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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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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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晓白那天也正好去军人服务社,她刚一进去就看见两个新兵在拉拉扯扯地往外走,嘴里还 不干不净地说着什么。周晓白一愣,这声音怎么这样熟?她马上反应过来,这不是袁军吗, 这家伙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她脱口叫出来∶"袁军。"
这里的农民生活很苦,基本上是靠天吃饭,这里没有灌溉渠道,甚至没有象样的平地,就更 别提梯田了,春天把谷种撒在黄土坡上,剩下的事就是等着下雨,要是二十天内没有下雨, 种子就会旱死,这一年就会颗粒无收,即使最好的丰收年景,粮食也只够吃八九个月的,每 年青黄不接时,全村人就集体外出讨饭,这已经成了石川村的传统,我们知青目前的粮食还 够吃一两个星期的,等粮食吃完,大家就该外出讨饭了,我和郑桐正在商量,是不是准备些 节目,比如样板戏什么的,讨饭时还可以兼卖艺。郑桐这小子现在成天琢磨蒙人的招儿,一 会儿说要练练吞铁球,一会儿又想弄点儿汽油练嘴里喷火,反正是想把当年天桥练把式的歪 招儿全拿到陕北来唬弄老乡。我曾提议表演硬气功,弄几块糟一点儿的砖头码在他头上练开 砖,但被郑桐坚决拒绝了,直到现在还没想出什么更富创造力的主意来。
那个北京来的新兵不耐烦了∶"嗨,你去不去?在这儿扯什么淡?"
袁军有些后悔来当兵,他觉得军队生活枯燥得令人难以忍受,关键是这里没有一伙彼此处得 来的朋友,他觉得连队里所有的人都在监视着他,他的一举一动都受到关注,从连长季长河 、指导员吴运国到袁军所在的二班班长段铁柱,他们对袁军的态度都是不冷不热,他们都知 道袁军的家庭背景,尤其是他父亲和军长的关系,但基层干部没人吃这一套,而且还越发看 他不顺眼,这似乎是一种天生的成见,也是部队里的一种普遍现象。从农村入伍的战士和城 市入伍的战士有着天然的隔阂,这种隔阂在和平环境中很难消除。
"行啦,你找个凉快地方呆会儿去好不好?找什么碴儿呀,也就是现在,我脾气好多了,要 放在以前,我非让你满地找牙不行。"
周晓白终于收到钟跃民的来信,她兴奋地直哆嗦,抓住信封就一通猛跑,一直跑到休养区的 花园里,她坐在长椅上手忙脚乱地撕开信封,以致于把信纸都撕破了,钟跃民的信很简单, 干巴巴的,不具任何感情色彩。
二班长段铁柱长得和他的名字很相象,一米七的个子,粗壮得象颗炮弹,脾气也很火爆,他 和连长季长河,指导员吴运国都是山东人,而且都是一个县的,既然是老乡,平时他们之间 的走动就多一些,这样便有些拉帮结派之嫌。袁军认为,这个连队已经被山东帮所把持,非 山东籍的战士在这个连队就别想出头http://www.99lib.net。关于班长段铁柱的脾气,袁军是这样看的,这个一脑 袋高粱花子的土老冒儿在入伍之前肯定是个好脾气,到了部队当上班长以后才变成了现在这 样,结论只有一个,这小子让新兵们给惯坏了,以致一见着人就搂不住火,袁军 决定等到时机成熟后再找机会收拾他一顿,让他明白明白马王爷究竟是几只眼。
周晓白见他一嘴酒气,心里便明白了。她大声喊∶"袁军,我是周晓白,你看清楚了。"
在路上,袁军还糊里糊涂地问∶"跃民也来啦?他分在那个单位?"
"我说班长,这不是颗教练弹吗?它好象炸不了吧?"
周晓白心中突然涌出一股柔情,她把信仔细装进贴身衬杉的口袋里,心里在想,一定要抽时 间给他写一封长信,但愿他别玩得忘乎所以,把自己给忘了。
赵处长不卑不吭地说∶"你总不能上幼儿园时就有军籍了吧?我问的是你的入伍通知书。"
袁军连头也没抬∶"班长,有话就说,用不着做铺垫,你倒底想说什么?"
袁军是个名符其实的后门兵,他是新兵连开始集训后的一个月才自己从北京坐火车来的,来 的时候他直接找到军司令部,开口就要见军长,正巧那天军里的几个首长都不在,是军务处 一个姓赵的处长接待他的。赵处长是前几年从军区调来的,所以不知道袁北光的大名,他最 近接待了好几个类似的后门兵,使他很烦恼。有些领导干部的孩子往往是仅凭一封给军首长 的亲笔信就从北京跑来要求当兵,他们才不管部队是否征兵,是否有合法的入伍手续,来了 就大模大样地要求见一号或二号首长,谱儿大得很。军长和政委不胜其烦,又实在无法拒绝 ,便经常把赵处长推出来接待和安排,偏偏这位赵处长是作战参谋出身,没怎么在部队带过 兵,和同级干部比起来,他缺少的是军队中盘根错节的人事关系,而且对此也缺乏必要的宽 容。他对这种走后门当兵的风气极为厌恶,这些干部子弟简直把军队当成了大车店,想来就 来,想走就走,根本没打算办什么入伍手续。
周晓白给气乐了∶"你可真抬举他,钟跃民也就是当当你们这伙人的政委,在北京闹事还不 够,都闹到部队来了,让我怎么说你?"
袁军无力地坐下,恨恨地说∶"真他妈的虎落平阳遭犬欺……"
维修,但 他心里象吃了个苍蝇,难受了好几天,还没缓过劲来,袁军又到了。
周晓白一把拽住袁军对那新兵说∶"你是不是看他醉了就想趁火打劫?你是哪个单位的?敢 告诉我吗?"
困了,油灯里也快没油了,下次再写。
我和郑桐已在陕北安下家来,这里离毛乌素沙漠很近,因此风沙很大,陕北的山地,都是土 质很松散的黄土堆,由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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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旱少雨,每座山包都是一个大灰堆,人走上去,就象走进了散包 水泥堆,尘土飞扬,遮天蔽日。
"嗬,还连首长?我听这话怎么这么别扭呀?叫声连长指导员就行了,还首长?你不觉得有 点儿肉麻吗?要不赶明儿我也叫你班首长得了。"袁军刻薄地挖苦道。
袁军大大咧咧地说∶"没人给我通知书,李军长让我来的,我的全部入伍手续应该在你们军 务处。"
"袁军,你一个新兵口气可不小,不要以为你爸爸官儿大就可以不把基层领导放在眼里,你 这样下去恐怕没什么好处。"
我们知青点共有十个人,都是来自海淀区不同的学校,大家以前不认识,现在也没什么好聊 的,只有郑桐还能和我交谈。
笑, 时而潸然泪下。陕北农村的贫困程度使她感到震惊,这已经超出她的想象,她无法想象,要 是自己处在那种环境里会怎么样。钟跃民的信中只有平谈的叙述,丝毫没有表现出人在苦难 中忍受煎熬的心理状态,她仿佛能看见钟跃民和郑桐这两个活宝在苦中做乐的情景,周晓白 很想知道他们的居住环境,他们的主食吃什么,有没有莱吃,干活儿累不累,可这些细节, 信上一点儿没提。周晓白突然发现,她真是很喜欢钟跃民,这个家伙身上有种很特殊的气质 ,既浪漫又现实,甚至还有几分无赖,几分玩世不恭,几分游戏人生的生活态度,这家伙简 直是个奇妙的混合物,和他相处,你会感到很快乐。他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找到好玩的事,而 且马上就兴致勃勃地玩起来,还玩得一本正经,玩得很象那么回事儿。一个曾经迷恋柴科夫 斯基音乐的人,居然又在穷乡僻壤迷上了陕北民歌,而他下个月的口粮还不知怎么解决呢。 周晓白认为,讨饭是一件既痛苦又无奈的事,一个正常人的尊严和自信心都将被屈辱所代替 ,而钟跃民和郑桐竟然把讨饭当成了狂欢的节日,还煞有介事地准备街头卖艺,他们玩得可 真开心,真不愧是"玩主",这就是钟跃民。
"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你的大姆指要护住炮弹引信,尤其是推弹入膛时,摘下保险帽的炮弹 引信,几公斤的碰撞力就可以引起爆炸。"段铁柱教训道。
晓白∶你好!
份儿 。他以前从来没注意过,看起来威风凛凛的坦克,座舱里竟如此狭窄,在这样狭窄的空间里 ,装填手要用臂力将三十公斤重的炮弹推入炮膛,袁军认为,这活儿简直不是人干的。他心 里明白,就冲他是这个连队中唯一的后门兵,这个装填手他也是干定了。
周晓白不由分说地扯着袁军往医院走,她知道袁军要是这样醉熏熏的回连队,麻烦可就大了 ,她得给这家伙醒醒酒。
"怎么着?你还想打人?你等着,我去找指导员,这个兵我带www•99lib.net不了……"
袁军哪知道赵处长对他这类人的看法,他只记得这支部队是他的老家,他生在军营里,在军 部的幼儿园里长到六岁多才跟父亲转业到的北京,他没有参军入伍的感觉,只有回老家的感 觉。因此当他听说一号二号首长都不在时,便大模大样地问,三号四号五号在吗?他们中间 谁都可以,其口气之大,使赵处长对他顿生恶感。特别是袁军那天很不合时宜地在士兵服的 里面穿了一件黄呢子军装,带垫肩的呢子军装把套在外边的士兵服也撑得笔挺,赵处长一见 他这身打扮就气不打一处来,他知道这种军装是五五年授衔时发给将校级军官的,而赵处长 当年只是个中尉,没资格享受穿呢料军装的待遇,眼前这个新兵居然敢穿着这身军装来入伍 ,这分明是一种向基层干部叫板的行为。赵处长决定不露声色地难为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 的混小子,他听完袁军的自我介绍,便客气地说∶"军长和政委今天都不在,我是军务处长 ,这是我份内的工作,请出示一下你的入伍手续。"袁军一愣,在他的意识里似乎没有入伍 手续这个概念,他记得父亲袁北光只给军长李震云打了个长途电话,李军长说欢迎你儿子来 当兵,我和接兵的同志打个招乎就行了,至于接兵的干部怎么办的手续,袁军才犯不上去操 心呢。这会儿这个军务处长居然向他要手续,这很使袁军不痛快,他随口道∶"我本来就是 这里的人,在军部幼儿园上到大班才走。"
满怀怨气的赵处长还真把袁军扔在招待所里住了三天,幸亏三天以后姚副军长回来,袁军才 被安排去了新兵连。新兵连结束后,袁军被分到坦克团,赵处长私下把他的表现告诉了团里 的干部,因此,袁军人还没到坦克团,他的事在团里已经尽人皆知了。
谢天谢地,袁军总算还没忘了钟跃民,他努力控制住渐渐模糊的思维,从钟跃民那里才想起 周晓白∶"噢……想起来了,好象是有这么个人……叫周……什么来着?"
"……不对吧?钟跃民能当军长?军长不是李震云吗?……你别蒙我……钟跃民那孙子…… 顶多当个副政委……"
"袁军,有你这样装炮弹的吗?炮长是怎么教你的?"段铁柱在座舱口说。
那新兵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便自己找台阶下∶"好吧,让他记着,他还欠我一笔债呢,以后 我随时找他讨还。"说完便扭头走了。
祝∶一切顺利。
袁军这时酒正往上涌,"五粮液"酒的后劲很大,他刚才还没觉得怎样,现在可有点儿不行 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觉得这个女兵有些眼熟,他的脑子有些糊涂了,一时想不起这是谁 ,便以为这个女兵是来劝架的,他醉眼朦胧地说∶"谁也别管,谁管我跟谁急。"
就这一封干巴巴的信,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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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句问候,也没有任何感情流露,若是不相干的人看了,会以为 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通信。不过,周晓白已经很知足了,她看得如醉如痴,时而捧腹大
前些日子赵处长接待了两个北京来的青年,在安排他们的工作时他还客气了一下,问他们自 己有什么想法,那两个青年直言不讳地告诉他,他们只想留在军部机关,不想下连队。赵处 长忍住气问他们,留在机关做什么,那两个青年想了想说,去通讯站吧,那儿还不象连队那 样苦,还能学点儿技术,但不能去有线连,因为有线连得经常爬电线杆子,还是无线连好一 些。赵处长几乎气疯了,但他没敢发作,他知道这两个家伙既然敢这么目空一切,就说明他 们的后台很硬,得罪他们是很不明智的。他最后还是把他们分到了无线连去学电台
段铁柱的声音严厉起来∶"指导员是怎么说的?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要从思想上把每 一次练习都当成实战,你就这样把连首长的话当耳旁风?"
袁军无所谓地耸耸肩膀∶"那你就去问问军长吧,当然,政委也可以,既然他们都不在,那 我就住下来等等,反正新兵连还有两个月才结束,我不着急,赵处长,你忙你的去吧。"
周晓白没好气地说∶"他分在司令部,当军长啦。"
袁军从小生活在军营里,熟悉军队生活,他知道自己非过新兵生活这一关不可,等熬过一年 ,下一批新兵进了军营,他才能熬出头来。军队就是这样,就算军长是你父亲的老战友,也 不能事事护着你,班长这个官儿,你是无论如何迈不过去的。袁军懂得这些,他认为自己当 兵以后,已经很收敛了,他甚至希望和班长段铁柱搞好点儿关系,改善一下自己目前的处境 ,可段铁柱对袁军伸过的橄榄枝不屑一顾,照样对他很严厉。袁军从此恨上了班长。
周晓白又好气又好笑,这混小子是糊涂了,连她都不认识了,她晃晃袁军的肩膀喊∶"钟跃 民你总记得吧?"
1969.4.15
我现在正和村里的杜老汉学唱信天游,这老头儿肚子里简直是个杂货铺,一首同样的歌词他 能唱出不同曲调的七八个版本,老头儿平时烟袋不离手,抽烟抽得肺气肿,一喘气就能听见 肺部呼噜作响,嗓音如同漏气的风箱,可他那破锣嗓子唱陕北民歌简直是一绝,好几次听得 我眼泪差点儿流下来,那种特有的韵味真是令人难忘,我是迷上信天游了。
总之,生活虽然苦一些,但我们很快乐,尤其是每天临睡时和郑桐斗嘴,其乐无穷,这家伙 近来嘴皮子越来越好使了。
幸亏是遇见周晓白,不然袁军回到连队还真不好交待,他入伍才几个月,就已经成了坦克团 的落后典型,从团里到连队,领导们都对他很关注,平时没事,领导们都不动声色,就等他www•99lib•net 犯事呢,一旦抓住他犯纪律,连里就要拿他做个典型。这是由于基层干部对后门兵的成见所 致,因为在他们眼里,参军入伍是件很光荣的事,多少优秀青年争都争不到这个机会,而这 些干部子弟却轻而易举地来到部队,而且都是分配到最好的部门,这使他们心里很不平衡, 出身下层的人,往往有一种强烈要求平等的心态,而现实生活中,却不可能做到完全平等。 因此,象袁军这类后门兵是注定要受人关注的。
"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钟跃民
赵处长显得很有耐心∶"小伙子,我这里没有你的入伍手续。
座舱盖砰的一声被关上,段铁柱到连部告状去了。
那天周晓白把袁军弄到医院内科的一个空病房里躺了两个小时,袁军才清醒过来。幸亏值班 的护士是她的好朋友,不然连周晓白都不好解释,这个醉鬼是从哪儿来的。
袁军摸起一个大号搬手,慢慢向座舱口爬∶"咱们到外面说话。"
他话说得很狂妄,但自己竟毫无察觉,这一句话就把赵处长得罪了,一个新兵敢用这样的口 气和一个团职干部说话,在这个军的历史上也算是破天荒了。不过,赵处长的怒火并没有表 现出来,他只是点点头,叫袁军去招待所,他犯不上得罪这些干部子弟,军队中盘根错节的 关系他太了解了,一个新兵蛋子本不足为虑,但你闹不清他家老爷子和首长的关系,万一当 年曾和首长在一口锅里搅过勺子,或是在战场救过首长的命,你得罪了他,就等于得罪了首 长,这种傻事,赵处长才不会干,他决定对袁军实行冷处理,既不得罪他,也不帮助他,让 他在招待所等着吧。
我们现在已经开始春播了,看样子这几天不会下雨,播下的谷种很有可能被旱死,村里的常 支书正在暗中准备祈雨仪式,因为他是党员,不能公开参加这类活动。
这几天袁军和班长的关系已达到水火不相容的地步。袁军在"103"号坦克上当装填手,在 "五九"式坦克的四个乘员中,这是个最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车长自不必说了,那是全车的 指挥员,大家只有服从的份儿,驾驶员和炮长都是技术活儿,自然也比较受尊重,特别是驾 驶员,农村入伍的战士都愿意干,因为复员以后可以开履带式拖拉杌,这在农村是个受人尊 重的职业。算来算去,就属装填手的差事不怎么样,名义上说,他是预备炮手,可要想真摸 到炮,除非炮长阵亡,换句话说,要是炮长活得好好的,袁军就只有撅着屁股装炮弹的
袁军仍然糊涂着∶"什么……白?不认识。"
袁军在座舱里一遍一遍地练习装炮弹,浑身已经被汗水湿透了,一颗三十公斤重的教练弹被 反复推进炮膛又退出,实在是苦不堪言。他觉得座舱盖被打开,一缕阳光照进座舱,他没有 抬头,继续在装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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