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9点，距京海市百里之外的虎石镇。

女老师在黑板上写下班会的主题，转回身，面向全班问道：“同学们想一想，我们身边有没有这样的模范呀？”

她觉得很好奇，盯着看了一会儿，发现图画少了些什么。她又仔细看了看，这才发现“猪”竟没有尾巴，忙从文具盒里拿出铅笔，把“猪尾巴”补上去。

“那我们快去吧。”她扔掉手里的树叶，拉着小女孩向那边走去。

她重重吁出一口气，绕着塑胶操场走了一圈，然后离开童年时的母校，向小公园走去。

虽然木头栅栏变做高高的围墙，小铁门换成电子大门，甚至连校名也变更了，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正是自己童年时就读的小学。

公园里熟悉的景物，会勾起某些记忆。虽然她曾把那些记忆藏在大脑的最深处，永远不愿回忆起来，但不知为什么，此刻却特别想唤醒那些沉睡的记忆。

“苏可曼！你怎么又溜号了？”

她忽然有种冲动，想进学校里看一看。但现在是上课时间，学校大门紧闭着。她敲响电子门，很快，一个校警从门卫室走出来。现在的小学管理都很严格，校外人员是不允许随便进入的。她毕竟是教师出身，很容易就想到了办法，以校友的名义，去拜见校长。

她向后翻了几页，突然看到某页的空白处，画着一个人脸猪身的图画。虽然画工九九藏书拙劣，但稍加分辨就能看出，那张脸像极了讲台上授课的男老师。

“小曼，你这次又考了双百呀！”女同桌满脸敬佩地看着她，说，“还是全校第一名，真了不起啊。”

“别哭了。”男老师冰冷地劝了一句，俯身拿起画着图画的课本，“犯了错误还狡辩，真该好好教育教育你这孩子。下课到我办公室！”说完，他走回讲台。

孩子们异口同声地答道。

苏可曼从老家的居民楼里出来，沿着不算宽敞的马路，快步向前走着。她是昨天傍晚回来的，几天前发生的那件事，一直瞒着年迈的父母。但父母发现怀孕6月的孩子掉了，就向她追问原因。她谎称不小心摔倒流产了。

“啪！”

苏可曼的身体猛抖了一下，又用力晃了晃头，那双可怖的眼睛消失了，周遭也变回了原来的样子。环顾着铺满红色塑胶的操场，她还是难以安心，蹲下去摸了摸，指尖传来富有弹性的塑胶的真实触感。

一个稚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忙转回身，就见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过来。那女孩看上去也就八九岁的样子，不时还会做出咬手指的幼稚举动。

时空瞬间切换了，苏可曼坐进教室里。女班主任老师站在讲台上，正在公布期中考试成绩。

渐渐地，眼睛仿佛被泪水蒙上了一层模糊的断层。

“九*九*藏*书*网别狡辩了！”男老师使劲拍了拍课桌，“我在你桌边站了半分钟，你一直在低头画画！”

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无比真实的幻觉。

她仿佛真的被毒箭射中了，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不但没有同桌，还与其他同学隔着很远的距离。再低头看看自己，竟然一下长大了不少。

做完登记后，她走进了校园。虽然小操场铺上了红色的塑胶，但一踩在熟悉的土地上，那些封存在大脑深处的记忆，立刻被唤醒了。

比赛很顺利，苏可曼所在的班级获得了第一名。满脸汗水的小同学们兴奋地围着她，女老师又走过来，并说她的口号喊得最响亮。

老师话音未落，班级里响起了孩子们的哄笑声。同学们的笑声，宛如一根根无形的鞭子抽打在她脸上，火辣辣的痛感渗透皮肤，直钻进心里。

而且，那双眼睛里正射出两道充满忌恨和憎恶的光芒，好似两支染了剧毒的箭矢，直刺进她身体里！

她边走边四下环望，半年没回老家，变化挺大，很多熟悉的建筑物都消失不见，被一栋栋崭新的高楼大厦所取代。其实，她这次回来主要是想去那座小公园看看。公园在老房子附近，距父母现在的住所很远，自从搬家后，她就再没去过那座小公园。

但这幅图画，并非苏可曼的杰作。

穿过交通岗，前边九九藏书网出现一大片楼群，鳞次栉比地排列着。这里是虎石镇的中心地带，医院、学校、商场和住宅区等建筑密集地分布开。她绕过镇中心医院，走出百米左右，忽然驻足。

她暗暗祈祷，公园千万别发生任何变化。

苏可曼赶紧起立，应声道：“是，老师。”

“拔河比赛？”她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也变成了八九岁的孩童，手里还捏着几片红透的枫树叶。

“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敬个礼呀握握手……”

“嗯？”男老师皱起眉头，边看课本上的图画边说，“不好好听课，却在画……”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也一下变得青紫。

男老师把课本摔在桌上，指着图画怒气冲冲地问：“你画的这是什么？”

委屈的泪水，如开闸的洪水般从眼眶里涌出。她没有伸手去擦，任凭泪水肆无忌惮地漫过童年的脸颊。

“小曼，只要你去组织，咱班这次肯定能赢。”小女孩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稚嫩的脸上露出自信。

“老师正找你呢，”小女孩跑近后，拉着她胳膊说，“让你组织咱班去参加拔河比赛。”

“还敢狡辩！”

“是呀！”小女孩指了指操场的远端，那里聚满了孩子。

她似乎早就习惯了，微笑着说：“你也要努力呀。”

听到自己名字的刹那，苏可曼丝毫没感到惊讶。在全班同学的要求下，她走上讲台九*九*藏*书*网，发表了一番怎样成为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学生的演说。

“是谁在我的书里画下了这幅图画？”

“这节是外语课！你翻出数学教材干什么？”男老师似乎还没发现课本上的图画。

“老师，真不是我画的。”她的眼眶红了，眼泪含在眼圈，委屈地说，“我翻开书就看到了，不知道是谁……”

“小曼，你在干吗？”

女老师摆手示意她坐下，然后环视全班，抬高声音说：“接下来，我们开班会。这次班会的主题是——做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学生。”

刹那间，脚下的塑胶跑道还原成黄色的沙土，四周的高墙变成木头栅栏，一群扎着红领巾的孩子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一首熟悉的儿歌也从远处悠悠地飘来——

那一刻，她又察觉到了那双眼睛。

这位男老师在学校出了名的厉害。她吓得半死，战战兢兢地说：“老师，这幅画……不是我画的。”

由于自身的原因，小学毕业后，她就再没回来过。她好奇地向校园里望了望，教学楼还在原来的位置，小操场也没什么变化。

“苏可曼！”

女班主任老师公布完考试成绩，对学生们叮嘱道：“放学后，大家到讲台领取成绩单，回去让家长签字，明天千万别忘了带回来。”她伸手指了指苏可曼：“班长，你明天负责收上来。”

她吓了一跳，抬起头，只见男老师正站在九-九-藏-书-网桌旁。她想伸手遮住图画，却被男老师一把夺走了课本。

隔着迷雾一般的断层，她看不清同学的背影，看不清老师的轮廓，看不清周遭的一切。然而，那双如毒箭般可怖的眼神，却清晰地放大在瞳孔里！

走回到人群里，小同学们都围住苏可曼。年轻的女班主任老师也走过来，让她在拔河时喊口号。老师认为，只要是她喊口号，就能最大限度地调动同学们的凝聚力。

颁奖典礼时，苏可曼代表班级去领奖。领奖台设在高高的领操台上，她登上去，恍然察觉到台下密集的人群里，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她想说“我只是把猪尾巴补上去”，但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哽咽着说不出话。

“有！”

老师的斥责声刺进耳鼓，她猛抬头，却发现换成了一位中年男老师。她吐了吐舌头，翻开课本，教材也变成了六年级下册。

可就在这时，耳边忽地响起一声斥责：“苏可曼！你在干什么？”

在几个居民区的中间，是一所小学，大理石垒砌的门柱上，赫然刻写着：京海市虎石镇双语小学。

精彩的演说结束，班级里响起孩子们的掌声。

“她是谁呀？”女老师引导式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