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一觉醒来，已是早上。
泥鳅婆婆有些害怕了，她站起身，香鱼爷也随之起身。
迷迷糊糊间仿佛听到有声音，他睁开了眼。好像有什么人进到了墓穴里。
洞穴入口处透风不御寒，走到深处，倒是意外地宽敞。
被咬开的香鱼腹部，黄色的鱼子清晰可见，吮入口中，哗地破开，嚼起来有淡淡的回甘。
“当然是去近江筱原。”
“喂、喂，晴明！”博雅此时开口，也并非平白无故。只见那贴在泥鳅婆婆额前的符咒下长出了什么东西，从下方将符咒顶了起来。
刚踩下去，只听“啊——”的一声大叫，晴明立刻收回了脚。
啊，自己会不会就这样，在这个墓穴里被鬼吃掉？至少死之前，想再见母亲一面啊。
两人下车，徒步出了大津，跨过濑田川上的桥。
“博雅，被那屁股上的牙咬到的话，就没命了！”
“怎么样，去吗？”
九
她的瞳孔闪着幽幽的青光，脸上布满干裂鱼皮般的皱纹，双眸深埋在纵横的沟壑间。
“你可知筱原的那片土地有何渊源？”
袋中装着两个手握的干饭团，倘若现在拿出来吃，自己可能会暴露。即使对方不是鬼是人，事已至此，清鹎还在迟疑该不该出声。
“去哪儿？”
他走近挂着粗草席的门前，又叫了一遍，还是无人应答。
泥鳅婆婆想把它拔出来，却拔不出来。
晴明在扁平的石块上铺好草药，再用圆石捣碎。
泥鳅婆婆的口中不断发出低吼。
清鹎躺在鲤麻吕的家中。
五
野萱草的枝叶还很纤弱，一朵浅浅淡淡的白花静静立在枝头。
里面没有人回应。
此时，泥鳅婆婆再也忍不住，伸出双手抚上了香鱼爷的脸颊。
泥鳅婆婆在两天前的晚上，捕食了一个旅人，去墓穴里扔骨骸。进入墓穴后，发现那手腕上还留有皮肉，正当她啃食之时，突然察觉到附近有什么东西在，被吓得慌忙逃离。
“那件事？”
仔细观察，人骨上似乎有受过伤的痕迹。
看来只能把他埋了。泥鳅婆婆打定了主意。
泥鳅婆婆泣不成声。
“啊啊，已经饿得不行了。再这样下去，我绝对会吃了你。”
虽然对方也收敛了气息，但仍能感受到那竭力压抑的吐息。
等泥鳅婆婆跑到他身边，抱起他时，香鱼爷已经断气了。
泥鳅婆婆的动作停下了。
繁缕草已青翠欲滴。
啪嗒，听到什么东西被放下的声音，接着感觉有人坐了下去。
“请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了何事。”晴明说道。
博雅捏着鱼尾取下扦子，从鱼头一点点咬下去。
“我，我也……”
六
暴风雨将近，河川水量猛涨。
“没有。”
还没等晴明回答，鲤麻吕便说道：“没有。倒是有生病去世，或是出远门还没回来的。但您说的那种情况，据我所知没有。”
“这、这是怎么回事……”
“哦哦，对哦。”众人纷纷说道。
“如您所见，是个十分偏僻的古墓。自古就传说那里住有鬼怪，所以谁也不敢靠近。”
该怎么办才好？
泥鳅婆婆直起上身，坐在土间，抬头看向晴明一行。
“拜托什么？”
他正想着，那不断逼近的气息忽然在近在咫尺的前方停住了。
屋子后方堆着像是从河滩捡来的石块，用来挡风。硬说那是墙的话，也勉强称得上吧。
茅屋的另一边，琵琶湖波光粼粼。
“快跑！”
“桀桀桀桀！”
她在香鱼爷尸身上一顿饕餮，随后将剩下的白骨埋在炉灶前。
“呜呜。
零碎的话语混杂着抽泣声，从她的指缝间溢出。
被丢弃的骨头上，就算原先还剩有一点肉，也都被虫蚁和蜈蚣啃噬光了。
“那后方就是三上山所处地界。”
“野洲川的泥鳅婆婆不就是这样吗？”一位男子说道。
惊慌失措下，她也顾不得确认是人是鬼，就仓皇逃离了墓穴。
接着，传来“咕呜、呜呜——”的声音。泥鳅婆婆开始轻轻晃动脑袋，口中痛苦地呻吟着。
“听你这么一一道明，我才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晴明啊，我当时真的觉得，你是个厉害得不得了的家伙呀。”
香鱼爷看着泥鳅婆婆，说道：“和你在一起的这么多年，我真的感到很幸福。”
“啊，香鱼爷……”鲤麻吕叫他。
“看来这段时间，我会常常梦见此处了……”
围在腰际的粗草席在空中散开，后胯顿时暴露无遗。
和传闻中一样，往里走就变得宽敞起来。
然而，香鱼爷没有看向鲤麻吕，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泥鳅婆婆。眼神中蓄满了哀怜，又是那么温柔。
“她丈夫是怎么去世的？”
“我爱你，所以想要把你吃了。
“果然啊……”晴明自言自语。
一旁堆积着木柴，像是从河滩捡来的漂流木。
“去哪儿？”
泥鳅婆婆一跃而起，猛地扑向晴明。
“什么？！”
应该是那个逃走的家伙刚才在吃的东西。他拿起来塞到嘴里。
一时间，博雅、鲤麻吕、晴明三人，警惕地注视着形态怪异的泥鳅婆婆。
事情就http://www.99lib.net这么定下来了。
就在此时，只听“沙——”的一声，泥鳅婆婆把臀部撅得更高，飞扑向博雅，作势攻击。
然而，她依然忍不住想吃人。
“现在就去吗？”
周遭只余河川流淌不息的声音。
经过茅屋，再往前走一小段，就是野洲川。
接着，晴明开始讲述事情的经过。
天下起雨来。雨丝细如针，冰冰凉凉。
它长约四寸，形似犄角，和泥鳅婆婆臀部长出的獠牙尖端的形状相似，只是颜色有所差异。泥鳅婆婆臀部的獠牙呈黄色，而这长于额上的角状物则是赤红的。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什么啊？”
晴明低头看看收回的左脚，又看向炉灶前刚被自己踩过的那块泥地。
“那百足蜈蚣并不是用嘴，而是用尾巴，也就是臀部附近的獠牙去咬杀对手。当时，秀乡大人打败大百足后，用名为黄金丸的刀砍碎了它的尸身。那时候，长于臀部的似牙又似角的红牙也被斩落了。那獠牙落入河口附近，想必沉入了这河水的淤泥之中。五年前，香鱼爷的脚底板不小心被它刺中，事情就变成那样了。我之所以判断食人的不是鬼怪，而是人类，是因为看到了骨骸上残留的齿痕。那痕迹是人类的牙齿造成的。而那墓穴的骨骸里，看上去放得最久的白骨大约是五年前的，所以才推测是五年前之事。”
“当然可以。”鲤麻吕说。
烤得很透，所以整条鱼从头至尾都可下咽。
“别进来……”有声音传来。
从琵琶湖中捕捞上来的香鱼用扦子穿起，放在炭火上烤着吃。
晴明见状，愈发大声地念咒，那东西捅破了泥鳅婆婆额上的符咒，现出了原形。
“什么果然？”站在他身旁的博雅轻声问道。
那个在黑暗中吃东西的人，一定是把自己当作住在这墓穴里的鬼神了，所以才会惊慌失措地逃出去。
屋前也堆着挡风的石塀，看着像出入口的地方垂挂着粗草席。
“嗯，那个，要拜托我去做什么，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没了粗草席的遮挡，泥鳅婆婆原形毕露，她的臀部竟长着两根角状物。
他刚一开口，只听洞内响起一阵刺耳的尖叫声。
“以前，泥鳅婆婆下水捞泥鳅时，都会掖起衣摆。可这段时间她蹚水时，总是把粗草席缠在身后。对了，走路时，她腰上不也裹着粗草席吗？”
“呜呼呜呜呜……
难道也是赶路人？和自己一样要前往某地，行至半途见天色已晚，又下起雨来，为避雨才躲进了这墓穴中？
野洲川汇入琵琶湖，是筱原一带最大的河流，水势凶猛。每年夏季至秋季，易发生泛滥，所以沿岸没有住家。三人走了片刻，望见右手边的一片芦苇荡前方，有一座山丘。
“要说难受的话，就是忍得难受。”
若是硬拔的话，恐怕会撕扯到脚心的皮肉，更加疼痛。
“原来竟有这样的联系啊。”
“快跑！”
咔嗞咔嗞——
衰败的苇塘间，微微隆起的土埂向前方延伸。
“那一战，正是发生在那附近。”
有一处像是铺着一层干树枝，他在那儿坐下，头靠在土墙上，很快便睡过去了。
“阿婆，在吗？”鲤麻吕在门外喊道。
“别阻拦我！”香鱼爷看上去打算自尽，“不这样做的话，我一定会把你吃了的。”
“是啊。”
晴明将左手探入怀中，取出一张符咒，其上绘有图文。
博雅正吃惊时，晴明已掀起了草席。“我们进来了，打扰。”
晴明用指尖撷取一撮，放入仰卧着的清鹎口中。
“不过，关于那件不寻常之事，我已经基本了解了。”
一行人渡过野洲川。
晴明说着，往前踏出一步。
他生于美浓国，十年前背井离乡，到京城某个显宦府上当差。
一条人的胳膊，从洞穴深处滚落到他们跟前。只有一小截还连着皮肉，大半只剩白骨。那肉已经腐烂，恶臭在墓穴中弥漫。
“意下如何？不用勉强。”
“哦，那个啊……”晴明将空杯搁到廊板上，解释道，“呼吸急促、头痛目眩、昏昏沉沉，这些都是中了百足蜈蚣的毒后会出现的症状。依古法，解百足毒，不可冷疗，需保暖驱寒……”
从漂流而下的木材里捡了长度接近的四根分成两组，前端对齐用绳子绑起来，一前一后立好，把漂流木架在上面当屋脊。再在左右两侧搭上几根浮木，铺上茅草，就成了眼前这间带顶的屋舍。
“好的，定会照办。不过，请问这是什么药？”鲤麻吕问。
泥鳅婆婆歪着嘴低吼，却无法动弹。
这杳无人烟的荒野上，附近找不见可落脚的民宅，愁眉不展之际，他发现了一个墓穴。
嗯，应该是这里吧。
它接着说：“明日，终于迎来我等和大百足决一死战的日子。还望您能加入我们，助我们一臂之力。”
那一头白发像是许久没有梳理过了，如海藻般恣意四散生长。
“这是为何？”
“这样啊……”
晴明口中提到的千手忠辅，就是在黑川主一事中，受过晴明帮助的那名鸬鹚匠。
“呜呼呜呜呜……
“是住在野洲川、以捞泥鳅为生的老婆子，老伴大约五年前去世了。自那以后，她就独自下到河里，九九藏书网用畚箕拨开河底的淤泥，捕捞泥鳅。有时也抓些河蚬、鲢鱼、小鲫鱼、鳗鱼等，把它们拿到集市上卖了，或是煮食，或是晒成鱼干。老婆子身子还算利索，就这样一个人凑合着过下去……”
桃花的花期将尽，樱花凋谢却尚有时日。
“我进来了。”鲤麻吕伸手去碰草席。
这一路上，彼此寒暄后，已经了解了大致的情况。
怎么办呢——
就算是人，万一碰上的是盗贼之徒，也会被抢夺随身物品，甚至可能性命不保。还是继续屏息藏好为妙。
一片漆黑中，他感觉对方正盯着自己的藏身之处。
鲤麻吕把昏倒的清鹎背回了家，安置于卧榻上。清鹎仍昏迷不醒，嘴里不断说着胡话。
她用镰刀掘开土间，刨起泥土，将香鱼爷的尸体埋进洞中。接着往上盖土，最后只剩香鱼爷的脸还露在外面。
泥鳅婆婆说，她虽吃了人肉，但还残留着人性，不忍去看那残留的骨骸。可风雨交加的夜晚，也没办法出门埋骨，只好埋在了茅屋里。
终于遇上真正的鬼了吗？她当时在心中想着。
“是我，鲤麻吕。”
“那东西钻到身体里，就会变得饥饿难耐，极度想吞食人肉。”
“痛。”
快到筱原时，碰到了前来迎接的鲤麻吕。三人决定先去那墓穴一探究竟。
“嗯，听好了，博雅，是这么回事……”
对方大叫着冲出了墓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清鹎倒下是因为中了蜈蚣的毒。”
“这是我让吞天采来的。才入初春，所以找起来花了一番功夫。不过有了这些，也暂且够用了。”
“痛！”
一间孤零零的茅屋戳在一片芦苇荡中。
“这是……”
“吃过不少香鱼，这次的却格外美味。”
晴明和博雅坐在檐廊上，一旁燃着火盆。两人边饮酒，边观赏着庭院中的景致。
正想着，清鹎猛咽了口唾沫，喉头动了一声。紧接着，腹中也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
“博雅啊，你不会忘了吧？”
“去做什么？”
晴明言简意赅地描述了各项要求。
他当场便“呃呃”地狂呕起来，边吐边听到来自喉咙中的尖叫声。
“啊啊，我竟干出了如此作孽之事……”
“噢。”
“在野洲川河口附近搭了间小屋，住在里面。那处就算不是夏天的涝季，一下起雨来房子也会渗水。村里人多次劝她搬到别处，她却说住得时间长了，习惯了……”
博雅问，他手中欲移至唇边的杯盏停在半空中。
若是就这么放着不管，感觉那尸身很有可能爬起来，说出“想吃了你”之类的话。
土埂间，婆婆纳草、宝盖草等春天的草木正在发芽。
那双眼睛死死瞪着泥鳅婆婆。
“还请听我说……”
七
两人在筱原留宿了一晚，之后回到位于土御门大路的晴明宅邸。此刻正是小酌之时。
在炉灶上燃着的火光的映照下，香鱼爷双眼灼灼，上下两排黄牙紧紧咬合，像是在强忍着什么。
见他发着烧，鲤麻吕便用冷水沾湿毛巾敷在他额头上，想先帮他退烧，然而迟迟不见好转。
那臀部的獠牙上可能有毒，一咬，人就会即刻死去。
洞口狭小，要弯腰钻入。
那蛇对秀乡说道：“这段时日，那三上山的大百足，毫无节制地掠食琵琶湖中的鱼，连附近的鹿、猪等野禽也被大肆捕食，琵琶湖已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这么一来，只要明天早早起身离开墓穴，就能将那家伙遗落之物统统收入囊中了。
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香鱼爷呢？
香鱼爷开口道。
“早中晚一日三次，就像我刚才所做那样，把药喂给他。”
“那位以鸬鹚捕鱼为生的千手忠辅，认识一名住在筱原的渔夫，名叫鲤麻吕。每年这时候，鲤麻吕都会分一些香鱼给他。这就是分得的鱼。”
研磨之中，渐渐淌出墨绿色的、称不上是液体的糊状物，晴明把它们盛进素陶杯里。
要是落下了贵重物品，也许过段时间会回来取，不过起码也要等到天亮之后，今晚是不可能回来的。
晴明身穿一袭飘逸的白色狩衣。他面前的博雅一身黑袍装束，盘腿而坐，正饮着酒。
那已不是香鱼爷的声音了。
“这是怎么了？”
“我需要石头。”晴明对鲤麻吕说，“一大一小，两块就够了。大的那块最好扁平一些……”
此时，炉灶前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站在那里。
就算是人，自己的秘密若是被发现了，那也活不下去了。
宝盖草和婆婆纳草花开点点。
“啊，这条有鱼子。”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
听晴明这么一问，博雅“啊”地脱口而出。
角落里放着畚箕。里间铺着厚厚的芦苇，像是睡铺，上面有一个白发女人，正蜷着身子，弯腰呈半蹲状瞪着门口。
“啊啊，我要吃了你！
三人走出了墓穴。
但即使是这样，也无从证实那不是鬼怪。
尽管用泥填堵了那石堆的缝隙，但看上去根本抵挡不住冬日的寒风。
“筱原一带似乎有什么不寻常之事。鲤麻吕通过忠辅，拜托我去想想办法。”
截然相反的话语，从同一张嘴中说出。
很快，鲤麻吕从庭中运
九*九*藏*书*网来了石块。依晴明的吩咐，有一块孩童拳头大小的圆石、一块成人手掌大小的扁石。
“往年，鲤麻吕都是亲自把香鱼送到千手忠辅处，这次因为担心清鹎，就托别人带去了，并借机告知了此事，问忠辅认不认识能治好病的医师……”
香鱼爷大叫着，往土间纵身一跃，扑向悬挂于檐下的东西。
晴明说完，将右手食指抵在下唇上，口中低吟起某种咒来。
土间里，垒成环形的石堆上架着一个缺口的瓦罐。这简易石灶中寂寂燃着火，煮着瓦罐里的汤汁。
白日当空，靠从洞口照进来的光线，勉强看得清四周。
博雅沐浴在明晃晃的阳光下，松了口气般说道。
“快跑，不然的话，我真的会吃了你的！”
一
“我叫清鹎。
“泥鳅婆婆，现在可以同我们讲讲，到底发生了什么吧？”晴明问道。
泥鳅婆婆慌忙缩回手，可那红色齿状物的尖端已刺入她手中。
泥鳅婆婆闻言点了点头，开口道：“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了。自那件事之后，我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有孩子吗？”
两人离开筱原的时候，清鹎已恢复了精神。晴明诊断，再过三日，应该就能正常下地行走了。
那东西不断往里钻，最后竟整根没入香鱼爷的左脚中，不见了踪影。难以置信的是，脚部的痛楚也随之消失了。
“正是如此。今天在你来之前，忠辅和鲤麻吕的两个手下已经来过了，希望我帮忙解决此事。”
啪哩啪哩——
“老婆子啊老婆子，我一直等着，等你褪下这牙和角……”
土御门大路，安倍晴明的宅邸。
“呜——”
可若是吃了村里人，总有一天会被发现。于是，她就专找独行的旅人，用臀部的獠牙将人咬杀后，吃掉他的肉，将骸骨扔到那墓穴中。
昨夜以为是枯枝的东西，竟是这人骨。昨夜自己吃的，是这人腕上的肉啊。
“还是等药起效后，再告诉你吧。若如我所料，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到傍晚就能见分晓。”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香鱼爷的臀部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千钧一发之际，晴明横挡在两者之间，如同飞掷一般，将左手中的符咒贴到泥鳅婆婆的额前。
“好了，现在总算可以谈谈了，不是吗？”
佐酒菜是烤鱼。
“于是，我就在那暴风雨的夜里，吃了香鱼爷的肉。”泥鳅婆婆说。
于是，秀乡加入了巨蛇的阵营，制伏了那百足蜈蚣。
清鹎转念一想，那人逃走时东西正吃到一半，应该还有剩下的。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有没来得及带走的财物。
三
泥鳅婆婆哀号着，趴倒在原地。
洞口附近还隐隐有些亮光，走到里面后，伸手不见五指。
“如果我想得没错，请不要再给他降温，赶快让他暖和起来。”
风雨交加，铺在屋顶上的苇草被吹飞了。
“这些是……”博雅问。
估计是肚子饿了，那人吃起随身携带的干粮来。
“轰！”从里面发出一种说不上是尖叫还是咆哮的声音。
“就是这样。”
“别踩那里！别踩！”白发女——泥鳅婆婆叫道。
突然，香鱼爷大叫一声。
咔嚓、咔嚓……那从臀部长出的角，不断响动着。
清鹎满脸通红，呼吸不再急促，开始变得微弱。
正一筹莫展之际，那红色之物竟如活物一般，往皮肉里钻去。
晴明冲他点点头，示意交给自己处理。
清鹎也被吓了一跳。因为对方先惨叫起来，才把他没出口的惊叫压了回去，不过他还是吓得险些瘫坐在地上。
“什么？！”
晴明用整张符咒攥住那犄角，嘎吱嘎吱地将它从泥鳅婆婆的额上拧下。
晴明凝视了泥鳅婆婆片刻，开口道：“看来，有东西潜伏在你的体内，让你没法开口说话。”
“这实在是……”
“原来是这样啊，说起三上，藤原秀乡大人下东国时，击退的百足蜈蚣，不就是盘踞在三上山上吗？”
“我也吃了……
五年前的夏天，香鱼爷和泥鳅婆婆在河中捕捞蚬贝。
二
听了消息，他归心似箭，向主人讲明事由，请好假踏上归途。
他在睡梦中痛苦地呻吟着。
“这是从近江筱原捕获的香鱼。”晴明刚饮完杯中酒，唇色殷红。
“接下来，还有一事。”晴明再次看向鲤麻吕，“请问近年来，这附近有没有下落不明，或是突然不见了的人？”
香鱼爷喊道。
“从五年前至今。”
美浓国有个名叫清鹎的男人。
“倒不难受。”香鱼爷说，“只不过，想把你给吃了。”
“那位泥鳅婆婆是……”晴明问道。
四
“如何解决呢？”
来者是人吗？！清鹎暗忖。
“话说回来，晴明啊，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此时——
“呜呜。”
“出去九-九-藏-书-网，没什么好说的。”白发女开口道。
朝墓穴深处一看，人的骸骨叠了好几摞，数不清有多少具。
藤原秀乡又名俵藤太。
鲤麻吕的手仍搭在草席上，他转头看向晴明，一脸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鲤麻吕看到清鹎后，跟他打招呼：“哎，赶路人。”
晴明闪身躲开，不料泥鳅婆婆撞上了站在他身后的博雅。
“走。”
“是人肉！
泥鳅婆婆上半身前倾，两手扎进泥地里，拱起后背，然后撅起了臀部。
屋子的左右没有筑墙。
两人蹚入河中，用畚箕捞蚬贝，同时也捉些泥鳅、小鲫鱼之类的。捞起来的蚬贝装入香鱼爷的鱼篓中，小鱼则盛在泥鳅婆婆胯下的鱼笼里。
“咯呃呃呃呃呃呃呃！”
骨骸上的血肉丝毫不剩。粗略数了一下，目测有十二个人的头骨。若是拨开骨堆，或许还有埋在下面的，但还是放弃了。一挪动骸骨就有蜈蚣爬出来，令人作呕。
他去往关东地区时，途经势多的大桥，桥上横卧着一条巨蛇，秀乡毫无惧意地跨了过去。
即使身体无法动弹，她仍不死心地磨着牙。
“脚被什么东西刺到了。”
“嗯。”
“放心吧，我会带你走的。哪怕前方是地狱黄泉，我也会一直陪着你。你就安心地随我同去吧……”
“刚才我说的，应该就是那个叫清鹎的男人所遭遇之事。”晴明说道。
“这五年来，被我杀了吃掉的已有十余人。尽管现在恢复了神志，但自知罪孽深重，已无颜活在世上。还请将我就地处决吧……”泥鳅婆婆泪眼婆娑地说道。
家里人把湿毛巾敷在他额上，悉心照料着他。
“难受吗？”泥鳅婆婆问。
鲤麻吕看向四周，在场的村民也认同他的话：“确实如此。”
伸手摸索一番，指尖碰到了一物。
博雅皱着眉头，用衣袖蒙住口鼻。
那日，鲤麻吕伸手去探清鹎的额头，发现他在发烧。
这墓穴看上去十分吓人，不禁猜想里面居住着鬼怪，奈何他实在挨不过雨水和刺骨寒意，便钻了进去，打算将就着熬一晚。
香鱼爷的身体开始不住地颤动。
香鱼爷右手的指尖触上她的额头。泥鳅婆婆飘然倒地。
抬高的臀部落了下来，长在上面的黄色獠牙竟也脱落了。
“那，出什么事了？”
“是这样啊。”博雅点点头。
不过，眼看河水不断上涨，差不多该上岸了。
“是鬼……要被鬼吃掉了！
没想到清鹎转头看到鲤麻吕的脸，竟当场昏了过去。
“怎么了？”泥鳅婆婆问他。
两人上到岸边。香鱼爷坐在河岸的杂草地上，抬起脚一看，左脚心有根长约四寸的红色尖锐之物。那物的尖端牢牢扎进脚心，无法轻易拔出。
“屋里的这位，可以说是似人非人。”
咔嚓——
“不管怎样，能先带我们去那位老婆婆家看一看吗？”
对方的咀嚼声停了。
借着从墓穴洞口照进来的光，他看到有什么东西滚落在泥地上。定睛一看，是一条人的胳膊。
“所以你才会让吞天采来解百足之毒的草药？”
“出事的墓穴，就在那里。”鲤麻吕指着山丘说道。
“想起来了啊。”
咔嚓——
她倒下的那一刻，已然死去了。
她嗷嗷地放声嘶喊。
“这么一说，确实……”
“是呀。”
上游似乎已降下不少雨水。等暴风雨来临，河水泛滥，就要有一段时间不能下河捞鱼了。所以两人想着，少归少，赶在暴风雨前再捕捞一些总是好的。
打定主意，清鹎摸黑匍匐向前，靠近那人不久前待过的地方。
他们走到深处，看到一座用白骨堆成的山。
像是肉块，而且是没有用火烤过的生肉，但也不算难以下咽。不，应该说味道还不错。
正是初春时节，太阳一下山，寒意很快侵来。
走到近处一看，茅屋简陋不堪。
“什么？！”
“喂。”
那角状物呈黄色，而且像抹了油般泛着油光。
说话间，他用那发颤的手举起镰刀，将刀尖抵在了脖子上。
“身体里像有火在烧。”香鱼爷冒着汗说道。
八
“怎么可能？！”
可是，这暴风雨中，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嗯，所以我就想着，等你来了，佐着香鱼饮上一杯，像这样把事情跟你讲一遍，然后就差不多该出发了。”
“她住在哪里？”
半夜三更，怎会有人进到墓穴里，必定是鬼怪。清鹎屏息静气，压低身子蜷缩于暗处。
“若清鹎呓语中所言是真的，那就说明村子附近有食人鬼。希望我想办法对付那食人鬼，以及救回清鹎的性命吧。”
“可以了。”
“呃？”鲤麻吕正歪着脑袋思考，一旁的博雅插话问道：“晴明，你是说那墓穴中的遗体，是这附近的居民？”
仔细听辨后，把这串胡话连起来理解，就是如此。
“呼呜呜呜呜……”
“药？”鲤麻吕疑惑不解。
“那么，近年来，有没有从某天起突然不见了，难得才会露面的人？出现在人前时，总是挡住身后或是遮着双脚……”晴明又问在场的众人。
他合拢右手食指和中指，放到唇侧一舔，把沾取的唾液涂抹在那符咒上。
“哇。”
难道自己被发现了？
他浑身通红，呼吸急促
九*九*藏*书*网，痛苦地喘息着，口中还呻吟着头痛、想吐……
“正因为爱你，所以想放你逃走。”
香鱼爷的身影也消失不见了。
香鱼爷已经不是人类了。
三人进到屋内。室内陈设极为简陋。
原本打算露宿一晚，可没想到会下雨。
“五年前，我亲手杀死了我的老伴香鱼爷……”
清鹎也随即感到饥肠辘辘。之前累得昏昏沉沉，此刻才想起来，自己一路上什么也没吃。
“求求你，让我吃了吧。”
泥鳅婆婆和香鱼爷同榻而寝。泥鳅婆婆触碰到香鱼爷时，发现他身体滚烫。
“你怎么了？”泥鳅婆婆问。
“那天早晨，捕鱼归来的鲤麻吕，碰巧撞见了在筱原村外游荡的清鹎。”晴明对博雅说道。
手中传来一阵剧痛。
此时晴明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打开后，里面装着几种草药。
那是一把收割苇草的镰刀。
“差不多就到此为止吧。”晴明说。
清鹎听到那来者在一片漆黑中窸窸窣窣捣鼓着什么。
当晚，暴风雨袭来。
庭院各处的土壤里，喷涌而出的绿意正窸窸窣窣地冒出头来。虽远远谈不上漫山碧透，光是初生的新绿那蓬勃动人的生命力，就让人怎么也看不厌。
“住在筱原的鲤麻吕那里。”
晴明站在原地，抬起右手搭在额前，透过草席向屋里望去。
刚烤熟的鱼的香气，融入煦煦和风中。
“原来如此，是此物潜入了你的体内啊。”
香鱼是一种常见于琵琶湖的小鱼，到了春季，为了在浅滩的芦苇丛中产卵，会群聚到岸边。筱原的人们用网把它们捕捞起来，炙烤食用。
听到晴明的话，泥鳅婆婆的两眼中涌上豆大的泪珠，即将夺眶而出。下一刻她已双手掩面，“哇——”的一声号啕起来。
此情此景，用早春二字来形容，最贴切不过了。
“在下安倍晴明，从京城而来。此番拜访是想向婆婆打听些事情。”晴明说道。
“唔、嗯。”
“你指什么？”
他这样说着，脸上带着笑意，一刀割断了自己的咽喉。
他的臀部竟长出两根黄色獠牙状的东西。
三人走进墓穴。
“出发？”
清鹎就这样在暗中待了片刻，调整呼吸，从方才的气喘吁吁中渐渐平复心绪。等平静下来，他才有闲心去想刚才发生了什么。
从京城出发，经粟田口、越逢坂山、出大津，走过濑田川上的桥时，日已西斜。
“不过，你仅凭这些，就能判断出那是百足之毒呀？”
“那真是值得高兴呀。天下闻名的笛手源博雅给出这么高的评价，我可得好好记着。”
晴明这般说着，欣然微笑起来。
午后，天色尚早，还未到日暮时分。
博雅上衣左侧的衣领嘶的一声开了道口子，是泥鳅婆婆右手上的指甲划破的。
狂风暴雨愈发激烈，前方水势汹涌的河川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晴明伸手在清鹎的身上探诊了一番，说道：“看起来他没有被附身。”
“明早动身。之前吩咐吞天去找的草药，到傍晚应该能拿到了。明早出发的话，下午就能到筱原。”
嗓音低沉嘶哑，与其说是人的声音，听上去更像是兽吼，非常瘆人。
“原来如此。”
等他走到近江国的筱原一带时，已是日暮时分，天色渐暗。右手边的三上山方才还清晰可见，如今已被暮云遮挡。左手边的湖面在一片蒙蒙暗灰中泛着水光，而那朦胧的光亮也在渐渐隐去。
听了这话，家里人赶忙撤下清鹎额上的毛巾，往他身上盖了好几件上衣。
这十年间，他没回过一次家。后来偶遇一位从美浓国来京的旧相识，得知自己留在家乡的母亲得了重病，危在旦夕，说不定已经离世了。
清鹎听到自己口中发出歇斯底里的惨叫。
晴明和博雅正在对酌。
“怎么样，博雅，你去吗？”
“别来烦我，不管你是谁，不管是不是来自京城，我都不见。”
“啊啊，难受……”
说话间，泥鳅婆婆再度以手覆面，泣不成声。
“近年是指？”
“药草，一会儿用来捣药的。”
原来那条巨蛇是琵琶湖之主，巨蛇一族同三上山的百足蜈蚣斗争已久。
“说起三上山，你能想到什么？”
“五年前的夏天发大水，被水冲走了。真是可怜，连尸体也没找见，现在大概已经沉到琵琶湖底了吧。自那以后，老婆子就一个人下河了……”
“所以，明天得出一趟门了。”
博雅的惊呼并非平白无故。
“呼呜呜呜呜……”
“所以忠辅就提了你的名字。”博雅说。
“忍不了了！”
“三上山？”
嘎巴、嘎巴……
终于，清鹎憋不住了。
她衣衫褴褛，胯上缠着粗草席。
“从鲤麻吕派来送香鱼的人那里，听说了事情大概。”
那时正碰上暴风雨引发河水泛滥，她就对村里人说，香鱼爷被水冲走死了。
牛车在穿过粟田口后停了下来。
“走。”
气息越来越近了。
他在附近找了一圈，又发现四块，吃了个干净。之后困意袭来，又倒头睡了过去。
接着，黑暗中传来咀嚼声。
清鹎心中窃喜。至于那家伙到底遗落了些什么，等到天亮之后再看也不迟。现在首先要解决温饱问题，其他的，等天亮再说。
自那以后，泥鳅婆婆开始用粗草席裹住身体，藏起臀部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