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章博士怎么能允许……？”我又犯了担心多虑的老毛病。

“他还能上网？”我不相信。

他却不以为意：“主要是经验和智慧。老托尼经历过的许多事情，今天仍然在发生。”

我只嗅到了枯水季节不大洁净的味道。

雷恩还是开着他的那辆蓝色美洲虎，七拐八拐地，居然把我拉到了老谣家，院门照例是四敞大开，门前照例停着许多汽车，房中照例有一群外国人在排戏，说戏的专业演员和伴奏的琴师们也照例齐声叫我“李太太”。

3年后我再次失业，躲回家乡舔伤口，无意间在报纸上读到一条本地消息——雷恩·汤普森被评选为年度最受欢迎的外国人。我立刻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怎么又回来了。他说他根本就没走，然后说他正在电视台主持一个关于蝈蝈葫芦的传统文化节目，等完事之后他会过来接我，顺便为我接风。

我当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这两个家伙居然把100年前殖民者的冒险故事搬到了现实生活当中，他们真可算是胆大妄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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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会把时间浪费在闲聊上，我们谈的主要是生意。”雷恩夹住盘中唯一一块还算完整的“口袋豆腐”放到我的食碟中。“请尝尝我的手艺。”

雷恩苦笑着摇摇头：“章博士说他在里边生活得很好，我每周都去给他送烧鸡，只是见不着人。现在是我住在这里。”

我问：“能不能借给我读一读？”

雷恩摇头：“章博士不告诉我，我也猜不出，可能是些恨他走私的人吧。”

我大为惊异，忙问：“老谣呢？”

突然，书房里有声音。雷恩立刻跑进去抱出一台手提电脑，道：“我师傅来电邮了。”

“都已经处理完了，而且还得到了一件好东西。”说着话，雷恩跑进书房拿出来一只老旧的本子，送到我手上。“家里的财产我都放弃了，其实是暂时寄存在他们那里，我会买回来的，为了老托尼也必须得这样做。不过，我把老托尼的日记给拿了回来。”

我警告雷恩道：“我不会跟你们搅这趟浑水，你们两个都是疯子，我劝你们也99lib•net尽快收手，乘警察还没来抓你们，赶紧改行找点正经事干。”

我问：“你家里人怎么说？”

然后，他又打开车窗，道：“你再嗅一嗅。”

然而，就这么一路斗嘴下去，谈话却渐渐失去了劝诫的意味，听上去反而像染上了调情似的轻佻。这又是老谣的技巧，却被他的学生成功地运用了。我不禁羞愤难当，为此我恨老谣，恨他的学生雷恩，也恨我自己拙嘴笨腮地不是他们的对手。

看起来，老谣还是老谣，如今虽然坐了大牢，也还是这样神出鬼没地让人摸不透。等吃过了三道豆腐菜，我又找到了新的话题：“你在伦敦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雷恩并不生气，反倒说你一定会来加入我们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我说你就尽管做好梦吧，不论是老谣还是你，只要是有你们参与的事，我都会躲得远远的。

他却道：“这是钱的味道，是财富正在生长的味道。老托尼在日记中说得一丝不假，他说：不到中国你就不知道生活给你准备了什么。”httｐ://www•９９ｌｉｂ•nｅｔ

打开一看，老谣寄来一个短句：“让我的前妻担任公司副总裁。”

“什么？”我仍然没有好声气。

雷恩对我的喜怒无常并不介意，饭后送我回家的路上，特意将汽车停在往日的法国桥边，指着黢黑的海河与两岸灯火如昼的高楼对我道：“看到了没有？”

我随手翻了翻，发现托尼·汤普森的日记是从1901年开始的，记录的第一件事情是六国都统衙门下令拆除天津城墙。

“但你又怎么知道他很好呢？”

“具体内情，章博士不让我对任何人讲。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想讲也没得可讲。”雷恩又给我送过来一调羹“鸡刨豆腐”，显然豆腐菜是他此一阶段的主攻项目。

雷恩接着道：“我当时跟他们说，我可以放弃一切，但老托尼的日记必须得给我。从我小时候老爹就把这本日记锁在保险柜里，家中任何人也不许读。可我就是想知道老托尼当年来天津打天下，都经历过什么惊险好玩的事情。”

“你们还在做生意？”我大惑不解。

“为什么见不９９ｌiｂ•ｎｅt着人？”即使犯罪也不能不让见亲友啊。

我故意刺激他道：“那里边一定记载着许多不体面的坏事。”

“章博士说有人想伤害他，他还是待在里边安全些。”

我对章博士的话有些怀疑，问：“什么人会伤害他？”

“当然，而且是正经生意，完全合法。只是，老师不能亲自出面，做起来毕竟有许多不便。哎呀，美味！”雷恩对自己做的中国菜边吃边赞。

“章博士说他的情况比较特殊，可以区别对待。每天晚上8点钟之后我们都能通信，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这家伙蹲了大牢也仍然想着控制别人，他怎么会知道我失业了呢？我心下好笑，便问：“是什么公司请我当副总裁？”

他慌忙从我手中抢过日记，道：“不行。老谣也想知道里边的内容，但我绝不会告诉他，因为，这是我最新的教材，是我的曾祖父留给我的《圣经》。”

在饭桌上，我问雷恩：“你与老谣通邮件都谈些什么？”

雷恩不屑地一笑：“他们还假惺惺地留我在英国，可他们哪里知道我在中国发现了怎九_九_藏_书_网样的宝藏！”

雷恩这回笑得欢畅，道：“我们每天通电子邮件，我送给他的东西，他都收到了。”

这便是中西方文化的不同。雷恩亦步亦趋地学习老谣，也就只能到这个地步而已，再要进步怕是很难了，因为西方人永远也闹不懂，即使像挂对联这等小事，也是有着门里门外的区别的——这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文化的区别。

在我们说话间，客人们纷纷告辞出门，雷恩也到厨房去了，说是要亲手我为准备饭菜。我环顾四周，一切都还没有变，只是雷恩把“谁知大隐者，乃是不羁人”的对联挂到了客厅的最显眼处。

雷恩大叫：“你不知道吗？大名鼎鼎的汤普森兄弟贸易公司呀！已经注册两年多啦。我们买下了当年老公司的办公楼，门口钉了块文物保护单位的铜牌。您想想，具有100年历史的对华贸易公司，该是多么的可靠和值得信任，生意自然是大大的好。”

“这就是历史与现实的交汇处，古老的河流和一座现代的城市。也是老谣和我的大舞台，就如同当年是老托尼和李老先生的舞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