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成熟(1080~1093)
第十八章 东飘西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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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童年至青少年时代(1036~1061)
第二卷 壮年期(1062~1079)
第二卷 壮年期(1062~1079)
第二卷 壮年期(1062~1079)
第三卷 成熟(1080~1093)
第十八章 东飘西荡
第三卷 成熟(1080~1093)
第四卷 流放生涯(1094~1101)
第四卷 流放生涯(1094~1101)
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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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全是命,定居的计划刚刚实现,复官的消息又来了。他到宜兴才十天,就听说他被任命为登州(芝罘附近)的太守。他听到京师的传闻,却不愿意相信,他说京师一向充满谣言,最近四月十七日的官报并没有提起。
九月他一个人去看那间村舍:“吾来阳羡(宜兴),船入荆溪,意思豁然,如惬平生之欲。逝将归老,殆是前缘。吾性好种植,能手自接果木,尤好栽桔。阳羡在洞庭上,柑桔栽至易,得当买一小园种柑桔三百。元丰七年(1084年)十月二日于舟中。”
归去来兮,吾归何处……人生底事,来往如梭,待闲看秋风,洛水清波,好在堂前细柳,应念我莫剪柔柯。仍传语江南父老,时与晒鱼蓑。
苏东坡相信他终于可以定居一生了。“十年归梦寄西风,此去真为田舍翁”。他要在安详优美的环境中欢度余年。他可以乘小舟来来去去,“神游八极万缘虚”。
“但以禄廪久空,衣食不继。累重道远,不免舟行,自离黄州,风涛惊恐。举家病重,一子丧亡。今虽已至泗州,而赀用罄竭,去汝尚远,难于陆行,无屋可居,无田可食,二十余口不知所归,饥寒之忧近在朝夕。与其强颜忍耻,干求于众人,不若归命投诚,控告于君父。臣有薄田在常州宜兴县,粗给饘粥。欲望圣慈许于常州居住……”
他逃避这道派令,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殆似小儿迁延避学”。一个人参政不外乎为名为利为权势,或者为国效忠。我们知道苏东坡不是作官发财的人,至于权力,他也不喜欢统治别人。说也奇怪,有些人名利兼得,却爱作官支配人。权力的滋味初尝起来挺不错的,但是除了少数例外,二度竞选的美国总统若非不知道自己的幸福何在,便是身不由主了。他做总统只因为党人要他做。为国效命的热诚简直说不通,因为反对派不是也有很多人想为国尽力吗?
第二封哀诉状是二月在泗州写的,部分内容如下:
然而他还是接受了官职。太后正在改变局势。司马光奉派为门下侍郎,实际等于副相。他上任的情形特别,太后派武装卫士到他家直接“护送”他到公署,怕他接到派令不肯赴职或者拖延时间。
王安石笑而不语。
“何以见得?”皇帝惊问道。
他花了好几个礼拜准备迁居。他决定先到高安看子由,让尽责的长子苏迈带全家人到九江等他。
www.99lib•net照当代许多人的记载,这段期间王安石常一个人骑驴到乡下“喃喃自语,有若狂人”。有时候想到背叛他的朋友,他会突然提笔写信,满面怒容,过了一会又放下毛笔,仿佛感到惭愧,所以信始终没写成。他继续写日记,日记在他死后数年被政府没收,说是里面含有重要的政治资料。王安石晚年失意,曾写了不少指责皇帝的话。幸亏这时候政权握在他自己的党人手中,不过七十巨册日记有很多人看过。几年前王安石听说司马光当政,曾叫侄儿把日记烧毁,但是他侄儿偷藏起来,另外烧了别的东西充数,所以珍稿留存至今。
政客小人这才闭嘴不说了。
苏东坡在那儿住了六、七天,就乘船到九江去接家人。带他们下长江,九月抵达南京(金陵)。朝云的儿子只有十个月,不幸病故,父母都很伤心,对小母亲尤其是一大打击。苏东坡在一首悼亡儿的诗中说,小母亲整天僵卧,“我泪犹可拭,母哭不可闻”。朝云从此没有再生孩子。
“我要谈国事。”
接着有几个大官为他饯别,很多朋友请他题字,他一一照办,写了不少。这时候歌妓李琪,也收到一首诗,使她名垂后世。他在朋友和邻居的告别宴中写道:
苏东坡懊悔不已,笑笑说:“老天爷!我一开口便是罪,岂在苦役二年以下。”
出乎意料之外,他发现老太太说的竟是自己花五百缗买来的房子。他拿出卖契,当老太太的面烧掉。第二天把她儿子叫来,要他让老母搬到故屋,没有逼他退钱。她儿子是把钱用来还债,还是有别的原因不能还钱,我们不知道。于是苏东坡两手空空回到城里,房子没买成,钱又少了五百缗。但是他一时起了善心,无法抗拒,也顾不得自己家人了。这是一件好事。一件好事——如此而已。
太守姓刘,是一个简朴、诚实的山东学者。他第二天读到东坡的诗,心都快跳出来了。他到船上去找东坡:“我刚读到你的诗。不过这很严重,太严重了!你闻名全国,这首诗一定会传到朝中。普通百姓晚上过桥要罚两年的苦役。太守犯法,一定更严重。我求你不要把这首诗拿给别人看。”
他多年的辛劳一笔抹煞,也许他又不得不在别的地方另辟一个农场。虽然他在这么窘迫的情况下调职,敌人还是很不安。当时有人说出一段故事:苏东坡上表感谢皇帝。陛下看看四周,对朝臣说:“九九藏书苏轼真是天才。”
他去看弟弟,三个侄儿走了八百多哩来接他。两兄弟四年不见,子由稍稍发福了。他看起来不太健康,晚上练瑜珈太累的关系。监酒官的办公室位在一座临河的小破屋中。照子由的说法,“旧以三吏共事,余至,其二人者适皆罢去,事委于一。书则坐市区鬻盐沽酒,税豚鱼,与市人争寻尺以自效。夜归筋力疲废辄昏然就睡,不知夜之既旦。旦则复出营职。”
谈话继续下去,王安石文不对题说:“人必须‘行一不义,杀一不辜,得天下弗为’才行。”
皇帝病了,三月一日他的母亲——英宗太后——开始摄政。三月五日皇帝驾崩,第二天朝廷就降旨批准苏东坡住在湖泊区。这个消息对苏东坡非常重要,如今他如愿以偿,计划也决定了。于是一家人又搬回宜兴。元丰八年(1085年)四月三日离开南都,五月二十二日抵达湖泊区的新家。
他住在张方平家,遇到另一件教人感慨的事情。主人设宴请他,他认出张方平儿子的侍妾就是以前黄州太守的宠妾。她名叫胜之,太守最爱她。太守是苏东坡的好友,不幸亡故,她就改嫁他人。苏东坡看到这位佳丽在席上谈笑风生,不免感慨万千,想起他的故友,眼睛润湿,喉咙也哽咽了。胜之觉得很有趣,忍不住笑出来,回身对别人说话。苏东坡觉得很不愉快,事后曾劝朋友不要娶妾,还引胜之做例子。
“我有话要告诉你。”苏东坡说。
最后密友滕元发劝他住在常州区太湖左岸的宜兴。滕元发目前在南岸湖州任太守。两个人私下订出一个计划,由苏东坡在宜兴买田,然后上表请居该地,就说农庄是他唯一的谋生本钱。滕家的一个亲戚在宜兴城外二十哩的深山中找到一处田庄。规模相当大,每年可产八百担米,苏家可以丰衣足食。东坡只剩几百缗钱,他父亲在京师还留下一栋住宅,他叫范镇替他卖了八百缗左右。
苏东坡到达富庶的江苏盆地,顿时爱上该区的美景和气氛。他由南京到靖江,一路忙着计划在湖泊区买田庄。他的看法是:皇帝既然肯把他由黄州调到别处,一定也肯让他住在其他地方。他每到一地,就寻找晚年养老的所在。朋友们纷纷提供意见。僧友佛印要他住在扬州,他自己有个农庄在那儿。范镇希望他到许下与他为邻。他看上丹徒区蒜山一座美丽的松林。仪真——长江以北,靠近南京——太守劝他来共99lib.net住,他虽然不想定居仪真,却乐意在那儿找一个地方,暂时安顿眷属。所以家人住在仪真学府中。东坡就随便到附近逛逛,找一个乡村家园。
由常州回来,他十月上表给皇帝,请求住在该区。不过没有批准之前,他得向指定居地进发,汝州在京师西面,要走五百哩左右。他带一大家人向京师走,慢慢行进,希望表状获准,他不必来回花路费。朝廷没有音讯,他只好勉强到京师。照他的诗篇看来,全家人连饭都吃不饱。来到泗州淮河边,他给朋友的诗至少有三首提到饥饿。有一首自比为饥鼠,整夜啃咬东西。太守送东西到船上,孩子们呼声震天。一家人似乎走不动了,他决定再度上表,并且在南都张方平家中小住,等皇帝的回音。
王安石静下来,“请。”
长桥上灯火闹,使君还。
王安石脸色一变,“你要谈往事?”
“咦,他说他们兄弟曾通过特考,还用了‘惊魂未定,梦游缧绁之中’等字句。意思是说,他们凭策问通过考试,现在却为批评朝政而受罚。他想怪别人哩。”
到了南京,苏东坡去看王安石,后者现在已是疲惫的病老头了。他们一起谈诗论佛。双方都是大诗人,佛家弟子,有不少话可说。传说有一次两人比诗,同韵同题,苏东坡赢了。王安石中途放弃。谈话中苏东坡不免责备王安石招来战祸,迫害学者。
两天后,他调职的消息来了。名义上他还是“谪居”,可以自由住在一座美丽富足的城市里。他犹豫了好几天,不知道该不该申请留居黄州。后来想到新派令是皇帝的好意,决心服从命令,抛下东坡的农庄。
至于名声,苏东坡知道宰相的高位也不可能为他不朽的文名诗名增添光彩。他对政治有何奢求,他又能有什么成就呢?三月三日他还自由自在和朋友们欢聚。大家在定惠院后山的商氏园游玩,小酌之后苏东坡到一座小塔顶睡了一觉。睡罢踱出东门,看到店里有一个大木盆,就买下来打算浇瓜。然后沿小溪到何家圃。何家正在添盖一间厢房,叫他到竹林中喝一杯。有一个朋友做了一种面食,东坡命名为“为甚酥”,大家都喝酒,参寥只喝枣子汤。苏东坡突然想回家。他看到何氏园中有桔子树,便要了一些树苗种在雪堂西边。
苏东坡陪参寥到著名的庐山玩了几天,几百个和藏书网尚十分兴奋,纷纷传说“苏子瞻来了”。虽然他只写了三首咏庐山的诗,其中一首却变成描述此山特色的最佳作品。
旅途中发生了两件有趣——也可以说不幸——的事故。他在泗州曾渡江到南山去玩,事后写了一首词,江上有一座长桥,泗州位于战略要点,天黑之后谁也不准过桥。违犯法令的人要处最重的刑罚。但是泗州太守不惜违规,晚上陪苏东坡过桥。苏东坡曾写词为记:
“我了解苏轼,”皇帝平静地说:“他心里没有坏意。”
苏东坡六月动身,前往山东海岸的任所。他们由青岛附近乘船绕过山东半岛。十月十五日到达登州,五天后就奉召去京城。一家人又开始上路。元丰八年(1085年)十二月中抵达。
安石举二指说,“二事皆由惠卿引起,我在外敢说什么?”
现在苏东坡完成了一笔交易,旁人看来会觉得他很傻或者很厚道,这完全是看法的问题。他写信给滕元发,说他要在荆溪边找房子,果然找到了。他和朋友邵民瞻出去,找到一栋很好的老宅,花五百缗买下来。现款几乎完全花光,但是苏东坡很高兴,打算回来带眷属搬进新居。有一天他和邵民瞻月夜到村中散步,经过一栋屋子,听到女人的哭声。苏东坡和邵民瞻敲门进去。一个老太太在屋角哭泣。两人问她怎么回事,老太太说:
第三位朋友就是百年道士乔同,他现在大约一百三十岁,传说他后来由坟墓里复活。苏东坡到达九江,曾多走一百哩的陆路把老道士交给兴国的一个朋友。乔同爱鸟兽,出门常带宠物同行。据子由的说法,他日后被驴踢死。几年后,一位和尚告诉子由,他在某地遇到一个僧人,自称乔同,在黄州认识苏东坡。子由问起他的形貌,恰和老道士相符。听故事的人有一位是兴国太守的儿子。他回家说给父亲听。太守为证实乔同复活的说法,叫人打开坟墓,发现只有一根竹杖和两根胫骨,尸体不知去向。
东坡说:“现在的君子,争减半年‘磨勘’,就不惜杀人了。”
苏东坡往后一年零八个月的命运正显示作官没个人行动的自由,能够另外谋生的学者真不该参与政事。从今起他一直东飘西荡,改变计划,违反自己的本意,处境和太后息息相关。皇帝想叫他掌史馆,四周的人极力反对。最后他亲笔下诏,把苏东坡的谪居地由黄州移到汝州(临汝),离京师较近,是居住的好地方。这道消息在元丰七年(1084年九九藏书网)三月传到他耳中。
“你的房子在哪儿?”苏东坡很感动。
“我有一栋祖传一百多年的房子。逆子不肖,把它卖给别人。今天我只好搬出一辈子相守的老宅——我哭的就是这件事。”
一大群仕绅和贫民赶来送他。有十九位邻居好友要坐船送一段路,名字我们都知道。路边站满知交和陌生人,有农夫、有抱小孩的贫家父母,小孩被他救活的人都面露感激。十九个人送他到慈湖,大家又逛了几天,苏东坡才离去。
苏东坡说,“大兵大狱是汉唐灭亡的原因。先帝正想改革。如今西北用兵,连年不断。东南数起大狱,你竟不出言阻止?”
最后有三个朋友送他到九江。一个是好友陈慥。一个是小他五岁的参寥和尚,他们在徐州认识,他曾到黄州陪他住了一年左右。中国古代最爱旅游的就是道士与和尚,他们不但有时间,有活动的自由,而且到处有客栈网——也就是寺庙——可住。现在参寥决定到九江著名的庐山顶去。
东坡说,“‘在朝言朝,在外则不言’是事君的常礼。皇上以非常礼待你,你岂可以常礼待皇上?”
王安石还开始看到幻影。有一次在超感觉状态中,他看到已故的独生子在地狱中受苦。他知道儿子素行不端。如今被人套上枷锁和铁链。家中的卫士也说他梦见同一情景,王安石吓慌了。为了拯救儿子脱离地狱的折磨,他卖掉上元县的财产,捐给寺庙。王安石曾上表报告捐献的经过,朝廷特为寺庙命名,表状至今还在。他去世前一天,单独在乡下骑马,突然看见一个农妇向他走来,跪倒在地,呈上一张诉冤状。接着就不见人影。他以为状纸已放入口袋中,回到家却不见了。第二天他就惊吓而死。
苏东坡心乱如麻,衷心讨厌变卦。几天后官方派命来了。全家人欣喜欲狂,孩子们大叫,简直不敢相信。但是苏东坡在一首诗中自比为颠峰已过的良驹,“青云飞步不容攀”。另一首诗说“南迁欲举力田科,三径初成乐事多。岂意残年踏朝市,有如疲马留陵坡”。他给佛印的信又说“如蓬蒿藜藿之径”,给米芾(米元章)的信则说,“某别登卦都,已达青社。哀病之余乃始入闹,忧畏而已”。
敌人想在苏东坡的谢表中挑毛病。有一个人说:“我觉得他这封信还在发牢骚。”
“是,是。”王安石发火了。过了一会又说:“出在安石口,入在子瞻耳。”意思是谈话不能传出室外,他曾被惠卿出卖,十分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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