。
女子的目光更加灼人。黑亮的头发略长过肩，发梢仿佛也迸发出绿色的光焰。
博雅第二次问晴明这个问题。晴明注视着他，微微一笑。
“还照先前那样……”
晴明似乎是说，虽然有时觉得寂寞，但寂寞并非由于独自生活造成的。
“因为她已经来了。”
“那位女子是不会老的，永远保持那副刚好二十岁的容颜。”
“就是这位女子。而且，她是我最初的女人……”
银白色的暗夜。小小的亮光似乎渗透到积雪的内部，变成寒冷的白色暗影。若有若无的微光，仿佛从黑夜的底部散发出来似的。
“久违了。”那位僧尼打扮的女子说道。
“这可是砍妖物啊。胆力一般的可不行。”晴明说道。
“请拿上长刀，到这边来。”
“哦。”
“那时我刚刚开始修习阴阳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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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喝上一杯？”晴明对女子说道。
晴明轻轻用嘴含住女子颈后露出的针尾，并不把针抽出，而是念起咒来，右手还捏着插入女子腰部的针。
嘶！
“谁要来？”刚提到“谁”，博雅不禁轻轻摇了摇头，还是直率地追问，“要来的，是人吗？”
“没有关系。”晴明走出外廊，在木地板上单膝跪下，“是消灾吗？”
“好安静的雪啊……”博雅喃喃自语，目光仍注视着雪中的庭院。与其说是向晴明或什么人搭话，毋宁说是随口而出。
“什么意思？”
博雅问的是雪地上那抹紫色。从刚才起他就一直盯着。晴明似乎立即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
时值霜月过半，也即阴历的十一月；以阳历而言，已是十二月份。
“那妖物名叫祸蛇。”
女子缓缓地站起来。皱纹难以置信地消失了，还是原来那张美丽而略带忧郁的脸。瞳仁中锋锐的青光也消失了。
黑蛇从结跏趺坐张开的两腿之间爬出来，有博雅胳膊般粗，而且很长。已爬出一只胳膊长了，才是它的一半。
屋内的榻榻米上，放着一个木制圆火盆。火盆中红红的炭火，发出钢针折断似的小小声音。
“是你叫我来的嘛。”
“带来了。你还是回答我的问题吧。是和这把刀有关系的事吗？”
博雅暗下决心，紧闭双唇，站在那里。
“那就行，拜托啦。”猫说着，一纵身跃过博雅的头，跃向另一侧。
女子闭着眼。她已经完全变成了老妪的模样。
“刚才的女人，还是三十年前的样子，一点也没变。”
博雅有时甚至怀疑，也许跨入这所庭院的客人，也就自己一个。
“没错，是有关系。”
她仰着的脸上，眼睛倏地睁开，眼中燃烧着绿色的火焰。
博雅在自己房里酣睡的时候，有一个声音说：“哎，博雅！”
然而砍不动。可怕的弹力将刀反弹开来。
没有风，只有雪从天而降。
“结束啦。”晴明对女子说。女子默默穿上刚才脱下的冰冷的僧衣。
博雅和晴明站在女子跟前。女子静静伫立在那里。
“……”
晴明从门窗大开的屋里，望向雪中的庭院。
“那可就难以预料了。毕竟是三十年后的事啊。”晴明低声说道。
“博雅，拔刀！”晴明说道。
“之前曾想过要问你——你这所大宅子，就你一个人住吗？”
“除此之外，顺便还想请你帮个忙……”
从她的唇间飘散出一道绿色的火焰。
博雅将几乎黏结在刀柄上的左手硬扯下来，这只手都发白了，也许是握得太用力了。
“您在原地施法也是可以的。”
眼看已经凋零一片的庭院里，还有一朵紫色的花开着。
“是好汉子吗？”
“桔梗吗？”
“是好汉子。”晴明简短地回答。
女子露出牙齿。
“哎，晴明。”博雅呷一口酒，等酒液顺喉而下之后，对晴明说道。
雪更添了厚度，在地上继续堆积。
“事隔三十年了。”
“好！”博雅叉开双腿，双手举刀过顶。
女子躬身一礼，转身悄然远去。没有回头。晴明也没有向她说些什么。
“哎，晴明，摆架子可是你的坏毛病。我现在就想知道。”
博雅将涌到嘴边的喊叫咽了下去。因为晴明正把其中一根长针，从女子的颈项与后脑之间一下子扎进去。
博雅喊道。他额上渗出一颗颗细密九九藏书的小汗珠。“噢。”
“既然是晴明大人相邀……”女子说道。
“来得正好，博雅。”晴明一面说着一面走出来迎接博雅。
“用鱼干下酒很不错哦。”
冰清玉洁的身子白得耀眼，和雪的白是同一颜色。雪在白净却包含了暗夜之色的肌肤上聚积起来。
“哦？！”
那是孤零零的紫色桔梗花，还没有被雪掩盖。
“有那样的刀吗？”
“对。这时候桔梗还开花？”
十多年前，当今圣上尚未即位之时，京城周边有一伙残暴的盗贼。被派去讨贼的武士中，有博雅的父亲。这把长刀斩杀的五六个人，都是那时的贼人。
“但是……”
“晴明，我不懂你的话。”博雅直率地说，“简单地说，你还是会觉得寂寞吧？”
“的确有这么久了啊。”
像干爽透明的风一样的声音，自她唇中送出。
“噢。”博雅点点头。
有了砍中东西的感觉。蛇果然已被砍为两段，就在一分为二的瞬间，倏地消失了。
“请上来吧。”晴明又说。
从女子白净娇嫩的双腿之间，难以想象会出来如此丑陋的东西。
“噢。”
“什么事？”
“真的？”
“傍晚会变成雪呢。”那只猫说起了人话。
“寂寞？”
“大致是这意思。”
“你带来了？”
“嗨！”博雅仍旧握着刀，动也不动。
“如此而已。”
那是欢喜的表情，是身心充满无上的喜悦；也是痛苦的表情，仿佛身体正被野兽从臀部逐渐吞噬。
“为什么？”
那根针有张开的巴掌长，大半长度已经没入女子的脖颈。然后是腰。在女子脊梁骨的下端，又把另一根针以同样的方式刺入。
“博雅。”晴明唤道。
博雅咬紧牙关，运起全身力气，将心劲注入手中的长刀。
“嗨！”博雅发一声喊，双手依旧高举长刀，金刚力士般叉腿而立。
博雅忽然醒悟——是皱纹。好几道沟纹开始出现在她的脸上、身体上，甚至向全身蔓延。
博雅这么一说，晴明只是随便地应了一声，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您来了。”晴明说道。
博雅在黄昏时走进了晴明的家门。
“什么？”
但是，她身上的皱纹又开始起变化了。随着蛇滑出身体，皱纹的数目开始减少。
博雅对于将要做什么、自己该如何帮忙，依旧完全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归不明白，他还是点了点头。
“那我过去吧。”晴明站起来。
“你是说那朵桔梗吗？”
以前来这所房子时，博雅好几次见到有人，但是分不清哪些是真的人，哪些是晴明驱使的式神。说不准这大宅子里，真人只有晴明一个，其他的净是式神、鬼魂、精灵之类，并非现世的人物。
声音就在枕边。博雅将目光往那边一转，只见一只黑猫坐在那里，注视着自己。
“那女子靠向男子卖身活着。”
“杀死祸蛇，用普通的刀不行，一定要用斩杀过好几个人的刀。”
“怎么样？”
“她原本是人，现在却已不是人。”晴明这样答道。
博雅咬紧嘴唇，算是回应。
“实在感激不尽。”穿好衣服，女子平静地低头致谢。
“动手吧，博雅，它出来了！”晴明说道。
就此，女子消失无踪。
雪花落在女子娇柔的身上，随即融化，但马上又有新的雪花落下。
好一会儿，女子低声说：“那就告辞了……”
按照黑猫的吩咐带九*九*藏*书*网过来的长刀，此刻就放在博雅的身边。这是一把斩杀过五六人的长刀。杀人的不是博雅，而是他的父亲。
“而今天晚上，就由晴明大人您……”
“对。”晴明简短地回答。
今天头一次看见晴明的笑容。
晴明伸手拿过鱼干，向着火盆烧烤。鱼干是博雅带来的。
“好！”博雅右手拔刀出鞘。银白色的刀刃在雪影里放出寒光。他双手握刀，将刀鞘随手甩在一旁。
“嗨！”
蛇从女子股间现出全身，开始在雪地上爬动。
“马上就会明白的。”
“感觉不错。”
“哦！”
“感觉不错吗？”
“不知怎么，我竟没来由地感到悲伤……”博雅不禁说道。
“于是，就用上这把刀了……”
“明白了。”
博雅不明白晴明为何要他带这样一把刀来。一时忘了问，就这样一直喝着酒，眺望着雪中的庭院。
“什么事？也该说出来了。”
“怎么可能？”
晴明无言地将右手探入怀中，取出两根尖锐的长针。那针比绢丝还要细。
“好幽寂的雪啊……”晴明说着，也将目光投向白雪。
雪花仍在飘。晴明和博雅无言地望着飘雪。
“有劳您看令人不快的东西，实在抱歉，还请多包涵……”
“跟你让我带这把刀有关系？”博雅伸手摸放在身边的刀。
博雅见晴明这样子，反而微笑起来。“嘿嘿。”
二
枯萎的芒草上、黄花龙芽上、丝柏上、绣球花上、胡枝子上，都积了雪。不同季节里各擅胜场的花草树木，此刻一概埋没在雪中。
“人都是孤独的。”
大雪在昏暗中纷纷扬扬地下着，三人久久伫立，仿佛在倾听雪花自天而降的声音。
女子垂下眼睑，随即又抬头睁开双眼。
“花多了，自然也有例外的吧。”晴明喃喃道。
一
“到底是怎么回事？”
“晴明大人……”她唇中吐出声音。
“我想，你不是很寂寞吗？”
“噢。”
“什么事？”晴明将视线从庭院移到博雅身上。
“当然也会有犯难的时候。”
“忠行大人也已经不在世了。”女子的声音低沉而苍凉。
他们说的是今天早上的事。
嗖！
“你笑什么，博雅？”
因为那只猫说的是人话，腔调很像安倍晴明。
“来了你就知道了。”
轻柔的雪在下。
蛇一伸一屈地爬动。博雅把气馁的念头抛掉，再度喊了一声，一刀砍下。
女子用郁积着莹莹绿光的瞳仁注视着晴明。晴明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点点头。女子也分三口喝干了杯中酒。
“什么？！”
女子向博雅深鞠一躬，说道：
“那边冒出来的是什么？”
女子仰着的脸在博雅的注视之下开始变化。某些东西开始浮现。
“我喝酒也可以吗？”
他这么想着。那个声音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又说道：“下雨啦。”
“来？”
围着火盆，两个男人相对而坐。两人都是盘腿而坐。
女子的脚旁，丢着她的黑色僧衣，好像是一团深色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