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捣乱……”黑色人影低低念叨着,睨视着群鬼,“谁?是谁?你们想捣乱吗?”
眼前的一切,全被正殿内的男人和女人听在了耳朵里。这个人影究竟在说些什么?男人一头雾水。他只知道自己和女人今天待在了一个不吉利的地方。
“不,你尽管怕吧。怕是好事啊,不怕,我能把你这样搂在怀里吗?”
“若想找人做些不想为世人所知的事,此人是非常合适的人选。”
“什么意思?”
“这下好了。”他将缠满蛛网的右手举到眼前。
双头的女人。
“是冤家。”道满说道。
“贺茂保宪大人。”晴明淡然说道。
“真的?没有男人?”
“拒绝治疗的不是我,而是贞盛大人。”
“果然有啊。”
“不用怕。我的衣领里缝进了写有《尊胜陀罗尼》的护身符。”
“倘若我继续打扰,只会徒增您的烦恼,所以请允许我早早告退。”晴明低头行礼,眼看就要离去。
于是,恶鬼们一个接着一个走到黑色人影面前,把手中所持的肢体拿给人影看。人影一个一个地接过来,再分别拿给那女童看。女童若摇摇头,人影就把东西扔向群鬼;若点点头,人影就将其放在脚下的草地上。
“是。”晴明一本正经地望着贞盛。
“你是说,这个也被他发现了?”
“哪个男人?”
“就一个人吗?”
“什么事情?”
“……”
“那还不是生气?”
脸长在后面的鬼。
“怎么回事?”黑色人影说道,“没有了吗?”
浑身垂着乳房的女鬼。
那人目光敏锐,发现车帘开了一条缝,立刻凑上前来。
这是一把象牙梳子,并非梳头用的,而是插在头发上的饰物。梳背上有雕花,涂了朱,再往上则嵌着同样花纹的玳瑁片。半透明的玳瑁映着朱色,跃动的灯光在上面摇曳。
附近没有人影。从车帘的缝隙望去,稍远的地方有棵大柳树,树下停着一辆车。一块青布罩在车上。看不清究竟是何处、何人的车驾。
若是人的话,是盗贼吗?莫非是盗贼发现了两人的行踪,尾随而来?似乎也不像。因为男人在途中停了下来,而且不是一个人。他带着一个女人——不,那还是个孩子,是个十来岁的女童。她一身白色装束,紧跟在男人身边。
“没有人让我封口啊。”
晴明刚要迈步,道满喊住了他。
“什么事?”
“随您的便。”晴明话音刚落,道满便将那蜘蛛捻了个粉碎。指上沾满了黄色的汁水,分不清究竟是蜘蛛的血还是排泄物。
“哦,是个女人。”
“晴明……”贞盛又叫住了他,“万一我想让你诊治,该如何做呢?”
“萤火虫。”晴明说道。
“这样我也安心了。”晴明说道。
只有一颗头在空中飞舞的鬼。
“抱歉。”
“你生气了。”
“且慢,晴明……”贞盛喊住他。
咯噔,车子再次动了起来,折向了左边,似乎向西而去。
“如果我们再等等,那个男人一定会来,来了就把他吃掉。”
“我的事?”
双角的鬼。
“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没有。或许这女人到这里来是要等着与男人幽会吧。”
“请稍候。”男人说道。他举起手,打了一个手势,停在那里的车子便向这边移动过来,不久挨着晴明的牛车停下。
“注意?”
“唔。”黑色人影一面低头查看,一面喃喃自语,“这不是鸟羽与和尚用的拂尘吗?”
“平贞盛大人的事。”
“但是,我还是希望您能答应治疗……”声音沉痛。
“那是什么意思?”
“治疮遭到拒绝的事。”声音的主人似乎已经知道刚才在贞盛府邸的那番对话。
“话语的咒。这咒已经钻到贞盛大人心里去了。一有动静,他那边必会来请我。在此之前需要耐心等待。”
“果然不可信?”
“您只需派个使者来,在下随时可以登门。如果您怕让人看到,无须把使者派到寒舍,只需遣人到桥,对晴明说有事相求即可。一两日内我便会前来拜谒。”说完,晴明站起身来,“那么……”
“哦。”
樱花已经凋谢,满树绿叶。几只白色的蝴蝶在庭院中飞舞。
“给你的礼物。”道满说道。
“你不知道?”www.99lib.net
贞盛若有所思。
“今天到这里来,一定不是你自己的主意吧?是谁让你来的?”
“这是我的。”
“宫内歌会的时候,你不是犯错了吗?”晴明将视线从庭院移回博雅身上。
长脖子鬼。
“不,一定是那个混进来的净藏手下做了手脚……”
不久,秋草被拨开,一群黑压压的东西现了出来。既有男的,也有女的,发出阵阵恐怖的叫声。
“那又怎么样?不瞒能行吗?一旦将这件事说出来,那我将右手臂落在那里的事不就暴露了?”
“我只是心情不太好。”
独眼的大秃头鬼。
不一会儿,道满所指的那只白色蝴蝶竟飘飘摇摇地穿过庭院,向这边飞来,停在了道满伸出的食指上。
两只鬼哼唧着。
“在这样的地方相会,真是风流雅致啊。”男人的手伸向自己怀里,取出一样东西。是一把梳子。
“你的意思是,你能治愈我的疮?”
接着,独脚犬走上前来,将所持的肠子递了过来。黑色人影接过来,拿给女童看。女童摇了摇头。
“哦,藤原治信大人?”
“该怎么处理这东西呢,晴明大人?”道满朝晴明的后背说道。
“就是说,这样的结果是最好的。”
鬼?!不对,若是鬼,不该打着火把啊。
长身鬼。
“这个,我也问过他,可是他最终再也没有说什么。”
夜里,刚才还悬在空中的那弯细长的月亮,也要躲到西山背后了。星光微茫。正殿里连些许星光都照不到,只有一盏昏暗的灯火无精打采地燃着。
“哦,是这么回事啊。”晴明说道。
“就在这正殿里。”
“是不是也掉在半道上了?”
高亢的悲鸣眨眼间便消失了。两只鬼扑向女人,一口咬住脖颈。手臂和腿被撕碎,就在眼前,女人被活生生吃掉了。
“有什么好怕的……”男人把嘴唇贴在怀里的女人耳边,喃喃细语,嘴唇若即若离逗弄着女人的耳朵。男人每次细语,女人都害怕似的畏缩着身子,却越发朝他身上靠拢。
“晴明,说吧。”
“那么,这个就赏给你们了。”黑色人影将手臂扔向群鬼,恶鬼们立刻扑了上去。
“什么?!”情绪低落的博雅也向庭院望去。
“看我如何捉住其中一只。看好。”
“我只提醒您注意一点。”晴明说道。
“只有在看一看、摸一摸、仔仔细细诊查过之后,我才能说出子丑寅卯啊。什么也没看,我是什么也不会说的。”
晴明回头一看,一位老人站在木地板上。白发,白髯,茅草般蓬乱的头发,身着褴褛的黑色水干。
“什么事?”
“嗯。”晴明说的是真的。
“哼。”大秃头鬼跺着脚,从正殿出去。
“别动。”黑色人影将符贴在鸟嘴犬的额头,哈了一小口气。于是,原本站在那里的鬼消失了,草地上只余一枚鸟的羽毛和一柄拂尘。
“太高兴了。”女人紧紧搂住男人。此时,她的袖子不小心碰到了灯盏,灯芯被拽了出来,灯火熄灭了。四周一片黑暗。
“恪守约定?”
“式神?”
“我怎么会知道。”
“蛛网若是结在这里,那蝴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粘上去。”道满轻轻伸出右手,转动手指,将那蛛网绕在指上取了下来。
“是女人。”
“有一件事我要问你。”
“一张要吃掉你的鬼脸。”
恶鬼们并不回答,只发出或高或低的笑声。
“晴明。”贞盛的声音含混不清。他头上蒙着一块布,只露出眼睛,嘴巴也被布片挡住,因此发不出清楚的声音来。即便他眼睛周围没有蒙起来,隔着帘子也无法看清面容。
“哼哼。”
道满右手握拳,只竖起一根食指,朝在庭院中飞舞的一只蝴蝶一指。“过来。”他念叨着,口中轻轻诵起咒语。声音低低地发自腹底。
男人和女人相互靠在一起,屏住呼吸。
女人的忍耐达到了极限。她大叫一声,发出悲鸣。声音传入了所有在场的恶鬼耳朵里。
“谁吃了算谁的。”
“都破碎了。你们拿来的时候,是不是相互争抢了?”黑色人影一面念叨着,一面又将刚才的动作重复了三遍,确认着人体的各个组成部分,然后抬起头来。
西京。一座小九九藏书小的破败的寺院。屋顶破落不堪,地板也是坑坑洼洼。佛像、灯盏……没有一点值钱的东西。
“为何?”
“那人如此了得?”
“等待?”
“我还没有看过大人的疮呢。”
“虽然受保宪大人所托,却看不清事情的原委,我也一直很困扰啊。”
“嗯。但刚才也说过,我并没有就此放弃。”
人影身旁,女童漠无表情地站着。
“我让你们弄的东西都弄到手了吧?”黑色人影说道。
“正是。”晴明点点头,“什么事?”
女童默默注视了一会儿,摇了摇小小的脑袋。
“不知这只淘气的手的主人,此刻的表情是什么样呢?”
这时其他恶鬼也都拥上来,争相抢夺女人的身体。男人趴在屋子角落,拼命地抑制着声音。由于过度惊吓,他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群鬼中响起兴奋的叫声。
黑色人影将魔罗拿给女童看。女童用黑色的大眼睛注视着那肉片,不久,轻轻点了点白皙的下巴。
大秃头鬼发出不满的嗥叫。
“从熟悉贞盛大人府中内情这一点来看,一定是贞盛大人身边的人。”晴明说道。
“哼。”
“叫芦屋道满的。”
“哦?”如此直率的回答让贞盛吃了一惊,“这么说合适吗?”
夜晚,晴明与博雅坐在木地板上,二人对酌。
“给贞盛大人。”
“原来如此。”
牛一般大的癞蛤蟆。
“我嗅到了人味。”
“可是,那边有一位芦屋道满大人啊。”
“缺了右臂和头!”黑色人影叫道,“到底是你们忘记带来,还是在半道上遗失……”
“就是这个。”说着,晴明从怀里取出对折的白色小纸片。
“您是否问得有些直白了?”晴明的声音中多少夹杂些苦笑。
“承蒙你惦记着我的疮,多谢。但这不需要治疗,过些日子就会自行痊愈的。”贞盛说道。
“他是一个出色的术士。”
“就让我的手、我的手指,做我的眼睛吧……”火辣辣的话语灌入女人的耳朵,男人的手朝女人的胸口滑去。
“怎么了,晴明?”博雅问道。
黑色人影脚踩着杂草,慢慢向鸟嘴犬走去,从怀里取出一张白色的符,上面写有东西。
看来,这二人并不知道正殿内这对男女的存在。他们既不是鬼,也不是盗贼。
咦?晴明睁开眼睛。
“你,刚才交过来的不是人肠子,是狗肠子。”
“道满能治好贞盛大人的疮吗?”
“我给他下了咒。”
是百鬼夜行。群鬼齐聚在这破败的寺内。
不久,随着黑色人影和女童从正殿出去,刚才那黑压压的一群恶鬼也消失了踪影。只有那根插在寺中梅树上的火把在黑暗中燃烧。
“蜘蛛?!”
“哦,这次没弄错。”黑色人影说着,将那肉片放在了草地上,“这个就不给你们了。”他再次巡视着群鬼。“下一个。”
“我把它变成一只蝴蝶,事先放在了贞盛大人的庭院里,不料竟被道满发现。如果能留下来,它本可以做很多事情。”
晴明背对庭院而坐,正对着室内铺的云间锦榻榻米,那儿坐着平贞盛。可是,晴明和贞盛之间挂了一张帘子,只能看见他的身影。其他人都已屏退,只有他们二人。
“但是,晴明,那个男人为什么要故意跟你说这些事情呢?”
身边的草地上堆积着人体的各个部分,似乎正好能凑成一个人。
琉璃杯中斟满葡萄酿制的胡酒。庭院里,刚刚开放的紫藤花在夜色中香气四溢。坐在二人旁边的,是身着唐衣的蜜虫。不仅是紫藤,连蜜虫身上散发的香味也融入了夜晚的空气中。
“结果也被发现了。如果能在那里结起网,就可以偷听他们谈话。”
“那头是怎么回事?”
拉车的牛正向那车子走去。
在地上爬行的无腿狼。
“是吗,我笑了?”
听大秃头鬼这么一说,黑色人影也走到正殿前,往里瞅了瞅。的确,那里空无一人。除了一把落在地上的梳子,就只有溅落在地板上的大摊血迹。
“不一样。”博雅瞪着晴明。
“是的。”
“我没有这么说过。”晴明不假思索地答道。
“虽然明知这样做十分失礼,可无论如何……晴明大人无须下车。若肯赏脸移驾,小的会直接将九九藏书您领至一个地方,您坐在车里跟我家主人说话就可以了,不知可否?”
“道满的葫芦里究竟装的是什么药。”
“咒?”
“如果您有机会见到贞盛大人,请代为转达。倘若在此事的报酬上,贞盛大人已与那个男人约好,请一定要恪守约定。”
四臂鬼。
“我是说,点破让你来这里的人的名字,合适吗?”
“什么?”
“但是,贞盛大人并没有接受治疗的意愿,我也无能为力……”
“啊……”女人叫了起来,“人家说,在这种地方谈论鬼,鬼真的就会来。”她的气息急促起来。
“道满先生,有空咱们再喝一杯。”晴明依然背对着道满,说完这句话,迈出了脚步。
无面鬼。
外面出现了灯光。有人来了?!男人和女人都这么想。
“哟。”背后再次传来道满的声音。晴明止住脚步,这次却没有转身。
“为何?”
“实在抱歉,不便言明。”
“说倒是没说,可我以为你已经放弃了。”
“你家主人是哪一位?”晴明问道。
乱舞鬼。
“我一直认为,能够救治贞盛大人的,除了您再无旁人。”
“是,是的。”
“他并没有告诉我理由。只是……只是说,治愈大人之后,如果想起什么事情,就告诉他一声。”
“我不明白。”
“我没生气。”
晴明命随从跟在男人身后,合上了车帘。
“哦,我觉得……”
“不过,我却不信任这个人。”晴明轻轻笑了。
“我没有放弃。”
短身鬼。
“你看看庭院。”
“什么事?”
屋顶上生满了秋草,连地板下面也长了草,从木板缝里露出头来。那些曾经属于寺内的地方,如今也是一片荒草茫茫,连找点空地都很困难。
“我还放了一只蜘蛛。”
马头鬼。
“混账。”黑色人影向大秃头鬼一声怒喝,“为什么不活捉了来,问问她为什么会待在这里?”
“唔。”贞盛颔首,似乎对晴明产生了一点兴趣,“那么,保宪大人为什么要你来我这里呢?”
“这蛛网是什么时候结的?竟然结在了这种地方。”道满的视线移向上方。屋顶延伸到了外廊,檐下有蜘蛛结了网。
“我能做到的事,估计道满也做得到。问题是——”
“这样,我不负所托见到了大人,尽管被当面拒绝,也算对得起保宪大人了。由于这托付实在是莫名其妙,正好又被您谢绝,我也算松了一口气。”
“没关系。”晴明依然若无其事。
“连你也不明白吗?”
这里是晴明的宅邸。
“哦,我等着。”道满冲着晴明的后背说。
“晴明。”背后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你坏……”仿佛孩子一样,女人使劲地摇着头,尽管嘴里连声说不,脸颊却往男人脸上贴过去。
“是。”
“他必然有自己的考虑。”
“好。”男人翕动着嘴唇,在女人的头发中探寻她的耳朵。
这对男女差点吓昏过去。对面出现的竟是无数的鬼。
“这个也给你们吧。”说话间又扔了出去,恶鬼们拥上来,转瞬间又将其变成了腹中之物。
“怎么回事?”
“是。”晴明只好点头。
就在这时,男人探寻的手停了下来。
晴明说完,对方沉默了一会儿,不久又问道:“那个男人可信吗?”
“怎么了?”
“比晴明大人还出色?”
就这样,最后一只鬼拿着人的小指走到黑色人影面前,站住了。女童摇摇头。黑色人影于是把小指向群鬼扔去。
“谁知道。”
“啊……”博雅不禁低声叫起来。
手持眼珠子的走路鬼。
从画中溜出来的薄片般的女鬼。
黑色人影的身后站着那名女童。他盯着女童念叨:“走着瞧,总有一天,一定要让我们的计划实现。”
接着,浑身垂着无数乳房的女鬼靠上来,递出右手中的东西。
一条腿的恶犬。
听道满如此一说,晴明的视线移向庭院。灿烂的阳光里,两三只白色的蝴蝶在飞舞。
“久违了。”芦屋道满站在那里说道。
“那就拜领了。”晴明的红唇浮出柔和的笑意,右手捏住停在道满手指上的蝴蝶,放入自己怀里,又要迈步出去。
“什么?”
“道满大人。”
“多谢。”男人垂首起身。
看来,刚才那只鸟九九藏书网嘴犬是有人用鸟的羽毛当头,用拂尘的柄当胴体,用毛的部分做尾巴,然后施咒语变成的。
“太美了……”女人发出陶醉的声音,充满肉欲。她的面颊红了,不仅仅因为那跃动的火焰。
有腿的蛇。
眨眼的工夫,女人的身体就在男人的眼皮底下彻底消失了,一根骨头都没剩下。
“是吗?”
“唔。”晴明点点头,将手中的琉璃杯放在木地板上,“尽管我放出各种各样的式神,还是被道满看破了。”
“为什么?”
“好不容易请你过来一趟,却没有事情让你做。”看不见面貌,但仅凭声音,晴明也可以断定这就是长了怪疮的贞盛。“正是因为源博雅大人的说和,今天才与你相见,但我也没什么话可说。”
过了朱雀院、淳和院,就要抵达纸屋川的时候,车子停了下来。
“想起什么?”
“你看,博雅。”晴明将视线投向庭院。
“你刚才笑了?”
仅有一张嘴的鬼。
“怎么说呢,总之,用不了多久,必然会露出端倪。”
“比起那些不成气候的附体妖怪,这个男人更为恐怖。这就是他,芦屋道满。”晴明说道。
双方的随从早已被打发回去。回来迎接的时间是次日清晨。
“是吗?”晴明垂首答应。
这时,黑暗中传来一阵嘈杂之声,越来越近。
黑色人影刚说完,大秃头鬼便第一个走上前,把手上拿的手臂递了过来。
“晴明,你总是这样戏弄我,这样可不好。”
“是安倍晴明大人吗?”男人在车子旁边单膝着地,抬头望着晴明。
“什么咒?”
“唔。”
“有人。”
用脚走路的壶。
“哼。”
地板上铺着毛毡,一对男女凑在一起,正悄悄私语。
“唔。”黑色人影接过来,在灯火下看了看,之后拿给身边的女童看。
旁边有棵梅树,人影把手中的火把斜插在树枝上。他们似乎要在这里等什么人。
“蝴蝶在飞舞呢。”道满说道。
“哦。”黑色人影捡起那把梳子,揣进怀里,“没事了。你们可以消失了。一时半会儿我不会召你们来。”
牛车沿朱雀大路而上。晴明坐在牛车里,一面聆听着车轮咯吱咯吱碾压泥土的声音,一面闭目养神。他从贞盛府邸回来,前面就是朱雀门。不一会儿,车子就该向右拐,朝土御门大路方向行驶了。
跃动的灯光越来越近。不久,荒草被拨开,出现了人影。似乎是身穿黑色水干的男人。
长着翅膀的鬼。
“哦?”
不久,男人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笑了。“原来是你啊?”他指着其中一只双腿站立的鸟嘴犬。
“一个。”
黑色的人影却丝毫没有表现出害怕,若无其事地注视着恶鬼们。
“哦哦。”黑色人影冷笑一声,露出白色的牙齿,牙咬得咯咯作响,“原来是净藏啊?好你个净藏,竟敢坏我的好事。不过,那身体现在几乎全在我这里了,任你净藏捣鬼,岂能坏我的事!”
独角的鬼。
眨眼间,手臂就消失在恶鬼口中。
“有人。”
“咱们遇到那奇怪老头的事,你打算一直瞒下去吗?”
爬行鬼。
“终于到这里集合了。”黑色人影说道,声音很低,“怎么有血腥味,你们来这里之前是不是吃人了?”
“道满待在那里,不会没有事情发生的。”说着,晴明背倚柱子,凝望着庭院。
“啊!”贞盛叫了起来,仿佛看见了不可思议的情景。
“什么?”
所有鬼都集中到梅树插的火把下面,手中分别拿着人的手臂、脚、手、头、舌头、眼珠、肠子、头发——所有人身上的东西。
浑身淌着黏液的鬼。
黑色人影借着火把的光亮一一确认。
“找到了。”
“哦……”晴明小心翼翼应了一声,是不明所以的语气。
“哦。”
“发现了一个女人,大家把她给吃了。”大秃头鬼答道。
“抱歉。我不清楚他为何去贞盛大人身边,对于这些,您可有了解?”
“我的式神。”
“那么,一个一个地给我拿过来。”
“没错。”晴明颔首。
“没错。”
“怎么……”晴明止住刚要迈出的脚步。
鬼说话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想起来了。”
“咦,这里竟还有蜘蛛呢。”不知什么时候,道满右手的食指http://www•99lib•net和拇指之间竟捏着一只蜘蛛。
“你们俩认识?”帘子背后传来贞盛的声音。
“就是这么回事。”道满露出黄色的牙齿笑道。
“什么考虑?”
“哼。”
“那么,那个男人最终也没有报出名字?”问话的是博雅。
“哦?”
“尊驾是安倍晴明大人吗?”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接着便是牵牛随从肯定的答复。晴明挑开车帘,露出一条缝,朝外望去。一个身着窄袖便服的男人站在车前。
长着手脚的琵琶。
黑暗中,紫藤花沉甸甸地垂下。晴明的红唇泛起一丝微笑。
“安心了?”
“什么?!”
晴明走了几步,与道满一同站在外廊上。
“倒是这么个道理。”
“为什么?”
再也没有鬼走上前来。
晴明轻轻舒了口气,点点头。“去吧。”
“怎么回事?”黑色人影说道,声音比刚才严厉了许多,“为什么会不够?”人影巡视着群鬼。“你们所拿的东西,真的再也没有了吗?”
“可是,你竟做得出这样的事情,你真是个可怕的男人啊,晴明。”
半个多月前,天德四年的宫内歌会在清凉殿举行,博雅担任其中一方的讲师。这是一个吟诵所选和歌的职务,当时,博雅把所要吟诵的和歌的顺序弄颠倒了,竟把本应在后面吟诵的和歌提前吟了出来。因此,由博雅吟诵的二首和歌就输给了对手。
“博雅,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撒手了?”
女人正要说话。“嘘——”男人使了一个暗号,让女人闭嘴。女人也立刻明白了。
“是魔罗啊。”
“是我的。”
“这是我让人特意为你雕的。”
“真的?”
啪嗒,咣当,声音响起,有什么正踏着正殿的台阶走上来。
没有回答。
“嗯。”
即使动动右手,或把停在指尖的蝴蝶贴近脸上,它也没有逃走的意思。“可爱吧?”道满冲着晴明露出微笑。“喂——”他伸出右手,停在指上的蝴蝶便到了晴明眼前。
这时,一阵窃窃私语传入了耳朵。不知什么时候,两只鬼竟溜到了正殿附近,在外廊的对面嘁嘁喳喳起来。
“别提了,晴明。我现在最烦这件事。”博雅不满地噘起嘴。
“哼哼。”
“我家主人说无论如何也要见晴明大人一面。能否烦请您与我同行,我来带路。”
正殿周围的木板都裂了,再加上虫子的啃蚀,出现了很多裂缝。灯光正是从裂缝中透过来的。
“也就是说,有我道满在此呢。”
“听说不久前将附在治信大人身上的妖物驱掉的,就是这个男人。”
咯噔,车子摇晃一下,停了下来。
“不是吗?”黑色人影问,女童点了点白皙的下巴。
“是安倍晴明大人吗?”车内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外面罩着布,尽管传过来的声音很小,还是可以分辨。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请恕我告退。”晴明就要站起身来。
这是今年第一次看见萤火虫。
“这……”晴明一时语塞。
“怎么回事?”黑色人影问道。
“嗯。”晴明点点头。
“不对啊,是不是原本就没有头?”
“头?不是我干的。”
“我想,恐怕是藤原治信大人的美言。”
“咦……”鬼的声音发生了变化。
“这是什么?”
“别生气,博雅。”
黑暗深处,池塘附近的空中浮着几点荧光。略带绿色的黄色荧光轻盈地滑过空中。
“这个,送给你……”男人把梳子塞进女人手里。女人从他怀里稍微往外欠欠身子,拽过灯盏,对着灯光举起梳子。
“为什么遭到了拒绝?”男人说道。
“晴明,你并没有就此撒手。”
“贞盛大人的疾病,如果我晴明能够治疗,那个男人也必能治疗。”
“我终于明白大人所说无须治疗的意思了。”
“是。”晴明点点头。
“你的事情,博雅。”
群鬼似乎在点头。
两只鬼踢开正殿的门扉,跳进正殿里。是蛇头鬼和独眼的大秃头鬼。
“美丽的蝴蝶。”
“请恕在下无礼,无法报出姓名。”男人用充满歉意的声音说。
“有何贵干?”晴明问道。
“不过,能看穿这些的道满,也是一个恐怖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