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净藏大师一样。”

“这个……”将门在巨岩上伸了伸懒腰。风很惬意，汗已干。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寺人问道。

《拾遗往生传》中如此记载。

一个月之后，脸被烧毁，几乎无法辨认面容。油脂滴到火焰中，烧得更旺了。

“正因为偷听才有意思。若是坐在那里正儿八经地听，就没意思了。”道满一贯的风格。

果然，经晴明一指点，再仔细一看，果然像一只田螺。

“说让将门做天子，自己做摄政关白。戏言而已——贫僧一直抱着这种想法听着。可让贫僧不安的是……”

“忘掉？”

“是妖怪吧……”净藏忽然说道。

“田螺。”

林子里全是粗大的杉树，粗到三个成人伸开双臂都抱不往，多半树龄已超过千年。尽管是白天，杉林里依旧昏暗。头顶上树枝四处伸展，遮蔽了阳光。树荫下几乎没有成片的杂草，只在阳光透下来的一点点地方，稀稀落落地生着几根草和一些熊竹。

“你先等一下，晴明。”净藏的语调变了，“这话后面再说。”

“为何？”

“那另外一人是谁？”晴明问道。

“别胡扯了，净藏。”道满龇出黄色的牙齿，笑了，“倘若我是妖怪，那你也是妖怪。咱们同属一类，不是吗？”

“似乎是这样。”

“这次的事情？”

“将门，你做天子。”

“贫僧睡眠期间，似乎有人进入护摩坛，把灰盗走了。”

“但这座京城却妨碍你在东国自由驰骋啊。何不与我共取之？”

“好像是。”

“唔。”

“你到底想说什么？”

“取京城？”

两个月之后，寺中人发现堂内一片死寂，便战战兢兢进去查看，发现皮包骨头的净藏早已倒在护摩坛前，鼾声如雷。护摩坛内火焰已灭，只有炭灰还在微微发红。净藏就这样一直睡了十日。

还有，朱雀天皇大病，在净藏的加持护佑下痊愈。“只是明年定会有火灾发生。”净藏如此说道。次年果然发生了火灾，柏梁殿被焚毁。

“听去了又如何？我们说的是梦话。”

“什么？！”博雅尖叫起来。

“您为何这么想？”

晴明默默地听着。博雅也安静下来，侧耳倾听。

“什么？！”这一次，连晴明也失声叫起来。

“有人正企图让平将门复活。”晴明缓缓说道。

“那你做什么？”

“另外一人呢？”

“不赶紧收拾贞盛的疮，更精彩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那就过去了。”田螺中响起人的说话声。

晴明弯下腰，伸手将右指按在木头上，轻轻念起咒语。

“那里就是京城。”汉子指示方位。

“是时候了。”

“将门的头颅，实际上是净藏大师您做了什么手脚吧？”晴明忽然问起一个荒唐的问题。

这是第一日。

“晴明，你明白其中的意思吗？”

这里的杂草长到齐腰高。汉子用膝盖拨开杂草，继续前行，将门紧随其后。

“真舒服。”

“是的。”晴明点头。

二十日后，眼珠煮透，开始变得白浊。

“唔。”

“什么？”将门问。

“真的？”

“喂，喂，晴明。”博雅跟在晴明身后追去。

“那为什么还要找我呢？”

“您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博雅问道。

“原来如此。”

晴明却并不回答，只是微笑，接着询问起另外的事情来。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能否先让贫僧问您个问题？您认为我知道一些线索的理由，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

“唔。”

“我召集不起人马。你却可以。”

“热啊，热啊……”第五日，人头开始发出如此声音，但仍未燃烧起来。

“唔。”

“你且等一会儿，博雅。”

时值正月，正是院子里白梅开始绽放的时节。净藏虽然是个孩童，却已经学会使术，便用护法童子折断了白梅花枝。

晴明与博雅登上石阶。刚刚萌芽的嫩叶在二人头顶舒展。嫩叶间透下点点阳光，在石阶上形成一串串光斑。

“哦。”

二人对视起来。晴明注视着净藏。

“既如此，那我就什么也不说了，乖乖地做旁观者喽。”说完，道满嘿嘿一笑，转过身去。

“看来您全都知道了。”

一个半月之后，肉终于掉下来，只剩下头盖骨。

“哪里不解？”

“那时正值将门发动叛乱吧。”

“这塔怎么倾斜了。”净藏问道。八坂寺的塔倾向乾位，眼看就要倒掉。

净藏曾多次预言天灾人祸，悉数言中。

“首先，将门的头颅从示众的鸭川河滩莫名失踪。”

“是。”

“你要干什么，９9ｌib•ｎeｔ净藏？”尽管已被放入护摩坛，将门的人头仍在喋喋不休，“是你在箭上下的咒吧？”

那不是一般的头颅，是将门的头颅。净藏将其置于护摩坛炉内，周围堆满松木。松木油多，火力旺。

“他让我自己调查一下，说要是有什么想法就讲给他听听。”

博雅朝庭院方向望去。“看看庭院？”

“真的。”

“刚才，一只山雀衔来放在那里的。”

“贫僧并没有授意，只是出于担心，曾同保宪大人商量过此事。保宪大人的看法也与贫僧一致。”

“那你呢？”

晴明并不理会，依然死死盯住净藏。净藏也默默凝视着他。

“那你好好奋斗吧。”

“我早就知道你要来了。”净藏说道。他头上剃得溜光，眉毛都白了，柔和的皱纹爬满眼角嘴边。在皱纹的衬托下，他的眼睛显得又细又长，时常含着微笑。

“大任？”

“你来做什么？”净藏问道。

“将门说，他不喜欢做麻烦的事……”

再有一日，空也上人在六波罗蜜寺供养金字的《大般若经》，净藏位列名德之座。许多托钵僧和比丘汇集而来，有数百之多。净藏举目远望，看见一名比丘，大吃一惊。

菅原道真的怨灵出现时，曾附体于藤原时平。施行咒法降服道真的便是净藏。据说，咒法之下，时平耳朵里各爬出一条青龙。

“那就进去吧。”晴明说道。

“道满就是用那田螺来偷听我们谈话吧？”晴明说道。

“天下？”

“生而有之。”

“咦……”他回头望望，但晴明并不回头：“快，博雅，净藏大师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边说边快速迈出脚步。

“唔。”

“净藏大师与保宪大人的想法一致？”

“京城。”汉子说道。

“新都？”

“好厉害的家伙。”

“别疑神疑鬼了，一个人也没有。”将门说道，“有人就有人呗，那又能怎样？”

汉子并没有放松警惕，他微微躬下腰，继续查看周围的情形。

“都不需要。”净藏说道。只见他在院中踱着步，捡起一根小树枝，就地坐下，将树枝笔直插在地面上，念诵一阵咒语。

“什么？”

“把那名比丘带过来。”

“什么？”

“将门大人，请看。”汉子手指着前方。眼前是青青的辽阔原野，如海一般。山脉在天空下蜿蜒伸展，山脚再往前就是京城。

发现自己将要面临的处境，人头说道：“好玩。如果能烧掉，你就只管烧吧。”

“你给他送过书信？”

“是。”

“唔。一定是净藏大师设下咒语，除我之外，不让任何人进入山门。”

“是发生过。”

“是时候了？”

“净藏大师的意思恐怕是今日除了晴明，外人一概不见。”

“是。”

“将门遭黄金丸斩杀，到今年正好是二十年。”

“可是，净藏大师，您是不是有什么线索？”晴明问道。

“那不把我们刚才的话给偷听去了？”

“那怎么……”

“我想要。”汉子说道，仿佛望一眼便唾手可得。

“可得。”

“竟有这事？”

“那么，那灰呢？”晴明问道。

“嘎——嘎——”半月后，人头发出这样的声音。脸上的肉开始煮烂。

“这灰，与这次的事情有关联？”

另外一人个头虽不如同伴壮硕，却也体魄强健。蓬发，头上未戴任何东西，衣衫褴褛。

“那么，有回音吗？”

“将门的人头不能听之任之……”净藏蓦地冒出一句，“俵藤太大人或许也有什么想法，随后便到贫僧处造访，正如晴明所说。贫僧本想告诉藤太大人真相，可是，考虑到他与将门是莫逆之交，最终还是没能把花两月时间烧掉人头的事说出来。”

“纵然会忘掉，既然是命运，我想，结果仍不会改变吧？”

“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净藏问道。

二人再次放声笑起来。

“唔。”被唤作将门的男子应了一声，声音低沉而洪亮，朝走在前面的汉子追去。不久，汉子说道：“就是这里。”

“咕——咕——”更为惨烈的叫声响起。往里一看，烈焰中，人头的额头一带咕嘟咕嘟冒起泡来。那里的肉已渐渐煮开。整张脸上冒出一粒粒水疱。

净藏将那名比丘请至上席，给他一钵米饭。比丘一语未发，将米饭吃掉。再给他一碗，再次吃掉，依旧是一语不发。九*九*藏*书*网

“怎么了？”将门问道。

“是。”

“如此，天下可得？”

净藏年轻时在叡山修行，之后移入八坂寺，现在则在东山的云居寺做住持。

“有人。你没有发现？”

“‘别管它，无须担心’——当时，您是如此回复藤太大人的？”

“憋屈的只是眼下的京城而已。”

“将门的人头，的确是贫僧偷的。”净藏低声道。

“喂，喂，晴明，到底什么不揭自明啊？”博雅说道。

这时，汉子一声沉吟，蓬发在风中摇摆，警惕地查看四下的动静。

“正是。”净藏点点头，并不否认。

“正是。”

不久，亮堂堂的庭院里现出一条孤零零的影子，有个人悄然现身。蓬乱的白发、发着黄光的眼眸……这位身裹褴褛水干的赤脚老人，不正是芦屋道满？

“这件事？”

“那将门大人呢？”

晴明默默点头回应。

“我不要京城。”

“首先，是关于小野好古大人。”

“为什么？”

“据说，被俵藤太的黄金丸斩伤后，二十年不愈合。”

外廊对面是云居寺的庭院，正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中。

“好像是的。”

“听着，将门，人是有大任的。”

“门开了。”晴明迈出脚步，跨过木头，钻进山门。

从这里开始，净藏的语气不再柔和谦恭。

宽平三年，净藏降临人世，为三善清行第八子。其母是嵯峨天皇的孙女。

晴明摇摇头。“我打发跳虫去了一趟。”

“经基大人的故事，大师听说过吗？”

“嘎——嘎——”人头大声叫喊着，在烈焰中不断摇晃。

小小的方丈室内，晴明、博雅还有净藏相对而坐。

“奇怪的男人。”晴明也这么认为。

“看上去太憋屈了。”

“难道保宪大人没有提起过吗？”

“但是，刚才明明说是好古大人……”

纵然说着话，二人并不停步，也不回看身后，只顾前行。

净藏是一个天才。

“意趣？”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晴明？”

“真是骇人……”晴明说道。

“好可怜啊……”博雅低声说道。

净藏两三岁时就非常聪慧，异于常人。四岁时可读千字文，七岁便喜好出入寺院。

入夜，忽有微风从乾位吹来，吹了整整一夜，竟把那斜塔吹回了原貌，笔直挺立了。次日清晨，人们看到笔直挺拔的塔，全都惊叹不已。

这些全是净藏一人所做，寺中无人知道。净藏只是让寺僧把柴薪搬到堂前，之后就自己动手了。

忽然，森林一下子开阔了，天空露了出来。夏日将至的空中浮着白云。突兀的巨岩冲着天空耸立。汉子攀上一块巨岩，将门紧跟在他身后。二人并立其上。

“不错，是我让山雀衔来田螺，偷听你们的。”道满用右手咔哧咔哧挠起头来。

“不错。大概在六年前，这塔就开始倾斜，一年比一年厉害。就是倒了也不奇怪。”寺中人说。

“你就烧吧，你就使劲添柴火吧。”第七日，人头如是说。

“拿下之后，你另造一座不憋屈的京城不就行了？”

“是。”

十二岁时，净藏上叡山，受戒成为玄昭的弟子。也是在十二岁时，净藏遇上禅定法皇——宇多天皇巡幸，借此机缘将宇多天皇收为佛门弟子。

“贫僧醒来一看炉子，灰比预想的少。于是询问寺人，大家都说没有动过炉内的灰，只能认为是遇盗了。”

“您指的是经基大人说兴世王的人头不对吧？”

“求之不得。那么，需要我们准备工具和人力吗？”

“我有一事想请教长老。”晴明说道。

“也有道理。”说完，将门又断然说，“但还是不行。”

想喝水时，也把钵丢出去。钵飞过空中，落入山谷，便会盛满山泉返回。净藏于是饮用。

“这次的事情，其实是净藏大师授意的吧？”

“是。”

“那后来呢？”

在叡山，除了玄昭，净藏还跟大慧学习悉昙。

晴明似乎早就预料到博雅的反应，并没有开口。

“什么也不做？”

堂外堆积如山的柴薪全部耗尽，将门的人头仍未烧毁。净藏不眠不休，继续添着柴薪。他一面添柴，一面诵起不动明王咒，向大威德明王祈祷。写满各种咒语的护摩木也添进炉内。

粗大的树根盘曲在地上，到处是裸露的岩石。两名男子脚踩着岩石和树根，向杉林深处攀登。蓬发男子走在前面。

其间，入口的只有米饭和水。钵就www.99lib.net放在身边，里面有米饭。嚼完米饭后，就将钵丢到外面。当钵再次返回，里面已盛满米饭。

“为什么你不做？”

“想到这一点，再结合眼下发生在京城的桩桩怪事，答案就不揭自明了。”

“什么？”

“明白。”晴明点点头，“不过，我还是有不解之处。”

“你在东面揭竿！我在西面竖旗！”

风从京城方向吹来，掠过广漠的山麓，二人的头发迎风飘舞。仿佛身上的薄汗和彼此的声音也被送到了天上。

后来，净藏对熊野和金峰山的灵窟神洞产生了浓厚兴趣，经常前去，最后再也没有他不曾涉足的圣地了。

“听说，将门大人分散在关八州的手足和胴体被悉数盗走。当时为了不让人分辨出将门的手足，埋的时候是和其他人的手足混在一起的，可还是全部被人盗走……”

“那倒也是。”

“也就是说，现在已经弄清楚了？”

“麻烦？”

“嗯。”

“那保宪大人与净藏大师又是如何考虑的呢？”

“好古大人？”

所谓的睡眠一日只有三次，每一次也只有呼吸两三次的时间，如此便度过一日。

“被盗了。”

“早知道了。”

“其实，寄放的并非好古大人处。”

“精彩的事情一桩接一桩，真是目不暇接啊。我只是在一个绝佳的位置观赏而已。如果硬说是有什么企图，仅此而已吧。”

“这是……”博雅抓起来用手一掂，很轻。里面是空的，是田螺壳。

“请讲。”

“外廊？”

“被盗了？”

“什、什么？”由于吃惊，博雅话都说不出来。

“天下？”

“是的。”

“小野好古大人宅邸闯入了奇怪的女贼，此事大师听说过没有？”

“那名男子竟察觉了已经从三昧之境游回的贫僧的动静。”

晴明与博雅踏着阳光，拾级而上。二人将牛车停在山下，让随从在那里等候，登上此处。前方便是山门，上悬一块匾额“云居寺”。

“二十年前，将门的头颅消失之时，俵藤太大人曾拜访过您吧？”

“贺茂保宪大人找到我，让我探察京城里最近发生的种种怪事。”

空气中带着湿气。夏季尚未来临，但阳光一照，本该感到热，这杉林里却依旧那么凉爽，弥漫着深山的寒气。尽管如此，发自身体的热依然使两名男子背上出了薄薄一层汗。

“之后，被分散埋在关八州的将门大人尸身接连被人盗走。”

“与贫僧一样？”

“想来那该是二十五六年前的事……”净藏闭上眼睛，回忆着，“那时贫僧还在叡山修行。一日，贫僧正在山中打坐，游入三昧之境，忽然见两名男子登叡山而来，看不清面孔。贫僧继续打坐，不久便传来两人的说话声。其中一人就是将门。”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贫僧与保宪大人活动起来都不方便，正不知如何是好，就想到了晴明先生。”

“在。”晴明说，“我们并非忽然造访。”

“或许吧。”净藏点头，“那么，那大事是……”

“无论你想不想，你与生俱来的大任都会把周围的人汇集起来，推动你去实现它。”

哧哧的窃笑声从那田螺处传来。博雅一惊。

“其实也是我太大意了。本该早就发现的。”

“的确来过。”

“不要？”

“不是，更靠近眼前的地方，外廊附近。”

“正是。”

还有一件。南院亲王亡故时，也是由净藏施火界咒使其复生。亲王也是处理完身后事，于四日后再次死去。

“是保宪大人提出的吧？”

“净藏。”道满背对着三人说道。

“什么事？”

还有一夜，十数名强盗闯入八坂寺。净藏毫不慌乱，冲强盗大喝一声。顿时，强盗们如木头般一个个僵在那里，动弹不得。

“净藏大师的动静？”

“感觉连魂魄都要消耗殆尽了。”净藏深有感触地静静说道，“至此，贫僧才明白此前的修行究竟是为何，自己为何要活至今日。或许贫僧就是为了这件事而降生，生命也是为此而存续。”

烈焰中，将门的人头不断哈哈大笑。

“怎么样，将门大人？”汉子说道，“您不想要那个吗？”

“啊，不清楚。”将门说道。

“但令您不安的是另一个男子吧。”

延喜十八年，净藏参拜熊野时做了个梦，梦见父亲清行死去，于是慌忙返回京城，可父亲已在五日前病逝。

“这是怎么了？”说着，博雅再次迈步。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博雅依然没能前进一步，停留在原地，无法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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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门。

“既如此，就拿下呗。”

二人笑了。

“呜——”将门的人头开始发出惨痛的叫声，是在第三日。

“嗯。”博雅点头，迈开脚步，却“咦”了一声——明明已向前迈出脚步，却没有前进，依然停留在原来的位置。

“不知道。那名男子将同伴唤作将门，贫僧才知道那是将门，却始终没有喊出另外一人的名字……贫僧只是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净藏点上火。将门的头发顿时在烈焰中燃烧起来。但刚一烧掉，头发又一根根生长出来，又被烈焰烧着，冒出青烟。然后再次一根根地生长出来，再烧……

山门处的地上，横着一根粗大的木头，跨过去便能进入，却总跨不过那木头。晴明默默注视着无法进入山门、在原地打转的博雅。

次日清晨，净藏方放开强盗，强盗们俯首帖耳拜倒在他面前，连连忏悔，然后离去。

“晴明。”道满注视着晴明。

“好不容易开放的梅花，你竟……”清行大怒，自此再没试过儿子的能力。

“不用管他们。”吩咐完，净藏便自睡去。

“请看看那边，博雅。”晴明说道。

“真辽阔……”这是将门说出的第一句话。

“我做关白。我辅佐你做天子，自己做关白。我们共同缔造强大的国家。”

“之后发生了几桩怪事……”

“是。”

“京城？”

“说起来，已经是十九年前的事了。贫僧曾把护摩坛的灰装入这么大的一个锦囊交给他。”

“不揭自明。”晴明答道。

“若我所料不错，想必在不远的将来，京城定有大事发生。”

“有意思。”

“因为那东西不能留在世上。”净藏的语气开始变化，“就是只剩了一颗头颅，他也不会死去。头颅还会喋喋不休，会怨恨，会叫唤……那将门根本就不是人世上的东西。如果说死去会化为恶灵，自有相应的法来降服它。若活着成为生灵，也有法可降。但是那将门，一般的法根本不奏效。”

“可怜啊，好可怜啊……一定热死了，苦极了。比起这热，比起这苦，还有更为难受的吗？”仿佛将门的痛苦就是自己的痛苦，博雅感慨道，“将门为何变成如此一个恶鬼，这中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啊？”

比丘离去后，寺中人一看钵中，本已被比丘吃光的米饭竟颗粒无少。

“寄放在好古大人处的头灰，大人却对贼人说并不知情啊。”

“好了。”晴明站起身来。

“是。”

“至今仍去向不明。”

“可是，平公雅大人却说，是兴世王的首级无疑。”

“是吗？”将门干脆地点点头，“倘若真是这样，那就由它去好了。命若如此，我也不用着急。”

“是不是有东西待在上面？”晴明如此一说，博雅朝外廊的木地板仔细看去，只见上面停着一个又黑又小的圆东西。刚刚还在那里嬉戏的山雀已经不在了。

“您能来此一趟，贫僧就已无比欣喜。”净藏的坐姿很低，看起来恭恭敬敬，连对晴明的措辞都十分礼貌。

“我可记住你这话了，将门。”

“究竟怎么回事，晴明？”博雅问道。

“有。”

所谓跳虫，其实是晴明的式神，原本是栖生在嵯峨野遍照寺广泽池里的蟾蜍，晴明从宽朝僧正那里要来，用作式神。

这一段时间，净藏几乎没合过眼，大小便都排在那里。

“干不干？”

其中一人身高六尺左右，胸肌健硕，腰悬太刀。

这一次，博雅也一下就进入了山门。

其父清行是精通阴阳秘术之人，一日，为试探净藏，对他说道：“你在这里展示一下灵性给我看看。”

“不过来坐坐吗？”净藏说道。

“既然如此，忘掉又有什么不可以？”

“你布在那山门的结界，真足以解闷啊。”丢下这么一句，道满便走了，头也不回地消逝了踪迹。

“麻烦。无论是拿下京城，还是另造不憋屈的京城都麻烦。最主要的是，天下能有不憋屈的京城吗？”

尽管如此，净藏还是消瘦下去。

“意趣？”

“这个，贫僧不便说啊。保宪大人是否对您说了什么？”

“唔。”晴明点点头，止住脚步。眼前正巧是山门，门扉开着。

“是啊，确实厉害。”晴明又点点头。

“说是麻烦……”

“他是文殊菩萨的化身。”净藏若无其事地答道。寺人唏嘘不已。

“博雅……”

“那男子说，要将门大人灭掉京城，再造新都。http://www.99lib.net”

“谈的什么？”

“嗯。”

“虽然没有，但是对方已答应了。倘若不希望我们来，他自会回话。不过，净藏大师虽已答应，我想他还是会设下一些意趣。”

“不是梦。”

天历年间，净藏进入八坂寺。

净藏朝庭院方向瞥了一眼，晴明也把视线投向院内。

尽管如此，将门依然咬得牙齿咯咯响。

“倘若我的看法与他的想法吻合，这件事就确定无疑了。”

“是。”晴明点点头，微笑。净藏也露出微笑。

“是请大师用法力搜寻人头的去向吧？”

“偷听我们的谈话，想必有什么企图吧？”

“这或许就是大师设下的意趣吧。”

“我要造访的事，明明准确无误地传到了啊。”

稍不注意，人头就会从烈焰中滚出来。一次，净藏稍微打了个盹，将门的人头就爬了出来，用牙齿死死咬住净藏的衣襟，原来是想将他拽进火中。

“于是，大师就在俵藤太大人的箭上下了咒。”

二人再次笑了。

“好吧。”晴明点头。净藏再次与他相视一笑。

“真的？”

“好机会，那就由我来扶正吧。”

“我立刻把剩余的灰倒进了鸭川。只留下了一部分，如刚才所说，既没有放在寺中，也没有告诉任何人，而是寄放在好古大人那里了。”

“将门又是如何作答的？”

《拾遗往生传》中如此记载。

杉林中的坡上，两名男子徒步而行。

“也可以这么认为。”

“嗷——嗷——”人头开始嗷嗷叫，是在第九日。

“天下。”汉子答得非常简洁。

“将门大人，这边请。”蓬发汉子对身后的大个子说道。

晴明的红唇边浮起一丝微笑。

“连临别的话都没说……”净藏于是掐诀念咒，结果清行苏醒过来。父子二人作了诀别，清行将遗嘱和身边的琐事都交代给净藏，七日后才再次死去。

“什么事？”

“将门发动叛乱，是在二十年前吧？”

净藏收回视线。“晴明，你也早发现了吧？”

“除你之外？”

“好了，行了。”净藏说罢站起身来，径直回自己房间睡去。

“我的人头岂是可以烧毁的，净藏？”

“你是说天命？”

“可我会忘掉的。”

“对此，您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晴明。”

“可是，晴明，我们忽然造访，也不知净藏法师在不在啊？”博雅一面踏着石阶，一面说道。

“倒是在理。”

“谈话太精彩了，不觉竟忘记隐匿自己的行迹，结果让你们发现了。”道满悠悠然走过来，在外廊下面站住。

“当时事情不了了之。奇怪的是贫僧竟再也放不下那名男子。本以为不久便会忘掉此事，可数年之后，却不得不再次回忆起来。”

“不知道。”

“那是什么？”

“喂，喂，晴明，你在胡说些什么……”一直在旁边默默倾听的博雅失声叫起来。

“久违了，净藏。”道满说道，右手捂住耳朵，接着拿开轻轻一甩。一个黑色石子状的东西便飞出去，滚落在方丈室的地板上，在博雅膝前停下。

远远的，连教王护国寺的五重塔都显得那样渺小。

这是净藏就寝的私室。室内异常简朴，让人难以相信这竟是如此有名的净藏大师的居所。空间狭小至极，倘若在中央躺成大字，无论向哪个方位翻一下身，伸出手都可以碰到墙壁。室内一角有张桌案，上面放着三卷经，还有一尊小小的木雕十一面观音菩萨像。净藏背靠桌案而坐。他的左侧，对晴明和博雅而言自然就是右侧，是云居寺的院子，正沐浴在阳光中。伸向庭院的外廊上，几只山雀正在嬉戏。

道满消失后，庭院沐浴着阳光，宽敞而明亮。

“想听的话，不妨直接过来听吧。”净藏喊道。

“唔。”晴明点头。

“据说，当时女贼问好古大人，有无云居寺寄存的东西。”

“不做什么。”道满说道，“什么也不做。”

“参观。”道满说道。

晴明望去，博雅眼里已滚出泪来。

“什么好了？”

“是吗，看来有想法啊？”

“关于刚才那灰……”说着，净藏缄口，似乎在观察晴明和博雅，本就细长的眼睛看起来像一条线。“那是将门头颅的灰。”

“取天下。”

“奇怪的男人。”道满的身影逝去之后，净藏停顿了一会儿，说道。

一个田螺。

“什、什么？！”博雅尖叫起来。

“说起云居寺，自然就与净藏大师有关了。您有没有线索呢？”

某日，其母做了一个梦。有天人从空而降，进入她怀中，于是就怀上了净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