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诞生于音乐精神
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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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评的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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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里庇得斯用这个标准来考察戏剧的各方面——句法、人物、戏剧结构、合唱音乐——并使它们符合他的特殊观念。与索福克勒斯比起来,在欧里庇得斯戏剧中,通常被人们指责为缺乏诗意和退步的地方,就是这位诗人锋利批评才能的直接结果,就是他的大胆个性。欧里庇得斯戏剧中的开场白,可以用来说明那种合理主义方法的功效。没有任何东西比欧里庇得斯戏剧中的开场白,更与剧作家的观念相冲突。
欧里庇得斯本人在他暮年的时候,曾经在一个神话故事中,向他同时代的人提出一个问题,即这种趋向的价值和意义问题。狄俄尼索斯精神有任何存在的价值吗?这种精神应该从希腊世界中连根拔去吗?这位诗人告诉我们,如果可能的话,这种精神是应该连根拔去的,但是狄俄尼索斯的力量太大了。
如果旧的悲剧受到阻碍,那么,美学上的苏格拉底主义就该负责,同时,如果革新者的目标是较早艺术中狄俄尼索斯原则的话,那么,我们就可以指苏格拉底为神的主要敌人,乃新的俄耳甫斯。这位神虽然注定要被雅典审判的狂女们所粉碎,却能将那征服的神击退。像以往一样,当后者逃离伊当尼国王来库古时,他藏身于海的深处。这就是说,藏身于即将淹没整个世界的神秘宗教崇拜的狂流中。
因此,欧里庇得斯的戏剧,一方面是冷淡的,另一方面又是热烈的,既可以冷凝我们,又可以燃烧我们。它不能完成史诗的阿波罗效果,可是在另一方面,又切断了与狄俄尼索斯www.99lib.net之间的一切关联。因此,如果我们要找寻任何冲击力的话,就必须找寻新的刺激,而这种新的刺激,既不能在阿波罗领域内找到,也不能在狄俄尼索斯领域内找到。一方面,这些刺激是一种取代阿波罗式静观的冷漠矛盾观念,另一方面,又是一种取代狄俄尼索斯式情感的热烈情绪。后者是非常逼真的赝品,但是,无论观念或效果都没有注入真正艺术的精神。
在我们没有给另一个观赏者一个名称以前,让我们稍停一下,并且回想我们以前对埃斯库罗斯悲剧中那些无可比拟而不同的要素所说过的话。让我们回想一下,我们曾经多么奇妙地受到合唱队和悲剧英雄的影响,是这种悲剧既不符合我们的习惯,也不符合我们的传统,直到我们发现这种不同是与希腊悲剧的起源和本质密切地连在一起,是作为两种相互影响的艺术冲动的表现,即阿波罗和狄俄尼索斯两种艺术冲动的表现。
我认为在歌德所构想的《瑙西卡》第五幕中,他不可能使那种田园诗般的自杀成为悲剧。史诗的阿波罗精神的力量,借助幻象的魅力,变成我们面前最可怕的事实,并通过幻象而获得解脱。创作戏剧化故事的诗人,不再比史诗吟诵者更能成为一个与其意念合一的诗人。这种戏剧化史诗中的演员,主要还是史诗吟诵者。在他一切活动之中,都是奉梦幻为神圣,而这种奉梦幻为神圣使他永远不能成为完全的演员。
正如柏拉图所要做的一样,欧里庇得斯开始告诉世人关于这种“不合理的”诗人的相反的一面,他的美学格言是“凡是美的事物都是自觉的”,这种看法非常接近苏格拉底的格言“凡是善的事物都是自觉的”。因此,如果我们说欧里庇得斯是一个具有苏格拉底审美观念的诗人,那是不会错的。但苏格拉底九_九_藏_书_网正是第二观赏者,他不能了解较早的悲剧,因此就蔑视这种悲剧,而欧里庇得斯正是由于他的声援,才敢预示一个新的诗歌创作时代。
从那时以后,真正的对立是狄俄尼索斯精神和苏格拉底精神之间的对立,悲剧就在这种冲突之间消灭了。尽管欧里庇得斯公开取消他的意见来安慰我们,但他失败了。伟大的神殿躺在废墟之中,破坏者叹说它曾是所有神殿中最美丽的神殿,这种话还有什么用呢?虽然作为破坏的惩罚,即使欧里庇得斯经由所有时代的评论家之手变成了龙,谁能满足这种廉价的补偿呢?
但是,欧里庇得斯却不这样想。根据他的想法,悲剧的效果决不在史诗的悬念中,决不在对所谓将要发生何事的那种不确定的困挠中,而在那些使人兴奋的词语的伟大情景中,在这些情景中,主角的情感和言辞到达了雄辩的高峰。任何东西都是暗示动情力而不是暗示行动力的。凡是不暗示动情力的东西,好像都是使人不愉快的。妨碍观赏者切身参与这些情景的最大障碍,是先前活动失去的连锁。只要观赏者需要推测这个或那个人物代表什么的话,只要观赏者需要推测这个或那个倾向和意向的冲突从哪里产生的话,他就不能完全进入主角们的作为和痛苦中,就不能完全同情他们和担心他们。
即使最聪慧的敌对者,像《酒神女信徒》中的潘修斯也不知不觉受到他的迷惑,并因他的迷惑而趋于毁灭。《酒神女信徒》这出戏中,两个老人的意见,就是卡德摩斯和忒瑞西阿斯的意见,似乎反映出这位老年诗人本人的意见,认为即使最聪明的人也不能用他的理由来推翻一种古代的通俗传统,例如崇拜狄俄尼索斯的传统,而在面对巨大力量时,表示一种谨慎的同情,是一种适当的权谋;并且认为,这个神甚至还可能不满于这种不太热烈的兴趣而把权谋者变为一个凶恶的人,像在卡德摩斯情形中所发生的一样。九-九-藏-书-网
埃斯库罗斯和索福克勒斯的悲剧,好像不经意地运用过最精密的设想,在先前情景中,给观赏者提供一切必要的暗示。他们曾在掩饰必要的结构特性以及偶然发生的故事这方面,表现过令人钦佩的才能。同样,欧里庇得斯自以为发现了在先前情景中,观赏者是处在一种不定的特殊境况之中,如此专心致志于了解故事的先前情况以至于使说明的文字的美和动情力丧失。因此,他就在说明之前引入一段开场白,并把这段开场白由一个博得他人绝对信任的人口中说出来。通常担任这个角色的总是一位神祇,他将向大众保证悲剧的进程,因而除去神话的实在方面任何可能的怀疑,这种情形正像笛卡儿只能诉诸上帝的真实性以及他不可能说谎而证明现实世界的实在性一样。在剧情结束时,欧里庇得斯需要借这位神祇的可靠性作为保证,也就是说,保证主角们的未来。这种情形就是所谓穿插的功能。剧情便在开场白和收场白之间展开着。
现在,我们完全知道了欧里庇得斯的基本意向:那就是他要把悲剧中的原始而普遍的狄俄尼索斯成分完全除去,同时在非狄俄尼索斯艺术、习惯和哲学的基础上,重建戏剧事业。
我们从那位终生极力排斥狄俄尼索斯的诗人身上知道了这一点,这位诗人最后以对他敌人的歌颂和自杀来结束他的事业,像一个塔顶跳下以终止一种无法忍受的昏眩之感的人一样。《酒神女信徒》承认欧里庇得斯戏剧意向的失败,其实,这种意向是早已成功了的。狄俄尼索斯早已被一种通过欧里庇得斯而表现的魔力驱出悲剧舞台之外。因为在某种意义上说,欧里庇得斯只是一个化身,而通过欧里庇得斯所表现的神灵,既不是狄俄尼索斯,也不是阿波罗,而是一位叫作苏格拉底的崭新的魔鬼。99lib.net
幕一开就出现一个人,告诉我们他是谁,告诉我们在活动开始之前的东西是什么,此前发生了什么事情,甚至告诉我们在戏剧的未来展开中将要发生什么事情。这些,在现代剧作家看来,简直是荒唐,简直是把悬念因素都揭开了。既然每个人都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情,谁还愿意等着去看它发生呢?尤其是在这个情形中,其间的关系根本不是不祥之梦和其后所发生的事实之间的关系。
现在,我们既然知道了欧里庇得斯只靠阿波罗要素来创作戏剧的这种企图失败了,并且知道他的反狄俄尼索斯倾向使他走向非艺术的自然主义,我们就要准备讨论审美方面苏格拉底主义的现象。它的最高法则可以陈述如下:“凡是成为美的东西,也一定是可以感觉的。”这个观念可以视作苏格拉底另一个观念的平行观念,即只有知识才可使人们成为有德的这个观念。
这里,不再有任何史诗式的忘我迹象,不再有真正史诗吟诵者那种冷漠的超然态度,真正的史诗吟诵者,在其极度活动时活动,尤其是经过极度活动以后,完全变成了幻象,并以幻象为乐。欧里庇得斯就是上面所说这种心跳的行动者,他的头发倒竖。他像思想家苏格拉底一样安排他的戏剧计划,却像热情的行动者一样实行他的计划。
如果那普遍秩序的唯一原则——理性,仍然被排除在创造活动之外的话,一切事物就会在纷乱中混在一www.99lib.net起。由于有了这种看法,欧里庇得斯必然要否定他那些不理智的同侪。欧里庇得斯决不会承认索福克勒斯所说的关于埃斯库罗斯的那些话,这位诗人在做错事,然而是不自觉地做错事;相反,他认为,由于埃斯库罗斯不自觉地从事创造,就不得不做错事。纵使才智超群的柏拉图,在说到诗人的创造力时,大部分也都是带着讽刺的口吻,并且把它与梦的预言者和解释者所具有的才能等量齐观,根据传统的想法,除非理性和自觉的控制已离他而去,否则诗人是不能从事写作的。
现在让我们更进一步地看一看欧里庇得斯用以对抗和压倒埃斯库罗斯悲剧的苏格拉底倾向。在最幸运的情形下,欧里庇得斯以纯粹非狄俄尼索斯因素建造他的悲剧,究竟能有什么样的结果呢?一旦戏剧不再从音乐中产生,不再从神秘的狄俄尼索斯曙光中产生,那么,它还能采取什么形式出现呢?它只有采取戏剧化的史诗形式出现,也就是说,采取那种排除悲剧效果的阿波罗形式出现。这里的问题不是所描述的事象问题。
那么,就作为诗人而言,欧里庇得斯所关心的,主要是表现他的自觉的知觉,也就是这一点使他在希腊戏剧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在欧里庇得斯创作诗的过程上说,既是批评的也是创造的,关于这点,他一定常常觉得他在应用阿那克萨哥拉著作开头所说的话:“最初,一切事物都是混在一起的,后来,理性产生并带来秩序。”正如阿那克萨哥拉由于他的理性概念,好像是一群醉汉中的清醒哲学家一样,欧里庇得斯可能觉得自己是第一个合理创作悲剧的人。
但是,在这种理想的阿波罗戏剧与欧里庇得斯戏剧之间,我们能够发现一种什么关系呢?我们所发现的,与在早期严肃的史诗吟诵者和《柏拉图对话录》中的描述者是一样的:“当我说到令人忧伤的事情时,我的眼睛充满了泪水;但是,如果我所说的是令人恐惧而可怕的,那么,我的头发倒竖,而我的心猛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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