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 全国孝老爱亲模范
五二 公公,俺要你活着——记第二届全国道德模范张建霞
目录
第一篇 全国助人为乐模范
第一篇 全国助人为乐模范
第二篇 全国见义勇为模范
第二篇 全国见义勇为模范
第二篇 全国见义勇为模范
第三篇 全国诚实守信模范
第三篇 全国诚实守信模范
第三篇 全国诚实守信模范
第四篇 全国敬业奉献模范
第四篇 全国敬业奉献模范
第五篇 全国孝老爱亲模范
五二 公公,俺要你活着——记第二届全国道德模范张建霞
第五篇 全国孝老爱亲模范
五二 公公,俺要你活着——记第二届全国道德模范张建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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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天,淇淇跟爹回家找姥姥去了。胖妮儿开始配合医生做检查:抽血、CT、B超、磁共振……在检查的间隙,她还惦记着儿子淇淇。
儿媳笑了一回,说:“你快别瞎想了,咱赶紧跟大夫说去。老是拖来拖去的,拖到中期晚期,你想做也做不成了。”
手术前一天,肝脏移植中心主任把胖妮儿单独叫到了办公室,连丈夫王亮也不知道。主任开门见山,说:“明天就手术了,我们单独找你谈话,是要对你负责。”
丈夫拗不过妻子,同意了。
无疑,肝癌患者的死亡倒计时开始了。日子像黑白画报一样掀着,严酷而冷漠。他的亲人们不敢正视,他由180斤骤减到110斤,一天一个重量。死亡不再是恍恍惚惚的阴影,它突然变得十分具体,愈来愈清晰。一个渐渐枯萎的生命……
快进家了,胖妮儿想见娘又怕见娘,她要撒一个弥天大谎。不能跟爹娘说割肝救公公,一听开膛破肚的,要爹娘同意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或许,爹娘以后会同意,但肝癌发展得特别快,公公再等就是个死!爹娘怪,就怪胖妮儿吧。
公公在病床上像大虾一样蜷曲着,叫人心疼。从大夫说肝移植的那一刻起,他就一天天地陷入了绝地。一个溺水者,总希望抓住点东西,哪怕是一根稻草。每个亲人去化验血型,他的生命之火都会再次燃烧,随着结果的出现,又一次次地熄灭了。肝源,梦寐以求的肝源在哪里?在这个人世间,也许,他使用谁的肝脏也不会太犹豫。老婆给老公割肝是夫妻之爱,儿子救父割肝是父子之情,社会上的肝源他还买得起。儿媳给公公割肝,这肝咋用啊?人说姑爷进门半个儿,媳妇进门亲闺女,那是人们美好的向往。儿媳是儿媳。闺女是闺女。“一层肚皮万重山”,流传了千百年的古谣谚自然有它流传下来的理由。
胖妮儿一笑,90%多吧。她边说边整理凌乱的房间,也就个把分钟,房间便改变了模样。儿媳跟婆婆耳语几句,不知又忙啥去了。婆婆说胖妮儿不像儿媳,像亲闺女。
胖妮儿蹲下,双手摩挲着儿子的小脸儿,说:“明天淇淇跟爹回家。”
胖妮儿说:“大夫说任何大手术都有风险,在手术台上下不来的事儿还是有的。儿子还小,记不住娘。俺要是赶上那个万一,是想让儿子长大了知道,他娘长得啥样儿……俺跟娘照相,俺娘想闺女,就看看照片……”她轻轻诉说着,泪水在眼窝打转。
张文才眼里闪着一缕柔和的光。俺胖妮儿脾气随和,上学、上班从没跟人红过脸,跟村里人没有不说话的。她是班干部,在涿州石油学校上学时的演出照片,义务献血证啥的,俺总看。胖妮儿献血也不打个招呼,比较有主见吧。
胖妮儿家温暖如春。靠近阳台是几盆蟹爪兰,一盆比一盆茂盛。肥厚的茎条油亮油亮的,漫过盆沿,像小伞一样垂下来。花骨朵娇小喜人,数也数不清,悄悄绽放成一片乱乱的鲜红。
行唐人以忠孝仁义著称于世。俭孝的民风与祖先的血脉一道穿越千年,一代代地延续至今。新千年之初,一个大孝儿媳站在了市场经济的大潮之上,年轻而美丽。
听说儿媳割肝救公公,婆婆哭了,说:“好闺女,你有这个心妈就知足了,咋能真用你的肝?你要出个好歹,你爹娘没法活呀。淇淇还小……不行。”
属于胖妮儿的这两个人在行唐。娘在家帮她照料儿子。检查结果一项项地出来了,每项结果都符合肝移植条件,只有个别结果还需要时间。大手术在即,她想儿子想得不行,当然也想娘。这个念头像大海浪一样日夜冲撞着她柔软的心,手术中那个万一隐隐约约地浮动了。她要回家了却一个心愿,跟儿子照合影,跟娘照合影。
俺当村干部光解决别人家的事了,俺在心里忿这个事儿。俺们这有句老话,好埋的老子,难埋的娘。这么大的手术,胖妮儿万一下不了手术台,你不让俺们遗憾一辈子?俺家起码有个人在她身边伺候伺候,这是人之常情哩。你决定了,俺们不会拦着。你不告诉俺,俺确实受不了。他们小两口第一次回家,她娘埋怨过几句,以后再没说过一回。俺们不是想不开,不是榆木疙瘩。孩子们平平安安过光景就行了。
儿媳很孝顺,向来没这样说过话,他不得不刮目相看了。
共进午餐时,我举杯祝张文才夫妇健康长寿。淇淇已经5岁了,正淘气呢。姥姥还抱着他。我说淇淇下来玩啊。张文才接了话茬儿,笑说:“这叫姥姥抱外孙儿,正经东西儿。”我听不懂行唐话,胖妮儿就解释。张文才又说:“俺们行唐还说哩,丈母娘待女婿儿,亲的没个主意儿。”我这回听懂了,哈哈大笑。我见姥姥抱着外孙儿不撒手,说:“好像我跟人贩子似的。”大伙都笑了。胖妮儿娘抱着她的外孙儿,眼睛笑成一条缝。王亮紧着给岳父岳母大人夹菜呀,爹啊娘啊地叫着,是真亲。二老享受着女儿女婿的藏书网那份孝顺。
电话里的娘说:“你那里咋样?你小字辈儿的,学勤快点,好好伺候你公公。你丈夫他们都是男人,男人心粗,你多跑着点儿。”胖妮儿跟娘哦哦着,俺这没事儿,娘把自己照顾好了呀。娘说淇淇想你哩……
天晚了,寒气下来了。王亮把羽绒坎肩一脱,披在父亲肩头,帮父亲伸了一条胳膊,又伸了一条胳膊。胖妮儿偷看一眼,父子间那么亲切、自然。好冷的天,他自己只剩下一件羊绒衫,一会儿出去多冷啊!这件深蓝色的羽绒坎肩就珍藏在胖妮儿心中最柔软的地界儿了。王亮是个孝顺儿子,胖妮儿想。当下,好多后生打麻将一打一宿,还出现了不少“啃老族”。王亮跟这样的年轻人不一样。
儿子的声音!胖妮儿突然就想哭,却强忍着,断断续续地说:“儿子,你在家等着娘,娘回去就不走了。你想上哪玩,娘领着你去。你想吃啥,娘给你买……肯德基,汉堡包。娘记住了……要听姥姥的话呀。”儿子仿佛一夜间突然长大了,哎哎地使劲应着。胖妮儿涕泪交流,赶紧把手机挂了。
姑姑是看着胖妮儿长大的,姑姑就给王亮讲故事了。
我长叹一声:“你不是说手术没风险吗?一觉醒来啥事都没了吗?”
张建霞,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会说话,长长的秀发在脑后随便扎一束马尾,挺利索。她说起父母,是俺爹俺娘;说起公婆,丈夫王亮说咱爸咱妈,她也说咱爸咱妈。王亮时常插话,像唱大戏的小镗锣一到节骨眼上就响一下。小夫妻有时故意说几句我听不大懂的行唐话,俏骂一句,嗔怪一句,弄得我犯傻,还没法问个啥。王亮叫她“胖妮儿”。
姑姑说:“胖妮儿家要是换了饭茬儿,总是先给老人送去。胖妮儿端着第一锅饺子,在庄里来回走哇,送了奶奶的送姥姥的,送完了自己才吃。一庄人看得真白呢,她从小就这样儿。俺问过胖妮儿娘,她说,多老人一口算多呀,少老人一口能发财呀?”
胖妮儿静静地听着,主任话中有话。
公公,俺要你活着,割肝替丈夫尽孝。胖妮儿决定了。
大夫看着神经兮兮的王亮,笑笑不言语。王亮泪眼蒙蒙,手颤,笔也颤。他能救父亲了,是使妻子的肝脏救父亲……天啊,这个字好难签!妻子刚25岁,人生的路还长……
公公目不转睛地盯着儿媳——中国的公公很少这样看儿媳。在他的生死关头,他却这样严肃地看着儿媳妇的脸,边看边说:“咱全家可得好好合计合计,这可不是没风险哪。”
张庆洲
我给他杯子续了点水,问:“你劝她,谁劝你呀?”
胖妮儿说:“大夫说,肝有再生功能。俺还年轻,过一段时间就能长出来。”
胖妮儿还是去验血了。体检结果一出来,医生说血型相符,胖妮儿的肝能用。供体与受体没有血缘关系也可以,只是受体在术后要长期服用抗排异药物。
张文才,62岁,鬓发略显稀疏。黑夹克衬衫托出几分精神。嗓音洪亮,像是敲响了希望的钟。他1969年当兵,1970年8月入党,1971年当侦察班长,然后是侦察排长,一直兢兢业业地干到1976年。连长说你岁数大了,提干提不起来咋办哪?他说俺回家。
胖妮儿是典型的80后。除了爱看书,还上网玩游戏,QQ聊天,当下80后爱玩的她都爱玩。儿媳给公公捐肝,这超越血缘的举动,有些超乎寻常又耐人寻味。她是否处于不得不捐的境地?一家人先后验了血型,婆婆的,丈夫的,小叔的都不行,只剩下一个儿媳了。她,也许是不验血说不过去,也许是一时的冲动……于是验血了,恰巧儿媳跟公公的血型相符,接着是查体,命运把她一步步地推向尴尬的境地。随着手术日期一天天地临近,恐惧渐渐降临,就连有的患者也不敢做了。她不是患者……
淇淇是想娘了,开口就说,娘呀——回家——
术后第三天,胖妮儿的手机响了。王亮把手机交给妻子,是娘的电话。她挣扎着,俺起来。王亮说不——你起不来!她说俺平时底气足,说话声音大。不起来,娘一听就能听出来。王亮眼睛湿湿的,把妻子小心翼翼地扶起来了。
他长叹了一声,说:“当下,农村打公骂婆的有哩,不孝的多哩……俺这个当公公的,接受儿媳的肝脏,有点愧疚,也有点……嗨呀没法说,很复杂。”
主任说:“手术方案是割掉部分肝脏,尽管做了充足的准备,但手术中如果有意外情况,谁也没有绝对把握排除。你现在仍然有机会选择,可以捐,也可以不捐。如果不捐,你的检查结果有的还没出来,我们完全可以从医学的角度给你找一个理由。绝对不让任何人知道是你不愿意,而是你的检查结果不符合肝移植条件,是我们医生终止了手术。”
胖妮儿笑笑说:“叫咱爸天天看着大孙子,看他九-九-藏-书-网还想不想死。”王亮也笑:“咱爸一见孙子就想活了。”年轻人想办就办,转天就把淇淇接医院来了。
新世纪的爱在古老的土地上一旦滋芽儿,便一发不可收拾了。胖妮儿是河北涿州石油学校计算机专业毕业的,在省会一家报社打字兼收发,合同还没到期,就噔嘣噔嘣地跑家来了。王亮说:“俺爹是乙肝,你好好考虑一下再做决定。”又说,“俺只是开着一家十几个房间的小旅馆,一年没多少进项。”胖妮儿想:人家在婚前总是想瞒着点啥,他不……胖妮儿恬静地看着他,22岁的女孩被同龄的男孩彻底征服了。
奶奶脸上的皱纹像菊花一样绽放了,说:“你们娘俩也去王亮家看看呐。”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个人,尤其是已婚女人的身体不完全属于自己。任何大手术都有个万一。胖妮儿你有个两岁半的淇淇,你的责任还在,你不能不想那个万一。你的生身父母已步入老年,就你一个闺女,你也不能不想那个万一。也许正因为如此,儿媳给公公捐肝才世间罕见。
末了,主任强调:“任何人也包括你丈夫。”
“胖妮儿在你眼里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姑姑说:“胖妮儿爹娘对她爷爷奶奶好,全庄人都知道。胖妮儿爷爷走那年,奶奶七十,喜欢自己做着吃。胖妮儿也就十几岁,正上小学,跟奶奶一块住。她向来不嫌奶奶脏,给奶奶洗衣裳……唉,还见天给奶奶洗脚。人老啦,脚上的老茧有钢镚儿厚。一双小手就那么搓,嗯,搓了十来年。胖妮儿大啦,去涿州上学住校,十天半月的回来一趟,还是爱跟奶奶住。”
望着严肃的白衣天使,胖妮儿十分感动。这就是说,捐肝必须出于供体完全自愿。如果她有一丝犹豫,就可以不捐,而且不必担心诸如感情之类的任何因素。
儿媳笑笑:“俺把你当亲爹才这样说。俺要是把自己当媳妇,不想给你换肝,说这些干啥?你看别人家做完手术欢欢喜喜地走了,就咱家整天愁眉苦脸的。咱们抓紧做吧,做完了好回家。俺都不怕,你怕啥。不就开个刀呀,开完就没事了。”
淇淇月光一样清澈的眼睛望着娘,断断续续地说:“娘回家……爷回家……淇淇回家……”淇淇说得很慢,有点含混不清,但他的爷爷奶奶、爹和娘都听懂了。爷爷眼里闪着一层晶亮的东西,嘚啵:“回家,回家……”
“这点痛算什么呀,一定要早点好起来,儿子还在家等着呢。”胖妮儿说。
天有不测风云,胖妮儿公公王振龙不幸患了肝硬化。她和丈夫一道,陪着公公在石家庄和北京的知名医院来回奔波。2007年4月,公公住进了北京301医院,被确诊为重度肝硬化合并小肝癌。肝胆外科主治医师说,王振龙治疗的时间不多了,唯一的办法是肝移植。
绿绿的草地,蓝蓝的天。这是北京最好的季节,天气不冷不热的。在这宜人的环境中,公公和儿媳讨论生与死的问题,显着有点不合时宜。但他们不讨论不行,他们面临的就是生与死。淇淇两岁半,小醉汉一样在小花园侧侧歪歪地扑过去,爷爷——奶声奶气的叫声像闪亮的刀子扎在爷爷心上。王亮紧着拦住淇淇。

哦,平平安安过光景

王亮作为供体的丈夫和受体的儿子,肝移植手术一旦出现意外,他不仅要失去至爱至亲,还无法面对毫不知情的岳父岳母。他不敢想象那个万一,术前签字无情地蹂躏着他的神经,几乎令他崩溃。那天是上午还是下午,王亮不记得,只记得那无法忘却的场景。
淇淇小醉汉一样侧歪过来,王亮在后边扶着,生怕摔倒了。
不照就不照吧,娘过几天来取照片。胖妮儿说。
王振龙踯躅在生命的最后一段路上。残酷的是,这个肝癌患者比他的亲人们还明白自己的病情,他的人生终点已经清晰可见。他在行县县城居住,户口本上标注着农民。结婚那年家里给了十块钱,买了两双筷子两个碗,还有一个和面盆。剩下的钱买了一坛盐,摆了个小盐摊,这就开始打拼了。然后是跑运输,再然后是啥来钱快就干啥。原始积累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他那与生俱来的精明与狡黠挥洒得淋漓尽致,辛辛苦苦二十年,已经是富裕人家。这就告别和和美美的一家人吗?他刚50岁,男子汉不是怕死,是不情愿!
公公在病床上突然坐起来了,看着流泪的一家人摇头,说:“不行,天下没有这样的事儿,不治了不治了,咱们回家。胖妮儿不能割肝,要是有个意外,俺没法向亲家交代。再说了,俺的大孙子咋办哩。”他眼里闪着泪光,生命的火焰渐渐化为灰烬。
手术切除了胖妮儿69%的肝脏,由于有积液,大夫在她腹部左侧插了一藏书网根引流管,随时把胆汁导出体外。后来发现还有一根胆管在分泌胆汁,大夫就在她两根肋骨间盲穿了另一个导管,这根引流管压迫了神经,身体剧烈地疼起来。女人并不陌生疼痛,有的疼痛可以喊出来,这种疼痛却不能,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胖妮儿躺不下,坐着趴在桌子上,只有胡思乱想的份了。人为啥要呼吸呀,不呼吸就活着多好呀……剧痛持续了三天三夜,她的牙咬了三天三夜。大夫不得不给她打封闭止痛了。封闭一旦失效,她还得咬牙忍着,下嘴唇就经常被咬破了。
公公连连摆手,说:“出院,出院。”
相亲结束,出现了令胖妮儿铭记终生的一幕。
公公不语,始终看着大孙子。蓝天和草地对他已经没有吸引力。
胖妮儿醒了,第一眼就看见了病床边的丈夫。他说:“你可醒了,感觉咋样?”她说:“俺没事儿,咱爸咋样?”他说咱爸顺利。妻子笑了,丈夫却哭了。妻子眼里蓦地涌上泪水,说:“俺想见儿子……”她想动,但身上插着大大小小的管子,只是腿能动一点。护士说,早点活动有利于术后恢复,她就开始慢慢活动双腿了。
2007年6月14日上午8点,胖妮儿和公公一道被推进了手术室。这哪里是手术室,分明就是鬼门关!王亮拎出了自己的心,血淋淋的没地界儿放。他盼着,分分秒秒地盼,从上午到下午……黄昏降临的时候,白衣天使终于出现了,宣布:两条生命重返人间。
公公说:“哎呀你个傻闺女,啥都敢说。”
“有半年多吧,胖妮儿娘有时夜里哭醒了。俺劝她,俺们还要过光景哦,过光景……生她养她是俺们的义务,把她拉扯大,义务就完成了。她咋办,别拿俺们的框框去框他们。”
胖妮儿眼睛一阵阵泛潮,家呀,满载着多少弥弥漫漫的女儿梦!
王亮说他和胖妮儿从认识到结婚仅仅两个半月。我笑了:“这可是80后的闪婚,你俩先交代一下咋认识的吧。”胖妮儿咯咯笑,说:“一个小坎肩叫人心颤呢。”

大孙子,爷爷的命根子

公公说:“傻闺女,你没想手术风险哪?”
一条很懂事的黑狗。小胖妮儿平时放学,黑狗总是蹦蹦跳跳地迎接小主人,那天没有,它在房檐下瞪着眼,龇牙咧嘴正吐白沫呢。是天热的吧?她怕狗得了狂犬病,拎着小水桶就上了房,把水倒它身上,黑狗还是死了。娘进家见她在房顶上哭,惊叫胖妮儿咋啦?“你赶庙会去,狗死了。”娘说死了吃狗肉。小胖妮儿却把狗埋了,还堆个小坟包。弄得娘哭笑不得。
哦,平平安安过光景……
一见钟情是个美丽的传说,不能迷恋传说。在这片土地上,孝顺依然是爱情的基石。一个人连爹娘都不爱,你别指望他爱别人。
胖妮儿怕娘看出来,不敢勉强,泪水往肚里流。
张文才的脸渐渐庄严了,说:“手术以后俺们才知道。那天他们上家来了,王亮搀着她,俺就觉着不对劲。胖妮儿说她公公肝移植,是使她的肝。俺这心揪得疼啊,她娘当场晕在地上。俺说这事儿已经成事儿了,啥也甭说了,孩子身板要紧……”(眼里闪着泪光)
胖妮儿亲着儿子,看着娘,不由得眼窝一阵阵泛潮。娘起初不言语,只是笑,看一会觉着不对劲了,娘说咋啦胖妮儿,看见娘还不高兴呀?没咋呀。娘就信了。娘咋能不信呢?闺女从小就不会跟娘撒谎。不会撒谎的孩子一旦撒谎,即便是弥天大谎,娘也会信以为真。
我看着昔年的老军人,问:“你就这样回家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胖妮儿割肝救公公的?”
假如是这样,命运对这个善良女子就太不公平了。然而,在年轻而美丽的躯体被抬上手术台之际,命运又给她安排了一次慎重斟酌和选择的机会。
王亮眼里闪着泪光,说:“俺胖妮儿遭大罪了,你是没看见哪,病友都跟着哭……她身上有两个大伤疤:一个是生俺儿子,一个是救俺爹。胖妮儿是瘢痕体质,刀口愈合的不好,跟大蚯蚓一样。俺要看一辈子,记一辈子。俺们说定了,要是有来生,还做夫妻。”
术后输液是难题,胖妮儿没有输血,血管太瘪了。护士经常扎跑针,天天得换三四个护士才行。换下的护士泪眼汪汪的,她笑说扎吧,不就扎几针嘛。有一回主任刚巧赶上,扎着扎着,就把主任的眼窝扎红了。胖妮儿呀,不是护士技术不行,是你的血管不行啊。
在孝义之乡长大的人们,血管里汩汩流淌的依然是祖先的血液。婆婆张淑芳站出来了,说:“要割肝,也得先割我的。”丈夫王亮说:“我是长子,必须割我的。”小叔也来了,两个儿子争着验血。但是,体检结果一个也不符合移植条件。亲体肝移植直系亲属的最好,他们的血型都是A型,王振龙是O型,不能用。社会上合适的肝源还遥遥无期。
儿媳割肝救公公的事迹,大大小小的媒体进行了弘扬。但是,对胖妮儿的亲www.99lib.net爹娘却从未有过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胖妮儿的爹娘是怎么想的?大概不会无动于衷吧。
在签字的瞬间,王亮又问:“确保没事儿吧?”
与女人一生血肉相连的两个人——生自己的人和自己生的人。
手术的前一天晚上,胖妮儿10点就睡熟了,很平静的样子。王亮大惑不解,妻子神经衰弱,总是失眠啊,这次却一直睡到早上6点钟。
面对胖妮儿的决定,最为难的是丈夫王亮。王亮看着妻子哭了,一边是父亲一边是爱人,他哪边都放不下。胖妮儿说:“时间不等人,多耽误一天,咱爸就多一分危险,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咱爸死啊!”丈夫说:“那可是开膛破肚的大手术,万一……”
车进了行唐地界儿,她出生的小村向她伸出了暖暖的小手,回家来吧胖妮儿。
一种深深的敬意在我心底泉水般涌出,大度的行唐老人啊!
姑姑说:“胖妮儿这辈儿的侄男外女多,他们都去奶奶家,个个孩子都那么孝顺。为啥哩?人家就是这个孝顺门风。老古语说哟,老猫房上睡,一辈儿传一辈儿。你对老人强,下辈对你也强;你对老人不强,下辈对你也不强。”
万籁俱寂的深夜,丈夫睡熟了。胖妮儿不忍叫醒丈夫,自己挣扎着起身去了卫生间,一不留神,导流管从胆管里脱了出来。胆汁具有腐蚀性,在她腹腔里滴流,剧痛再次降临……她怎么出院,又怎么住院了。情况很严重,应该再做手术,大夫却不忍心。白衣天使们不怕费事,每天往她腹腔输入大量的生理盐水,冲洗胆汁后导出来。每次冲洗,胖妮儿都疼得汗流浃背。天哪,冲洗的不是盆盆碗碗,是女子的腹腔……
2003年的冬天,王亮和胖妮儿见面了。介绍人是王亮的奶奶和胖妮儿的姑姑。王亮的大妈、二妈、三妈,还有几个姑姑都来了,把个奶奶家挤得风也不透。胖妮儿是跟娘来的,很有点势单力薄难以招架的意思。王家十几个女人围着沙发上的胖妮儿没完没了地看。人家爹娘是咋捏出这张小脸儿的,俊哩。胖妮儿琢磨,反正也是看,想看就叫你们看个够。她干脆站起来了。王家众女人一惊,这闺女还高挑个儿,跟王亮天生一对。
胖妮儿很坦然,表情同样严肃。她说:“捐肝是俺自己决定的,即使有风险,俺也不后悔。”在肝移植手术进行之前,她记忆最深刻的是这次单独谈话。
胖妮儿抬起泪眼,轻轻说:“不那样说,公公能接受俺的肝吗?”
胖妮儿说:“俺决定了,快跟咱爸咱妈说去吧。”
“爷爷——”稚嫩的童音骤然响起来,是淇淇。
公公不言语,仰脸看天,过了好大会儿才长叹一声。像是喃喃自语,也像是说给儿媳听:“也是啊,人家都挺好的。或许该没事儿,或许该没事儿吧……”
千年古县行唐位于太行山东麓。

闪婚,爱情的基石在哪里

儿媳把小脸一绷,说:“这就叫代沟。你老想着不成功怎么着,俺老想着成功怎么着。你住院这么长时间见过一个死的呀?没有吧。非得轮上咱家死人?南京的那个跟你一个病房,急性肝坏死,他老婆他闺女两个人给他割肝,手术做了19个小时,人家活得好好的。哪有那么多风险?”
儿媳咯咯笑:“俺不怕,生你孙子都挨过一刀了。做这个手术肯定是全麻,一觉醒来啥事都没了。爸就踏踏实实地准备手术吧,赶紧手术早点恢复,咱们一块儿回家,爷爷孙子在一块儿,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多好。”见公公不言语,胖妮儿冲着儿子叫:“淇淇——”
胖妮儿啊,你咋可能不是爹娘的眼珠儿!
大夫说:“我们在确保供体的安全下才能手术。”
术后11天,胖妮儿带着引流管出院了。他们在北京住的旅馆是二楼,十几级台阶却显得如此漫长,她上不去。王亮搀着,她还是出了一身冷汗。
胖妮儿说:“俺公公得了肝癌,要做大手术,俺得在北京照顾他。”娘说:“去吧去吧,淇淇有俺,小旅馆有你哥哥嫂子照应着,家的事儿你就放心吧。这开膛破肚的可是大事儿,你可要好好伺候你公公……”娘一遍遍地叮嘱着,胖妮儿心里不好受。她一边跟儿子玩,一边哦哦着,不敢正视娘的眼睛。俺的亲娘啊,你闺女也要做大手术……

明明白白80后

我蓦地想起了什么,“你的肝长多少了?”
麦子快熟的时候,在两条麦垄之间要种上棒子(玉米)。小胖妮儿腰上系个小包袱,里头是棒子种。使小锄头刨个坑,撒几粒种子,小锄头按一下,小脚踩一下,然后再往前刨个坑。周而复始,两垄之间就留下了一溜小脚印。麦芒扎得身上特痒痒。娘嗔怪道:“不叫你下地,你非下地,人家小闺女都跳猴皮筋呢。”小胖妮儿不跳猴皮筋,爹干,她就干。
胖妮儿闻声过来,认真地说:“爹、娘,快别这样说,咱家一个也不能少!”
娘说,娘不上相,糟践钱干啥呀,不照九九藏书网不照。
胖妮儿的小旅馆旁边是个小照相馆。她和娘领着淇淇一进去,小照相馆的摄影师惊讶了,哎呀胖妮儿,你这是干啥呀?胖妮儿笑笑,照相。摄影师也笑,先化化妆,胖妮儿要是化妆一准儿更好看。胖妮儿说俺从来不化妆。你呀,跟别人就是不一样。
张文才愣一下,说:“也许有点影响哩。那一年,俺在部队得阑尾炎住院,怕老人牵挂,就没给家里写信。俺二弟跟俺在一个团,他写信告诉家里了。俺娘撂下活计就上太原来啦。俺娘先上204医院,俺上午已经出院了,医院就把俺娘送到了部队。俺娘说,你咋不跟俺说一声哩?俺说怕娘担心。”说着,他哈哈地笑起来。

淇淇,跟娘照相去

2004年2月,张建霞和王亮结婚。转年,小夫妻有了儿子淇淇。小家伙光临人间,公公婆婆喜出望外。一家人就和和美美地过光景了。
儿媳说:“你看看,你看看,你要真走了,可就再也看不见宝贝孙子了!”
我执意见了胖妮儿的父亲张文才。
娘家一溜五间正房,进了大门是通向正房的小甬道,一边栽着一棵葡萄树。十好几年了,葡萄主干有胳膊粗。胖妮儿从小就爱吃葡萄,那年头却不多,爹娘就给她栽了两棵。葡萄一天天熟了,小胖妮儿踮着小脚,红了哪串摘哪串,好吃着呢。胖妮儿长大了,结婚了,爹娘就给闺女家送葡萄,红几串送几串……
爷爷看着大孙子笑,我也跟着笑了。
“你的性格对胖妮儿有什么影响?”
公公不接受儿媳的肝脏,一家人陷入了痛苦之中。胖妮儿跟王亮说:“人都有软肋,咱爸的软肋在哪儿?”王亮说:“咱爸就是舍不得他的大孙子。”
胖妮儿和丈夫一样吃不下睡不着。一个家完完整整的多好,谁也不能出事儿。天要是塌了,整个家也就塌了。胖妮儿跟丈夫说:“俺是O型血,和咱爸的血型一样。”丈夫当然知道,在她生孩子之前验过血的。丈夫心疼妻子,说:“还轮不上你割肝。”
婆婆插话:“要不是胖妮儿的肝,你早没了。好好活着吧,不能辜负孩子的心哪。”
王亮问大夫:“确保没事儿吧,大夫?”
儿媳怀孕时做过几次B超,都说是孙女,临产前半个月又做B超,说是孙子了。儿子紧着给老爸打电话。老爸说:变啦?哈哈真变啦!那得叫胖妮儿在家好好养着。父命难违,儿媳就不得不在家好好养着了。也是凑巧,大孙子出世那天正下大雪,患严重肝炎的爷爷啥也不顾,顶着雪,拎着保温壶就去给儿媳送小米红枣粥……

生死之间

儿媳割肝的想法很坚定,公公出院的想法也很坚定。一天、两天、三天……儿媳和公公都在悄悄地坚持着。儿媳动员丈夫和婆婆一道说服公公,公公依然摇头。
“娘——”淇淇叫一声就扑上来了。她抱着儿子一个劲儿地亲。
翻开康熙年间的《行唐县志》:元朝的郄祥、明朝的谷士廉……孝义之士辈出之地。夕阳中,我仰望着一块巨大的孝子碑:碑额双龙盘桓,中间“圣旨”二字,正文“旌表孝子郡增生李公讳咸庆之墓”依然清晰,落款:大清咸丰八年二月中浣。
胖妮儿说:“乖儿子,跟爹回家找姥姥去。娘明天有事儿。”
301医院后边有个小花园。婆婆和王亮看着淇淇跑着玩,儿媳单独跟公公谈话。王亮不知道胖妮儿跟老爸说什么,但知道淇淇在老爸的视线中。
淇淇两岁半正淘气呢,这次照相却格外听话。是儿子喜欢照相吗?她不知道。胖妮儿说起这次回家,眼圈始终红着。跟儿子照完合影,胖妮儿想跟娘照,娘却不答应。
凛冽的冬季,行唐的大街显得空旷。
胖妮儿说这是老百姓的花,掐个枝儿插上就能活。
王亮细细地听,时不时地点点头。

缘起

胖妮儿笑说:“那天呀,俺见王亮挺帅的,要人儿有人儿,要个儿有个儿,还不叫人家长辈们好好看看俺?看着行就谈,看着不行就算,反正是第一次见面。”
儿媳说:“你知道你是肝癌,不做手术,你看孙子就看到头了。爸想活,就使俺的肝。两条路明摆着:一条活路,一条死路。放着活路你不走,非得狠心扔下一大家子人。你看人家做手术的,活一两年的、十来年的都有,还有活三十年的呢。人家啥事儿也没有。咱家不是做不起这个手术,你到底图个啥?早点走了看不见大孙子?”
张文才笑说:“回家挺好哩。俺爹不壮,俺排行又是老大。老话说,转大骡子大马,不转大儿大女(转,来生转世之意)。大骡子大马光干活就行,大儿大女不光干活,还要上承父母,下接兄弟姊妹。俺家哥六个,兄弟们要盖房娶媳妇,俺要跟爹娘一道担起来。”
我默默地注视着公公王振龙。他脸上的皱纹一道一道的,很清晰。无疑,他体内移植的儿媳肝脏正在正常运转着,是儿媳延续了他的生命。面对捐肝的儿媳,公公怎么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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