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童年至青少年时代(1036~1061)
第一章 文忠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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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童年至青少年时代(1036~1061)
第一章 文忠公
第二卷 壮年期(1062~1079)
第二卷 壮年期(1062~1079)
第二卷 壮年期(1062~1079)
第三卷 成熟(1080~1093)
第三卷 成熟(1080~1093)
第四卷 流放生涯(1094~1101)
第四卷 流放生涯(1094~1101)
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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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韵完全吻合,这首诗的效果有如一颗小宝石,照例充满他漫不经心的美感。诗中微妙地恭维这个少女,李琪因此变成文学上不朽的人物。中国诗的技巧限制很多,用典及用同一韵脚来“和”朋友的诗需要高度的技巧。不知怎么苏诗押韵比别人自然,仔细检查,他的典故也含有更深的意义。他的散文具备各种力量,由最庄重的质朴古文到流俗作家可爱的闲话,无所不包。两者之间原本很难选择。他被公认为大文豪,原因在此。
电击后五年,一位道士对皇帝说,他看到苏东坡的英灵在天宫担任文相。皇帝更加害怕,连忙恢复苏东坡生前最高的爵位,后来又加封一个比生前更高的荣衔。政和七年(1117年)皇室在同一个君主治下竟也收集苏东坡的文稿,每件出价高达五万钱。宦官梁师成花三十万钱(约三百美金,以当时生活水准来说算相当高价了)买英州石桥上(被人妥善隐藏)的碑文,还有人出五万钱来买苏东坡在一位学者书斋匾额上所写的三个字。生意旺盛进行着,不久这些珍稿就收入宫中或富豪的家里。金人攻下京城,他们特别爱搜掠苏东坡和司马光的作品,因为苏东坡生前大名就已传到中国域外的北方部族里。苏氏某些最好的字画随着两个身死异邦的皇帝被运往敌国,(当时徽宗已退位给儿子)。不过还有数万件苏东坡的文稿获得保全,由物主带到南方。
闪电击中党人碑使苏东坡死后名望不断增高。最初十年,一切刻有他笔迹或文章的石碑都奉命拆毁,他的书本被禁,他也被除去生前的一切头衔。不过当时有一位作家在杂记中写道:“东坡诗文落笔辄为人所传诵。崇宁大观间海外诗盛行,是时朝廷禁止赏钱增至八十万。禁愈严而传愈多,往往以多相夸。士大夫不能诵东坡诗,便自觉气索,而人或谓之不韵。”
但是构成永恒特质的“真诚性”究竟是什么呢?苏东坡清清楚楚表达了他对写作和文体的意见。“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孔子曰,言之不文,行之不远。又曰,词达而已矣,夫言止于达意,则疑若不文,是大不然。求物之妙,如系风捕影,能使是物了然于心者,盖千万人而不一遇也。而况能使了然于口与手乎。是之谓词达。词至于能达,则文不可胜用矣。杨雄好为艰深之词。以文浅易之说,若正言之,则人人知之矣。此正所谓雕虫篆刻者。”苏东坡为文体下定义,正好贴切地描述了他自己写文章的过程,动笔收笔都象“行云流水”,揭露出文章和修辞的一切奥秘。什么时候进行,什么时候结束都没有一定的规矩。如果作家的思绪很美,只要他能忠实、诚恳、妥当表达,魅力和美感自然存在。这些不是硬放入作品的东西,词达而造成的单纯、自然和某一种自由感正是好文章的秘诀。这些特质具备了,文体不虚浮空洞,就可以写出真诚的文学作品。
苏东坡生于宋仁宗景祐三年(公元1036年),死于徽宗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也就是华北被金人攻占,北宋灭亡前二十五年。他在宋朝最好的皇帝手下成长,服侍过一个用意良好却野心勃勃的皇帝,等那十八岁的昏君登上龙座,他就不断蒙羞受难了。因此,研究苏东坡的一生就等于研究国家因党争而陨落的过程,结果国力消减,政客小人横行霸道。《水浒传》的读者对这种暴政都很熟悉,正直的好人为了逃避税吏或避开贪官的“公理”,一个接一个走向绿林,成为书中受人爱戴的绿林英雄。http://www.99lib.net
不过我们别忘了苏东坡主要是诗人兼作家。他的盛名也靠这方面得来。他的作品有一种难以解说的特性,在译文中比较看不出来。名作就是名作,只因为各时代的人都觉得“佳文”应该如此,追根究底来说,文学上不朽的声名要靠作品给读者的乐趣而定,谁能说读者要怎么样才能满意呢?文学和一般写作不同的地方就是它有取悦心灵的音律、感官和风格的魅力。名作能取悦千秋万世的读者,超越一时的文风而留传下去,必定是基于一种所谓“真诚”的特质,就象真宝石能通过一切考验。“文章如精金美玉”,苏东坡写信给谢民师说,“市有定价,非人所能以口舌贵贱也”。
中国有句俗话说,盖棺才能论定。人的一生就象一出戏,只有落幕后才能判断这出戏的好坏。差别是——人生的戏往往连最聪慧、最精明的演员也不知道下一幕会演些什么。不过真实的人生永远随一种必然性自然推展,只有最好的戏剧能够企及。因此写过去人物的传记有一项最大的方便,我们可以检视一幕幕已经终了的情节,眼见许多事情因外在事变和内在性格的必然性而自然发展。我彻底研究苏东坡的一生,明瞭他为什么一定要做所做的一切,内心却渴望弃官隐居。我觉得自己仿佛在读中国占星家笔下某人一生的预言,清晰、明确,绝对无法避免。中国占星家可以逐年列出一个人一生的过程,为了丰富的酬金也愿意把整个预言写下来。但是传记家的后见之明永远超过占星家的预测。今天我们能认清苏氏一生起起落落的明图,看出同样的必然性,但也确知无论问题在不在星宿,阴晴圆缺总要发生的。
东坡七年黄州住,何事无言及李琪。
然后他停下来继续和客人谈天,在场的人都觉得这两句平淡无奇,而且全诗又没有写完。苏东坡继续吃喝谈笑,李琪上前要他写完。“喔,我差点忘了。”苏东坡说。他再度提笔,马上完成后两句:
苏东坡死后一年,政客小人当道,北宋还没有断送给横跨蒙古野地而来的狼主,一件历史上非常重要的事件发生了。这就是元祐党人碑的设立,也是整个时期斗争的象征和总结。“元祐”是苏东坡党人当权时的年号(1086~1093),这个党人碑有309个元祐时代人物的黑名单,以苏东坡为首。圣旨规定这些人和他们的子弟永远不能在朝为官。忠贞家庭的子孙不准嫁娶“元祐党人”的子女,如果已经订亲,也要依皇令解除。列有黑名单的石碑在全国各区设立;有些至今还留存在中国山区里。这里根绝一切反对势力的措施,也是作者心目中让这些人永远受辱的方法。因为中国被社会改革家断送在北方强敌手中,这些石碑所带来的效果也就和作者当初的意愿大不相同。一百多年间,黑名单人物的子女为先人名列石碑而自夸自豪。因此元祐党人碑才会名留青史。事实上有些人的祖九_九_藏_书_网先并不值得尊敬,因为党人碑的作者一心要根绝反对势力,把所有仇敌都列上名单,其中有好人也有坏人。
苏东坡和王安石都没有看见他们斗争的结局,以及中国被北方蛮族征服的情景,不过苏东坡亲眼看见广泛宣传的“社会改革”造成了可怕的结果。他看到王安石“热爱”的“农民”不得不逃出家园,不是因为饥荒或洪水,而是丰年怕回到村里交不出政府强迫农民借的贷款和利息,会被官吏抓去坐牢。他呼声震天,不能自己。有些不诚实的官吏觉得隐瞒政府的弊端——他们不可能察觉不到——颂扬它的优点比较有利。只要谎言够大,说得次数够多,谎言变成真话也不是现在的新发明哩。宦官要谋生。就这些不负责的人玩弄着国家的命运,仿佛他们自己逃得掉最终的结局似的。苏东坡至少能维护他的灵魂,为此付出代价。皇帝正直的本心不足以成为昏庸的借口,因为重大问题方面他判断错误。苏东坡却是对的。铁腕政治以社会改革的名义强加在人民身上。在疯狂的权力斗争中,党争超越了爱国的兴趣,国家的道德和经济纤维被削弱耗尽,正如苏东坡的预言,使国家轻易落入西伯利亚方向的强敌手中。小人甘愿在“区域独立”的名份下替北方的强邻当傀儡,效忠异族。难怪北宋覆灭,中国要退到长江以南。宋室焚毁之后,史学家在焦木废墟里漫步,才开始检视原野,用自大的史学眼光来考虑灾祸的原因,可惜太迟了。
今日我觉得苏东坡伟大的人格比任何一位中国作家更突出,也更完整地蚀刻在他的生活和作品中。苏东坡的肖像在我脑海中十分清晰,原因有二。首先,它发自苏东坡本人杰出的脑袋,印在他的每一行作品中,就象我见过那两张苏东坡所画墨竹上的黑影,闪闪生辉,仿佛一个钟头前才着上去似的。这是一种奇特的现象,莎士比亚的情形也是如此。莎翁生动的诗行直接发自他敏感而丰富的脑袋,到今天仍然清新无比。虽然一代一代的学者努力研究他,我们对他外在的生活仍然所知不多;但是他死后四百年我们还觉得借着他注入作品中的情感,我们已深知他思想的隐秘。
第二个原因是苏东坡一生的记录比中国其它的诗人要完整些。材料包括各种记载他漫长而多采的政治生涯的史籍,他自己大量的诗词和散文作品(将近一百万字),他的杂记、亲笔题书和私人信函,以及当时人物把他尊为最敬爱的学者而谈起他的许多随笔——由他同代人物以杂记和传略的方式留传到今天。他死后一百年间,没有一本重要的传略不提到这位诗人。宋朝的学者都擅于写日记,著名的有司马光、王安石、刘挚、曾布等人;也有人不屈不挠地写传略,王明清和邵伯温就是最好的例子。由于王安石国家资本主义所造成的复杂情势,以及苏东坡时代政治斗争的炽热和刺激,这段时期作家所保存的资料——包括对话在内——特别丰富。苏东坡本人不写日记;他不是爱写日记的人——那样对他来说太有条理、太忸怩了。但是他写过一本杂记,是他对各项旅程、思想、人物、地点和事件按日期或不按日期的记载。别人也忙着记下他所说所做的一切。他的信件和附笔都由崇拜他的人仔细保存下来。身为大家争相寻访的书法家,他习惯在酒宴后做一首诗来描述那个场面,或者www.99lib.net描写自己的思想和评论送给朋友。这些短笺都被人妥善保存,传给子孙,有时候也高价出售。这些即兴短笺包含了不少苏东坡最好的作品。他有八百封信和六百则著名的亲笔小记和题跋留传到今天。其实是因为苏东坡太受欢迎了,黄庭坚等后辈学者才争相收集他的随笔和便条,集成一册出版。苏东坡死后,成都有一位艺品收藏家马上开始收集苏东坡的亲笔短笺和私人信函,刻在石头上,把拓印本当做书法来卖。苏东坡为某一场合而写的诗篇立刻由国内学者传阅和背诵。当时所有好学者都被逐出京师,这些抗议政府作风的诗句天真诚实,使统治者的怒气完全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几乎害他送命。他后不后悔?放逐期间他表面上对不太亲密的朋友说他后悔了,但是对好朋友却表示毫无悔意,若再有必要吐出饭菜中的苍蝇,他仍会重蹈覆辙。由于这种心灵的流露,他发现自己处在当时正派学者的领导地位,不免觉得悲哀。徒然和政客小人斗争一番后,他第二次遭到流放,远走海外的海南小岛,多少有点认命的意味,心灵倒分外平静。
要不是今天“民主”一辞已遭到滥用,我们会说他是一个民主大斗士,他接触人生百态,朋友中有皇帝,有诗人,有大臣,有隐士,药师,酒店老板和不识字的农妇。他的至交好友包括爱诗的和尚、不知名的道士以及比他更穷的人。他喜爱作官的荣誉,但是群众不认识他,他最高兴。他为杭州和广州建立良好的供水系统,建立孤儿院和医院,设置狱医,对抗杀婴的恶俗。在社会改革的余波中,他一个人热心赈灾,不顾官僚制度的巨大阻力。简直好象只有他关心广泛的饥荒和流浪的灾民。他始终替人民对抗政府,为穷人争取债务免还的德政,最后终于成功。他只想维持自己的本色。今天我们可以说他真是一个现代人。
现在苏东坡已死,政治狂热的风暴已经过去,南宋的皇帝坐在杭州新都内,开始阅读他的作品,尤其是他的奏议表状。他们愈读愈钦佩此人大无畏的忠心。他的孙子苏符因皇上顾念他出名的祖父而获得高位。这一切都使苏东坡死后的盛名和地位达到最高点。乾道六年(1170年)孝宗谥给他“文忠公”的荣衔,并赠太师的官位。皇帝写下至今留存的最好赞文。圣旨和皇帝亲笔题的序文印在苏东坡“全集”一切版本的前端。颁谥“文忠公”头衔的圣旨如下:
苏东坡具有非凡的天分,可以破除一切限制,似乎毫无疆界可言。他的诗词永远清新,不象王安石偶尔会达到完美的境地。苏东坡不必求那份完美。别的作家都受诗词字汇和传统题材的限制,苏东坡可以写诗描述澡堂按摩的滋味,可以结合俚语,使它在诗中产生美好的效果。就是那种别人达不到的特殊风韵使后辈诗人不得不佩服他。“词”本来限于描述相思,他对“词”的主要贡献是他能将这一种格调化为描写佛道和哲学议论的工具,这一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冒险工作他却做得很成功。他通常写得比别人好也比别人快,因为他常常要在宴席上当众赋诗。他的思想比别人清新,类比和掌故也用得较恰当。有一次朋友在黄州为他饯行,席上一位女歌姬请他在披风上题诗。他驻黄州期间没有听过这位歌女李琪的名字,他叫她磨黑,并提笔写了一个平淡的开头:
因此苏东坡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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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史上的特殊地位不但是基于他诗和散文的魔力,也基于他敢英勇地坚持自己的原则和主张。他的个性和主张构成了盛名的“骨干”,而文风和用语的魅力则形成了灵性美的“肌肤”。我认为一个缺乏正气的作家无论文笔多么灿烂,多么迷人,我们不可能真心仰慕他。皇帝为苏氏“全集”所写的序文强调他“气节”的伟大,使他的作品不同于一般“佳文”,也使他的盛誉名实相符。
王安石热衷社会改革,自然觉得任何手段都没有错,甚至不惜清除异己。神圣的目标向来是最危险的。一旦目标神圣化,实行的手段必然日渐卑鄙。这种发展趋势逃不过苏东坡敏锐的心灵,甚至有点违背他的幽默感。他的行径和王安石不合;彼此的冲突决定了他一生的经历,也决定了宋朝的命运。
要认识一个死去千年的人其实并不难。想想我们对同市的居民——甚至市长的私生活——所知是多么有限,有时候反觉得死人比活人更容易了解。至少有一点,活人的一生还没有过完,谁也不知道他碰到危机会做出什么事来。酒鬼会改过,圣人会堕落,牧师也许会和唱诗班的女团员私奔。活人总有太多太多的“可能性”。而且活人有隐私,某些隐私往往在他死后很久才真相大白。因此同时代的人往往很难批判,他的一生和我们太接近了。象苏东坡这样的古诗人就不同了。我读过他的杂记,他的一千七百首诗词和八百封私人信件。认不认识一个人不在于和他同一年代,这是共鸣了解的问题。毕竟我们只认识自己真正了解的人,而且只对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才能充分了解。我想我认识苏东坡是因为我了解他,而我了解他又因为我喜欢他。喜欢一位诗人向来是口味的问题。以诗词伟大的标准——清新、自然、技巧和同情心——来说,我认为李白已达到更卓越的成就,杜甫更能给人大诗圣的完整印象。但是毫无理由我最喜爱的诗人却是苏东坡。
却似西川杜工部,海棠虽好不吟诗。
总而言之,苏氏作品的特色就是给人快感。写作的时候最快慰的是作者本人。“生平最快乐的时刻”,有一天苏东坡对他的朋友说,“就是写作时笔端能表达一切思想的脉络。我自忖道‘人间自乐莫过于此’”。苏文对他同时代的人也有类似的效果。欧阳修说他每次收到苏东坡的新作,就会快活一整天;神宗皇帝的一位侍从曾经对人说,每次皇帝吃饭半途放下筷子,一定是读苏东坡的表状。甚至在苏东坡放逐期间,每次有新诗传到朝廷,皇帝都会当着众臣赞叹一番。正因为皇帝的赞叹使群臣惶恐,只要神宗在,他们就尽量让苏东坡流放久一点。
“敕。朕承绝学于百圣之后,探微言于六籍之中。将兴起于斯文,爰缅怀于故老。虽仪刑之莫睹,尚简策之可求。揭为儒者之宗,用锡帝师之宠。故礼部尚书端明殿学士赠资政殿学士谥文忠苏轼。养其气以刚大,尊所闻而高明。博观载籍之传,几海涵而地负;远追下始之作,殆玉振而金声。知言自况于孟轲,论事肯卑于陆贽。方嘉祐全盛,当膺特起之招;至熙宁纷更,乃陈长治之策。叹异人之间出,惊谗口之中伤。放浪岭海,而如在朝廷。斟酌古今,而若斡造化。不可夺者晓然之节,莫之致者自然之名。经纶不究于生前,议论常公于身后。人传元祐之学,家有眉山之书。朕三复遗编,久钦高躅。王佐之才可大用,恨不同时。君子之道阍而彰,是以论世。谠九原之可作,庶千载以闻风。惟而英爽之灵,服我衮衣之命。可特赠太师。馀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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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这个人成为文学闲话的中心,死后尤其受到深广的敬重,也是很自然的。拿西洋作家为例,李白可以媲美雪莱或拜伦,是一个燃烧自己展现出瞬间壮景的文学彗星。杜甫就象米尔顿,是一个热心的哲学家和老好人,以贴切、渊博的古典比喻写出了丰富的作品。苏东坡永远年轻。他性格比较象萨克莱,政治和诗词的盛名则象雨果,同时又具有约翰生博士那份动人的本质。不知怎么约翰生博士的痛风病直到今天还叫我们感动,米尔顿的瞎眼却不尽然。如果约翰生同时又兼有甘斯伯劳的特色,而且象波普用诗词批评政治,又象史维夫特吃过那么多苦而没有史维夫特的尖酸味儿,我们就能找出一个英国的类比了。苏东坡的道精神由于遭受许多困难而更加醇美,却没有变酸。今天我们爱他,只因为他吃苦吃得太多了。
他曾一度坚称,给人快慰的力量便是文学本身的报酬。他晚年曾想弃笔不写文章,因为一切麻烦都是写作惹来的。他给刘沔的回信中写道:“轼穷困,本坐文字。盖愿刳形去皮而不可得者。然幼子过文益奇。在海外孤寂无聊,这时出一篇见娱,由为数日喜,寝食有味。以此知文章如金玉珠具,未易鄙弃也。”由于作者自由创造活动中所得到的满足,以及文章给读者的快乐,文学便自有存在的价值。
难怪苏东坡被列为中国的大诗人兼散文家。此外他还是第一流的画家和书法家,著名清谈客,也是大旅行家。他善于理解佛家哲理,经常与和尚为伍,也是第一个把佛教哲学注入儒诗的诗人。他曾说月亮上的黑点是山脉的影子,果然猜得不错。他开拓一种新画派“士人画”,使中国艺术独具一格。他开凿湖泊和运河,对抗洪水,建筑堤坝。他自采药草,被视为药学权威。他试行炼丹,几乎到死前还兴致勃勃寻找不朽的灵丹。他祈求天神并与魔鬼争吵——偶尔还赢哩。他想夺取宇宙的奥秘,半受挫败,却含笑而死。
苏东坡年轻的时候,有一大群卓越的学者围在皇帝朝中,北宋末期却一个也不剩。著名的国家资本主义者王安石第一次迫害学者,整肃御史,任用属下,至少还有二十位名学者和正义人士愿为自己的罪名而受苦。等小昏君第二次施虐,好人大部分已经去世,或者很快流放而死。这种削弱国力的举动是由这位大信仰家以“社会改革”、避免“私人资本剥削”,维护可爱的中国人民“利益”的名称而发动的。对国家命运来说,最危险的莫过于一个思想错误却固执己见的理想家,诗人兼人道哲学家苏东坡以他的常识来对抗经济学者王安石的逻辑,他所颁授的教训以及中国所付出的代价我们至今还没有学会。
仿佛是天意,崇宁五年(1106年)一月天空出现了一颗陨星,文德殿东墙上的石碑被闪电击中,分裂为二。再没有更清晰的天怒指标了。徽宗大惊,又怕首相反对,就叫人连夜将端(礼)门上的另一块石碑偷偷毁掉。首相发觉,十分懊恼,但却愤慨地惊叹说,“碑可毁,这些人的名字却永远难忘!”现在我们知道他的预言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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