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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一路疲乏,宋汉城和沙地走进这个房间时,还是被室内的特殊气氛感染了。夫人用日语向他们问候致意,她强打起精神微笑着,在后侧落地灯的映照下,此情此景让人动容。从接到夫人的电话到现在,已过了将近一周的时间。
夫人听到高木说话,回转身来,似乎为自己刚才的神思恍惚感到歉疚。来的路上,她也是惊诧莫名。这么匆忙地把她约到这里,她急于知道高木小姐和中村的朋友们接下来将和她谈的话题。
直子已经理清了思路。在场的四个人中,中村夫人是个家庭主妇,宋汉城和沙地只是两位学者,确实得拿个主意出来:“眼下的局面有些复杂,虽然我们的对手露出了破绽,但我们还不知道他们是谁,也无法预料他们会采取的行动,目前也没有任何直接指证的证据。至于中村DNA检测的结果,完全可以说成是一次失误,很难挖出背后的操纵者。因此,最好的也是惟一的办法就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然后看看从谷垣律师那里可以得到些什么。而且,我担心,今晚夫人您的行踪也可能被人盯上了。”
高木直子点点头。她对宋汉城和沙地资料分析的结果也非常意外。宋汉城从旅行箱里取出了那份从曼谷带来的材料,翻到了其中一页,让直子过目。

“沙地先生,您有些朋友不是很熟悉曼谷的地下文物黑市么,您或许可以协助披蓬摸清走私交易的线路。照我的判断,近期的走私活动会非常活跃。”事实上,曼谷正是东南亚走私文物的最大中转站。

直子直奔了主题。听上去真有些突兀:“夫人,神社墓地的死者不是中村本人。我们经过两次DNA取样检测,可以推定棺木里的死者不是中村本人。我们有理由相信,有人伪造了坠机失事现场,并且用一具他人的尸体顶替了中村。我们相信中村本人还活着。”
“您先休息一会儿,宋先生和沙地先生马上就到。”过了会儿,直子在她身后低声说道,仿佛是一个预先的铺垫。
对面街角一辆银色的丰田车里,一个黑衣人拨通了电话。
“有两位佛教学者的名字引起了我们的注意,高木繁护先生,以及中村的父亲中村增造先生。我们从资料得知,高木繁护先生在战争结束前在东南亚失藏书网踪了,而担任过高木先生助手的中村增造先生战时也曾在军队服役。虽然还不能断定他们与现在的事件有必然的联系,但眼下发生的事情,让我和宋先生禁不住猜想他们二人与那支日军秘密部队发生关联的可能性。事实上,我们相信其中可能存在着清晰的逻辑关联:日本武装考察队—秘密宝藏—高木繁护和中村增造—中村佑行—石板经文。至于高木繁护先生的情况,看来得由直子小姐来回答我们了。”
电梯门开了,夫人从电梯里走出,一看见高木,马上鞠躬致意。即使穿着黑色的丧礼和服,她的表情仍然平静柔和,她一直努力掩饰着自己的痛苦。
在考虑许久后,高木直子决定将DNA检测结果以及中村可能仍然活着的情况通报中村夫人;让她继续蒙在鼓里是一件很残忍的事。况且,今后的行动也需要得到中村夫人的有力配合,很可能会有更多线索在她那边露头。而明天上午的葬礼也需要照常进行。
四人落座后,有好一会儿,大家都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谁来开这个头。
必须取得夫人的信任。直子相信,在寻找中村的共同目标下,她有把握可以说服中村夫人。
“请原谅,我迟到了。”夫人说。
高木转过身来,对夫人说:“我们需要您的帮助。”
直子领着中村夫人走进这间布置典雅的宽敞房间。到了屋子里,夫人却没有马上坐下。她放下手包,走到了落地窗前。外面,是都市繁闹璀璨的夜晚,霓虹灯与车灯闪烁着,隔音良好的玻璃让这里异常安静。
直子埋头看着材料。因中村事件调查引出的结果让她本人也卷入了其中。
半个小时前,左思右想过后,她拨通了中村家的电话:她请中村夫人无论如何与她碰上一面。夫人当然错愕不已,但还是答应赴约。
“是的。”
“他们刚刚离开,待了有半个小时左右。您还有什么吩咐?”
吉本艺廊四楼,房间里漆黑一片,落地窗前,高木直子注视着底下的街道。那辆黑衣人的车掉转了方向,在夜色中飞驰而去。
宋汉城一下说了许多,暂时停顿一下,以便让中村夫人更易理解。
这对夫妇绝对属于异类。他们婚后曾结伴到英国留学,因此习得了不少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嬉皮作风,听摇滚乐九九藏书网,热爱甲壳虫和列侬,以凯鲁亚克为偶像,却没有染上“垮掉派”的恶习。他们没有生孩子,自由自在地享受着二人世界的无拘无束。每到假期,两人都会结伴去背包旅行。直子还记得他们从乞力马扎罗登山回来的那次,两个人都晒得黑黑的,虽然中村夫人一路上抱怨个不停,可他们自有一番乐趣。
夫人其实是中村所有研究项目幕后的合作者,在中村发表的论文里一般都会署上夫人的名字:中村惠理。
夫人一直细心听着,她乌黑的眼眸已不再有哀戚的神色,甚至有一种难以察觉的骄傲。她想起了中村在那页零散笔记上所写下的文字:
“是的。换了我,我也会盯紧您,因为您是最有可能了解中村秘密的人。”高木回答,“所以,最安全的办法就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让一切照常,葬礼仍旧举行。夫人,您需要继续演好中村遗孀的角色。您只需在电话里和谷垣律师约好见面地点,记得用公用电话,您的私宅电话和手机有可能已被监听了。宋先生在葬礼结束后就与谷垣律师见面,之后可以在东京再逗留几日,走访一些朋友,甚至可以回国一趟。沙地先生可先行返回,我们需要您和披蓬先生在曼谷做策应。而我,马上就着手搜集祖父和中村增造先生的档案文件。如果一切顺利,定会有所发现。诸位意下如何?”
“DNA检测?”夫人问道。
听到这个消息,夫人半天说不出话。这个消息太突然了,这怎么可能?
“葬礼后我马上就回曼谷。”沙地说。
沙地提到了另一件事。
直子当然知道。


夫人点了下头。一切都是从那个神秘邮件开始的。
“威士忌吧。”夫人的回答,让大伙儿笑出了声。至于佐藤提供的笔记复印件,夫人说明天会把它交给直子。
“出门前,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打电话的人自报家门说姓谷垣,自称是中村的委托律师。他告诉我,中村此次离开日本前,曾在他那里签署了一份文件。但这显然不是什么财产遗嘱,他希望见的人是宋汉城先生。谷垣律师希望在明天中村的葬礼过后,由我安排宋先生与他会面。现在,听了诸位的介绍后,我才回过味来。中村一定在谷垣律师那里留下了什么东西,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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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条口信。总之,要转交或转告宋先生。”
无论我要寻找的是什么,事实的本来才是我立身的根本。
吉本艺廊是东京这一带有名的艺术品经纪行,但不明就里的外人却不知道,它那幢欧式风格建筑的四楼,正是国际刑警组织东京分部艺术品犯罪调查科的所在地。在为中村做助手的三年时间里,名义上高木直子还担任了艺廊的理事。因此,今天约在这里碰面是最合适不过了。
听完夫人的转述,高木直子站了起来。既然该通报中村夫人的都已经通报了,就有必要让气氛轻松些:“尽管中村仍然下落不明,我还是提议为他的‘幸免于难’小小庆祝一下,也为他的重大发现。当然,我们也祝愿他能早日安全返回。夫人,您是用茶,还是咖啡,或者,来点儿威士忌?”
高木直子向夫人说出了她的真实身份,然后将DNA样本检测的前后经过一一作了说明。
高木暂时没有去打扰她。自遗体运回日本后,夫人好不容易有一个独处的时候。而直子即将通报的消息,定会让她措手不及,万分震惊。谁受得了这么多“意外”呢?宋汉城和沙地马上就会到这里,等人都到齐后,大伙儿一起向夫人说明情况会比较好。
夫人不宜久留,先行离开了。十分钟后,宋汉城和沙地也返回了下榻的酒店。

“高木小姐已给每个人都分派好任务啦。”宋汉城很佩服高木直子处理事情的冷静与果断,“我就听凭高木小姐的调派了。不过,高木繁护和中村增造的资料非常重要,石板经文的秘密也许就隐藏其中。”
“我?会有人跟踪我?”中村夫人说。
该从哪里开始讲起?
正在这时,门禁显示器又亮了起来,宋汉城和沙地正站在楼底的侧门前,高木直子按下了许可进入的按钮。
“高木繁护确是我的祖父。关于他,父亲谈得很少,我只知道他在‘二战’结束前的一次考察活动中失踪了。惟一的记忆就是家族相册里祖父的老照片了。此外家里至今还有他的部分藏书。看来,我需要调查祖父在战时的服务记录了。诸位知道,当时很多日本学者作为非战斗人员参与了军队的活动。如果找到祖父当时的档案记录,我想这其中的关联或许会更清晰些吧99lib.net。当然,中村增造先生的记录应该也能找到。”
“是我太冒昧,这么晚还要打扰您呢。”高木回礼道。夫人的神情里有一丝难以觉察的悲哀。
中村设计的程序又一次发挥了作用。
这会儿,中村夫人一直沉默着,头脑里快速过滤着刚刚听到的全部内容。她仿佛下定了一个决心似的,说出了新的情况:“直子,今晚我所听到的事已经够奇怪了。可还有一桩更奇怪的事情,你知道今天我为何迟到么?”

他安静地听候着指令。挂了电话,黑衣人发动了车子。引擎轻微地震颤,发出低沉的轰鸣。当他俯身旋转车匙时,原来藏在暗影里的脸孔被路灯照得分明。
“这个神秘的符号,是古印度史诗中一个魔王的名字。但是,这个符号也与‘二战’中盟军从日军一支秘密部队那里缴获的文物藏品有关。当年接收这批文物时,每个封存的防潮木箱上都有Ravanna这个印记。因此,我们相信Ravanna就是这支秘密部队或是他们所执行的秘密任务的代号。‘二战’结束后,盟军将这批文物转移到曼谷。此后,这些藏品被移交给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并由泰国方面代为保管。”
宋汉城看着中村夫人,一时不知往下说什么才好。

“我们不知道他的下落,夫人。但是,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我们相信这次事件与一项重大的文物发现有关。宋先生,轮到您来说明了。”
六本目一带的高级店铺街。已经打烊的吉本艺廊的顶层,一台式样古雅的古董自鸣座钟刚好敲了八下。
“我不认识他,也没听中村提过谷垣这个名字,但他在电话里言之凿凿,不由得人不信。他留下了电话号码,却没有告诉我约见地点。”夫人从手包里拿出了记着谷垣律师电话的纸条。
靠里的一个休憩间里,高木直子正坐在沙发里,嘴唇半合半闭地翕动着。她穿着一件素色长裙,整个人被落地灯鹅黄色的光圈照得清楚分明。但匀称的五官却掩饰不住内心的焦虑。
八点十五分,夫人却还没有现身。夫人如果有事不能前来,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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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周到的她定会提前打来电话。也许路上碰到了什么状况。
“夫人,曼谷地堡里的藏品中有一批年代不详的古代佛寺浮雕和契石。这些浮雕和契石显示了佛教进入偶像崇拜阶段前的典型风格特征。它们不但是罕见的艺术珍品,而且极具考古价值。而当年缴获的文件记录显示,在这批文物以外,那支日本武装考察队可能还从同一个遗址中发掘出了石板经文。最让我们惊讶的是,最近的事件表明,这并非传闻或猜测。三个月前,中村曾向J博士出示过一块石板经文残片,包括他所拍下的实景照片和拓印下的经文片段。他有和您提到过这个么?”
八点半,传来了门铃声。高木站起身来,走到门口的门禁显示屏前。正是中村夫人。高木打开了门,在楼道里等着上升的电梯。
宋汉城和沙地的飞机也刚刚抵达东京,此时,正在从机场来这里的路上。

“你知道么,直子,自从出事后,我一直觉得中村还在身边哪。他即使一个人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觉得他就在身边。这段时间,我甚至觉得他离我更近了。”夫人仿佛是在喃喃自语。
“我猜想,您过后要和我谈的话题,是和中村的研究项目有关的吧。”夫人的眼睛直视着高木直子。
“中村没有死的话,那他现在在哪里?”
高木直子望着中村夫人,手指转着玻璃酒杯,嘴唇抿着杯口。
这回,又轮到宋汉城吃惊了:“为什么点名要我去呢?”
“夫人,您知道神秘邮件里的符号Ravanna吧?”
此人正是佐藤弥间。
“将目前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我们不得不这样推断,那就是中村不但找到了石板经文,并且已经展开了初步的研究。如果石板经文的年代最终被鉴定为公元前一世纪以前,那将是存世最早的以文字记载的佛经。您应该知道,这一切将引起如何的震动。石板经文将让我们最大限度接近佛陀的本初教义,并告诉我们三藏最初的规模与形貌,这将重新改写早期佛教史。因此,中村所遭遇的意外,非常可能与他的这个惊人发现有关。虽然我们并不清楚是谁假造了这次坠机事件,其具体动机又是什么。”
夫人摇了摇头,中村往往到了撰写论文的时候,才会向她展示他的考察结果和研究资料。但她显然对刚才听到的内容大感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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