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1955)-Grandp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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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1955)-Grandp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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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他们几个都还活着。不过,科德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唤醒他们,所以没有浪费时间。现在,祖父已经完全停下来了。他从格蕾雅的枪套里取出热枪,打算再次启动祖父。
“的确如此。”丹点点头。四个地球年之前,还是苏塘的春季的时候,摄政就来这里考察了。“现在我们应该去看看,芝兰缇海域是不是也适合殖民。不过,我们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她指着黄首问,“你们觉得,这些生物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天哪!”科德张着嘴,一脸惊愕。从这一条条罪状看,自己的履历简直劣迹斑斑。
科德痴迷地盯着它们。现在,球果的顶部充满生机。在球果表面,覆盖着许多猩红色蠕虫样突起物,这些柔软的蠕虫不停扭动。在他们离开海湾之前,球果就已经发芽了。也许,在昆虫御者的眼中,这些蠕虫样的凸起是如同龙肝凤髓一样的盛宴。
突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格蕾雅突然开始痛苦地大声呻吟,她的身体也几乎完全扭曲。虽然科德几秒钟内就用麻醉弹结束了她的挣扎,藤蔓却抢先收紧了对她的束缚。这些僵硬的藤蔓像巨鸟的绿色爪子一样收拢,擒获它的猎物。如果丹之前没有告诉他——
“发芽了?”这位探险站长一头雾水,重复着科德的话。祖父的脑袋有十二英尺见方,与其体形比例相称。为了防止吮吸汁液的害虫,它的头部包裹着一层像蜥蜴的背鳞一般的甲片。两周前,祖父的脑袋还像其他筏子一样,像个朴实无华的门把手。而现在,球果的表面长着数十条细长而蜿蜒的藤蔓。这些藤蔓没有长叶片,好像一些绿色的电线。有些藤蔓卷曲起来,看起来就像压缩的弹簧;另一些则蔓延生长,铺撒在球果的表面。而在球果的顶部,点缀着一些雀斑样的血红色蓓蕾。所有的现象,都前所未见。看起来,祖父似乎不是特别健康。
“嘿,格蕾雅!”科德故作镇静,头也不回地说,“过来看看,瞧我捉到了什么!几个新物种!”
“这个谜团到现在都没人知道,”她说,“我们刚刚还在讨论这个。这块大陆几乎一半的海滩植物都有个在海中发育的幼体阶段。”她朝筏子球果的红色花苞点点头,“看起来祖父要开花了,然后利用风或者潮水将种子送出海峡,播撒到远方。”
科德手里还攥着他刚打包的衣服,这突如其来的霉运让他面如土色。科德望着海岸的方向。现在,他能看清那翻滚的水面了——泛着象牙色的闪光的条带随着潮水时隐时现。一群更小的生物被驱赶着跃出水面,鳞片散射着绝望的银光,又不甘心地落回水里。
科德从黄首上身滑下来,他双手抱住它的细腿,用自己的体重压制住它。黄首在祖父的体壁又悬挂了一阵子。而后,无数根连接它和筏子的神经纤维咯吱作响,发出断裂的声音,最后相互分离。而科德和黄首则一同落入水中。
但祖父已经抓到其他人了,他的三个同伴都落网了。他们几个一动不动地躺在球果脚下,被绿色藤蔓组成的结实网络捆作一团。
刚才祖父应该是表现出了季节性变化。其他的筏虽然现在还没有进入繁殖阶段,稍后应该也会出现同样的季节反应。植物性动物——它们也许会开花,为繁殖做准备。
科德失败了两次,才爬上平台。他躺在平台上,喘着粗气,咳嗽了好一会儿。看来,现在他不会再受到攻击了。科德一瘸一拐走到球果旁边,想确认自己三位同伴是不是还活着。他看到几根藤蔓还不自在地抽搐,似乎试图回忆自己之前的使命。不过科德太疲倦了,根本没有注意这些。
科德知道,继续让丹保持清醒于事无补。因为他们并不会行驶到任何靠岸的地方。芦苇丛和航道已经在他们的身后,祖父丝毫没有改变前进方向的打算。他们正在驶出海湾——而他将独自面对这一切!
“现在,祖父正通过藤蔓上的棘刺,给我们注射一些它的麻醉剂。我的身体现在有些麻木……”丹的声音拖长了一会儿,又清晰地说,“科德,看样子——它似乎把我们当作储藏的食物!你明白吗?”
科德回头看了看,估测了他们离海峡先锋站的距离。这路程一小时就能走完。如果其他的事情都能顺利展开,这点距离根本不值得操心。科德不去思考具体会出现什么状况,因为这些意外都是不可预期的。他觉得如果对计划想得太多、太深入,会让他前怕狼后怕虎,不敢执行自己的计划。
筏子正在从他头上经过。在祖父浓密的取食根之间,成群结队的微小海洋生物星罗棋布。科德在根系间穿行,不小心碰到了一块舞动的绿色水草。那是祖父的蜇刺,他像触电一样缩回了身子。科德感到体侧也有灼烧般的痛感,这意味着他被另一根蜇刺扎到了。科德在筏底覆盖着的浓密根须间横冲直撞,直到在头顶找到一个绿色半透明的位置。科德猛地跃起,跳进那个球果下方的中央空心气室。
尼尔蒙德有些难堪地笑了:“别小看它们,丹!它们日后会成为这个区域的重要生产力。不过,这三只筏子的确比我通常用的要小些。”他瞅了瞅长满芦苇的海湾,“那边一般会停着一只正常大小的怪兽。”
她颇具意味地向科德眨了眨眼。科德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格蕾雅做事还真是滴水不漏。这样的话,也许——
从这里动身,到海峡北岸,只有两英里的路程,从岸边到海峡先锋站还有一公里。他暂时不太清楚洋流的情况,但这距离似乎不算远。为安全起见,他也不能将刀子和枪留在筏子上。虽然,喜欢温暖和淤泥的海湾生物通常不会冒险游到海峡外,但是芝兰缇深海孕育着自己的凶兽——人们只是通常不会在近岸观察到它们。
这时,祖父明显加快了行进速度。而平台上,另一些变化也令科德惊讶——球果上部点缀着的粉刺般的红色花蕾缓缓开放了。大多数花朵中央都有个红色蠕虫模样的细长凸起物。这些蠕虫虚弱地扭动着身体,大概有一英尺长。它们时而停息,时而继续扭动,在空气中摸索着,试图将身躯伸得更远一些。甲片间的纵裂黑色狭缝看起来比几分钟前更深、更宽了;一种暗色的黏稠液体,正从一些裂缝中缓缓滴落。
科德跳起来,捉住了祖父的这个共生者。科德抱着黄首的大腿,蹬着腿往上爬,终于让上半身跃出水面。黄首还睁着它那苍绿色的眼睛,科德拿着刀子,朝它戳了两次。
早在1970年前,施米茨就发表了广受好评的太空歌剧冒险小说。与其他小说家不同,施米茨的作品中,女性通常扮演着解救世界的积极角色。女性与男性在智力和体能上分庭抗礼这种设定在当时的通俗杂志上几乎闻所未闻——可见施米茨完全没有落入性别歧视的窠臼之中。施米茨的故事或多或少拥有相同的背景。他笔下银河系一望无垠,不仅是个容纳着人类和外星人居住的广阔空间,也是个暗藏着无限机遇的舞台。当然,施密特式的探险也危机四伏,这些危机往往不能改变小说的基调。因此,他的大部分作品,在涉及与不友好种族接触时,较少在概念着墨,而更多的是侧重危机中团队或机构之间相互配合,解决困境的实际行动。因此,施米茨的故事风格更类似于通俗杂志投稿人默里·莱斯特。与莱斯特相比,施米茨的作品更充满活力,而且对探险家和冒险精神也更友好。
“从现在开始,表现得通情达理一点。”格蕾雅突然咧开嘴笑了,“放心,我也替你向摄政求情了——所以,尼尔蒙德现在还甩不掉你呢!但是,如果今天去海湾农场的行程被你搞砸,你就得立马从队伍里滚蛋!”
“是啊!”科德激动起来。他还没有领会“难道说”是什么意思。他挥舞着双手,继续刚才的话题:“这些东西之前从来没有——”
如果是在其他场合,科德知道自己会为祖父的这种变化感到着迷。因为自己对此完全摸不着头脑,才会为这样的变化神魂颠倒。
“没问题,科德,你来吧。”她朝他礼节性地笑了笑,然后侧身站在一旁。格蕾雅的笑容如此冷漠,仿佛她是今天才遇见的陌生人。
说做就做,科德从一侧大腿的皮套里取出手枪。他有两把枪,这把凡尼达手枪是他的私人武器。科德用手指轻旋挡位,将手枪调成发射小型麻醉飞弹的制式。微创麻醉弹干净利落地钻进头部,一枪就把那只盘旋的沼地昆虫击落。
丹沉默了一会儿。“科德,抱歉,我也不知道,我只99lib.net能把我想到的法子告诉你……”她停顿了几秒,“科德,这家伙现在并不打算杀了我们。对祖父而言,这非常简单。因为它异乎寻常地强壮,我亲眼见到它的藤蔓扭断了尼尔蒙德的大腿。但只要我们不再移动,它就只是抓住我们。他俩之后都失去了意识……”
通常,他会因为外界因素束缚手脚,放弃这样的调查。这是因为,殖民队是个干实事、办正事的机构——这里的两千名队员要花费二十年的时间,考察并征服苏塘这个崭新的世界。一旦这个星球被改造得足够安全舒适,十万殖民者将来此定居。在殖民地,即便是科德这样的年轻学生,也需要专注于考察站所设定的研究项目。之前科德搞独立研究的倾向,已经惹得他的顶头上司反感了。
当然,他心中还有个渺茫的希望,兴许气象站的直升机能及时发现他们……
科德丢下刚刚抓到的样本,就让它们自行苏醒,再拍着翅膀离去。他连忙开着跳船绕过考察站,将它调好位置,停落在自己的泊位中。
在海底,点缀着一些两英尺见方的中空孔洞。科德知道,通常每个孔洞都有个主人。这种生物的头部由三对萼片组成,它们的身躯如同蠕虫一般。它们长着大萼的脑袋像捕兽陷阱一样,耐心地张大着嘴,等待着任何进入范围内的猎物。但祖父挥舞着它鞭子一样的透明触须,把这些蠕虫吓得不见踪影。
格蕾雅的想法挺有道理的,不过这也敲碎了科德悬着的一线希望——他希望祖父身上发生更戏剧化的改变,让他登船前的顾虑显得不那么可笑。科德再次打量祖父全副武装的头部——他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了。护甲间出现了许多黑色狭缝,流出黏液。很明显,这也是两周前没有的。祖父似乎正要从狭缝处解体,四分五裂。也许这意味着,尽管这些巨筏形状庞大,它们却仍然熬不到下一个春天。它们会在每个苏塘年的这个季节开花结果,然后死去。但是,祖父应该不至于在今天旅行结束之前轰然倒塌,化为尘土。
科德目不转睛地看着祖父的大脑袋。这些球果是中空的。考察站认定这些球果的主要功能是在筏下保存足量的空气,使得巨筏能够漂浮在水面上。不过,这里同时也是掌控祖父所有行动的中枢器官。
“十年之后,我们应该就能了解这些海岸生物生活史的全貌了,”尼尔蒙德说,“当我们刚建立优格海湾考察站的时候,这里还没有黄首。它们是第二年出现的。到现在,这些黄首还保留着其海生幼体的痕迹。但它们的变态已经接近完成了。现在,它们的体长大约有十二英尺——”
带着疑惑,科德跟着其他人顺着一条小径走向水边。小径两旁的芦苇,像树林一样高大。透过芦苇丛,科德能看到祖父靠在岸边的浮水平台。走出芦苇地,他看到巨筏停在浅水区,全身都沐浴在阳光下。忽然,科德怔住了,停了下来,尼尔蒙德走在摄政的前面,正要登上浮水平台。
科德面色苍白,冒着冷汗。当他缓缓放下手枪,藤蔓也再度放松。格蕾雅似乎并没有受到进一步的伤害。在这种情况下,她本会第一个指出,他凶暴无礼的粗笨举措简直可以和机械媲美。但直到现在,科德依然心存侥幸。他觉得自己有能力随时迅速让这只巨筏,在数秒钟内变成一大团零落的植物杂碎。
他打住不说了。他从他们的表情看出来,这些人都没有听懂。或者说,他们虽然听懂了,但是觉得并不值得为此更改计划。毕竟在《章程》里,这些筏子被划入无害的类型。你没办法和《章程》浪费唇舌——即便你是星球摄政也是如此。因为,摄政的时间相当宝贵。
因为,祖父开始进食了!
科德不久便放弃了这样的举措。因为就算是一头鲸鱼,也早该表现出昏昏睡意。但是祖父依然我行我素,继续划水。也许祖父的注射部位都已经麻木了,但它的细胞并不具备将药效快速散布到其他部位的能力。
片刻之后,科德一头栽进了筏子前方冰冷而透明的海水里。他在水中一个跟头,掉头朝水面游上来。
这感觉就像在梦里。你一遍遍朝人群呐喊,可是他们却对你无动于衷!科德迈着灌铅般的沉重双脚,跟在丹和格蕾雅的身后走上巨筏。他知道如果自己继续迟疑会是什么情况。会有人用温和体贴,尽量不显得轻蔑的声音告诉他:“科德,如果你不情愿,也没必要跟过来的!”
“我该怎么做?”
科德看着她的身影离去,有些不知所措。他从没意识到自己的名声已经糟糕到这个地步了。格蕾雅一家已经为殖民队效力了四代人,对她而言没有什么比被可耻地遣返、狼狈地返回家乡更糟糕。更让他自己惊讶的是,他发现自己也觉得这样糟透了。
“就是这样!继续烧灼——”尼尔蒙德没能说完这条指令,意外就发生了。
祖父不再毫无反应,这显而易见。
格蕾雅曾经尝试和科德讲道理:“那些任务失误的原因,是我们并不能预知新世界发生的状况!我们需要一点点去探索这个新世界。而且,我们一到这里,就有堆积如山的事情要处理。你现在完成任务的方式是一种轻率的冒险。如果你严格遵守那些条例,你会得到前人为你设定的最佳生存方案……”
当桨叶开始旋转时,平台也开始颤抖,祖父将须根从泥浆中缓缓抽离。一切都按照祖父的节奏,有条不紊地进行。
丹转身看着尼尔蒙德。“也许你应该先上去检查一下。”她说。她没有在后面补上一句:“让那个小鬼头放心。”但她明显就是这个意思。
突然,他的脸上浮现出无比惊愕的神情。
当科德看到黄首完全没入水中时,他感到一阵战栗。因为他意识到,这只黄首打算跟着巨筏游水。不过,这也是最令人兴奋的事情。因为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一只黄首从芦苇上爬下来。也许这只黄首就是他一直寻找的,那只不请自来的怪兽。
科德发现自己一直被情绪左右,没法集中精神。现在应该是思考的时候!
忽然间,那阵浪潮过去了。他们的筏子现在正搭乘着一段长涌浪。不远的地方还有另外三只巨筏,海峡的大浪将这些筏子聚在了一起。但它们似乎对彼此没什么兴趣。当科德颤颤巍巍站起身,脱掉自己湿漉漉的衣服,这些筏子似乎又各奔前程了。其中一只筏子有一半都淹没在水下,它一定已经失去了太多维持漂浮的空气。它像一艘暴风雨里的小船,正在沉没。
在球果旁的每一道暗色的狭缝都是一张嘴。现在只有一张嘴在进食,而这张嘴没有完全张开。第一口食物已经被送进嘴里了:藤蔓花了几分钟的时间在飞虫的后颈毛丛中翻捡,才找到那只昆虫御者。御者很小,但它只是祖父的开胃菜。
“现在是巨筏的繁殖季。我们可以在植物界找到一些类似的情况:有些植物在繁殖期只有靠捕捉活物,摄取它们的营养才能开花结果。我们是留给种子的美餐,而不是巨筏的养料。谁又能想到这个呢!科德,你还在吗?”
科德坐在平台上,攥着自己打包好的衣服。他感到自己的理智正在逐渐消失。他几乎意识不到,海水时不时溅到自己身上,让他浑身颤抖,因为祖父的一举一动时刻牵动着他的神经。祖父完全打开自己进食的狭缝至少还需要几个小时,到那时它才能吞下整个人。不过,一旦祖父打算吃第一个人的时候,科德就要和它玉石俱焚。无论如何,那些白色的猎食者干脆一些,说不定能给他一个痛快。这也是他现在唯一能够做的事情——选择自己的死法。

除此之外,科德觉得在到达海峡之前,做什么都是徒劳的。按照他们目前的移动速度,大概一小时就能到海峡。一旦巨筏穿过了海峡,他将冒险选择游泳逃生。在这种情况下,科德觉得丹也不会持反对意见。如果等到这筏将它们带到芝兰缇那雾蒙蒙的空旷大海,他们将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
“科德,你这蠢货!”她皱着眉头走过来,“别再让我看见你收破烂了!如果摄政现在出来,你就倒大霉了。你知道吗?尼尔蒙德已经向摄政反映你的问题了!”
他跑上前。
前方的海峡惊涛骇浪。科德手握刀子,将自己紧贴在平台上。当摇晃的平台在他身下倾斜的时候,他奋力将刀子扎进筏子里,把自己固定住。他感到冰冷的海浪突然将他淹没,他感到祖父像一台引擎,在颤抖轰鸣。天旋地转之中,科德脑子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他担心九九藏书巨筏在与惊涛怒浪的战斗中,将把失去知觉的几位人类囚徒丢进大海。不过,他低估了巨筏对风浪的驾驭能力。祖父还撑得住。
科德首先注意到的,是五六只掠齿兽。这些掠齿兽就像扁平的巨型龙虾,巧克力色的硬壳上点缀着红色和绿色的斑点。在有些水域,它们的数量多得惊人,很难想象它们能找到足够的食物。这些掠齿兽对食物从不挑剔,它们连身下的污泥都不放过。然而,掠齿兽最喜欢的猎物是大块头的活物,所以没人敢在海湾游泳。它们会偶尔攻击船只,但这些掠齿兽从祖父的航道附近飞快地游走,如同惊弓之鸟。看来,它们对行进中的巨筏丝毫不敢造次。
科德观望了大概五分钟,却不见黄首的踪影。他还在犹疑之中,心里若有所失。尽管有些不情愿,他还是给祖父施加了几次热刺激。
“我就在这儿。”
本选集收录的《祖父》一文于1955年在《新奇科幻》发表。这篇是典型的施米茨式作品,对笔下的外星生物充满怜悯;而不像同时代的恐怖科幻小说,将外星生物视作怪兽。因此,《祖父》一文比同时代大多数科幻小说更耐读。施米茨的这些作品常常将“生态”作为一个宏大的主题描绘,而这正是他笔下最妙趣横生的部分。本文中设计的外星生态系统非常复杂精巧。作者指出,人类探险者不应该自以为是,不应该只凭章程办事,而忘了因地制宜的道理。值得一提的是,施米茨是第一批将“生态”这个概念运用到科幻小说中的作家。
“反映什么问题?”科德目瞪口呆地问。
“那些就是我们的载具吗?”摄政有些嘲弄地说。
“这件事情的关键,”尼尔蒙德说,“似乎在于芝兰缇海域。那里一定是苏塘的生命发源地。”
想到这里,科德忽然振作起来。试想,如果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海湾怪兽跳到筏子上,而他在所有人——尤其是尼尔蒙德——注意到威胁之前,机警地一枪将它打昏。这样没人再会觉得他懦弱。虽然这些海湾怪兽害怕祖父,但是科德也许有办法把它们哄上来。
反正迟早要试试,科德尝试了一个明知不可能奏效的实验。他打开手枪的麻醉弹药包,点出五十枚麻醉弹——他的动作有些仓促,因为他并不想去思考自己最后会用麻醉弹做什么。弹药包里还有三百发麻醉弹。接下来的几分钟内,科德小心翼翼地将三分之一的麻醉弹打入祖父的头颅。
“别担心,我轻车熟路,”科德受宠若惊,“有我在,这些筏子不会给你添乱的!”他觉得到现在为止,自己还没有给摄政留下一个好的印象。丹是一个年轻、潇洒的女性,说话方式轻松幽默。但她能成为苏塘殖民队的领袖,肯定也是个狠角色。看起来,她能毫不手软地踢掉任何不合格的队员。
一只母鸡大小的毛茸茸的生物,从科德的头顶飞过。这只奇怪的生物拍打着绿色的翅膀,沿着山坡飞过来,正在他的头顶二十英尺的上空盘旋。
原因——他现在终于搞清楚了!
科德屏住呼吸,把热枪的温度调节到最高,让祖父感受这样的热度。平台上一块六英尺见方的表皮立刻起了水泡。水泡逐渐变成棕色,然后慢慢发黑。
摄政他们都训练有素,他们停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却扫向八方。确认无事后,他们都回过头,看着科德。
“尼尔蒙德!”他惊叫。
话虽如此,他需要先捉住这只昆虫。
值得宽慰的是,至少这些巨筏不太可能会沉没……
这么想下去,结果似乎是必然的。科德慌忙从思绪里清醒过来。即便如此,这个念头还是不断涌上脑海,直到他不得不承认:五发麻醉弹可以让他们三个彻底失去意识。不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他们都会一直沉睡。这样永恒的睡眠会持续到他们死去,或者被其他药物唤醒。
“多么迷人的生灵啊!”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大约三十分钟后,他们接近了海峡。科德看到几百码的前方,出现了一只和祖父体形相似的巨筏。这只巨筏驶入翻着白色浪花的海峡,然后被一个湍急的海流困住了。这只巨筏试图朝着一个方向逃出旋涡。它调整重心,身体旋转,同时加速游动。但是,它再次被海水卷到一边。于是它调整方向,再次尝试。这样的试错举动完全不像瞎眼的动物性植物。科德觉得,这些巨筏拥有智慧,还拥有预设的目标,所以才会保持既定方向。
真倒霉,科德嘟囔了一句。他还没听见中心大门打开的声音,那么她一定是从考察站的另一边过来的。
摄政会觉得,科德是因为这里有怪兽,才会在登船时有所顾虑。
(德国)詹姆斯·H.施米茨 James H. Schmitz——著
“格蕾雅,”他问,“你知道这些筏的来历吗?我是说,你知道它们的幼体是什么样子吗?”
没过几秒钟,祖父又抓到一只猎物。这只生物是自己从海里跳上来的。科德瞥了一眼,看到一只橡胶小海豹似的东西跃出水面,正在筏子的边缘挣扎。它正在绝望地喘息——还在朝球果的方向翻滚自己的身躯。而藤蔓也不客气,一把将它抓住,放在飞虫的身边。
突然之间,地动山摇,科德脚步不稳,跌跌撞撞走向水边。整个筏子的边缘都在他身后翻卷,向下拍打着水面。平台拍打水面的巨响如同炮击声,在海湾回响。科德向前扑倒,面朝下把自己紧紧贴在平台上。他身下的平台起起伏伏,同样的地震和打击又接踵而至。等到一切复归平静之后,科德环顾左右,寻找着其他人的身影。
“科德!”身后传来个女子的声音。
“好吧,”尼尔蒙德说,“它的确是发芽了!”格蕾雅咳嗽了一声。尼尔蒙德面带困惑地看着科德:“科德同志,难道说你刚刚就为这些事情烦心吗?”
科德还在发愣,格蕾雅已经转身准备离开。她吩咐科德:“把跳船停回原地吧,我们今天用不着它。尼尔蒙德会开‘踏车’带我们去海湾边,我们会从海湾一起乘坐‘筏’过去。多说一句,别让他们知道我偷偷警告过你。”
沉默螺旋——译
“别上这艘筏子——它已经变了!”科德觉得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也许它已经不是祖父了——”
他们三个都在平台中央,站在靠近那个球果的地方。他们本来都看着农场的方向,但听到科德的呼唤,都回过头来。
丹也不由得站起身,喃喃自语——她明显被祖父的巨大体形震撼。它的直径有五十英尺。而此时,科德也惊愕地环顾四周。因为他非常肯定,这里离两周前他停下巨筏的位置有好几百码的距离。正如尼尔蒙德所说,筏子一般不会自主移动。
“没有啊,”科德急切地插嘴,“我还没有让人来营救我啊!”
格蕾雅叹了口气。尼尔蒙德不情愿地告诉摄政:“如果被筏子停在多泥的浅滩,就多半会留在原地。它们会用须根系统从海湾底部汲取微量元素和营养物质。好吧——格蕾雅,你能开车带我们去那里吗?”
看着波澜壮阔的海景,科德却突然感到不快。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也许再也不能享受这番风景了!他的家乡凡尼达是个相当宜居的星球,野性与新奇早已不复存在。只有苏塘,才是他的舞台。
有那么一瞬间,科德几乎在祈祷什么可怕的,甚至灾难性的事情突然发生,来给探险队的其他人一个教训。但不论他怎么期待,世界依旧风平浪静。当祖父感到平台的边缘处的热量,像往常那般优雅地晃动,科德就收起热枪。一切都是标准程序,和平常分毫不差。水下看不见的地方,是筏子的工作区间:短小的叶子状的结构和功能都如同桨叶;带蜇刺的柔软触须可以驱逐海湾里的植食动物;那一丛须根不仅用于摄取软泥和静水中的养分,还起到稳定船体的作用。
科德站起身,陷入了沉思。从黄首的表现看,它对触手了如指掌。它靠近平台的所有动作,似乎都有其不可告人的目的。本来,科德打算把黄首的事情告诉其他人。但他转念想到,这家伙也许会突然流着口水爬上平台。如果自己能当着大家的面抓住它,那会多么风光。
现在,科德趴在离中央球果十二英尺的地方。他看到二三十根奇怪的藤蔓。这些藤蔓应该是那些从球果里长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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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芽。现在,这些伸长的藤蔓就如同无数根绿色的手指,直指他的方向。这些藤蔓暂时够不着他。最近的绿手指到他脚下还有十英寸的距离。
为防万一,科德瞅了瞅身后的优格殖民考察站。这个建在小山里的考察站如同要塞一般,大门紧闭,并没有人活动的迹象。按照今天的日程安排,十五分钟后,大门会打开,星球摄政将出来视察优格湾科考站,并参加当天的重要活动。
“好了,”他嘶哑地说,“现在我该怎么做?”
一场杀戮就这么结束了,只留下科德独自站在原地。科德并不是因为自己幸免于难而感到庆幸,他只是被完全震撼了。刚刚的事情彻底粉碎了他游到岸边的希望。因为在五十码开外的地方,他看到一只转身游走的生物。小海豹刚刚就是从它的魔爪中逃离。只是一瞥,对科德就已经足够了。那象牙白的躯体和巨颚,与地球上的鲨鱼如出一辙,这种猎食者的本性也呼之欲出。更可怕的是,与大白鲨不同,这种芝兰缇的白色猎手总是好几千头一起出没。
科德觉得,这十五分钟的间隙,已经足够自己将新物种调查一番了。
科德还没有完全恢复理智,不然他会纠结于祖父是否会因为与共生者强行剥离而丧失自己的运动能力。他估测了海峡先锋站的大致方位,然后去平台相反的位置给予祖父温和的热刺激。
科德背靠着“跳船”,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生物。他现在才十五岁,而这个世界在四个地球年之前才被人类发现。他停靠跳船的地方,恰好在这个星球——苏塘的赤道上。苏塘地区殖民队通常管这种生物叫沼地昆虫。它们的特殊之处在于,在沼地昆虫的脑后浓密毛发下,常常藏着另一种生物。那种半寄生的生物体形更小,被分类为“昆虫御者”。
“科德,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格蕾雅在摄政旁边,她问:“科德,从这里去农场最近的路线是什么?”
格蕾雅的话让他心中燃起了希望。即便有时候对《章程》有些死板,这些探险队的朋友还是挺讨人喜欢的。也许《章程》所描述的愿景,给了地球人不知疲倦的活力和勇往直前的驱动。而也是这理想,让这些队员对人对己都太过苛责。不过,今天才刚刚开始,他仍然有机会改变摄政对自己的看法。也许会有奇迹出现——
科德小心翼翼地抬起脚,准备着应对下一次地震。可是,一切风平浪静。他发现祖父已经回到它之前不紧不慢的行动模式。平台上的热枪已经不见了。于是,他缓缓掏出了自己的凡尼达枪。
那只飞虫拍着翅膀落下来,碰到了球果。就像捕兽夹的机栝突然启动,绿色的藤蔓突然伸长,将它捆住。藤蔓将昆虫薄薄的翅膀揉碎,把它捆成一具软绵绵的细长躯壳。
科德将自己的衣服打结,把鞋子包裹在里面,成为一捆结实的衣物。他刚刚干完事,就听到上空传来类似猫咪的纤弱鸣叫声。他抬起头,看到四只盘旋着的沼地昆虫。这种大型沼地昆虫适应于远航,而它们身上都骑着个看不见的御者。想到他在考察站附近丢下的那只剧毒的食肉御者,科德的心里突然有点慌。
“你喊老天也没用!我每次都警告你,你还不听!现在尼尔蒙德想让摄政把你送回凡尼达——告诉你,从现在开始算,四十八小时后就有去新金星的飞船!”新金星是殖民队在星球另一端的主要聚居点。
对此,格蕾雅不耐烦地回答,说他并没有理解什么是顾全大局。
科德兴奋得站起身,全身不住颤抖,一个完整的计划浮现在他的脑海。这时,二十多条细长的藤蔓如影随形地指着他移动的方向。它们够不着他。不过,这种粗野的威胁,让科德回到了现实,他立刻凝固成了一座雕像。整个平台在他的脚下颤抖,好像因为够不着他而被激怒。但是平台不能在这里突然卷起来,将科德抛到藤蔓的掌握之中。如果是在平台边缘,祖父能轻而易举把他甩开。
这就是这筏子的御者……
对科德来说,这一切相当简单。他没有再看其他人,因为自己的内心还不能平静。他看着芦苇地从眼前慢慢消失,视野也逐渐辽阔起来。这是个笼罩着雾气的咸水海湾。眼前的鹅黄浅绿在蓝天碧水间伸展开来,一望无际。往西去,那层迷雾的背后,是波涛汹涌的优格海峡。海峡之后就是一片汪洋。那片芝兰缇深海又是另一番天地,科德对那里也知之甚少。
祖父最初有些迟缓,不过之后又稳又快——虽然它已经失去了大脑和意识。现在,祖父拍打着桨叶,开始向海峡先锋站进发。
格蕾雅·马奥妮比科德大两岁,她是个身材苗条的黑发女孩。她快步走下山坡,朝科德走过来。她是苏塘殖民地的明星学生。考察站的管理者,尼尔蒙德,无数次拿格蕾雅的言行举止给科德做榜样。虽然格蕾雅经常使唤科德,他俩仍然是好朋友。
祖父开始轻轻抖动身体来响应他的操纵。科德也再次站起身来。
科德觉得黄首至少还需要几秒钟才能脱离它的宿主,之后才能进行反击,就像其他的昆虫御者一样。可是这只黄首直接转过头,猛地张开嘴,咬住了科德的左前臂。不过,科德还是把右手的刀子插进了它一只眼睛里。而这只黄首抽搐着身体,挣扎着逃窜。科德的刀子脱了手,留在黄首的脑袋里。
他再次负隅顽抗。“你们看——”科德又开始说。他想要告诉大家,这只存在不确定因素的祖父,已经不再是原先那个温顺的巨人了。它现在是个不能被预判行动的巨型猛兽。调查队应该对它进行细致而彻底的研究,直至找到那个不确定因素。
科德很高兴自己被晾在了一边。摄政、尼尔蒙德和格蕾雅都是地球人,他们是殖民队的大多数;比跟地球人共处更令人不爽的,是和一群地球人待在一起。凡尼达,他自己的家乡,到现在还没有脱离地球殖民地的身份——或许这导致了他们想法上的差异。科德遇见的每个地球人,都献身于格蕾雅·马奥妮称之为“大愿景”,尼尔蒙德称之为“此生夙愿”的东西。他们严格遵从《团队章程》——在科德看来,这种行为近乎偏执。因为《章程》很多时候并不能适应形势的变化。生搬硬套的话,可能会有队员因此丢掉性命。可是,即便这样的危机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地球人却似乎没有改变他们对《章程》的虔诚态度。
转眼间,格蕾雅已经掏出了她的热枪。她打算用热枪启动祖父,让它驶入优格湾的航道中。
同时,在令人疲惫而恐慌的幻想之中,他继续思索着巨筏发生这样形同梦魇的变化的原因。现在,他能猜到筏子行程的目的地了。他们身后的巨筏排成数行,彼此平行,从海峡延伸向大海的方向。它们的目的地应该就是北方千里之外的芝兰缇海域。那里是一个浮游生物的聚居地。在那里,筏子灵活的睡莲叶应该能够将它们送到那里,让种子播撒到四方。但是它们的身体构造却不能解释,为什么祖父会突然变成这种机警而灵活的食肉动物。
科德也掏出自己的热枪,不客气地说:“这活应该由我来的!”
当踏车再次启动时,科德闷闷不乐地回到座位里。尼尔蒙德一定怀疑他使用祖父对这一地区进行了未经授权的探险活动。真不巧,他还猜对了。
“哦,你们想要那只‘祖父’吗?”他有些惶恐地说,“好吧,我把他丢在……哦,我是说几周前,我在南边一英里的地方看到它了——”
他并没有立即得到回应。科德慢悠悠地吐了口气,将温度调高了一点,再次尝试热刺激。
在海峡之后,是冰冷的芝兰缇深海——那是翻滚的迷雾下,一望无际的大海!也许现在的确是巨筏的繁殖季,但它们似乎并不打算在海湾内播撒它们的种子。
科德觉得这只昆虫似乎是个新物种,而寄生在它身上的御者则是个未知数。科德天生是个搞研究的。这对奇异的飞行组合,第一眼就将他的好奇心俘获。无穷无尽的问题接二连三地涌上他的心头。这种特殊共生现象是如何协调的?这种行为出现的原因又是什么?这是多么奇妙的生物啊,一旦你看到了,又怎么能错过呢?
“你需要明白这一点,我们才有机会活下去。它之前打算将你丢到自己藤蔓或者触须的控制范围内,没错吧?”
如果没有意外发生的话……现在是时候把筏子转向,朝着农场的方向了。
这里光线阴暗,空气污浊,气氛沉闷。身下的潮水时起时落,将他再次带回水底——气室里没九*九*藏*书*网什么可以抓握的东西。科德注意到,上方气室的右侧有只青蛙一样、人形大小的黄首。它与球果内侧的曲面融为一体,仿佛从来就生长在那里。
“首先,”格蕾雅坦言,“你没能赶上队伍分配任务的进度。其次,你每个月都至少开一次小差,做独行侠,搞个人探险。害得我们去营救你……”
昆虫坠地时,御者从它宿主的后背分离。这只猩红色的小东西,身体圆滚滚的,像只橡胶皮球一样蹦来蹦去。这只御者在地面连跳三次,朝科德冲过来。它张着大嘴,露出足有一英寸长,还滴着毒液的螯牙。科德屏住呼吸,再次扣动扳机,将它在半空击落。真棒,这又是个新物种!已知的大多数昆虫御者都是人畜无害的食草动物,只能吮吸植物的汁液——
踏车在空中兜了一个圈子,从天上缓缓降落。前座的格蕾雅站起来,指着前方:“那就是祖父,它就在那儿!”
“走右边的那条航线。”说完,他又嘟囔了一句,“我们正在朝那边去呢!”
“科德,是你吗?它没能抓到你?”那是摄政的声音。“我还好。”他压低了声音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潜意识里认为同伴都已经死了。他的内心感到歉疚与惭愧。她问:“你打算怎么办呢?”
科德不仅是个游泳健将,他还有一把刀和一支枪。诚然,丹刚刚说他们生还的机会渺茫,但他依然有机会或者游回海湾,活着上岸。不过,就算乐观来说,这也只能算是一线生机。科德觉得,自己并非没有其他的选择存在,而他需要保持冷静。
当然,除了机缘巧合,谁也不会及时赶来解救他们。想来想去,唯一的机会就是海湾农场了。那里有一些停泊的巨筏,农场的员工或许碰巧会驾驶巨筏,而刚好发生意外,引起人员失踪了——就像这次发生的事情一样。不过等到他们弄清事故的来龙去脉再过来搜救,也许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科德,出什么事了?”尼尔蒙德的声音平静里带着紧张。
“我会的。”科德轻声说着,却将枪口缓缓指向摄政的肩胛骨中间,麻醉弹再次发出轻响。渐渐地,丹紧绷的身体也缓缓松弛下来,一切都告一段落。
终于,科德小心翼翼地行动了。他把枪放回皮夹,把刀子换到左手。他右手握着已绑好的结实衣物,把它缓慢举过头顶。他缓缓加速,挥手将这捆衣服丢到球果的另一边。衣物在空中划出一个长长的抛物线,几乎掉到了另一端的平台边缘。
“这次试试火力全开!”尼尔蒙德说。
“你想想,你一个星期都不见踪影,尼尔蒙德怎么知道你还能活蹦乱跳?”格蕾雅针锋相对。“第三,”她掰着指头继续数落着,“他还向摄政抱怨,说你在考察站后面林子里搞了个私人动物园。听说那里面都是些尚未鉴别的物种,有些还是能置人于死地的毒虫猛兽。还有第四点……尼尔蒙德只是单纯不想再为你担惊受怕了!”她竖起四根指头在科德面前晃悠着。
科德一动不动看着它。虽然这种少见的海湾怪兽尚未被分类,他却略知一二。这种迅捷、凶暴的小生命非常机敏,它们可以在沼地昆虫振翅掠过水面时,将其擒获。不过,科德可以用钓饵引诱它跃出水面,跳到停稳的筏子上。在被击昏之前,这种海湾怪兽还会在筏子上垂死挣扎,蹦来跳去。
格蕾雅似乎很满意这个问题。科德觉得留下来的机会变大了。因为无论如何,格蕾雅又站到他这边了!
话音未落,科德就发现自己最后的这种说法是错的。在筏子的边缘有一些褪色的斑点。这些斑点是被不同型号的“热枪”使唤过的痕迹。其中有块斑痕,明显是拜他所赐。热枪的刺激,是他们驱使这些迟缓的无意识生物行动的方法。科德指着筏中间,那球果形状的凸起,高声说:“看这儿——看它的脑袋!它发芽了!”
丹告诉大家,同样的生活模式在这个星球的其他地方随处可见。这位摄政本来正在用望远镜观察黄首的种群。现在,她放下望远镜,看着科德笑着问:“我们离农场还有多远?”“大概二十分钟路程。”
半分钟后,他再次看到那只黄首。它已经游到了相当深的地方。看来它暂时没有上岸的打算。科德看到,它游进了巨筏拖曳的触手丛的范围。黄首的游泳姿势和人非常相似,它在触手间熟练地穿行。不久,它就游到科德的视线外,移动到了平台下方。
科德在筏后大概十二英尺的地方冒出水面。如果祖父没有减速的话,它们大概是这个距离。
“筏子没法转向了!”他告诉他们。
“科德,这样不行!”那个饱含痛苦的声音告诉他,“如果它沉了,我们就都得死。你的枪有麻醉弹吗?”科德盯着她的背后,回答:“嗯,我有。”
踏车里坐着四个人,格蕾雅和尼尔蒙德一起坐在前座。坐在科德身边的摄政,突然从车后座站了起来。
科德结束了加热程序,将热枪套入皮夹,站起身来。一旦开始行动,筏会在一段时间内保持这种不紧不慢的运动方式。想要停下它们,可以在平台的前进的方向再施加热量。如果想要它们转向,只需要在平台的对侧轻轻加热。
几小时内,谁也不会注意到这艘“筏”已经驶出沼地,穿过优格湾。不过在海峡的北边,在靠内陆的地方有个小气象站。那里偶尔会派出直升机进行气象调查。科德不情愿地承认,气象站不太可能刚好派直升机来这个海域调查。而且要想找到他们,要使用能飞到低空的喷气式交通工具才行。
“是这样。”科德的声音有些颤抖。当然是这样,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现在,祖父随时可能再来次大地震颤。
接着,科德看到那只橡胶海豹一样的小东西被藤蔓拖起来,送到祖父的嘴边。藤蔓扭断了它的脖子,将它的脑袋塞进嘴里。现在,肩膀以下的位置,暂时还塞不进去。所以那些藤蔓还在耐心处理这些不能一口吃掉的部分。
“这是些‘黄首’,”尼尔蒙德说,“它们能控制害虫的数量,这对我们意义重大。”科德故作镇静地站起身来——看来没时间耍花招了!右边的芦苇地上生活着一群黄首,它们的种群密度相当高。黄首类似蛙类,体形和人类相仿或者略大。在海湾的已知物种中,科德最讨厌黄首。它们体态臃肿,靠着自己纤细的四肢,攀附在水道旁的芦苇上。它们极少移动身体,但那对鼓起的眼睛却贪婪地将身边一切尽收眼底。每当低飞的沼地昆虫靠得足够近,黄首便猛地打开自己纵向开裂的嘴。它们的整个面部会像风箱一样鼓动,把昆虫卷入腹中。从实用性角度,它们对考察队挺有利用价值。可科德就是看它们不顺眼。
祖父一点动静也没有。科德等待了几秒,重复了之前的操纵。之后,他深吸一口气,彻底将黄首的事情抛诸脑后。
祖父罗织的巨网里,他听见同伴纤柔而痛苦的呼唤。
“嗯。”他回答。
科德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明。他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坏了。要出大岔子了!
科德对祖父感到一种莫名的愤怒。没错,杀死一只昆虫和砍下一段树枝没什么分别,因为它们都没有明确的意识存在。但御者的死,却激起了他的同情。因为,这些御者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智慧——比起那只捆缚它们的巨筏,这些御者在体形上和人类也更加接近。而后,他的思绪又飘远了。他模糊地猜测出昆虫和它们的御者的结合方式。这两只不同生物靠神经系统结合,二者紧密结合,宛若一个完整的器官一样运作。
他们一边争论着洋流的问题,一边走向平台的另一端。科德本该跟过去。可是,他忽然听到身后不远处,有水花溅跃的声音。于是他留在原地,继续观察情况。
格蕾雅转过头看科德:“也许科德知道‘祖父’藏在哪儿。”
科德跪在平台的边缘,窥视着他们正在通过的深深的海沟。海水泛着酒色,但是清澈见底。科德发现水底的海湾怪兽几乎随处可见,而且种类繁多。
科德觉得自己脸红得厉害。摄政他们一定觉得他被吓坏了——虽然事实的确如此——他们对他感到抱歉。不过,科德可不需要这种同情。诚然如此,他却对此无话可说,也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尼尔蒙德在平台上大步流星走来走去。祖父的身躯轻微颤抖了几次,但这也是有人第一次走上平台时的正常反应。尼尔蒙德在一个古怪的绿芽前停了下来,他先碰了碰,接着用手拽了拽它。他还踮起脚戳了戳最低处的花苞。“这些东西长得真奇怪!”他回过头瞟了一眼科http://www.99lib.net德,“好吧,科德,这里的一切都相当安全。大家都上船吧?”
与此同时,科德向前猛冲。一时间,他试图分散祖父注意力的举动似乎奏效了。不过,平台马上反应过来了,它的边缘开始扬起。科德一个踉跄跪在地上。
他估计还没游完两百米,就被当成落水的飞虫,被这些深海猎食者撕成碎片。
他轻声说:“我有把枪,还有十二发穿甲弹。两发子弹就能把球果打得粉碎。”
没多久,他就注意到一只大型黄首。它从栖身的芦苇滑落到了水中,水花声响就是从这里传来的。这只黄首潜伏在水面之下,鼓着的苍绿色双眼,紧盯着他们的巨筏。在科德看来,它像是在和他对视。这一刻,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讨厌黄首。它们的面孔看起来,就像拥有一种与人类截然不同的智慧。但是,对于这种懒惰的低级生物,智力似乎没有用武之地。既然如此,它们拥有智慧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方圆两英里的范围内,科德现在可以看到七只巨筏。他甚至可以看见靠得最近的三只巨筏新长出的绿色藤蔓。这些巨筏都有一个共同的前进方向——三英里之外,惊涛骇浪的优格海峡的中段。
“是的,我当然明白。”科德告诉她。他意识到自己是在安慰她,就好像对方是格蕾雅一样的弱女子,而不是这个星球的摄政。
她是出于好意才这么提议的。不过,科德倒宁愿没有人问到祖父的事情。现在,他们盯着他,这反而很麻烦。
又是那些浓密的根丛——他感到两股电击般的烧灼感在后背和大腿蔓延!科德不去理会那种窒息的感觉。在他身下,黄首的身体在不断翻滚着,看起来像人类一样。紧接着,一股结实的水墙将它冲开,推到一旁。一只巨大的白色生物叼起了黄首翻滚的肢体,然后扬长而去。
可是,在一分钟后,科德才明白,自己彻底没救了。
下一刻,他发现自己又一次举起了枪,并给枪装填了三人份的麻醉药。四年了,科德第一次发现自己有种想哭的感觉。科德似乎终于明白,什么才是用头脑思考——什么才是生死抉择。
可惜今天没有带钓饵。用手帕也许也能骗到这只怪兽,但这样他可能会赔上一只胳膊。
其中一只沼地昆虫缓缓地降低飞行高度,逐渐向他滑行。它飙过科德的头顶,又降下来,在筏子的球果顶上盘旋。
这样等于是杀了他们。科德被这个念头吓坏了,他告诉自己不能这么做。
科德的目光落在尼尔蒙德身上。他站在丹和格蕾雅身前几步的地方,好像打算用身体保护她们一样。与往常不同,尼尔蒙德现在显得有些紧张。不过这也难怪,科德已经在平台的三个不同位置使用过热枪了,而祖父似乎突然对热刺激麻木了。现在,他们的巨筏正稳步驶向海湾中心。
“等等!”科德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惊慌,他像是在发出警告,“快停下来!”
一切似乎又充满了希望。
地球人客气起来真可怕!科德觉得,格蕾雅对他彬彬有礼,就像是他现在就要回凡尼达了。
“比起坐跳船,搭乘这些傻大个还有个极大的优势,”尼尔蒙德在前座高谈阔论,“你不用再担心那些掠齿兽,它们不会爬上甲板来伤害你。”他开始描述筏在水下挥舞着的条带状触手。这些触手能保护它们柔弱的下体,让想占便宜的掠食者悻悻而归。掠齿兽等两三种具有侵略性的海湾物种,还不知道攻击全副武装的人类是白白送死。但就算旅客优哉游哉地躺在筏子上,这些掠食者只要看到筏子,就落荒而逃。
但科德的抗争也只是徒劳。这些事情,尼尔蒙德他们当然也知道。他无助地盯着队友们:“我——”
到海湾了,尼尔蒙德停下车。这片沼地,可以看到三只筏子停泊在岸边。它们绿色的革质外表,就像一只只漂浮在水面的巨型宽边锥形帽。或者说,筏子浮在水面上的部分就像二十五英尺宽的睡莲叶子,而在叶子中心生长着灰绿色的球果,样子好像一只大菠萝。这种生物兼具动物和植物的特征。因为人类对苏塘太过陌生,苏塘地区生物的所有属种,在分类系统中都尚未被列入一个单独的门类。这种苏塘特产的奇异生物被称作筏,它们在调查中被视作无害,且有中度利用价值。因为在优格海湾的浅水沼地,它们被殖民队当作慢速交通工具使用。不过到目前为止,殖民队对它们的兴趣也仅限于此。
祖父这边是没戏了,科德开始想其他办法。那个诱捕海湾生物的念头又浮上他的脑海。如果他能成功诱导一只海湾怪兽,让它攻击巨筏,这样他就可以向摄政证明,自己不是一个胆小鬼!
科德从未感到如此孤独。摄政说过,一切由他定夺。可是,获救的希望在他认真考量后,又变得渺茫了一些。
那捆衣物砸在平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筏子的远端的边缘几乎立刻绷紧了,将这个陌生的物体弹起,投送到藤蔓能触及的范围内。
科德没有这么做,他选择了更理性的做法。他给丹和尼尔蒙德各补了一发麻醉弹,以防类似的事情发生。两发麻醉弹就足够让地球人麻痹至少四个小时,而五枪麻醉弹就能够——
“我知道你是筏子专家,”丹在科德旁边说,“没有比你更好的舵手,或者说驾驶员。格蕾雅跟我说,我们今天的探险要仰仗你了。”
就在大多数生物避之唯恐不及的时候,一群小东西却闯进视野——随之而来的是水里一道惹眼的猩红色影子。那只怪兽从筏子左后方的芦苇丛里闯出来,针状的鼻子指着他们的方向。
先说祖父,它发芽了——绿色的藤蔓和红色的花芽。这种变化的原因是未知的,但祖父并没有明显改变行为模式。科德来海湾的两年里,所有筏子都在疯长。不过到目前为止,祖父一直是这里最大的一只。苏塘的四季变化缓慢,一个苏塘年比五个地球年还要长。连第一批登陆苏塘的探险队员,也没能一睹这里四季的全貌。
比起条例规章,科德觉得他更信赖自己的直觉。他并不希望《章程》或者任务让他陷入险境。
“我想,”丹说,“我想尽量保持清醒,但是这里只剩下一个谜团了——这只巨筏的目的地是哪里?那里应该会比较靠近海岸,是特别适合繁殖的场所。你或许可以在那里解决掉它。具体情况你随机应变,但是你需要时刻保持冷静,等待时机。别再搞什么英雄主义了,你明白了吗?”
“尼尔蒙德的情况最糟糕,”丹说,“那个小姑娘只是被一下子击昏了。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胳膊——好了,如果我们能在大概五小时内得到援助,一切都没什么大碍。科德,如果有什么异常状况,一定要让我知道。”
“首先,你给尼尔蒙德和那个姑娘各打上一发麻药。如果你能瞄准的话,直接打到脊椎里。但是,射击的时候,别靠球果太近……”丹的声音有种不可抗拒的魔力。于是他小心站起身来,发射了两枚麻醉弹。
不过,这的确是一个提示!科德小心翼翼地绕着球果走,来到筏子的前半部分,准备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科德开始一动不动地耐心等待。他一直等到自己的心不再怦怦乱跳,等到筏子的不安的震颤消失,等到最后一根触须不再向周围四处摸索。科德的偃旗息鼓相当管用。这样就算他突然行动,祖父也不能摸清他的具体位置。
詹姆斯·H.施米茨(1911——1981)是一位在德国出生的美国科幻小说家。他的短篇小说时常涵盖生态学和社会学的主题,在现今的当代社会具有深刻的借鉴价值。施米茨的处女作《绿色面孔》(Greenface)收录于《未知》杂志。他最受读者欢迎的四篇故事于1960年收入小说集《织女星特工》(Agent of Vega)中,里面描写了有情感的机器人太空飞船和拥有念力的调解者之间的故事。2001年出版的同名小说集则收入了施米茨更多的故事。虽然主要以短篇科幻著称,施米茨也出版过几本长篇小说。
现在科德离平台边缘还有八英尺,当睡莲叶再次拍打下去的时候,他奋力跃向前方。
格蕾雅走到他身边,扯扯他的衣服。“摄政可不想看这些,”她压低了声音说,“我们应该先给她看看藻类和浮游生物的苗圃。然后,在三小时内尽可能多地给她瞧瞧我们培育的异变的新作物。去我们最好的那几个苗圃,这样就能讨尼尔蒙德开心!”

是祖父在引它上钩!幸好那只沼地昆虫的御者对他毫无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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