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班德拉说。

“嗯，会的，”班德拉说，“是的，他们肯定会的。”

“不。”班德拉说。

班德拉的头上下点了几次。

最后，她来到了她和班德拉合住的房子门口。屋外的树叶不停地飘落。玛丽进了屋子。她穿的是尼安德特的连脚裤，但是她进门的时候，本能地弯腰想脱鞋子。她又叹了口气，想着她是否真的能习惯这个世界的生活。

“他们要使阿迪克绝育，”玛丽说，“但是阿迪克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因为他什么都没做。但是哈布——”

“我本以为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自从我的女伴离开后，他就没有再打过我。但是……”

“班德拉，是谁打你的？”

“我的上帝呀，”玛丽说，“你到底怎么啦？”玛丽找到一块布，把它沾点水，然后帮助班德拉清洗伤口。

“什么？”

玛丽感觉自己像个白痴。她到底在这儿跟着这些人干什么？是的，和庞特在一起的时光，她是很快乐。性爱一如既往地令人陶醉，谈话如此有趣，和庞特带着梅加一起去见维珊的旅行也很棒。但是，下一次和庞特相聚，还要等到25天之后！

“就算是两个结伴的人之中也一样，不是吗？”

玛丽希望班德拉现在能从浴室出来，因为现在她很想上厕所。纯粹是因为走投无路，她强迫自己克服困难和别人共用洗手间。她走向关着的门，把门推开。

“但是为什么，班德拉？你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再发展下去。”

班德拉拿起布，在脸上蘸了几下，看看血是否止住了。终于止住了，她把布放了下来。玛丽扶着她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玛丽坐在旁边，握住班德拉的大手，看着她那双褐色的眼睛。“慢慢来，”玛丽说，“但你必须要告诉我怎么回事。”

玛丽被这句话问住了。这肯定关乎每个女人的事情。肯定……

眼泪顺着班德拉的脸庞流了下来，滑过她的大鼻子，九九藏书经过下巴，掉落到洗脸盆中，和血混合在一起。“我——我不应该让你住这儿的。”班德拉柔声说。

玛丽感觉很难受：“班德拉，你受伤了，我不能袖手旁观。”

“我知道这么做非常难，”玛丽说，“但是我会陪你一起去。我会寸步不离。我们一起把这件事做个了结。”她指着班德拉的机侣，“远程信息档案中心里应该有他的记录吧？他不能就这么逍遥法外。”

“你以为我还在意他怎么着了？”班德拉说，“但是他们不是单单使哈布绝育。在基因库里是不能容忍有暴力的基因。每个有他50%基因物质的人都要被绝育。”

“但是你为什么不跟他离婚？不管你们这儿叫什么吧，这应该不难呀。”

玛丽张开双臂，拥抱着班德拉，抚摸着她头上泛着银灰的橘色头发。

“我只能由着它！”她握紧拳头，闭上眼睛，“我只能由着它。”

班德拉正站在洗脸盆前面，弯着腰，侧身向着水池上方的方形镜子。

玛丽能感觉到喉咙下面冒出的酸水。“你肯定能做些什么。”她停了停，接着说，“你可以自我防卫。那肯定是合法的。你可以……”

“我知道你还爱着他，但是你不该容忍他这种行为。没有女人该这么做。”

玛丽、庞特和梅加晚上就在维珊家打地铺睡了一宿。第二天，他们用件毛皮衣服把密码子记录器裹得严严实实的，这样别人就不会注意到了。一行三人叫了辆立方车载他们去科拉达可中心，从那儿再乘坐直升机回到萨尔达克中心……正好赶上了合欢节的尾巴。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

“你要是在乎我的话，那你就该忘记你看到的我现在这个样子。”

“我不会去控诉他的。没有受害人的指控，就没有犯罪。这就是法律。”

“那你让我明白呀，班德拉。让我明白是为什么，要不然我自己去找仲裁者。”

“打人可不是显示爱的方式，”玛丽说，“但是狠狠地打回去或许是你唯一的选择。”

“该死的第22条军规，”玛丽说，她看着班德拉，“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庞特和阿迪克会合，然99lib.net后两人乘坐悬浮巴士朝着男人的领域去了。玛丽知道，庞特明天还要出门，他要陪同包括乔克·克瑞格在内的联合国考察团去多纳卡特岛。

班德拉挺直腰背：“这个担子我一个人已经扛了很久。我都习惯了。还有……”

班德拉的声音几乎都听不到，但是克里斯蒂娜重复的声音足够大，使玛丽能听清楚：“哈布。”

“我在试图除掉这些痂，”班德拉小声地说，“我以为我可以掩盖住伤口，你就不会注意的，但是……”她吸了一下鼻子。尼安德特人吸鼻子的时候，声音大而且粗粝。

玛丽感到透心凉。要是班德拉举报哈布的行为，那么她的两个女儿就会被绝育，同时，她猜想，要是哈布有兄弟姐妹的话，也会被绝育的。要是他父母还健在的话……不过他妈妈应该可以免了，因为她应该已经绝经了。“我想尼安德特的男人也不全是那样，”她轻声地说，“很抱歉，班德拉。”

一阵冷风吹过，玛丽竖起猛犸毛大衣的领子。她很讨厌多伦多的冬天——她猜想她更讨厌这里的冬天。多伦多面积很大、工业很多、人口很多、车辆也很多，这都改变了当地的环境。这个城市的北面——还有南面，在纽约州的西部——全都被雪覆盖了。但是在多伦多，每年都很少飘雪花。通常圣诞节之前都不会下雪。当然了，她现在所在的地方，对应的并不是多伦多，萨尔达克对应的是玛丽世界中萨德伯里向北400公里的地方。萨德伯里倒是雪成堆，萨尔达克的雪肯定更大。

玛丽倒吸一口气。班德拉的左脸肿得可怕，青一块紫一块的伤口大概有10厘米长，从眉沟往下到面颊，一直到嘴巴。伤口的中间位置已经结痂，但是班德拉把它们大部分都揭去了，鲜血往外直流。

“要的，”玛丽坚定地说，“这种事情我的世界也有发生。但是你不该就这么容忍下去。我们需要帮助。”

“你一定要保证！你一定要向我保证。”

班德拉点点头。

“那不就行了吗？”

“关她们什么事？”玛丽问，“哈布会去找她们吗？他——是个虐待子女的九*九*藏*书*网父亲吗？”

“不！”班德拉说，用手把面前的桌子拍得砰砰响，玛丽都担心桌子被她拍裂了。“不！”班德拉又说。但是她的声音里没有害怕，而是充满了坚定。

“我才不爱他，”班德拉说，“我恨他。”

班德拉转眼不看她：“他已经3个月没这样过了，所以我本以为这次他不再会了。我本以为或许……”

“确实是！”班德拉说，“确实是的。所以你看，他肯定还爱我——他要是不爱我的话，我早就被打死了。”

“哈布？”玛丽惊讶地问道，“你的男伴？”

“什么现实？”

过了一会儿，玛丽才看到洗脸盆里面有血迹；粉红色的石头上很难分辨出红色的血滴。

玛丽走进自己的房间，放下密码子记录器，转身去了客厅。她能听到哗哗的水声。班德拉肯定在家，她的男伴或许搭乘上一班悬浮巴士回到边缘区了。水声肯定是掩盖了玛丽进门的声音，因为浴室的门是关着的——这不是为了隐私，而是为了卫生。玛丽知道，班德拉肯定还没有闻出玛丽的气味。

“哦，天哪，”玛丽小声地说，“你的女儿……”

“当然有关系！”玛丽说，“是谁？”

玛丽感觉自己非常嫉妒阿迪克。她知道这不公平，但是整个事情让她感觉自己像个第三者，庞特从家里溜出来和她这个不合法的情人约会，而现在不得不回到他真正的家里。

“为什么？看在上帝的分上，班德拉……”

“是谁干的？”玛丽问。

“但是——”

“的确是！149代很快就要孕育了。我的哈普纳到时候要怀她的第二个孩子，我的詹娜则要怀她第一个孩子。但是，要是我举报哈布的行为……”

玛丽看着布满青苔的地板：“一拳打得准的话，一个尼安德特人能杀死另一个尼安德特人。”

但是班德拉看上去在想自己的事。“这还不算坏。”她对着镜子说。

“因为我们的孩子！”班德拉说，“因为哈普纳和詹娜。”

“班德拉，这是什么？”玛丽伸出手，抓住班德拉的肩膀。要是班德拉真的想要的话，她那么大力气，肯定能阻止玛丽让她转身。但是她只是刚九-九-藏-书-网开始时有些抵制，随后就让玛丽把她转过来。

“这没啥关系。”班德拉说。

这话就像一瓢冷水猛地浇在她的头上。被科尼留斯·拉斯金强暴后，她也没有报警，导致她的系主任卡伊瑟·雷姆图拉成为第二个受害者。她一直想去弥补，不想再因为任由罪犯侵犯女性，而不去举报而内疚不安。

“我不能那么做，”班德拉说，“因为那样的话，我同样会面临施暴的指控，那么我的女儿们因为有我一半的基因，又要受到牵连。”

玛丽走进厨房，倒了杯果汁。她听说在南方果园里工作的尼安德特人都会把头发和体毛全部剃光，以便更好地在高温下工作。她试着想象庞特要是没有毛发该是什么样子。玛丽看过电视上的健美人士，因为某些原因，他们的胸口和后背都没有毛。要么他们是剃掉了，要么是他们服用的类固醇产生了那个效果。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喜欢庞特现在这个样子。

班德拉又把眼睛看往别处，深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呼了出去。“我们法律的现实。”她最后说。

“你看！”班德拉叫道，“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从法律程序上，你所谓的离婚一点儿不难，但还是会有闲言碎语，人们还是会很好奇。所以我要是终止和哈布的关系，别人就会问我们。万一真相大白，那时我的女儿们很可能一样面临被绝育的危险。”她摇摇头，“不，不，还是这样更好。”

玛丽放下布，把手放在班德拉的肩膀上。“班德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碍着你什么事了？”

班德拉攒起一点力气。“我让你住在我家，玛尔。你知道我们巴拉斯特人很少需要隐私的——但这件事上，我坚持隐私。”

“为什么不呀？打人在这儿肯定也是罪，不是吗？”

“那你知道是什么样的惩罚吗？”班德拉说，“你和庞特·布迪特在一起。当他的男伴阿迪克被误控为谋杀庞特的时候，阿迪克面临什么样的惩罚？”

“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做这种事，他们还不惩罚他？”

班德拉没有转过身。事实上，她看上去试图要遮住她的脸。玛丽上前一步。

“那就好htｔｐ://ｗww•9９ｌiｂ•nｅt办了，”玛丽说，“让我们一起做点事。来吧，我帮你换上件干净的衣服，然后我们一起去见仲裁者。”

“我只是想帮你，”玛丽说，“我在乎你。”

“我的……上帝呀。”玛丽说。她深深呼吸一口，是对她自己，也是对班德拉。“好吧，”她说，“我们应该这么做：去当局举报他。”

“什么？”

“这跟你们那个愚蠢的上帝没有关系，”班德拉说，“这跟现实有关。”

尽管天还没有那么冷，玛丽却在打冷战。一路走着，她想问问她的机侣这里的冬天是什么样子，但是她怕克里斯蒂娜会证实她的担忧。

“我？”玛丽问，“我做了什么？”

玛丽的心开始痛了起来，她早就在数着到下一个合欢节还有多少天了——倒不是因为她希望她那时还在这个世界里，而是在那之前，她必须回到协力集团。但当然了，她会回来过节的。

“对不起，打扰你了，”玛丽说，“我只是想要——哦，我的天哪！班德拉，你还好吗？”

“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们的世界，”班德拉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能把这拿去和仲裁员说。”

一群旅鸽暂时遮住了太阳。玛丽知道它们是迁徙鸟类，在一南一北两个家之间来回飞动。玛丽长叹一口气，继续赶路。她知道为什么路上的这些尼安德特女人会微笑。因为她们并不是回到一个孤零零的家，而是回到她们同性爱人的身边，要是有孩子的话，也会回到她们孩子身边，回到她们的家。

“但是为什么不？班德拉，要是你认为你有责任容忍——”

“不！”班德拉态度更加坚决。

玛丽拿着用毛皮衣服包好的密码子记录器，慢慢地朝着她和班德拉一起住的房子走去。许多妇女从她身边走过，但是没有人是悲伤的。那些结伴走的都在大声地笑谈；那些单独走的则面带着微笑——不是问候式的微笑，而是偷偷的微笑，很私人的微笑，回忆的微笑。

班德拉点点头。“找不到出路的困境。但是玛尔，你错了，出路是有的。最终，或许是我，或许是哈布，总会死的。到那时……”她举起手，松开拳头，翻开掌心，做个一切皆是徒劳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