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小闺明天——不，已经是今天了——必须要出发了，不是吗？”

“怎么可能来得及上早报？如果刊出来的话——”

“怎么分？你又不是护士。”

“哎？”我突然想到那个简直理所当然到极点的假设，“宫下学长该不会……”

“喂，匠仔。”漂撇学长一边用手指弹着柜台，一边用力喘气，差点儿把柜台上排列着的调味料瓶都给吹倒，“你从刚开始就一直晃来晃去干吗啊？”

当然，说这话有点对不起岩仔，不过要是只有车子报废就谢天谢地了。运气差点儿的话，我可是要升天的啊。

完全睡不着的我们又开始大量喝酒，甚至连我自己都觉得过于贪杯了，没想到漂撇学长也是一副奉陪到底的样子，完全不懂节制。

“不知道？不是小闺认识的人吗？”

“一开始她打电话到学长家的时候，我还没搞清楚状况。”或许是为了掩饰心中的羞耻感，岩仔像是被什么附体了一般开始辩解，“小闺让我把车开到她家来，而且还强调要马上来。当然，我喝得这么醉，肯定没法开车。可是她好像非常着急，所以我就立马叫了辆出租车来这里了。”

丝袜里塞了个奇怪的东西，一开始我以为是刷子之类的东西，但仔细一看，似乎是人类的毛发，长约五十厘米，两端用橡皮筋捆成一束。

“怎、怎么可能。”

“什么啊。你绕了这么一大圈，其实就是想说他们两情相悦呗？”

我在昏暗中凝视着那个标签，那上面用万能笔写着“停气中”，边上还印着本地知名的燃气公司的联系电话。

“在、在哪？刊在哪里？刊出来了吗？”

我心想不好，便赶紧插嘴。说归说，但到底什么东西不好，我也不知道。总之，一直这样下去的话，我担心事态会往无可挽回的方向发展。

“没错，我想那番话也应该让她多少清醒了点儿。或许现在还不会，但搞不好九月份回国以后，她会改变心意，老老实实地告诉警察‘我一直没说，其实犯罪现场是我家’。”

“只不过，有个条件——岩仔在完成‘工作’之后，必须报警。”

“特殊？有什么特殊的？”

“真是没法跟你们交流。”

“哎？我、我的？”岩仔的表情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沮丧，“我的车钥匙，学长，你到底是怎么……”

“对，就是这样。所以才不能，绝对不能让这个女人的尸体在这个家里被发现。”

“可是，这件事和小闺无关啊。她一回家，这个女人就莫名其妙地死在这里了，就仅仅是这样而已。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清楚这个女人的来历，她根本就和这女人一点儿关系没有。”

“边见学长。”小闺的齿缝间吐出的气息甚至可以用凶暴来形容。她终于转向了漂撇学长：“原来你是这么头脑顽固的人，我现在才知道！”

“我们先绕个道。”

“我知道，我们并不是在怀疑她，但是警察不一样啊。既然现场是在她家，不管有没有关系，她都得接受问话啊！”

“你是说他们会利用这件事作为阻止女儿旅行的借口？”

“谢谢你，匠仔。”

“谢、谢谢学长。”

“后天，不是，明天小闺的父母就会回来了。”

高千无视不屈不挠的漂撇学长，将塑料袋中的东西拿了出来。各种蔬菜、包装肉类、鱼干之类的东西一一出现。

扑噜！随着一道类似受惊小猪发出的怪声，漂撇学长跳了起来。“怎、怎么了。啊，高千啊。啊，好，很好。继续踩，继续踹。啊，不要停，继续，用力踩。”

“啊，人家好害羞啊！我要是变得比现在还帅可怎么办哦。”

“啊……是我。”或许是因为刚刚完成了一件“大工程”吧，岩仔气喘吁吁，“匠仔吗？”

“总之，至少地板上的血迹你要自己擦干净吧。”

“哎？那家伙到底死哪儿去了？该不会是被卷入异次元了吧？”

“那，这……难道是？”

小闺的眼睛就像熔炉一般烧得火红，而犹如熔化的铁一般的大颗泪珠从她的眼里溢出。只要发现我们三个之中有人想要冲过去，她就会挥出美工刀作为危胁，然后又立刻收回刀刃，抵住自己的喉咙。

“别过来！”她再次挥出美工刀，威吓奔上前去的漂撇学长，“我死给你们看，我是说真的，我真的死给你们看。要是叫警察来，我就当场死给你们看，死给你们看！已经无所谓了，都无所谓了，无所谓了，我豁出去了！”

虽然他的语气已经平稳了不少，但还是喘个不停。

“我、我我我、我没有……”

“那个……”

“你们会好好给我说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吧？”

“好冷淡哦。喂，高千，为我们做饭嘛！要是你不为我们做饭，我今晚也会喝酒哦，而且是出去喝哦。”

“难道是因为她没想到我会反对？”

漂撇学长用拇指和食指做了个OK的手势之后，岩仔终于松了口气，让我们进入屋子里面。

“乱子……”似乎是一时语塞，漂撇学长隔着厨房的柜台瞥了我一眼，顿了一下，“——不过，那是说如果她自己惹出乱子吧？比如说打破门限之类的。这个案子应该和她没关系啊。”

“在于她父母。”

“那就玩儿完了。”

“所以学长，你听我说，就是这里麻烦。换句话说——”

“然后他们会知道这件事。”

“嗯，要是能这么收场的话就再好不过啦。为了他们的将来，姑且先祈祷岩仔那家伙在路上不会碰到临检吧。”

“等等，我让学长来接。”

岂止是刊登了出来！或许是没发生什么其他的像样事件，这件案子竟然登上了社会版头条，名片大小的标题跃然纸上。

“你就闹到死好了。”

“说得也是。”

“那当然。”

“拜、拜托了，学长。”岩仔没有放过漂撇学长这瞬间的犹豫，逮住机会突然跪下。他用力磕头，把额头都擦破了，就差没把眉间给磕裂了。“拜托了，学长，这是我一生最大的请求。”

女人的身体边上有一个大箱子摆在地上，应该是小闺的行李吧！我发现有件肉色丝袜像被晾的衣服一样挂在上面。

“等，等等。”似乎是在计算小闺离开居酒屋回到家大概是几点，到现在已经过了几个小时，漂撇学长揉着眉间说道，“从那时起就一直这样倒在地上，难不成，这个人……”

唉！漂撇学长吐出的与其说是声音，不如说是成团的气息。他停下了脚步，眉头紧锁的脸带着阴影浮现于路灯的亮光下。

“别在意，别在意。”

小闺肯定是给了岩仔某些色情暗示作为交换条件，才让他完全陷入洗脑状态，对她言听计从——漂撇学长的这个见解多半是正九九藏书网确的，所以岩仔才会稍微一被说就恼羞成怒。

“可、可是……”

看来他们已经做出了最终决定，应该不会再改变了……小闺似乎正如此确认着现场的气氛，缓缓地轮流看着我们三人。那好像要喷出熔岩的眼睛转眼间就冷却下来。

“到这里为止还好，你没做错什么。”

漂撇学长无言地点了点头。我那脊背发凉的感觉似乎传染给了他，他就像想起了什么恐怖的怪谈一般，表情严肃地低声说道：“我们刚刚确实和那家伙在一起吧？”

“你要怎么办，你到底想怎么办？”

一进去是兼具餐厅功能的客厅。原本应该是宽敞舒适的空间，但因为只有厨房里的灯露出一丝微弱的橘色光芒，黑暗仿佛从四周压迫而来，反而很奇妙地让人感到狭窄。

“嗯。怎么样了？”

“救、救护车！”漂撇学长发现这样下去事情也没什么进展，便慌慌张张地左顾右盼，似乎是在找电话，“现在还不晚，总之先叫救护车——”

“啊？”

我一边留意着不用手去碰，一边借着微弱的灯光从各个角度去观察它。上面并没有雕刻首字母缩写之类的东西，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只是一枚普通的戒指。

“学长，你什么都不知道嘛。尸体发出‘声音’是常有的事。”小闺难得地像挤牙膏一样开始卖弄渊博学识，“那是因为滞留在肺部的空气泄了出来。尸体可是很吵的，你去问问护士们，单人病房的患者去世的时候，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突然传出呜呜呜的声音，简直就像怪谈一样。”

“你这什么说法啊？”

“搬家了吧？”

“尸体曾被从现场移动过这个事实，只要检查尸斑的状态，警察立马就会发现吧？”

“没想到你还是个浪漫主义者啊。”

当然，现在再考虑这些已经太迟了。

或许是因为这个季节天气很炎热的缘故，女人没有穿丝袜之类的东西，露出一双白净的裸足。我感到有些不自然，开始坐立不安地东张西望。

“问题不在于警察。”

“我就说嘛！”也不知道小闺到底听没听到这句话，只见她完全无视漂撇学长，连声痛骂岩仔是笨蛋，甚至开始大发脾气，连连跺脚，“要是你一开始就开车过来，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事了！”

“那、那是我最讨厌做的事！”

即使是事后再回想，我依旧确信她是认真的，但当时的我们已经犹如涂了石膏一般完全凝固。这绝不只是威吓而已——现在这么想的应该不止我一个。那是让人毛骨悚然的场景，昏暗稀疏的灯光为她制造出来的独特阴影更是加强了这种效果。最要命的是，当时的小闺与平常天真到少了根筋的举止相比落差太大，我们三个被吓得浑身发抖。

“什么？”

“啊。”

“嗯？干吗啊，匠仔。快，你也一起来求高千——怎么了？”

“我也不想发表老掉牙的演讲了，但是不管是多么期待的旅行，和人命相比，哪个更重要？”

“喂，匠仔。”

“码头前的路边最近不是多了个小公园吗？嗯，叫什么市民交流公园的。我就把尸体丢到那里的凉亭了。”

“话虽如此，可也不是完全无望啊。”

“就是说……把这个女人的尸体从这里搬出去。”

不过，一味地刺激岩仔的感情只会让事情更加麻烦。这两人的争论现在已经陷入胶着状态，再加上两人都摄入了大量酒精，不知还能保持多长时间的理性……正当我为此感到担心时——

“什么？”受小闺和岩仔的影响，一直低声说话的漂撇学长，听到这话也忍不住恢复了本来的嗓音，站了起来，“还活着？那个时候她还活着？”

“该不会是小闺这么说的吧。她命令你把那具尸体丢到别处去？”

当然，她的语气毫无媚意，反而可以说是恐怖，就连一向吊儿郎当的漂撇学长也没心情高兴了，反倒显得畏畏缩缩。

“说得也是……”

“冷静点儿，小闺，拜托你冷静点儿。”也许是过于惊慌，岩仔的声音里居然带了哭腔，“没事的，没关系的，就按你说的来，我们会照你说的去做。所以……”

“就是说房间是空的，三〇五室是空的。”

不用说，漂撇学长和我就像做工精致的人偶一般，点头如捣蒜。

漂撇学长见我不顶用，一边嘀咕着“真是没办法啊”，一边从驾驶座走下来，斜视了一眼正歪着头的我，径直走向三楼。

“住手，小闺！”当然，岩仔也飞奔而出，“住、住、住、住手。”

“从这边。”

正要问到底是什么事的漂撇学长，将视线按顺序在岩仔，站在他身后的小闺以及小闺的脚边移动了一圈后，便突然像打呼噜打到一半突然停止一般发出奇怪的呻吟声，停止了说话。

“啊啊，是啊。”大概是觉得嘴里空荡荡的，漂撇学长叼起一根烟，但并没点火，而是在嘴唇间摇摇晃晃地摆弄着，“仔细一想，认真的人还真是吃亏啊。明明讲的是总要有人说出来的大道理，但却得不到任何人的尊敬，而且还会被认为是死板、冷淡的人，被人嫌弃，真是吃力不讨好。我以后再也不干这种苦差事了。”

“嗯，是，我们在一起喝酒。”

“啊？”

“我才不要碰一个陌生女人的尸体，即使是熟人的尸体我也不想碰。”

“安槻港栈桥公园发现他杀女尸。”

“蠢货！”

呆呆听着这两个人之间白痴对话的我，突然想到了某件事，顿时睡意全消。“学、学长……等一下。”

“有脑洞这么大的理论吗？”

高千的脸上浮现出了类似昨晚用香烟恐吓小闺和漂撇学长时的可怕笑容，她甚至罕见地做了个飞吻的姿势。

“干吗？”

“你说得还真轻松。明明是妨碍人家在先，却又期待人家努力。这简直比自愿带上贞操带，却又埋怨没人和自己上床的女人还要自相矛盾。那我问你，假如警察没法解决这个案子的话，你要怎么办？哎？要是因为你隐藏了杀人现场这个重要证据，导致这起杀人事件的搜查陷入僵局，到时候你要怎么负责？”

“从这里开始就错了。你在说什么啊，怎么可以被她洗脑？这时候你应该告诉她，擅自把尸体从现场转移可是会犯尸体遗弃罪的，这可是不折不扣的犯罪啊！”

“是吗？我这算是给你整个容，你应该能变得更帅吧？”

“不过，我不会帮任何忙，只把车和钥匙留下。你能开车吗？”

“那就……嗯。”漂撇学长侧眼看着她，大大地叹了口气，“加油吧。就像匠仔说的，记得把所有证据和尸体一起搬走。”

“所以说我才更加不爽啊。”

我们把岩仔的蓝色轿车甩在后面，朝学长家迈开脚步。

“那小闺呢？”

“什么？”

“报、报纸！”

“滨口，真的只要一下下就好。我想和这小子谈谈。”

“她已经死了，早就死九九藏书了。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我根本没办法，真的，我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认识……那这个人，嗯。”漂撇学长半蹲着身子，一遍遍地仔细打量着倒地女人的脸，“那个，既然小闺不认识，那这个女人在这干什么？”

“所、所以说，现在不是这个问题……”

她突然松开捏住我鼻子的手指，然后转向了还在趴睡着的漂撇学长。

“喂喂，我又不是让她把这次的计划完全取消。她不是原本预定在瑞秋家待一个多月的吗？就算晚一个星期过去，只要好好享受剩下的几个礼拜不就得了？只是这样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也就是说……完全没人帮你？”

满脸惊愕的漂撇学长，朝女人身体伸出的手犹如抽筋一般缩了回来。相对地，他开始仔细观察附着在女人太阳穴和地板上的，像血一样的暗红色物质。

“你看，我就说嘛。一开始你自己开车来就好了啊，也不必——”

高千推开昨晚宴会留下来的“残骸”，把超市的塑料袋放到桌子上。

“当然啦，我可是扛着……”果然即使在电话中，他也很忌惮直接说出“尸体”两个字。“而且还是我一个人扛。”

“你们两个不会又在喝酒吧？”

无名指上隐约留有戴过戒指的痕迹。

“学长，那是早报，是早报啦。”

“哇，哇哇哇。小、小闺，冷静点儿。别、别别、别干傻事……”

“好，好了，已经够了！”小闺用高亢的声音叫道，同时用一个发着银色纯光的东西抵住自己的喉咙，“完了，全都完了。反正一切都完了，够了，已经够了，都无所谓了。”

“拜托你们。”

“想得美，我只是替你们把材料带来。”

“好痛。”漂撇学长转过身来，但是看起来却好像挺高兴，“鼻梁断了。”

滨口家的客厅里不仅仅有小闺和岩仔两人，还有一个没见过的女人，只是躺在地板上。

“都是你的错，把事情全搞砸了，都是你的错！”

“哎？”岩仔惊讶地叫出声来，将漂撇学长递给他的车钥匙举到眼前，“……这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俩都喝醉了，话题一旦转向猎奇的方向，在两个人疑心生暗鬼的加倍效果下，恐怖感便越发强烈。但是，其实根本用不着搬出怪谈，这件事情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不是吗？

岩仔打电话来，是在凌晨五点过后。当时漂撇学长正好去厕所，所以是我接起了电话。

“哎？”

我和学长不禁面面相觑，两人的喉结不约而同地上下大幅滑动。

“空、空了。”

“那个，就像、就像宫下学长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一样……”

“非常好！”岩仔的表情终于恢复了平时的明朗，“我会一辈子记住学长的恩情。”

我们两个又用力扯开晚报来看，有关报道果然被刊登了出来。

“是啊，怎么了？”

“佩服吧。”

“你是说那个随岩仔他们去做的方案吗？”

“我说，这可是你家啊。”

漂撇学长回来了，他用眼神询问拿着话筒的我——是岩仔吗？

这句话似乎触怒了小闺，她威吓似的低吼道。完全无法想象这和几个小时前在居酒屋发出可爱的咯咯笑声的是同一个人，甚至让人感到一股杀机四伏的危险气息。

漂撇学长过了两三分钟就回来了。他似乎是用附近的公用电话把想说的都说完之后，便直接挂断了。

“或、或许是没用，那这种时候不叫救护车，也应该报警……”

“复杂的道理我不懂，因为我脑子笨。我只是无法对小闺陷入困境坐视不管。”

“我知道啊。”

“什么？”

“就是……”迟疑了几秒钟，岩仔毅然决然地抬起头，“我想请你们帮忙。”

终于，小闺放下了手中的美工刀，刀刃撞击地面的声音格外响亮。

“哎？不是这家吗？可这门牌上面写着滨口啊。”

“嗯。”小闺的语气相当冷淡。从她所说的话来看，甚至可以说是像冰一样漠不关心。“死了。”

“当然，我们不会帮忙。只把钥匙和车子给岩仔，随他们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怎么样？”

“怎么说？”

是吗？真是辛苦你了，你的“公主”也太养尊处优了吧——学长对着话筒频频附和，又叮嘱岩仔好好休息，才挂断了电话。

落地窗开了道细缝，岩仔那张圆脸探了出来，我本来以为他会让我们赶紧进去，没想到他一脸严肃地说出的第一句话居然是——

“不用在意啦。讲大道理的人往往会被当作没有幽默感的卫道士，但总得有人扮演这种角色。”

宫下学长住的公寓有五层楼，是比较新的厅厨一体式公寓。漂撇学长把车停在公寓前，没有熄火，然后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让我去叫人。

坐在副驾席上的我，此时的心情就像是被浸入浴缸的小猫一样，但漂撇学长完全无视我的恐惧，用轻佻的声音大声喊着我的名字。我想他确实是醉得相当厉害，当然，我自己也醉得不轻。

突然，几个小时前才刚刚见过的宫下学长的相貌如烟一般消逝——这种幻觉向我袭来。

“所以说不能那样啊。”

“所以呢？”

“这个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因为真实感太强了。”

“你喘得好厉害，没事吧？”

“我是不在意，可是宫下学长会在意啊，而且是很在意。”

气氛变得越来越不寻常，有些不安的我不经意间往下看了一眼，却发现窗口的平坦石阶上放着两双鞋子，一双是运动鞋，一双是高跟鞋。运动鞋我有印象，是岩仔的。但高跟鞋是谁的？小闺或者她的家人的吗？可这双鞋看起来如此昂贵，要是摆在玄关也就罢了，像这样脱在庭院前，总觉得有些不自然。

“学长——”

“好啦，情况如何？”

“不，是这家没错。我只是说不要从玄关进去。”

“那、那、那家伙现在到底在哪儿？”

“我不是说过她已经死了吗？她的确是死了，不然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啊？”小闺将音量提高了三度音，巧妙地转换了论点。此时她的脸高吊着就像夜叉一样。“对，没错，我不是护士，有人死在眼前我却毫无办法。”

空，空空，空，空。漂撇学长用奇怪的节奏敲着窗户。看来他们连暗号都事先定好了。

“谁会帮我啊。”岩仔罕见地发出自嘲般的哼声。没碰上临检，平安无事地完成了“大工程”，一旦四下无人之时，他的紧张感便松懈下来，因此脱口说出了真心话。“从一开始我就没期待过有人帮我。”

“可是我根本不认识这个女人啊。明明是不认识的人，为什么是我的问题？”

“喂——岩仔。”

“我和匠仔就先闪人啦！”漂撇学长一边把车钥匙递给岩仔，一边用演员演戏一般夸张的动作指着小闺的脸，“搬尸体的工作就交给岩仔了，不过你至少得帮着把尸体塞到车里吧，听到没？小闺，知道了吧？”

“莫非……”我故意坏心眼地说，“你在乎小闺的那句话——没想到你是这么头脑顽固的人，我现在才知道？”

“怎、怎么了？”

“假如警察没有受到妨碍，顺利解决案子的话自然最好不过。否则，我就会负起一个现场见证者的责任，解决这个案子。”

我们走了一个小时左右才回到漂撇学长的家。在等待联络的这段时间里，我们又本性难移地喝起酒来。

“你以为现在几点了？”漂撇学长想抱住高千的脚，但高千却以媲美大联盟投手的力道将报纸砸在了他脸上。“早报也不拿进来，连晚报都送来了，你看！”

“——真是伤脑筋啊。”漂撇学长一面摸着络腮胡子，一面摇着头，“没想到竟然会刊得这么显眼……真是想不到啊。”

我探头去看餐桌下面，才发现原来是一枚珍珠戒指。

“啊？”

“这里是‘安槻住宅’没错吧？”

“岩仔啊，你到底在想什么？”

“这么说来……小闺的担心也不能算是杞人忧天。”

岩仔的车是蓝色的轿车，虽然这确实是一辆新车——应该是今年四月刚买的——但有可能会提前报废。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开车的漂撇学长虽然还没到烂醉如泥的地步，但离口齿不清也不远了。

“这可是犯罪啊。”

“哎，这么说来，”学长的脸像绽放的花朵一般，满脸都是笑容，“哇，哇，高千要为我们做饭？”

这么一说，小闺好像说过她最讨厌打扫——现在这个场合，我却想起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她曾说过想要一个人生活，但如果不雇个保姆，估计是不可能的。

“宫下家。”

“怎、怎么能这样。”漂撇学长就像在玩具商店里闹脾气的小孩一样，打滚撒泼，“我想吃高千做的菜，好想吃，超想吃，超级想吃——”

虽然我们仍然满心疑惑，但还是调整心情，一路朝小闺家前进。当我们到达这座两层楼的西式建筑时，已经是凌晨一点五十五分了。

“我明白。”

“说到底这还是你自己的问题，别把什么事都推给岩仔。”

“绕道？去哪儿？”

“啊，那是什么？”

把好不容易能好好睡上一觉的宫下学长给叫醒，我对自己被强行施加这种任务大为不满，但我也知道抗议是没有用的。没办法，我横瞥了一眼写着“安槻住宅”的看板，走上楼梯。

“这么说，难道连地板上的血迹也……”

这话说得倒是很在理。漂撇学长总是想得很周到全面。他并不是个只会说大话的人，关键时刻总能靠得住。

“什么？你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提到她父母？而且这究竟和她父母有什么关系啊？”

“为什么？”

“干、干什么？”

我们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这时传来一道声音：“我改变主意了。”

我一边听着两人的争论，一边漫不经心地观察起倒在地上的女人来。她身穿胭脂色的丝质衬衫和有着大胆开衩的深灰色紧身裙。

“我来做饭，我来准备美味的料理，而且是专门为你们两个准备。”

啪！高千一巴掌拍在晚报上，差点儿把纸面打裂。她的脸上依然挂着天使——不，是魔鬼一般的笑容。

“不，你不明白。冷静下来，好好想想。”

“你还真有自信啊！”

“哎？你要去哪里啊，学长？”

“过来一下。”漂撇学长抓住岩仔的手臂，将他朝厨房的方向拖去，并向小闺投以讨好的笑容，“——抱歉，滨口，能请你暂时回避一下吗？”

“岩仔好像写过好几次情书，也邀请过小闺去约会，但到目前为止，小闺似乎都还没给出明确的答复。”

“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学长你应该也听说过，小闺的父母提了各种各样的条件，才准许她去佛罗里达的。其中有一条就是，如果去之前出了什么乱子，就要取消许可。”

“是啊，到底怎么了？”

“我知道了。”

“但是你说的是案子可以在一周内解决的情况，要是搜查一直持续到九月份的话要怎么办？”

“你们可以趁我做饭的时候去洗个澡或者喝杯啤酒。”

“那个，滨口啊——”

“滨口。”漂撇学长依然一脸讨好的笑容，耐心地重复着，“真的，只要一下下就好了。”

“不，已经死了。”小闺似乎觉得漂撇学长是在故意找她的茬儿，显得很不高兴，嗓音里甚至带了一股恐吓的意味，“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她似乎还有气息，结果应该只是我搞错了。不过她好像是发出了奇怪的呻吟声……”

“命令？没、没有……”

“应该在睡觉吧。不，有可能已经起床了。她说机场巴士七点出发，所以五点左右就要起了。”

“相对地——”

“没什么……随便看看。”

“当然是你们的晚餐了。今天就别出去喝酒了，好好地吃点正经的东西，知道了吗？”

“别说傻话了，而且还说得这么轻松。第一，宫下学长肯定已经睡了，他比平常喝得多得多，而且他不是还说，他昨晚没睡很难受吗？”

“当然，有可能成为证据的丝袜，掉在餐桌下的戒指还有庭院前的高跟鞋应该也是这个女人的东西——这一切的物证也要和尸体一起搬走。这也是条件之一。”

“不，我能分出来。”

“这事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明白，我刚到家的时候就是这样了。”

“是我，喂，怎么样了？”

“你也对这小子说点儿什么啊，对这个色欲熏心导致是非不分的浑蛋说点儿什么啊。”

“哎？喂喂。”见我独自返回，漂撇学长哼了一声，“宫下呢？怎么没来？”

“可这没法保证啊，不是吗？说不定搜查拖得很长，一直没法证明小闺和案件无关。”

“帮什么忙？”

“……好像是一见钟情呢。”漂撇学长再次迈开脚步，踏上夜路，“从他们刚进大学的时候就开始了。”

“应该能。”岩仔在学长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我试试。”

“我才不认识这个人！”

“别这么丧气嘛！这不像平时的你啊。大道理就是要由学长这样平时吊儿郎当的人讲出来才更有分量啊。小闺虽然嘴上没说，但内心还是相当震撼的吧。”

漂撇学长的脑袋似乎终于可以正常地思考了。只见他脸色大变，拿起高千刚刚砸在他脸上的本地报纸，用差点儿就能撕裂它的力道把报纸摊开在榻榻米上。

“你想想，小闺明明知道岩仔的心意啊。虽然我不知道小闺提出的交换条件具体是什么，但总归一句，她利用了那家伙对自己的好感，硬把这种难题推到岩仔身上。”

“匠仔，你，连你都中了她的毒吗？”

仔细一九九藏书看，高千正看着我的脸，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我知道，我知道的，但还是要做这个不情之请。”

“宫下学长的房间是三〇五室吧？”

“是啊……”学长难得示弱，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肯定会引起一场大骚动。他的父母搞不好会觉得这是遗臭万年的奇耻大辱而大发雷霆。小闺有可能一辈子都要像坐牢一样，永远也不能出门了。”

“啊？”

“不，已经不是在不在的问题了。那个，就是说，那个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家具也好，其他东西也好，什么都没有，简直就像……”

来到三〇五室的门口，我开始犹豫接下来是应该按门铃还是直接敲门来叫醒他比较妥当。就在我为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伤脑筋的时候，突然我发现，门的把手上挂着一个像标签一样的东西。

“谁知道呢。对了匠仔，你刚才趁我不注意说了什么。像我这样平时吊儿郎当的男人？什么意思？我真的很不爽哎。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

事后回想起来，不管当时的情况多么紧急，我居然说出如此不经大脑的大话——我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我知道不能把什么事情都怪到喝了酒这个原因上，但我也只能说是当时醉得太厉害了。

“我确实醉得不轻，但是……”

“所以搜查时当然会以此为前提。我相信日本警察是很优秀的。”

“到底是什……”

要是其他人这么说的话，我一定会反驳说，这个世上你不知道的东西多着呢。但从刚刚岩仔的备用钥匙这件事可以看出，漂撇学长对于学弟学妹们的私生活简直了如指掌，甚至有可能比他们的亲属还了解他们。

指针走过七月十六号上午十点之前，我还勉强有点记忆。之后我就在学长家睡着了。

“宫下不在吗？”

“喂，喂喂。”

“别、别叫救护车。”

或许是因为酒精使我的注意力变得愚钝，我从桌下爬出来的时候，脑袋撞上了桌子。我一边摸着脑袋，一边绕着倒地女人的身体周围爬行，观察她的左手。

“嗯，最后我一直到了栈桥。”

“即使晚了一个月，也总比隐瞒到底要好啊。”

“那到底单纯只是尸体肺部滞留的空气外泄，还是重伤患者濒死前的呻吟声，你应该也分不出来吧？”

“我只知道，即使是岩仔，也不是随便一个女人就能迷住他的。那家伙确实很单纯，但还没那么蠢。假如对象不是小闺，哪还用得着我来说教，他自己肯定能理性思考，做出行动的。”

“岩仔，你听着——”

“什么也没有……对吧？”

“啊啊啊，是的，这是你的车钥匙。”

“她已经死了，早就死了，现在不管干什么都没用了。”

漂撇学长就好像踏入的是自己家一样，自然地绕向庭院。我一边侧眼看着篱笆，宛如龟甲层层重叠一般的石头和开满秋海棠的花坛，一边走近散发着朦胧橘光，宛若鬼火漂浮的落地窗。

“随你便，你们要是肝脏破裂而死也跟我无关。”

我感到鼻子有点疼，睁开眼一看，已经过了傍晚五点。

“你就放手让他们去做吧，怎么样？”

“——终于醒了？”

“别说这个了，说说岩仔吧。”

大概是觉得我的说法比较可笑吧，性急地想要喋喋不休的岩仔，也终于有了些放缓语气的意思。

“够了，够了，反正一切都泡汤了，既然这样，我就死给你们看。”她猛烈地摇着头，头发就像火苗一样倒竖着，呈放射状，那气势都快要冲到天花板上了。她故意做给我们看似的把美工刀在空中挥来挥去，然后又再度抵住自己的喉咙。“我死给你们看。无所谓，无所谓了，怎样都无所谓了。”

“你说什么？”

漂撇学长发现了放在电话台上的话机，正要跑过去，却被岩仔劝住。

“很有可能，不是吗？”

“什么？”

“乱子就是乱子。既然这件事是发生在自己家里，那对她的父母来说，就是不能坐视不管的乱子。出了这种乱子，自己的女儿还幻想着出国旅行，太荒唐了——就是这么回事。他们一定会认为家里死了个人，不该有这种想法。”

“刚刚才弄完。学长呢？”

“就、就是那个啊。”情急之下，我情不自禁地怒吼了出来，却弄得宿醉的脑袋嗡嗡作响，“新闻报道。”

“天晓得……”

“你是说去佛罗里达吗？那也没办法啊，事情紧急嘛。只能取消机位，延迟出发日期了。然后联络瑞秋，告诉她计划有变。只能这样了。”

“就算案子没有解决，只要一周的时间，警察应该就能查明她和这件事毫无关系。”

我弯下身子，观察女人的头部。本来应该被银质发夹束起的长发，却被剪得乱七八糟。那不是在美容院剪的，一眼就能看出是外行人所为。

似乎是被学长说中了，岩仔的脸涨得像个红色气球，就差没哭出来了。

“不情之请，你……”

“那就是说她还活着吧？因为那个时候她还活着，所以才会呻吟啊！”

“那是……”岩仔畏畏缩缩地犹豫着开了口，好像在征询小闺的指示一般，“我也不知道。”

“喂，”漂撇学长从背后叫住了刚下车走向玄关的我，“不是那边。”

“搞不好等她头脑冷静下来，就会主动这么做了。”

“不愧是学长，知道得真详细。”

“嗯。说实话，我当时很伤脑筋。我不是不了解岩仔的心情，也知道跟他讲大道理没用，再加上小闺又要寻死——或许是因为我喝醉了，根本想不出好办法。一旦站上反对的立场，更是骑虎难下了。结果，我只能一反平时的作风，发表一通跟警方宣传稿一样的演说。”

“好厉害的直觉。”

“学长。”

搞得这么麻烦，又可以节约时间——漂撇学长和我转过身，一边听着小闺半笑半怒的抱怨，一边离开了滨口家。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你到底想说什么？”

“喂喂，匠仔。”漂撇学长一巴掌拍在已然呆住的我的额头上，“你在说什么梦话呢？看来你真是醉得不轻啊。”

“负责吗……嗯……”

“‘工作’结束后，立刻给我家里打个电话，告诉我尸体丢到哪儿了，我再报警。当然，我保证会匿名，而且绝对不会提到你跟小闺——这个条件行吧？”

“就算案子两三天就迅速解决，对小闺而言还是全都完蛋了。只要一报警，她日思夜想的佛罗里达之行就会被迫中止。”

“对不起。”小闺的身九-九-藏-书-网影一消失，岩仔便如从枷锁中解放出来一般，带着安心下来的表情，突然开口道歉。“给学长和匠仔你们添麻烦了。但我也是迫不得已，我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

“到时候我来解决。”

“我、我吗？”刚才如夜叉般的气势已经烟消云散，小闺又恢复了平常那样不知道应该说是天真还是少根筋的表情和说话方式，立刻故态复萌地开始耍赖，“要我搬这个人吗？”

“你是认真的吗？”漂撇学长似乎觉得如果此时一笑了之的话，还有把一切化作玩笑的余地，但遗憾的是，他的笑容却僵住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多亏了你，真的。”学长一边仰望夜空，一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我是说你提出的那个方案。”

我们又是心急又是恐惧地开始阅读报道。

“不能怎样？发现有人死于非命时报警，是良好市民的义务啊。”

“我知道她很倒霉，也很可怜。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没办法啊。对了，就和交通事故一样。”

“当然有，对于我们来说确实是脑洞太大，甚至有可能滨口夫妇也觉得这理论脑洞太大，但问题是，他们本来就非常反对女儿的这次佛罗里达之行啊。”

“我很冷静，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拜托你们的。”

漂撇学长本来是想用讽刺的语气进一步否决我的提议，但一时又想不出更好的善后办法，因此语气里带着微妙的迟疑，显得不冷不热。

“那还用问？当然是去报警啊，说码头附近的公园里有具横死的尸体。这种电话总不能在家里打吧？”

“怎么可能，我可从没听人说起过。”

原来如此，看来宫下学长好像是搬家了。虽然这件事本身一点儿也不奇怪，但漂撇学长却浑然不知，倒不如说这一点更应该被叫作“谜”才是。

“嗯，对，我想她应该是被杀的。”小闺的表情非常焦虑，似乎是对这不知会持续到何时的问答感到不耐烦，“大概是头部被人用什么东西给殴打了。不过，我刚回到家那会儿，她好像还有气息——”

“车子带来了吗？”

“唉……算了，先不管宫下了，总之我们先走吧。”

“还是不行。”

“那就是用甜言蜜语诱惑你咯？”

“但是从她那里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我才恍然大悟，的确要准备车子，把尸体处理掉……”

一个人在漂撇学长家等他的时候，突然有种让人如坐针毡的感觉向我袭来。这样真的好吗？要说是后悔也不对。应该说是不安或者是焦躁。当时那种场合下，顺着岩仔的意让他把尸体搬走真的好吗？或者我也应该和漂撇学长一样，坚决反对他们模糊犯罪的轻率行为？

“死了……”

“小闺太可怜了，她那么期待这场旅行。”

岩仔大声叫道，似乎马上要暴走一般横眉竖目。他的表情在羞耻与愤怒的夹缝中不断闪烁、变化着。

但是这次换成漂撇学长歪着头返回车子旁了，他那窝囊的表情就好像活见鬼一样。我想我从刚刚开始一定也和他一样，一直保持着这种糊涂的表情。

“不管是电影也好还是其他东西也好，我都喜欢美好的结局。”

“知道了。”漂撇学长宛如被手枪指着一般，一脸苦相地举起双手，“知道了。匠仔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就不管了，随你们吧。”

眼前有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头破血流地倒在地上，这一状况与自己喝得烂醉如泥却被迫开车前来的事实，漂撇学长就算脑子再不清醒也发现了两者之间的关联。他似乎不知道应该是发愣还是激愤，表情显得极为复杂。

我重新看了看写着“305”的门牌，应该就在那下面的写有“宫下”的名牌也消失了。

“那么早啊？”

我隔着窗户上的铁栏杆窥探房间里面。虽然因为光线昏暗看不太清，但我还是立马发现房间里没挂窗帘。过了一会儿，我的眼睛稍微适应了昏暗的光线，便看到没铺地毯的光秃秃的地板上没有任何障碍物，冷冷地向阳台边延伸着。房间里没有一点儿活人的气息。上个月或者上上个月和漂撇学长他们一起来玩时，我们各自坐在地板上或者床上彻夜长谈，想起当时那热闹的场景，与眼前的景象形成强烈的落差，甚至让我产生了一种进了鬼屋似的压迫感。

“喂！”她狠狠踹着漂撇学长的背，似乎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手下留情这个词，“你也差不多该起来了吧。”

“嗯？”

“我要把宫下也一起带过去。岩仔好像在电话里说了需要人手，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反正今晚一起喝了酒，也算是有交情了，所以还是把宫下那家伙也一起带上吧。”

小闺一边大声地抱怨，一边鼓着腮帮子跑出了客厅。“差劲透顶！”

我正要走向厨房，眼睛却捕捉到某个发光的物体。倒地女人不远处的餐桌下，似乎有什么东西。

“哎？你说什么呢？这是今天的报纸吧？没错吧？”

“如果往好的方面解释的话，或许小闺觉得岩仔最值得信赖，所以在陷入极端情况下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他。”

“匠仔，或许你是打算想一个讨巧的办法，但无论多么谨慎，想万无一失地把证据一起搬走，还是无法改变妨碍警方办案的事实。因为现场是这里。知道吗？真正的现场就在这个家里，这个事实是绝对无法动摇的，根本没法动摇。而对警察来说，杀人现场是最重要的，而你们却想把这个现场从警察的搜查中隐去。哎？匠仔，你真的认识到了这是重大犯罪吗，用你那被酒精泡迷糊了的脑子？”

“谁……这是谁？”

砰！就像一脚踹在心脏上一般，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我一看，从客厅通往走廊的拉门大开着，小闺正屹立在门口。

“嗯……”他不情愿地承认，“或许吧。”

“啊，对、对啊……”

漂撇学长和我几乎是同时跳了起来，发出“哈”“叩”之类的怪声，简直是惊呆了。我们太过专注于报道的内容，竟然完全忘记了高千的存在。

“你搬得还真远啊。”

“当然。”他发出咯咯的笑声，声音虽然小，但却带着点歇斯底里，是我过去从未听过的笑声——那是一种交织着安心与自嘲的复杂笑法。“是我清理的。”

“他去上厕所了。”

“喂，岩仔。”因为这句话，漂撇学长从小闺气场的束缚中一瞬间解脱出来，慌忙怒吼，“你在说什么？你在说梦话吗？你还不明白吗？”

门灯散发出渗着水一般的白光，带着冷冰冰的感觉，似乎是不欢迎来客，酝酿出一种冷漠的寂静感。

“我明白，我明白得很。但是，这次情况特殊……”

“喂，喂喂喂，喂。”漂撇学长大吃一惊，冲出厨房，“你干吗？”

“他好像以前就喜欢小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