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是那种病……”他的目光躲躲闪闪，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不，是精神病医院。”我对他说。

“这就怪了。”小老头用怀疑的目光盯着我，似乎我在故意对他说谎，“我们一个星期前就约好了……怎么会……”

“她没交代。”

“你在找什么？”她说，语调又变得冷冰冰的。

客人十点钟准时来了。这是一个长相奇特的小老头，用犬牙交错这个词来形容他说话时的样子倒也十分合适，不过，即使他不说话，两颗门牙还是在嘴唇外表露无遗。

淋浴器的水柱喷泻到塑料布帘上，发出“刷刷”的水声，我无法听清打电话的人是谁，他们都聊了些什么。而韩冰也深知这一点，她没有必要像往常那样，因害怕谈话内容被我听到而故意压低嗓门。

我点了点头：“准确地说，我只是一名心理分析医生……”

“传染的可能性略微大一些。”

“客人会不会留在这儿吃饭？”我从梯子上下来，追着她问道。

今天是星期天，韩冰很晚才起床，似乎没有打算外出的迹象。这是一个例外，我们都有些不太习惯。

我站在木梯上，呆呆地看着她涂口红，描眉线，抬起胳膊，往腋窝里喷香水……

我不由得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说……”

他从裤袋里摸出一只手机，拉出天线，开始拨打电话。“小韩这个人，你就是跟她交往一辈子，也搞不清……喂……”

“假如要做到百分之百的安全，医学上有没有什么可靠的方法？”

他将手机搁在茶几上，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烟来，点上了火。他似乎突然又打消了告辞的藏书网念头。

“浅尝辄止而已。”我说，“那要看是什么传染病。”

“万一用力过猛，导致了避孕套的破裂……”他打断了我的话，低声说道。

“爱怎么说就怎么说。”这时，她已换上了一套蓝斜纹的上装，挎上了棕色的首饰包。她将上衣的下摆拉拉直，对着镜子，左右侧身瞧了瞧，抿了抿嘴上的口红。

在门边的狭长过道里，她麻利地换了鞋，随后，她像是突然记起一件什么事似的，抬头看了我几秒钟。

他猛吸了几口烟，然后说道：“医生的知识通常十分广博。比如精神病医生，除了本专业的领域之外，他对病人的消化系统、内分泌、肝脏都会有相当的了解。因为身体状况的好坏会直接影响到病人的精神状况，反过来说也是一样的……”

“一定是去菜场买菜了吧？我在电话里再三要她不用怎么准备，吃饭是次要的，何必这么客气呢？”

我走进了卧室，按照韩冰刚才的吩咐，开始翻找那件西装。这套西服在结婚典礼上穿过一次，后来一直压在橱柜里。可要找到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打开了所有柜橱，将衣物翻得乱糟糟的，甚至，我还爬上梯子，将脑袋伸向蒙结着蜘蛛网的顶柜，可里面除了一团旧棉胎之外，什么也没有……

“彻底杜绝任何性行为，包括你的妻子，因为从理论上说，谁也不能担保……”

“是传染病医院吗？”

“而这是不可能的，对吗？”他说。我们都笑了起来。

“不同的百分比涉及到阴道和肛肠内部不同的构造。阴道内壁通常光滑而坚实，不易破损九-九-藏-书-网，而肛肠则较为脆弱……容易发生溃破，因而很可能感染……”

“她好像没有去菜场，”我对他说，“她是临时被一个朋友叫出去了，说是有点急事。”

“这么说，你是一个医生？”

“待会儿客人来了怎么办？”终于等到她化妆完毕，我问她。

“每一毫克的精液中所携带的艾滋病毒超过十万个……很容易造成传染。”

“不，是艾滋病。”

不过，当他得知我在一家医院工作时，眼睛不由得一亮。

我意识到自己此刻正处于一种十分尴尬的位置。假如我想听清他们说了些什么，判断打电话人的身份，只有暂时关掉淋浴器。而关掉淋浴器的开关又会授人以柄，仿佛一心为了探听她的秘密而造成心理上的负担。因此，当我往身上打肥皂时，也一直让水哗哗地流着。为了进一步显示自己无意窥探妻子的秘密，我甚至还莫名其妙地唱起一首歌来……

她转身进了隔壁的厨房，“啪”的一声点燃了煤气热水器，开了窗，然后，她去了卫生间。不一会儿，我就听到了淋浴器的喷嘴发出的滋滋的水声。

我再次点了点头。

“怎么会呢？我不理解……”

“我操！”小老头的脸色一度变得十分难看，“这么说，假如一个人与艾滋病毒携带者发生了性行为，就意味着他已经被感染了？是不是这样？”

可我还是听到了一些不连贯的、毫无意义的词汇。比如说动物园……红色的……我还没有……奥迪……晾在家里……多不好……诸如此类。有一个词汇出现的频率特别高，而正是这个关键词我没有九九藏书网听清，听上去似乎是双方反复斟酌、核对的一个地名。

韩冰推开门，走了进来。

“百分之七十五。”

“去哪儿啦？”

吃完早饭后，她来到我的书房门口，长时间地打量着我。这么多年来，也是第一次。我问她干吗这样看着我，她就笑了起来：你的头发太长了，应该去发廊让人理一理。过后她又说，你的这身衣服也太破了。假如换上一身西装，打上领带，人就会显得精神一点……最后，她干脆走到桌边，推了推我。“我看你还是先去洗个澡吧……”

我来到卫生间。韩冰正在调试热水。“要是待会儿水太热了，你就叫我……”她顺手递给我一条毛巾，这才告诉我：大约十点钟左右，她有一个朋友来家里做客。她不想让朋友看到我这副邋遢的样子。

她来到床头的梳妆台前，将桌面上的衣物通通扔到床上，开始对着镜子梳理她那湿漉漉的头发。

纯粹是为了掩饰眼前的难堪，他随后就恢复了常态，并问了我一连串的问题：我是如何与韩冰认识的，什么时候结的婚，有没有孩子，现在在做什么工作……我猜测，他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大概已经在准备告辞了，因为他下意识地看了一次手表。谈话还在继续，只不过是为起身告辞略作铺垫而已。

“是梅毒吗？”我问道。

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总是吓我一跳。

“我走啦，晚上回来也许要晚一点。你来替我关一下门。”

“房子倒也不算小，只不过过于破旧了一些。”他在客厅的沙发里坐了下来，对我说，“墙皮都发霉了，护墙板也脱落了。蟑螂一定不好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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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吧？”

“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不同？”

果然，韩冰的预料没有错。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他主动提出去附近的香港食府大快朵颐。“到了那儿，我们可以接着谈。”他说，他很庆幸碰到了一个这方面十分懂行的人，作为回报，他待会儿还要告诉我一个秘密。“你听了以后，也许会不高兴，不过——”

“那么，你对传染病方面知识了解多少……”

我问她到时候我要不要回避一下，韩冰就在我的腰上捶了一拳。挨了她这一拳，我心里甜滋滋的。

“我也不知道，”韩冰皱起了眉头，“你慢慢找吧……”

“当然，危险性小得多，但这并不是说……”

“那倒也未必。”我对他说，“假如是异性间的性行为，被感染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零点八……”

我从浴室里出来，韩冰依然坐在电话机旁。这时，她不会轻易说什么话了，而将说话的机会完全推给了对方，而她自己则是偶尔发出一句嗯嗯声。至少，他们两人在打电话这方面建立了一种自然的默契。

他一连打了七八个电话之后，一脸沮丧地看着我：“她会到哪儿去呢？”

“鸡奸呢？”

电话铃就是这时响起来的。

“我的那套西装你替我放在哪儿啦？”

“我要出去一会儿——”她打开了吹风机。她接下来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听清。

他显然是松了一口气。随后他扳起手指头，一次次换算起了这个可笑的百分比：“百分之零点八，也就是千分之八，这就等于说，一万次性行为，只有八十次……不过，假如戴上了避孕套呢？危险性会不会小一些？”

“不，不，http://ｗｗw•9９ｌｉb.ｎｅｔ我没有艾滋病，当然……也不是说……我想具体了解一下，艾滋病是通过什么途径感染的……”

“那件西装你就别找了。”她说，“去年湖南闹水灾那会儿，我已经将它捐掉了，反正你平时也不太穿……”

“唾液、血液都能传染。”我说，“不过，最常见的是通过性交……”

“来吧，”她叫道，“水已经热了。”

“在家里吃饭？不，不用了，你们去馆子里吃吧，让他掏钱……”韩冰想了一下，对我眨了眨眼睛。

“可我能跟他说些什么呢？”

“我可管不了那么多。”她说，就好像这个客人是我招来的一样，“你就看着办吧，我这会要出去办一件要紧的事……”

不过，我又想，她希望我在这位客人面前有一副体面的仪表，这就说明他并不普通。韩冰替我拉好浴缸上的塑料遮帘，然后就带上门出去了。

“她出去了……”

“仅仅是一个普通的朋友。”她又补充说，让我不要胡思乱想。

我给他端来一杯茶，问他是不是韩冰请来帮着修房子的。他就竖起两根指头放在嘴边摇了摇：“不、不、不……我几次向小韩提出登门拜访，可她总是推说家里太乱，实际上她是不想见我——噢，对了，小韩人呢？”

他一进门就东张西望，不用我带领，径直来到客厅里。他先是看了看厨房，然后依次是卧室、书房和卫生间。

他手里举着一束扎着绸带的鲜花。是玫瑰，红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