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师永远不该回家。”喀忒角说。
“你感觉不到吗？”格兰妮问，“空气里有它的味道。魔法！有什么东西在泄漏魔法。”
“日落比现在的红多了。”
“是吗？”格兰妮透过冰冻的雾气往前看。
喀忒角呻吟起来。这一晚实在过于忙乱，真要再使魔法，他着实需要十二个钟头的睡眠，几顿好吃好喝，还得在壁炉前安安静静地待一下午。他已经太老了，问题就在这儿。但他还是闭上眼睛，开始集中精神。
现在大家都挤进那个狭窄的房间，看着两具躯壳。
喀忒角舀了一会儿水。
“你说的山顶是在什么山？”格兰妮问。
她跟他说起艾斯卡出生时的老巫师，艾斯卡的魔法天赋，还有那根法杖。说话间她成功地卷出一支紧凑的细圆柱，小小的蓝色火焰点起来，呛得她眼前一片模糊。
“真希望你没说这话。”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至少让我先穿好靴子。”
“不过他们倒有可能带回点别的东西。”
喀忒角猛吸一口，照惯例咳嗽一阵，接着往椅背上一靠。昏暗的走廊里，只有烟卷的这一点红光忽闪忽闪的。
有什么声音，听着像是个大块头手忙脚乱地撞进湿漉漉的灌木丛里，接着又是“扑通”一声。
喀忒角心灰意冷地朝她抖抖水花。
“刚才真是精彩。”她说，“有那么一两次，险些让你赢了去。”
“刚才你说你上一次坐船是在小时候，我还以为……”
“我是山里人。你要真想知道的话，我可以说，我就是在沾了水的草地上也头晕。”
“你感到自己被排除在外，”格兰妮说，“这没什么可奇怪的。我们都一样。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我说，悠着点儿。”喀忒角眼里噙着泪。
格兰妮原本一直盯着黑黢黢的水面，听了这话，她转过身来。
附近是有魔法，没错。魔法会自然而然地聚积在某些地方。比如八铁的储存地，或是某些树的木头里，又或者一个远离尘嚣的湖里；它在世界中呼啸而过，深谙此道的人有办法逮住它，储藏起来。
世界猛然起了变化。小船停下来，不是因为受到冲击，而是大海出了问题——看起来，它突然决定自己应该成为固体才是。格兰妮从船舷往下看。
巫师湿漉漉地叹息一声，然后伸出一只手。一道金色火焰从翻腾的河水上掠过，嘶嘶地消失了踪影。
他们沉默一阵，寻思着究竟什么东西会占据活生生的肉体，跟原来的居民一样走路说话。几乎一样。
喀忒角耸耸肩，“父亲去世的时候回去过。感觉真怪。这事我从没跟人提过，不过——唔，他们是我的兄弟，因为我当然是家里的老八了，他们生了孩子，甚至还有孙子，这么些人没一个拿得准自己的名字该怎么写。我能把整个村子都买下来。大家把我当国王一样，可是——我是说，我去过好多地方，经过惊心动魄的场面，见过能让他们魂飞天外的东西，我降伏过比梦魇还要恐怖的生物，我知晓仅有寥寥几人有幸得闻的秘密——”
“我想这个问题是你弄错了，”他说，“我肯定曾经跨过同一条河，噢，有好几千次呢。”
“据我所知没有。”格兰妮道，“法杖似乎——唔，似乎站在她那边。你明白我意思吧？”
喀忒角摇摇头。“河水在上涨，”他说，“只有百万分之一的机会。”
在远离这片浓重阴影的地方，别的事情正在发生。
“百万分之一的机会，”她说，“但我十次里头九次都能把握住。”
“那法杖这会儿又在什么地方？”
“继续舀，小子，否则你准能有机会亲眼看看他们说的对不对。”
法杖并没有被冻在冰里，它平静地躺在一池翻腾的水中99lib•net。
幽冥大学的地盘一直延伸到河边。平常这里是平整的沙砾路面和篱笆，可在这么狂野、多水的夜晚，篱色好像也移动了位置，小路干脆就躲雨去了。
当然，倒不是说他拿得准人家到底漂不漂亮——风大雨大的，格兰妮又习惯把整个衣橱一古脑儿全套在身上。喀忒角心神不定地清清嗓子。至少是比喻性的漂亮吧，他下了断语。
喀忒角愁眉苦脸地点点头。
“你对船根本一窍不通。”喀忒角抗议说。
“那我只好赶紧学起来。”格兰妮平静地回答道。
“呃，你看，”他说，“这想法当然很不错，不过让我们考虑考虑现实。我是说，漂流的速度之类的，你懂我意思吧？法杖现在可能已经在海里老远了，可能永远也不会再上岸。它甚至可能掉下了边缘瀑布。”
喀忒角琢磨了好一会儿。
“哪儿？哪儿？噢，那儿。”
“那时候一切的颜色都不一样。”
她身子往前一倾，鹰钩鼻子离法杖只有几英寸远。喀忒角几乎可以肯定，法杖试图往后仰，想要避开她。
“您先请，夫人。”喀忒角说。
一点微弱的光线在滴滴答答的树叶下穿过，尽管亮度不高，但大多数雨点还是找着了路，顺顺当当地落到地上。
“不是？”
雕刻翻腾起来。大部分都挤到后头，躲开了格兰妮的视线。
“噢。”
“神经紧张都比这个强得多。”她喘着气说。
格兰妮领他穿过走廊，转个弯，来到窗户下的一张椅子旁边。她坐下来，把扫帚靠在墙上。屋外，雨点重重地砸在房顶上，几道“之”字形的霹雳预示着一场锤顶山级别的暴风雨正在逼近。
“那时候我还没有白头发。”格兰妮说。
“等我说动手的时候就动手！动手！”
“它很强大，”他说，“非常强大。”他将两手举到太阳穴上。
“我冷，”她承认，“只不过我没发抖。”
“巫师，”她说，“等一下我要你放开它。”
码头的木板又湿又滑，几乎被水淹没。格兰妮一路滑了过去。
“这很好，没错，”他说，“不过我们或许可以等到明天早上再说？”
喀忒角张开嘴，准备非常礼貌地向对方指出，烟草是巫师的专利。不过他及时改变了主意，把烟袋递给格兰妮。
“——剩下的我就立在树林里，给蘑菇还有白虱还有甲虫用。一准能用上好多年。”
“没有。”
“你不是巫师吗？”格兰妮严厉地说，“你就不能召唤它什么的？”
“她说她把它扔河里了……”
喀忒角招来物理治疗师和心灵治疗师。这些人着手工作，屋里满是魔法的嗡嗡声。
喀忒角不安地扭捏着。
“反正你不会比现在更湿了。再说，下雨的时候不该这么走路。”
老巫师与稍稍年轻些的巫女对视一眼。窗外，一道闪电照亮了他们的脸庞。
喀忒角在身上东摸摸西拍拍，终于找到一小袋幸存的烟草和一卷纸。他两手直哆嗦，笨拙地把几撮二手烟叶卷成了一根瘦巴巴的手卷烟，再伸出舌头添添纸边，不过没能分泌出多少唾沫。就在这时，有关礼节的遥远记忆从心灵深处探出脑袋。
这片地方就有个魔法聚积点。
“就连空气都好得多，呼吸起来更顺畅。”喀忒角说。他们走在旋转的雪花中，一面跋涉，一面寻思着时间与自然的奇妙。
“把靴子脱下来，你这家伙！”
一道闪电照亮了格兰妮的脸。
大雨化成一片柔和的滴答声，看来很可能持续好几天。雾气也从海面飘来，以壮声威。
“没错。我在末尾签上了名字。这总该算是个提示了，是吧？”
他一阵哆嗦。
在喀忒角眼里，大海无疑非常恐怖，这主要是因为隔开他和海底那些可怕家伙的只有水而已。当然，他也知道，隔开他和，打个比方说，克拉迟丛林中食人虎的也只有距离而已。从逻辑上讲的确如此，但那其实完
全是两码子事。老虎不会从冷冰冰的深处冲上来，露出满嘴针一样尖利的牙齿……
九九藏书网喀忒角点点头。过去的几个钟头似乎一直在推着他走，他本人空落落地不起任何作用。有一瞬间，巫师呵护着这种感觉，心里感到特别宽慰——他的生活已经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控制，无论发生什么事儿，谁也没法怪到他头上。在这种情况下，半夜三更地漂在一条涨水的河上、用靴子舀水、身边还坐着一个只能形容为女人的生物，这一切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我说的是你对船一无所知。”
“说不定真是我。我好像也记得一个喜欢指手画脚的女孩，不过那是很久之前。很久了。”
“想不出。”他说。
喀忒角温和地拍拍她的肩膀。
喀忒角开始依次拍打口袋，最后终于掏出了装卷烟的袋子。老练的手指把几支残余的烟蒂卷成一支崭新的香烟，再用舌头舔一舔，固定好形状。他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法杖。
“我知道。”喀忒角说。
“你那些巫师没法带他们回来。”
格兰妮把帽子戴正，毅然决然地站直了身子。
格兰妮敲敲他的肩膀。
“要是我们有桨我们就可以划船了，前提是我们知道自己要朝哪儿去。”喀忒角说。格兰妮没吭声。
“我父亲。以碟形世界的名义，你怎么会知道的？”
“你听说过有人能回来的吗？”
格兰妮·维若蜡凝视着湿淋淋的黑暗。她能听到安科河的咆哮，还隐隐约约地瞅见了上涨的河水翻起的浪头。当然，鼻孔里还充斥着安科河那独特的气味，这种气味暗示它曾充当过好几支大军的小便池，之后还为他们送了葬。
“老人也比现在多。到处都是老人。”巫师说。
格兰妮的嘴唇嚅动着。“喀忒角，喀忒角。”她轻声念叨，“你是老阿克图尔·喀忒角的什么亲戚吗？过去住在跳跳山底下一座很大的老房子里，有不少儿子的那个。”
“你打的什么主意？”
“我也并没要你跟来啊。尖的这头朝前对吧？”
“呃？”
“得了，得了。我还以为那是谁在开玩笑呢，仅此而已。”喀忒角闷闷不乐地说。
“再说，我也不认为他们能够回去。”格兰妮表示同意，“我常说，你没法两次跨过同一条河。”
格兰妮耸耸肩。喀忒角在墙上划燃火柴，绝望地企图将火焰和烟卷引导到大致相当的位置。格兰妮轻轻从他颤抖的手里拿过火柴，帮他把烟点上。
刚才的争执被两人抛到九霄云外。他们呆呆地看了几秒钟，然后喀忒角慢吞吞地说：“你要是把手伸进去，手指准会跟胡萝卜一样折成两截。”
“这鬼天气越来越冷了。”格兰妮说。持续的大雨已经变成了雪花。
“不过是只小船，”喀忒角说，“夏天孩子们拿它——”
小船晃晃悠悠地顺水漂进河里，缓缓地打着旋。船在湍流中起伏，格兰妮抓紧座椅，无限期待的目光穿透黑暗，落在喀忒角身上。
“这么说，值得一试，不是吗？”
“算不上年轻了，夫人，”喀忒角叹一口气，“算不上了。”他感到精疲力竭。魔法决斗在学生中间倒不稀奇，可他自己已经好几十年没这么干过了。他有种讨厌的怀疑，怀疑真要打下去，最终获胜的恐怕会九九藏书是格兰妮。同她比试就好比拍死停在自己鼻子上的苍蝇。他真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邪，居然跟她对着干。
“行行好吧，夫人。”
“这说得通，”他说，“如果他们在……我们所想的那个地方，那里很冷。像星星之间的夜晚一样寒冷。这么说法杖也感觉到了。”
她从船边俯下身子，弹了弹水面。
“我找到河了，至少。”
“我不记得你。”喀忒角说，“当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们家那儿老有很多孩子。”他叹了口气，“我猜我没准还揪过你的头发呢。过去我常这么干。”
“也许我们还能做些别的什么——”一道闪电和一阵雷鸣把话切成了两截。
“你就想不出任何有建设性的话吗？”
“说起来，我猜你肯定不知道中轴地在哪个方向吧？”他大着胆子开口道，“呃，不过是找个话题聊聊。”
“至少直到刚才都没有。”他补上一句。喀忒角一脚踏在冰上，冰面发出险恶的嘎吱声，提醒他注意，自己可是他与海底之间唯一的屏障。巫师又迈出一步，动作轻盈多了。
“没必要用那种口气。”格兰妮说，“一个连信都不回的巫师，我可没义务听他讲粗话！”
其中一个学生斗胆扯了扯喀忒角的袍子，后来为此获得了好几枚英勇勋章……
“我记下了。就这样吧，夫人。我现在只想要一个熊熊燃烧的大火堆，再来杯烈点儿的酒暖暖肚子。”
“我从来不喜欢海。”喀忒角说，“真应该在海面铺层石板。里头有那么多恐怖的东西，在很深的地方。可怕的海怪。反正人家是这么说的。”
“我还奇怪为什么没有回音呢。”
喀忒角耸耸肩，“看起来倒还是那条该死的河。”
“它就在附近什么地方。”格兰妮喝道，“帮我找找，你这家伙！”
“当时我两岁，应该是。”
小船颠簸着，奇迹般正过身子，尾巴开路向下游漂去。
“你能让它立起来吗？”格兰妮问。
“噢。”喀忒角点点头。
魔法宇宙的一个奇异之处就在于相反相成的元素。我们早就说过，暗并非光的反面，它只是一种缺乏光的状态。与之相仿，绝对零度也只是热的缺乏。真正的冷无比强烈，水甚至没法结冰，只能反沸腾。要是你想知道那是怎么回事，瞧瞧眼前这池水就成。
“这简直是发疯，”他说，“没有不敬的意思，夫人。但水这么涨，它肯定已经被冲进海里去了。再说我冷得要命。”
“很好。”格兰妮从船上下来，“现在我们只需要找到冰的中心，法杖就在那儿，对吧？”
“我知道一个防止溺水的咒语。”他凄凄惨惨地加上一句。
“你总不会想在这么个晚上划船吧，”他说，“太疯狂了！”
“我把它们都扔了，要是你非得知道的话。”
格兰妮点点头。
她卷起袖子，伸出一只手。
“附近准有个码头之类的东西，除非我走丢了。”
“从没遇上过这种问题，”喀忒角说，“巫师才不会把自己的法杖扔掉呢。”
“这我也知道。”
大海的确成了固体。波浪的声音是从远处传来的，正变得越来越远。
“现在，”她说，“我来告诉你我准备怎么做。我要把你拿起来，然后我们就要一起回大学去，那吧？要不然就该钝锯子上场了。”
格兰妮长叹一声，“我不知道。本来我指望着看见它插在泥巴里，或者诸如此类的事。没想到满眼都是水。”
“后来回过家吗？”格兰妮问。
格兰妮站在悬空的法杖前，单凭愤怒的眼神就几乎融化了它的冰甲。
“不。”
“也许。我记得一个胖胖的小男孩，挺讨人厌的。”
喀忒角沉默了几秒钟，只有打颤的牙齿还在引吭高歌。
三个巫师http://www.99lib.net学徒跑回大厅里，发现喀忒角和格兰妮·维若蜡还在展示印度式摔跤的魔法版。格兰妮脚下的石板裂成好几块，已经半融化了，而喀忒角身后的桌子则生根发芽结了果，橡子的收成还挺不错。
“真让人吃惊，”他说，“你说那孩子一点没吃苦头？”
“你全身都绷紧了，你在抵抗它，这样不对。你应该，唔，在雨滴之间穿行。”的确，格兰妮身上似乎只稍稍湿了一丁点。
“什么？”
“好。”她说。喀忒角不由一晃。这语气简直像把钻石锯子，能把他割成两半。他隐隐约约记得，小时候妈妈就是这么训他的；没错，格兰妮用的就是这种声音，只不过是浓缩改良版，边上还镶了金刚砂。这样的颐指气使准能让尸体也立正站好，多半还能驱使它在墓地里走上几步，直到它想起自己已经死了为止。
“小时候我们那儿的冬天也这么冷。”喀忒角往指头上呵气，“在安科，你根本见不到雪，几乎见不到。”
二人异口同声地说：“这或许是我的错——”接着又同时惊讶地闭上嘴。
有的暴风雨完完全全是戏剧性的，只管霹雳闪电，雷声隆隆。有的暴风雨是狂暴的热带式的，喜欢刮些热烘烘的风，再点缀几个火球。眼下这场暴风雨则是环海平原风格，主要的野心就是尽可能往地上多倒点水。整个天空就好像吞了服利尿剂。雷和电都留在背景里，负责和声部分，大雨才是领衔主演。它跳起踢踏舞，在大地上横冲直撞。
喀忒角又舀出几靴子的水。这时，他意识到自己袍子上的金线大概永远也没法复原了。或许今后他还有机会为这种事儿操心。多么让人宽慰的想法啊。
暴风雨在他们头顶来来回回地折腾。在安科河沿岸的平原这块儿它简直无所适从，它属于高耸的锤顶山，只有那里的人才知道欣赏暴风雨的妙处。它满腹牢骚，哪怕能找个稍微高点的小山坡也成啊，不然闪电该往哪儿扔呢？
“夏天没那么多雨。”
“你说自己对船了如指掌来着。”
“首先是刨子，然后是砂纸，然后是螺丝钻，然后是砍刀一一”
“树干上长青苔的那边。”格兰妮头也没回。
“不，”他说，“但我还是要试试看。”
“我在那儿长大的。”格兰妮本想一言不发，只给他意味深长地一笑，但她抵挡住了这个诱惑，“下一个村子，臭屁。我记得你妈妈。挺和善的，养了不少棕色和白色的小鸡。以前我去过几次，帮我妈妈买鸡蛋。当然，那是在我受招成为巫女之前。”
“我说也许我们还能——”他重振旗鼓。
“这些小烟卷子，”格兰妮问，“对神经真有好处？”
“你觉得能用魔法把它弄出来吗？”
法杖在水池里转了转，接着缓缓从冰里升起，周围的空气立刻冻结，像茧子一样把它包在中央。喀忒角费尽心力，发出低沉的呻吟——直接悬浮术是应用魔法中最难的，这当然是由于作用力和反作用力原理的威胁：假如巫师想只靠精神力量让重物悬浮起来，那他可得当心，别让自己的脑子被拖进皮靴里。
“你不冷吗？”他问格兰妮。巫女走路的时候衣服简直噼啪作响。
“啊，可那并不是同一条河。”
“什么怎么？”
“这就是你所谓的适宜的举止，嗯？无所事事地躺在海上，随便其他人去死？喔，干得真漂亮！”
“什么？”喀忒角摸不着头脑。
法杖慢腾腾地在空中转动，动作轻巧、微妙，最后悬在离冰面几英寸的地方，面对着格兰妮。雕刻九九藏书网上的霜冻闪闪发光，但在喀忒角看来——当然，偏头痛在眼前产生的红色阴霾或许对他的眼神有些影响——但在喀忒角看来，法杖正盯着他。而且忿忿不平。
“呃，”他说，“介意我抽支烟吗？”
“有句话得私下跟你说说，年轻人。”她说。
他心底有个被遗忘的声音说，还是个挺漂亮的女人呢。不知怎的，看她在起伏的河面上用破破烂烂的扫帚划船，他深埋在潜意识深处的几点残渣竟泛起了波澜。
“他们两个都在神游。”格兰妮打破了沉默。
他拼命赶上格兰妮坚定的背影。
“魔法又不溶于水。”喀忒角舔了舔嘴唇。他不得不承认，雾气里有股锡味儿，空气也有那么一点点油腻。
喀忒角哀号一声。
遇上一股涡流，小船打个转，继续顺水冲下去。
“你至少可以——它在那儿！”
格兰妮冷冷地笑了，是那种让狼群抱头鼠窜的笑容。她毅然决然地抓起扫帚。
“怎么？”她说。
“只不过咒语必须在干燥的地面上念才管用。”
“你肯定她会从这儿走？”
小船重重地撞上淹没在水中的一根树干，浪花盖过了船头。
“是啊，我知道。而现在到处都是年轻人。还挺好笑，真的。我是说，你总以为应该反过来才正常。”
“我记得山顶上一年到头都有雪。哦，现在再没有我小时候那种天气了。”
他愁眉苦脸地盯着油腻腻的水，心里琢磨着这究竟是哪片油腻腻的水。从那股咸味儿判断，他们大概已经驶进海湾了。
“开玩笑？”
“可我上一次坐船已经是小时候的事儿了！”
“我还以为你是那种一天到晚都在船上折腾的孩子。”
“水应该在船外头，至少这个我还懂！”格兰妮指着船底起伏的黑色河水说，“把靴子里装满水然后倒到船外头！”
他用渴望的眼神看了看卷烟，把它塞到耳朵后头。他伸出双手，手指张开，嘴唇无声地吐出几个强大的词语。
“我看见什么了。”格兰妮问。
“要不要我告诉你坏法杖的下场是什么样的？”她嘶嘶地说，“假如艾斯卡回不了这个世界，要不要我告诉你我打算怎么收拾你？上一回火没把你烧着，那是因为你能把痛苦传递给她。下次可就不是火了。”
“哦，”他说，“哦，原来如此。那些信是你写的，是吧？”
“给我些光线！”
“还是别等了。”喀式角赶紧改口。他笨拙地走下码头，把小船拖过来。上船完全是运气，不过他最终还是在夜色中摸摸索索成功了。
“哦，锤顶山。中轴向的那一面，一个叫铜脖子的地方。”
“这话真让人高兴。”
“在那儿！”格兰妮趾高气扬地说。
喀忒角根本没听见。
她跺着脚转了半个圈。喀忒角目瞪口呆地看着法杖随她转动起来。
“冰。”她说。船被定在冰的海洋里，发出不祥的吱吱声。
“我们这儿没多少女孩提出申请。事实上，一个也没有。”
他们在冰冻的波浪上漫步，喀忒角不时停下，努力感知法杖的准确位置。他的袍子在身上结了冰，牙齿不住地打战。
雾气散开，现在他们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它了——一座雪花喷泉，一根冰冻的空气形成的装饰柱。而在柱子下边……
“靴子脱下来。”格兰妮命令道。
“你不是巫师吗，就不能整个火球什么的？”
“喔？”喀忒角精神一振，“你真这么想？”
“没错。”
她压低嗓门，耳语声仿佛挥动的皮鞭。
“这么说你被扔了，”格兰妮厉声道：“但那又怎么样？她本来就不过是个孩子，孩子总有一天要把咱们都扔掉，迟早的事。这就叫尽忠职守吗？你就不害臊？终于可以派上点用场了，却只管躺在那儿唉声叹气？”
喀忒角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